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娟的回憶

青春對於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來說,並不是多麽遙遠的事,如果這一段記憶還伴隨著又酸又甜的愛情,那便會刻骨而銘心了。

趙娟不是一個向後看的人,她的眼睛,總是看著前方,看著遠處,看著那個更高、更華麗的地方。

上午班主任的突然造訪,喚醒了很多讓人悸動的過往,他每天提著早餐等在宿舍樓下,她還躺著賴床,聽著手機裏的他輕輕說:“你還沒醒啊,那你繼續睡,等你醒了我再去買早餐。”

那聲音此刻就在耳畔。

趙娟很清楚文正清是什麽樣的性格的人,老實,古板,道德感極強。

就是這麽一個人,唯獨對自己千依百順,甚至能犧牲掉一點堅信多年的價值觀念,花光半年的積蓄,隻為給她買一雙白色網球鞋。

這麽多年來,趙娟問過幾次自己,她愛文正清嗎?或者說,她還愛文正清嗎?

隻可惜那寥寥幾次的提問,都被接踵而來的忙碌給衝走了。

無論她愛,或者不愛,他們都不可能走到最後的,趙娟心裏非常清楚。

她追求的世界太大,文正清即便跟她一起闖,最後也會因為她的野心而放棄他們的感情。

這是趙娟在分手以後得到的結論,愛情終究滿足不了她的野心和欲望,“老板”卻可以。

她還記得遇到“老板”的那一天,恰好是大四剛開始,和文正清大吵一架的那天。

那天他們聊起了未來,她要錢,要權,要成功,他要生活,要日子,最後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一瞬爆發,她一氣之下,直接跑到了學校不遠處的“水街”。

這條街原來並不叫“水街”,不知道什麽時候,一條兩車道寬的街上經常停著各種各樣的車,便宜的貴的都有,車裏一定坐著人。

這些車都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點,它們的車頂會放一瓶飲料,這是一條心照不宣的暗語,**易的暗語。

車頂的飲料代表價錢,一般礦泉水的價錢最低,其他飲料價格越貴,代表車主給的錢會越多。

諷刺的是,男生隻造訪價格高的車,成功率也更高。

當年的她對豪車一點認知都沒有,但是飲料的貴賤還是能分得一清二楚。

趙娟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小一號的礦泉水瓶,那可不是一般的水,是西藏冰川5100,20塊一瓶,整條街這瓶水是最貴的,不知道這個小細節的人,一定會走眼。

放了這瓶水的黑色轎車靠著科技大學的操場,車體比它周圍的要寬一點點,車身也長一點點。

她走過去敲了車門,車窗落下去,裏麵飄來一股淡淡的香味,駕駛座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她問:“走嗎?”

那小夥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是校花,有絕對的自信可以上任何一輛車。

那個人不屑地笑了一下,鼻子發出了“哼”地一聲輕響,說:“走吧。”

趙娟坐進了後座,手掌摸到皮椅的時候,這質感舒服得不像話,那種柔軟的感覺,是她從來沒接觸過的。

車子漸漸離開了校園區域,開車的人卻再也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安安靜靜開了40來分鍾,把她拖到了楊帆路一家五星級賓館。

在停車場裏,那人手指夾著一張房卡遞到後麵,說:“1511,進去以後等著老板來找你。”

趙娟當時心裏發怵,有些打退堂鼓了。

“怎麽,後悔了?”開車的年輕人語氣硬氣了些,有些激她的意思,他見趙娟好久沒接卡,正要把房卡收回去。

“等等。”

趙娟最後抽走了那張卡,她決定了。

拿了房卡上樓,趙娟進了一間大得不像話的房間,這裏有客廳,有臥房。

這裏有明亮的窗,窗外可以看見滾滾長江,這裏有舒適的床,被套是絲綢質地的,最誇張的是,這裏的臥房比她整個家的麵積還要大。

她坐在**看著外麵的江水,隻覺得心潮澎湃,激流湧**。她拽緊了**的被子,這才是她人生應該擁有的東西。

“老板”一個小時以後才來,他進門的時候,趙娟差點以為他進錯了門。

她在新聞上看到過這個人,他是吳東市最著名的企業家之一,李信陽,是做房地產的,不僅因為資產的雄厚經常出現在人們的嘴裏,還因為多次給吳東市福利組織捐款,經常上新聞。

她不知所措,還想著怎麽會有這種陰差陽錯,該怎麽解釋現在的狀況,“老板”卻粗暴地把她推到**,撕開了她的衣服。

整個過程中,“老板”唯一走神的時刻,是發現她是個處女的時候,甚至在發現這一事實以後,變得更加狂野和粗暴。

事後,趙娟光著身子躺在**,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金色吊燈,內心一片虛無,她和文正清,真的完了。

“你大幾了?”

老板的聲音低沉而厚重,帶著一種摻雜著年代感的細微沙啞。

他坐在背靠玻璃窗的軟沙發上,穿著浴袍,翹著腿,兩隻手指夾著一根燃著的雪茄,整個人沐浴在煙氳中,煙草的香味飄過來,那味道很特別,趙娟發覺自己很喜歡。

她不畏懼這個人,像在跟同齡人說話似的,“大四。”

“該找工作了。”

“嗯。”

“準備幹什麽。”

趙娟陷入沉默,她沒有這個問題的準確答案,她想要錢、想要地位、想要成為人上人,想要像他一樣。

“不知道。”她說。

“老板”嘴裏吐出一陣白煙,煙霧隨著他的氣息往四處暈開,也許是煙的緣故,他的眼睛睜得不大開。

“我給你個工作,敢接嗎?”

趙娟覺得自己遊**在某條邊界線上,一邊是黑,一邊是白,她的回答並沒有花太久的時間,像刀落下一樣幹脆。

“敢。”

從那一天起,她成了“老板”的秘書,進入了真實的社會,她接觸到了吳東上流社會人群,掌握著社會資源、財富、人脈的利益集體。

“老板”改造了她,把她裝扮成一個高雅的裝飾品,她像一條昂貴的領帶,或者價值不菲的胸針,是成年男性攀比的財富象征,遊走在不同的沙龍、飯局、酒店裏。

趙娟不是個傻子,她會仔細聆聽飯局上的每一句關於機會的軼事,她會去富太太們在的高級護理店,搜集每一個有用的信息。

她會利用這些信息給“老板”提供合理的商務策略,她還學會了迎合、假裝,在合適的時機向“老板”撒嬌提要求,就這樣順利地去留學,認識到了更多普通人難以想象的規則和方法。

回來以後,趙娟順利幫“老板”成功打進了國際金融圈。

那些在數字中旋轉的吸金遊戲,在灰色地帶滋生蔓長,再利用國家之間的差異化經濟政策保值避稅,這個世界在趙娟看來,比想象中精彩多了。

“老板”對她越來越滿意,在她身上的投資也越來越大,現在連兒子的事業都交給了她。

兒子是知道她在“老板”那兒是什麽角色的,卻對她一點敵意都沒有,偶爾,這讓趙娟感到害怕。

害怕的時候,便念起文正清來,如果不是在銀行偶然遇見文正清,他們倆的緣分就真的斷了。

那天她剛從VIP櫃台辦完事,轉身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等待叫號的他,她停下腳多看了一眼,就那麽兩三秒的時間,文正清就看到她了。

過去的戀人偷偷摸摸再次見麵,互相占著不該占的便宜,誰也沒能把斷絕的話說出口,斷藕的絲跟鐵絲似的堅固。

趙娟揉了揉手指,她的身上是有文正清殘留的溫度的吧。

如果他們沒有再次相遇,文正清大概也不用死。那一夜,為什麽他要發那條短信呢?

趙娟站在窗邊俯瞰吳東市,玻璃上有她的影子,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隻有未來是能把握的。

現在她沒法確定,那位警察是不是已經知道文正清的死,跟她有關。

李勳昨天說公司的賬本被泄露出去了,到底是誰幹的呢?趙娟的眼睛向左邊轉了轉,當時給路嘉琪發錯了郵件的人,是誰來著?

——

晚上八點半,太亨金融銷售經理劉忠正翹著二郎腿,躺在沙發上看著兩個兒子在爬行墊上玩耍,眯著眼笑得不亦樂乎,這就是成家的樂趣,人倫之樂。

放在腿旁的手機嗡嗡直響,劉忠拿起來一看,是個不認識的號碼。

“喂?”

“江東路青桔酒店怎麽樣?”

劉忠一聽到自己的聲音,趕緊用雙手把手機捂得嚴嚴實實的,恰好老婆洗完碗出來看他神經兮兮的樣子,多嘴問了一句:“誰啊?”

“公司來的電話,我去陽台接一下。”

劉忠三兩步跑到陽台,把陽台的拉門關上,回頭對老婆諂媚地笑了笑,再把臉對著外麵,啞著聲音問道:“路嘉琪!你想幹嘛?”

嘉琪聽到他答了話,說:“經理,好久不見啊,你日子過得不錯吧。”

“你不是逃走了嗎?你打我電話幹嘛?”

“我被公司栽贓了,想找你幫忙。”

劉忠看了眼家裏,還好老婆全身心都放在兒子身上,沒注意他這邊,他繼續苦著臉說:“你被公司栽贓我也沒辦法啊,我也是個打工的,我能幫你什麽呀。”

“把你在OA係統的賬號密碼發給我。”

“不行,絕對不行,這要是出問題了,我會丟工作的。姑奶奶,你別忘了我有老婆孩子,還有二十年的房貸,我不能丟工作的!”

“你不給,我就把你騷擾我的視頻發給你老婆!”

“別啊,你……”劉忠縮著身子,腳提起來使勁往空氣裏踩了幾下,懊悔不已。他用幾乎哭出來的語氣哀求:“哎喲,姑奶奶,我求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幹嘛?”

“你放心,我就查個人的名字,你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會動。”

劉忠握著拳頭塞嘴裏,牙齒咬著自己的指節,急得不斷轉身,“真的隻是查個人的名字?不會動我的郵件?”

“不會,你放心吧。”

劉忠又回頭看了看屋子裏,恰好對上老婆那雙充滿疑問的眼睛,他嚇了一跳,趕緊背過身去。說:“真的不會動?”

嘉琪聽他磨磨唧唧的,佯裝發火,噴道:“你到底發不發?”

“好好好,我馬上發給你,馬上發給你。”

劉忠掛掉電話,趕緊打開微信把自己的賬號密碼發了過去,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打開門回到了客廳裏。

“誰啊?”妻子問道。

“銷售新來的小夥,什麽都不懂,這時候還給我打電話。”

在妻子疑惑的眼神中,劉忠趕忙抱起了自己的兒子,嘻嘻哈哈地逗著笑,掩蓋這通不自然的電話帶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