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嘉琪收到劉忠的消息以後,馬上登陸了太亨金融的OA係統,劉忠的郵件包括一些公司的內部機密信息,梁宇多了個心眼,點出好幾個來看了看,的確涉及公司重要業務,但都沒有異常。

趙娟這個人心思縝密,還真不是摻水的。

太亨金融的OA係統側頁,有一個組織架構圖,哪些人在哪個部門一清二楚,嘉琪順著圖點擊,財務中心的十幾個人就都出現了。

梁宇看她點出這十幾個人,問道:“你想找誰?”

“財務中心的人。”

“不知道名字?”

“就是不知道名字,隻能從這裏查。當時是財務中心一個人給我發的郵件,那這個人肯定知道公司跟江湖科技的事情,找到這個人,說不定就能找到賬本了。”

梁宇笑了笑,說:“聰明得快趕上我了。”

嘉琪的下巴都能抬到天上去,邊在電腦上點著,邊說:“我本來就很聰明。”

她一個一個的看名字,劉文心、張豔、範英,範英?嘉琪心裏一個激動。

“範英,沒錯,就是範英。”

梁宇看了看這個名字,心裏想了想,如果是搞財務的人,一般是比較細心的人,這種公司內部涉及違法犯罪的郵件,就這麽錯發出去,不太像是意外。

嘉琪找到了線索,興奮得不得了,說道:“我們明天就去找她。”

“先等等。”

嘉琪瞬間就緊張起來,生怕有什麽意外,問道:“還等什麽呀?”

“等我拿回我的警察證。”

九月的第一周,梁宇就拿回了自己的警察證,在辦公室,隊長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歡迎他歸隊,還告訴了他新的消息。

“你給的名單可不簡單,我們順藤摸瓜,發現上麵幾個人,不僅販毒,很有可能涉黑?”

“涉黑?”

“沒錯,他們這些低保戶的主要收入來源,是一家叫旺發金融谘詢公司,這間公司可不是做金融的,是掛著金融的外衣,專門替人討債收錢的,人數還不少。”

梁宇聽到旺發金融谘詢公司,也就知道這件事有多靠譜了。

“討債收錢,免不了恐嚇動粗了。”

張隊長又歎起氣來,說:“我們聯係了幾個被他們騷擾過的受害人,但是他們都很害怕,不願意配合我們處理,也是個難題。”

“他們已經涉毒,肯定跑不了。”

“他們警惕性很高,上次抓過一波後,最近都沒什麽明顯活動,我還擔心是不是我們的人暴露了。”

“上次我們抓的營業場所都被關閉了,應該是少了地盤,再去別的地方看看比較好。”

張隊長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梁宇說的建議,隨後笑道:“你小子回來還是有幫助的,這回有驚無險,請大夥吃個飯,散點財去一去晦氣。”

“行。”

梁宇請客,齊大偉都來給他捧場,大家夥熱熱鬧鬧吃了個中飯,警察事務忙,下午還要出勤調查的,都沒喝酒,吃到一點多也就散了。

中午嘉琪吃完飯,翻了翻短視頻,翻到了一道牛肉蘿卜湯,饞得垂涎欲滴,立馬從躺著的姿勢換成了坐著的,心想著要不下午做個湯吧。

心動不如行動,她不敢離家太遠,換了身衣服以後,決定就在小區門口的生鮮超市買點牛肉和蘿卜完事。

一點多超市都沒什麽人,她仔仔細細挑了新鮮的菜,結賬付款走了出去,這間生鮮超市離小區門口也就三十來米的距離,這路程嘉琪走了一半,突然眼睛一黑,嘴巴被人捂上,整個人豎直著被抬進了一輛車裏。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車裏的嘉琪雙腿使勁亂蹬,上半身不斷扭動,被捂著也使勁喊叫。車裏的人用寬膠帶封住她的嘴,給她戴上眼罩,又用尼龍紮帶綁住了她的手腕腳腕和膝蓋,限製了她的活動。

嘉琪陷入了黑暗,隻有眼罩縫隙透出的一點白光,身體裏的心跳變得無比清晰,一突一突不斷衝擊她的胸腔。

所有不好的猜測都一股腦地傾倒出來,她會不會被拋屍長江裏?會不會被活埋?會不會再也見不到梁宇了?

隨著這些負麵的預感,眼罩能透出的光不知怎麽地也變暗了些,進入了一陣徹底的黑暗以後,突然車裏的人把她拉了起來,解開了她手腳的束縛,撕開她嘴上的膠布,摘開她的眼罩後直接把她推出車裏。

那輛把她帶過來的麵包車呼嘯而去,嘉琪從糊裏糊塗的狀態仔細看了看現在所處的位置。

江風習習而過,抓亂了她的頭發,她的正前方就是橫跨長江的大鐵橋。

她正納悶,這些人把她帶到這來幹嘛,橋底下,岸邊欄杆旁,有個人對她吹了一聲口哨。

嘉琪應聲看過去,那個人一身瘦黑的西裝,兩隻胳膊肘往後壓靠在欄杆上,懶洋洋地靠著,臉上掛著一副黑墨鏡,略長的頭發鬆散著,任由江風打理。

她沒想到李勳以這種方式來約她見麵,她眯著眼,以一種疑惑的方式走到他跟前。

“你找我?”

“好久不見。”他微笑著,跟嘉琪打招呼。

“用得著這麽暴力麽?”

“足夠驚喜。”

嘉琪“嘁”了一聲,他背對著長江,嘉琪便麵對著長江,這周圍都沒什麽人,他倆杵在這裏,氣氛尷尬得不得了,為了打破這個沉悶,嘉琪頗不識相地問了一句,“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玩我們的?”

“從你說家裏爆炸開始。”

嘉琪想了想那個時間點,離他丟了那份重要的賬本居然有4個月,之前他也一句多話沒問,總是克製小心不逾矩,哪怕問消息,問得也好像在關心她一樣。

“那你還挺能裝的。”

李勳笑而不語。

“那你們不是找人殺我麽,你那麽多次站我身邊,怎麽不直接把我了結了?”

“你在警察身邊,而且我們也沒找到泄露出去的資料,也不知道警方掌握了什麽東西。”

“所以你小心謹慎埋伏在我們身邊,摸清楚狀況再動手,我們還傻乎乎地在緊要時刻給了你機會。”

“老天是偏向我的。”

嘉琪不屑地歪了一下嘴,說:“你找我幹嘛?還要殺了我麽?”

“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

他偏著頭,以一種俯視的角度看她,臉上掛著狡黠的笑,說:“一個進入上流社會的機會。”

嘉琪馬上把放在欄杆上的手拿下來,就像小時候被老師突然叫起來答問題一樣,突然變得很嚴肅。

“這個世界,是一個屬於精英的世界,將來,也是屬於精英的兒女們。”

嘉琪對他的狂妄之詞,不能認同,訝異道:“你在說夢話吧?”

“我說錯了嗎?我們把握著社會的資源,了解遊戲規則,懂得利用關係,還受過更好的教育。平凡家裏的孩子,拿什麽跟我們競爭?有什麽本錢爭得過我們?這個社會的階級將會越來越固定,朝著精英想要的方向。”

嘉琪的眼瞪著他,頗為不服氣地反駁:“那些白手起家的人,他們會把你們擠下神壇,他們的努力肯定會有回報。”

“他們的回報,會是不錯的薪酬,而努力形成的最大利潤,是屬於投資者的,我們這些投資者。”

“你……”嘉琪被他的話說得有些氣急敗壞,“你非得把世界說得這麽絕望麽?”

李勳麵對著嘉琪,張開雙臂,“這就是事實,全世界都在發生的事實。”

嘉琪被他這思維方式搞得無可奈何,這個人已經不僅僅是道德有問題,思想也出問題了,搞得她像個二愣子,嘉琪放棄這輪聊天,轉而問出了心裏另一個疑問,“你喜歡我嗎?”

“不喜歡。”

“那你為什麽跑來跟我說這些,還說要給我個機會?”

“我不喜歡梁宇。”

嘉琪苦笑一聲,說:“挺尷尬的,看來我一直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還以為你最少把我當個朋友。”

李勳向嘉琪伸出一隻手,像上帝對信眾傳播福音一樣,“朋友有什麽要緊的,我能讓你成為下一個趙娟,甚至是比趙娟更優秀的人才。”

嘉琪看著他的手,空空如也的手掌心裏,好像可以延伸出很多東西,財富、地位、華麗的生活,幾百幾千雙鞋子。

耳旁響起很多人嘰嘰喳喳的話語,誰發達了,給爸媽掙了大臉,誰年薪幾千萬,房子好幾套,讓人羨慕得不得了,她現在隻要把手伸過去,以後她就是別人口中的誰。

可惜那個未來沒有梁宇,也不可能有她。

“比起成為趙娟,我更想成為我自己,哪怕普通一點也沒關係。也許在你的世界,感情什麽的都不重要,背叛也不會覺得可惜,可是在我的世界,已經有很多錢沒法衡量的東西,我很想珍惜。”

“別傻了,你又不是小孩子,難道還相信那些騙人的童話?”

嘉琪擠著眉看了他老久,忽而語氣緩和了許多,還帶了些心疼的意味,“黑子,你別這樣,你這樣,隻會讓我覺得你很可憐。”

李勳眉眼顫顫一抖,慌了神,“可憐”兩個字用來形容他,讓他不知所措,他“哈哈”笑了幾聲,把那不可思議的情緒掩蓋過去,說:“可憐的是你,不是我。”

江風突然刮得猛烈了些,吹得嘉琪抱著雙臂,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還有別的事麽?沒事我就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了,這裏我熟,畢竟走過一次了。”

李勳被她這無所畏懼的說辭給逗笑了,開始敞開大笑起來,那爽朗的笑聲過後,他說:“你走吧,希望你不要後悔。”

“不管怎麽樣,謝謝你。”

嘉琪橫過馬路,總覺得她還需要再搶救一下迷途的李勳。

她止步,回頭,張開雙手在嘴邊,朝著李勳大喊:“黑子,小時候老師就告訴過我們,主動承認錯誤,還可以挽回的!”

李勳懶洋洋靠著欄杆微笑,他喊道:“我生下來就沒有回頭路一說,你們鬥不過我的。”

“黑子,話不要說得太滿,會打臉的。”

黑子彎著脖頸笑著,再一抬頭,便警告嘉琪:“你快走吧,不然我反悔,不讓你走了。”

嘉琪放下手,歎了一口悶氣,她回頭跑向地鐵站,快速鑽了進去。回家的路上,她呆呆看著玻璃窗外黑漆漆的一切。

她每次跟李勳的接觸,都沒法把他當成一個壞人,或者惡人,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原因,她對李勳,始終無法樹立敵意。

梁宇吃過中飯,便開車到了太亨金融對麵的咖啡館。

他手機裏有前幾天查來的,範英的號碼,現在離下午上班還有點時間,她隻要下樓,梁宇就能看到她。

梁宇撥通了範英的號碼,對方很快就接了電話。

“喂。”

“請問是範英嗎?”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吳東市公安局警察梁宇,想找你單獨聊一聊,你們公司路嘉琪的事情,方便嗎?”

“我不認識她。”

範英說出這句話,梁宇本以為沒有機會了,可她一直沒掛電話,等著梁宇的回應,梁宇在心裏細細琢磨了一下,也許她這裏真的有希望。

他抬頭看著對麵太亨金融那棟樓,外牆的玻璃反射了一部分太陽的白光,有些閃眼。

“郵件,是你發的吧。”

範英好像一口氣突然被截斷了似的,沒有了聲響,梁宇隻能一直等待,他知道,隻要範英沒有掛電話,就有跟她見麵的希望。

“我在上班。”她突然說。

“我就在你們公司對麵的咖啡館,可以等你。”

“那你等著吧。”

範英掛斷電話,把手機往桌上一扔,心裏頭被這通電話攪得七上八下。她起身去廁所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回來坐在電腦前,卻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

就這樣傻坐著,時間靜靜流淌,工作卻也一點進展都沒有,範英在坐立不安的間隙看了看時間,快三點了,離接到電話已經過了一個鍾頭了。

她拿起手機,把電腦屏幕關上,決定下樓看看。

剛走到大樓門口,範英就看到一街之外的咖啡館,臨著馬路靠玻璃牆的這邊,坐著一個留著短寸頭的男人,他穿著黑褲子,黑皮衣,一個人坐在那裏掃視著她所在的方向。

範英踟躕不敢向前,被那個男人視線掃到的一刹那,她渾身一驚,轉身鑽回了電梯裏,眼看這那個人從咖啡館裏飛速跑出來,電梯已經合上了。

範英躲回了財務中心,自己的桌前,重新打開電腦想工作,腦子裏的思緒卻跟打了死結的毛線球一樣,眼前的那些數字都漸漸模糊,看不清楚了。

“趙總找你。”

範英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趙娟身邊的餘秘書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她身邊,下了這個通知。

範英對這句話反應了好一會兒,慢慢地像被閻王判了萬劫不複的死刑一樣,心都涼了。她腿腳發軟,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麽要下樓,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這個時候趙總找她,不會是發現了什麽吧。

從自己的桌前走到趙總辦公室,這一段路範英不知道走了多久,隻覺得時間很漫長,走得很艱辛。

生死總要麵對,範英站在總經理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打開,問屋裏的那個人,“趙總,您找我?”

趙娟用手指了指老板桌對麵的椅子,“坐。”

範英進去,應聲坐下。

趙娟兩隻手撐在了桌麵上,手指交織在一起。

她用那雙犀利的眼睛看了範英好一會兒,似乎要把她渾身給看穿了,才問道:“你到我們公司幾年了?”

因為趙娟不同於其他人的尖利視線,範英的背後已經起了一身冷汗,“七八年了吧。”

趙娟明豔的紅唇往上一翹,“是老財務了。”

範英勉強跟著笑了笑,“工作有些年頭了。”

趙娟歪了一下頭,似乎把心裏許久的疑問說了出口,“做財務的人,心思都很細膩。本來財務就是個細致活,粗枝大葉的人,的確勝任不了,對吧?”

範英桌下的雙手,使勁拽了拽,“趙總說得對。”

“你們財務總監陳銘,說你是財務中心最細心的一個人。”

範英聽得出來,她這個話另有一番意思,她還沒來得及仔細考量,趙娟已經挑明話語。

“那麽,最細心的人,是怎麽會把那麽重要的郵件發錯給別人呢?”

“趙總,我解釋過了,那天,的確是我狀態不好……”

趙娟對她露出了一個親和的微笑,在範英的眼中,這笑容不是陽光和煦,顯得陰冷可怖。

“你爸爸媽媽,身體還好吧?”

範英全身變得冷冰冰的,在處理那些所謂公司的機密賬本時,她多多少少了解,趙娟的背後,都有些什麽人。

這一句話,可一點都沒有問候的意思。

從趙娟辦公室出來以後,範英走到門口這條走道的盡頭,這個位置對著西邊,此時的太陽尤其狠毒刺眼。

她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包煙,從裏麵抽出一根細長的白條和紅色的打火機,把香煙銜在口裏點燃。

這一生唯一稱得上驕傲的事,於範英而言,大概是那點僅剩的是非觀,越知道黑暗的深處的模樣,越想將深處不為人知的罪惡曝光於天下。

隻可惜她不夠勇敢,終究隻想假借他人的手推動壯闊的波瀾,她隻想隱藏好自己,保護好自己。

把賬本給王博是因此,發郵件給公司對外銷售的人員也是因此。

既然錯走到這個地步,範英看了看太陽的方向,是不是還能為自己的驕傲留下點什麽?

她對著烈日眯眼,想看清光明中心那圓形的輪廓,希望明天的太陽,比這還要燦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