騎鶴上揚州：順藤摸瓜
“警察小姐，我知道的都招了，能放了我嗎？”男人可憐兮兮地坐在桌子邊，安歌抱著胳膊坐在他的對麵。潘警官覺得很有意思，就吃一頓早飯的功夫，這個小姑娘竟然抓來了一個壯漢。
安歌的左手輕敲桌麵，她冷冷地說道：“說實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男人開始向其他刑警求助，“我就是貪點兒小錢，什麽都沒幹啊！”
“像你一樣到處散播消息的還有多少人？”趙其琛問道。
“我手下的就五六個人，他們有沒有找別人，我真的不知道。”男人抽打自己的臉，“我要是知道說這幾句話就被懷疑殺了人，我幹嗎摻和進來啊？”他用力地打自己的耳光，“叫你欠嘴！”
“行了，別演了。”安歌說道，“那他們拿錢收買你時，有沒有告訴你死者的名字？”
男人連忙搖頭，“他們隻讓我強調死的是薄荷糖的人，別的沒有說。”
“好了，你把手機留下，可以走了。”安歌把他的手銬解開，“不過隨時做好提供證詞的準備，別想跑路。”
男人痛苦地把手機放在桌上，不敢抬頭看她，連忙跑走了。
“行啊，有兩下子！看把那小流氓嚇得屁滾尿流的！”潘警官笑著說，“這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竟然有凶手滿世界宣揚自己殺了人。”
“看來死者在薄荷糖中的地位很重要，”趙其琛分析道，“凶手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死在娛樂場所，這樣就能給這個靠信任建立起來的反傳銷組織致命的打擊。”
“真的會有人花錢請求解救嗎？”安歌問道，“這不是違背了解救的初衷嗎？”
“確實有這種現象。”趙其琛說道，“對深陷傳銷騙局裏的家人無能為力，有人就會花錢請求解救。但是對解救明碼標價，還是不太光彩，一般都會偷偷地做，看來薄荷糖裏麵已經有內訌了。”
“死者到底是什麽身份，咱們一起去見見打電話的人不就知道了嗎？”潘警官看了下表，“他差不多已經到了。”
安歌和趙其琛先去法醫辦公室等著，不一會兒潘警官就帶進來一個男人。他腰背挺直、身材魁梧，手臂上的肌肉也很結實。他揭開白被單看了一眼，聲音洪亮地說道：“我不太確定，好像是他。”
“一個退伍軍人，要和一個反傳銷組織的頭目見麵，是想做什麽？”安歌問道。
男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要不是我被逼無奈，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咱們到隔壁去聊吧。”趙其琛前頭領路，打開小會議室的門。
“現在說出來也不怕丟人了。”男人緩緩說道，“我一直在部隊，孩子都是她媽管的，逢年過節才能回家。我今年轉業，才發現女兒居然已經退學了！這麽大的事，她們娘倆竟然一直瞞著我！她們就像中邪了一樣，天天嚷著資本運作、一年就能發大財變首富。
“我罵過，也打過，都沒有用！隻要我不注意，她們就把家裏的錢全投進基金裏，還忽悠親戚朋友跟她們一起發大財！有一次，我把刀都架到她脖子上了，她還不醒悟，仍然不停地罵我，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一個七尺男兒，竟然被家人逼得差點兒成了殺人犯，傳銷對人的洗腦魔力真是恐怖。安歌歎了口氣說道：“於是你找到了死者，想要他幫你解救家人，對嗎？你是怎麽聯係上他的？”
“我家就在軍隊大院裏嘛，有一天我碰到一個戴綠色手環的人，我看他鬼鬼祟祟的還以為他是小偷，正想把他抓住，他卻說自己是反傳銷組織的人。”
男人從頭講起，他的話讓安歌心驚，“那句話是怎麽說來著？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發愁呢，老天就給我派來一個救星，於是我就請求他幫忙勸說家人。
“他聽完我家的情況後，說他的能力不行，但他可以試著聯係M，也就是死者來幫我。於是我就得到了M的聯係方式。”
“你們昨天是怎麽約定的？之前你見過他嗎？”趙其琛問道。
“我們昨天約好，晚上八點他來我家附近了解一下情況。我白天都在家裏看著我女兒，隻能晚上和他見麵。他的QQ空間裏有照片，雖然隻是側臉，給您看看。”男人拿出手機給趙其琛查看，五官輪廓確實和死者相符。
“他在約定的時間沒有出現，你怎麽就肯定他失蹤了呢？”安歌說道，“也許他臨時有事不能來了，你沒有這麽想過嗎？”
“我之前在QQ上和他聊過幾回，覺得他是個很講信用的人。我當然想過他有事來不了，可是早上我聽說有薄荷糖的人死了，就立刻報警，心想可千萬別是他。”
安歌眼睛一亮，“你是聽誰說的？”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兒，她被我關在家裏，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來，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幹什麽。可是今天早上她突然走出房門，把我推醒，陰陽怪氣地跟我說，那些阻擋她發財的廢物死了。”
“好了，可能還得麻煩你帶我們去一趟家裏了。”安歌冷冷地說道。
“不可能是我女兒幹的！”男人激動地說道，“她雖然腦子壞掉了，但絕對不可能殺人！她這一個月就沒離開過家門！”
“放心，我們就去了解一下情況，你別說我們是警察，你也想知道她每天都在忙什麽吧？”趙其琛安撫他，然後示意安歌回辦公室拿上包。
潘警官知趣地留下檢查小混混的手機，隻有安歌和趙其琛兩個人開車到男人住的小區。車上他介紹自己名叫高彥，女兒高雨霏本來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學的會計專業，但沒讀完一年就退學了。
安歌按照高彥的指示把車停到路邊，看到紅磚牆的一瞬間她愣住了，掏手機的手不停顫抖。
趙其琛擔心地看著她，而安歌吸了一口氣，把手機遞到高彥麵前說道：“介紹M給你的人是不是他？”
一張毫無血色又麵露痛苦的臉，那是在太平間裏阿成的臉，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照片了。
高彥仔細分辨了一會兒，點點頭，“是他，他眉骨上有道疤，他說是在傳銷組織裏被打的，他也死了嗎？”
“就死在你住的這個小區。”安歌低聲說道，“帶路吧。”
這次停車的地方和阿成帶安歌來的地方，是同一個小區的不同入口。安歌上次以為小區隻有臨街的那一個入口，實際上大多數住戶都不走那裏，因為離垃圾場太近、又有小吃街的燒烤煙味。他們走的是一個秘密入口，是隻有常年住在這兒的人才知道的通道。
事情也沒有那麽神秘，隻不過人們都有共同的屬性——懶。在小區的南側開了一家超市，它的後門直通小區的內部，人們想要到外麵去就直接穿過超市。超市裏人來人往，大多是抄近路的人。
安歌在心裏估算超市和垃圾場之間的距離，然後隨著高彥來到家門口。“你每天都看著女兒和妻子，一刻也不能離開嗎？”
“我老婆每天早上能出門去菜市場，我隻給她買菜的錢。大門的密碼鎖，我每天都換一次。雨霏的電腦、手機我都沒收了。你們可能覺得我做得太絕了，但我不這麽做，她們根本醒不過來。”高彥輸入密碼開門，“誰願意把自己的家變成監牢呢？”
他們一進家裏，都嚇了一跳，地上到處是零食袋和啤酒瓶，高雨霏正歪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電視。高彥立刻憤怒地喊道，“你媽呢？你在胡鬧什麽？”
高雨霏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對他身後的兩個陌生人也並不在意，她拿起遙控器，把音樂節目的音量放到最大，“買酒去了。”
高彥衝過去，把電視機的電源拔了，然後從她手裏奪過遙控器，哐的一聲摔在了地上。“誰允許你喝酒的？我讓你在家裏好好反省，不是讓你混日子的！”
高雨霏騰地一下站起來，也大吼道：“什麽事情都得聽你的，這個不讓做，那個不讓做，憑什麽？你就生了我，然後你還幹了什麽？我告訴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給我滾開！”
高彥抬手就要給她一巴掌，趙其琛趕緊衝上去把他攔住。高雨霏仍然不住口地大叫：“打啊！你打啊！你再拿皮帶把我臉打腫啊！你除了打人，你還會什麽？我想賺大錢換個大房子，有錯嗎？
“你沒有能耐，憑什麽讓老婆孩子跟著你一起受苦？我今天就是要喝酒，那些礙著我發財的廢物全都死翹翹了，老子要喝一天慶祝！”
高彥氣紅了眼，死命掙紮要衝過去打人，大廳裏情勢格外混亂，安歌趁此機會溜進了高雨霏的臥室。
房間裏果然沒有電腦和手機，書架上還有落了灰的會計書。安歌站在臥室的窗前，朝外望了一會兒，然後蹲在地上仔細地檢查。她左敲敲右敲敲，終於發現有一塊地板有些鬆動。她掀開地板塊，從裏麵拿到了一樣東西。
外麵的爭吵還在繼續，高彥也不再顧及臉麵，開始破口大罵，一腳踢翻了茶幾，啤酒瓶碎了一地。高雨霏由大喊大叫也變成大聲地哭號，勸架的趙其琛一臉無奈。
這時安歌走出房間，對高雨霏冷冷地說道：“你當然得喝酒狂歡了，幫組織除掉礙事的人，你立刻就能被提拔賺到大錢了吧？”
高雨霏抬起頭，看到女警的眼神像一把犀利的手術刀一樣剜向自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怎麽能不知道呢？”安歌的話也讓高彥冷靜下來，呆呆地看著她，“你臥室外的風景挺好啊！什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高彥立刻衝到女兒的房間，透過窗戶往下看，然後回來大聲吼道：“死丫頭，你到底做了什麽？你還跟那些人有來往？”
安歌晃了晃找到的手機，“地下工作做得真不錯，為秘密窩點放哨把風，你是故意躲在家裏裝軟禁吧？”
“你給我！”高雨霏披頭散發地衝了過來，“你為什麽拿我的東西？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安歌輕巧地閃開，把阿成的照片舉在手上，“你覺得他礙事、是個沒腦子的廢物，請你好好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他跟你一樣有思想、有感情，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反感父親管得太多，你又憑什麽管別人的生死？要不是你用手機通風報信，他原本可以繼續好好活著的！”
高雨霏捂著耳朵尖叫，“拿走！把它拿走！”高彥看到女兒確實參與了殺人案，崩潰地癱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高彥的妻子從外麵買菜回來了。她看到女兒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拉著，立刻跑過來推趙其琛，“你們是誰？為什麽到我家來？”
趙其琛沒有防備，一下子鬆開了手，高雨霏立刻撲向安歌，要把手機奪過來。安歌不費力氣就製住了她，把她的手扭到身後，厲聲說道：“跟我回警局吧！你隻要把聯絡人的名字說出來就沒事了！”
高雨霏用力掙紮，她的母親見狀立刻過來撕扯安歌的手臂，大喊道：“你為什麽要抓我的女兒？她做錯了什麽？我隻有這一個女兒，她出事了我可怎麽活啊？”
她的力氣雖然不大，但還是抓傷了安歌的胳膊。安歌本可以一腳踹倒她，把母親和女兒一同擒住，但是她看到母親眼中的淚，根本下不了手。
高雨霏和她的母親再怎麽執迷不悟，畢竟還是傳銷的受害者，警察怎麽能無緣無故毆打普通市民呢？
於是在她愣神的工夫，高雨霏掙脫了束縛，迅速撿起了地上的一塊酒瓶碎片，陰森森地說道：“你們警察永遠都找不到他！”
“不要！”在場的所有人都喊出聲，但還是太遲了。高雨霏毫不猶豫地把碎片紮到自己的脖子上，血像淋浴花灑一樣噴了出來。
趙其琛手忙腳亂地衝上去搶救，然後立刻撥打120急救電話。高彥推開他，聲嘶力竭地哭喊。而高雨霏的母親愣在當場，沒有哭也沒有叫。
在短暫的沉默後，她突然轉身，惡狠狠地盯著安歌說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女人害死我女兒！我打死你！”
安歌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母親衝上來反擊，她根本不打算還手。她被一下子推到了餐廳，撞到桌角上，她下意識地抱住頭，任憑憤怒的拳頭打在她身上。
安歌想不明白，高雨霏為什麽能為傳銷組織做到這種地步，她的人生已經搭進去了，難道還不夠嗎？一定要把命也搭進去嗎？
“你住手！”趙其琛憤怒地拉起高雨霏的母親，“我現在以妨礙公務罪正式逮捕你！”他把母親拷在椅子上，趕緊扶起安歌，“小歌，你沒事吧？”
安歌的臉有些擦傷，她忍著身上的痛站了起來，望了望一片狼藉的現場，緩緩地說道：“我做錯了嗎？我不應該揭穿她，對嗎？”
“你沒有做錯，”趙其琛幫她整理好頭發，“做錯的人並不在這裏，他們都是受害者。”
可是為了那虛妄的目標，受害者的血已經流成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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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行動失敗，我也有責任。”趙其琛試圖向憤怒的周瀚和賀隊長解釋，“不能隻懲罰安歌一個人。”
“她死腦筋，做事情不管不顧，你是知道的，你怎麽不攔著她？”周瀚很鬱悶，“已經沒了兩條人命了，這件事再傳出去，鬧得滿城風雨該怎麽收場？”
“現在隻能盡快破案了。”賀隊長也一臉陰雲，“把你們發現的手機都交上來，做通話記錄比對。我看安歌狀態也不太好，她可以先歇歇了。”
“你也別忙了，好好看著她吧！”周瀚拍拍趙其琛的肩膀，“記者可都在醫院門口等著呢，我先去把他們打發走！”
趙其琛無奈地走到窗口，望著外麵陰晴不定的天空。安歌隨著急救車到醫院，簡單包紮了一下後就不知道去哪兒了，她一定是躲到什麽地方療傷去了。她雖然說話直，但沒有惡意，僅是說出了事情真相，就頃刻毀了一個家庭，這樣的結果她怎麽能承受得了呢？
積雨雲在灰藍色的天空上慢慢集結，安歌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徘徊。短短兩天，她就見到了三個人在眼前死去，沉重的無力感壓在身上，讓那可怕的幻聽再次襲來。
每當思慮過度、心情低落時，就會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毀掉它吧，毀掉它吧。”
她隻能強迫自己拚命做事，把這該死的聲音驅逐出腦海。
雷聲隱隱響起，讓安歌沒有注意到手機的響聲。她靠在牆上，才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座教堂的後麵。
“你受傷了？”奚星闌看到了她手上的紗布。
“比這嚴重。”安歌對視頻那端擔憂的臉說道，“我闖禍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沒有斷！”奚星闌激動地說道，“我正是要告訴你，還記得阿成的QQ號嗎？他用這個號碼的QQ郵箱注冊了網盤！”
“裏麵有什麽？你破解了嗎？”安歌感到精神一振，幻聽消失了。
“他最近刪除了資料，隻剩下一個小區的地圖，”奚星闌說道，“我馬上傳給你，叫美麗園小區。”
這就是他查到的秘密窩點嗎？也是他喪命的原因嗎？安歌抬頭看天，估算著即將到來的大雨，決定立刻騎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