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

高義平看著這個梁宇,一口氣憋在了喉嚨口,看了看這滿屋子的人,又慢慢把這口氣咽了回去,無法,還是由他來結束這場討論會吧。

“作為犧牲英烈的後代,局裏予以優待是人之常情,何況梁宇辦案能力強,替咱們吳東市公安局掙了不少榮譽,革職確實不合適。”

齊大偉心裏的石頭放下了,局長這麽說,梁宇八成是沒什麽大問題了。

“但是,多年以來,梁宇違規違紀沒有受到實質性處罰,導致現在他膽敢在公安局窩藏嫌疑人,又受檢察院的調查,還引發極其不良的輿論影響,梁宇的工作態度確實存在很大問題。”

高局長拇指又敲了幾下茶杯,說道:“警棍、製服、警察證還有其他配件全部上繳,等檢察院調查結束視情況再處理,基本工資照發,績效扣掉,先這麽著了。”

梁宇心道大事不妙,這樣處罰,他根本就沒法跟林向前學院的領導要求使用超級計算機,來找那個留紙條的神秘人了。

他現在是沒有任何資格再向局裏提什麽要求,梁宇拋開腦裏的雜事,開始琢磨超級計算機的事怎麽辦。

整個會議,梁宇的事情講完,後麵基本上都是儲副局長宣讀資料,讓大家建立形象意識,為人民服務。

散會以後,梁宇拉上了郭弘凡,悄悄把鑰匙塞進了他口袋,低聲說:“幫我送鑰匙,地址待會發你。”

他拍了拍郭弘凡的肩膀,兩步就跑出去了。

梁宇急匆匆地跑到辦公樓五樓外間先把地址發給郭弘凡,等了十來分鍾,終於等到了人。

隻見齊大偉板著臉,瞟了他一眼,拿出鑰匙擰開辦公室的門,徑直坐到座位上,打開電腦,帶上老花鏡辦公,一點搭理他的意思也沒有。

梁宇走上前,見他桌麵上的銀色保溫杯是空的,趕緊拿手上走出門洗幹淨,再回到辦公室把枸杞和人參片泡上,把保溫杯放回他的辦公桌。

齊大偉看了看這杯水,再抬眼看了看站在桌對麵的梁宇,說道:“就會給我惹事。”

梁宇疊著手,恭恭敬敬地說:“有齊叔幫我,有點得意忘形。”

齊大偉拍了一下桌子,說道:“你還怪上我了?”

“不是怪,是打心底的感謝。”

齊大偉對梁宇,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教訓道:“你要學著在這個工作上,圓通一點,你爸在的時候,都沒你這麽呆板,你跟領導一點交道都不會打,人家能給你好臉色麽。”

“是,齊叔,我一定改。”

“說吧,又有什麽事。”

梁宇微微抿了抿嘴角,齊叔果然是看著他長大的,他腦子裏的想法,心裏的事情沒什麽瞞得過齊叔的。

“齊叔,路嘉琪真的是被冤枉的,背後有大案子,我現在想借用吳東大學的超級計算機,用人臉匹配找個人,您能不能幫我打個招呼,讓我用個一兩天。”

“你這剛出事,就想把你齊叔也給拉下水啊?”

“齊叔,這個案子很重要,我能肯定它是個大案、要案。”

齊叔喝了一口枸杞人參水,說道:“要真是很靠譜的案子,局裏早就立案偵查了,怎麽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瞎幹?”

“我還缺點證據。”

“沒證據的事,你就來找你齊叔,出了事齊叔替你擋槍,誰替齊叔擋啊?”

梁宇閉了嘴,齊叔很顯然是不願意幫他開這個口,再多糾纏顯得他不懂事了。

“我知道了,齊叔,那我再自己想想辦法。”

梁宇走到門口,隻聽得裏麵齊大偉大聲說了一句:“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用一下人家的電腦,不是什麽難事吧。”

梁宇回頭看了一眼,齊大偉跟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眼睛隻看著桌上的顯示屏,手裏的鼠標點來點去。

梁宇歪了一下腦袋,想了想這個路子的可行性,好像……還不錯?

離開了齊大偉,梁宇又回到辦公室,乖乖把身上的東西全都交給了張隊長。

張隊長看著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哎”地一聲歎了一口氣,安慰:“好好休息一陣,等你回來。”

梁宇把打印好的一份資料放在張隊長的桌上,說;“這些人我認為是毒販上遊的嫌疑人,隊長可以從他們著手調查。”

張隊長拿起這資料看了看,一張表格,有淘寶賬號、名字、電話等信息。

一般梁宇拿出這種東西的時候,十有八九就穩了,這麽好的幹將如今被掛起來了,他現在惋惜得不得了。

“怎麽找到的?”

“這些人都是些家底不好,又沒個好工作的底層人,最近都有巨額的金錢交易,販毒的錢不幹淨,總需要用點手段。”

張隊長放下這張表格,看著梁宇,“案子破了給你申請獎金,不讓你白幹。”

“謝張隊。”

梁宇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同事們都過來輪番安慰了一陣,梁宇一直說沒事,跟同事們說有什麽難事可以找他幫忙。

他先回了自己家,一進門屋裏空****的,突然之間習慣的事情變得極其不習慣,看了一眼白牆上的黑鍾,估摸著郭弘凡應該把鑰匙送到了,拿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到了嗎?

進屋了,但是屋裏好髒,一股子黴味,這是誰家啊?

我家。

嘉琪沉默了一小會,回複:其實沒那麽髒,我誇張了點,我打掃一下就好了。

這幾天你先住這,注意安全,不要出門,讓凡子幫你買點米和菜,再買點泡麵,除了我和凡子,誰來都不要開門。

這麽恐怖嗎?

聽我的。

梁宇發完消息,又發覺自己那個家什麽都沒有,讓嘉琪一個人待那麽久肯定熬不住,馬上打電話讓郭弘凡把他的手提電腦給嘉琪玩幾天。

郭弘凡“嘁”了一聲,埋怨了一句“重色輕友。”隨後在哀怨的情緒中,乖乖照做。

梁宇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第二天早上很早就醒了,之前忙著催促嘉琪跑步,每天5點左右都會自然醒,現在嘉琪不在家,他心裏隻剩下了一陣空虛。

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一亮,一條微信消息彈出來,梁宇摸過來一看,空虛沒了,高興來了。

消息是嘉琪發來的,三個字:醒了嗎?

他回了一句:醒了。

我也是。

一日不見的那三秋,跟著那三個字纏綿了起來。

梁宇邊起床邊發消息,兩個人你來我往發得停不下來,說出來的都是無意義的話,臨近9點的時候,家裏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唐明開。

唐明開一進門就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例如地上的女士拖鞋,餐廳裏在一片黑白中格格不入的紅色馬克杯,還有茶幾上跟梁宇這個人仿佛兩個世界的豆幹零食。

他把提來的牛奶和水果放在茶幾上,跟梁宇一塊往沙發上坐下,問道:“你跟那個女生住在一起?”

梁宇笑了,唐明開從沒見過他的笑容中帶著這麽多語言無法表述的溫柔。

“出了點事,送她去別的地方了。”

唐明開有些微的失望,他這一趟來就是來看看情況,想再找一個下手的好時機。現在獵物不見了,梁宇是個聰明人,不太好問話。

“你怎麽樣,聽說你腰上中刀了?”

梁宇摸了摸自己的後腰,說:“命硬,死不了。”

“什麽人幹的?”

“還不清楚。”

“大概的樣子呢?”

“當時天比較黑,可能人……人跟你差不多高,穿了件米色風衣,臉擋得很嚴實,頭發沒能注意。”

唐明開把梁宇的形容點默默記在了心裏,這些梁宇記住的特點必須要盡快處理掉,他保持著長者對晚輩的擔憂神情,囑咐梁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別莽撞。”

“不會,你放心。”

“如果需要什麽幫助,盡管向我開口。”

梁宇想了想,這幾天以防萬一,是不是能把嘉琪托付給唐明開照顧,唐明開他完全信得過,在他那裏,嘉琪可以說是百分之百安全,可是想著想著就不行了。

上次嘉琪對唐明開問東問西,花癡十足,他還是盡量避免他們接觸比較好。

“有困難我再找你。”

“到時候你們一起來,我最近看了達芬奇其他幾幅畫,還想多跟她聊兩句。”

“行,到時候見。”

唐明開沒有在梁宇家逗留太久,臨走前站在門口,問了問梁宇,“什麽時候喜歡用紅色的杯子了?”

梁宇笑了,笑得有些燦爛,“最近覺得有顏色的東西,還不錯。”

唐明開淡淡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替你開心。”

“謝謝。”

梁宇在公安局呆了一個禮拜,期間找移動電視台的記者幫忙,要了前兩個月他們那兒周一上下班時間的幾段監控錄像,發給了林向前。

他推斷留紙條的神秘人一定是對媒體中心結構很了解的人,大概率是工作人員,能夠有他想要的東西,那麽這個人應該跟社會接觸比較多,很有可能就是媒體人。

周一一般他們媒體中心的人要集中開會,上班的人也是最多的,從這個裏麵扒人臉樣本,比較齊全。

梁宇周日確定了局裏沒有人跟蹤他,才收拾了點衣物,挑了下午的時段,開車去沁園小區。

到了家門口,他敲了敲門,卻沒人在,剛想發微信問,電梯一響,嘉琪就從身後的電梯裏麵走了出來。

梁宇把拿出來的手機又放回了口袋,批評道:“不是叫你不要出門麽。”

她把手裏的塑料袋往腰後麵藏了藏,說:“要買點東西。”

那塑料袋裝的是幾個立方體,梁宇想了想,他們倆的緣分還真跟這東西過不去了,說道;“可以叫凡子幫你買。”

“那多不方便。”

“我也可以買。”

“我不知道你要來。”

“可以叫我讓凡子給你買。”

“那多麻煩呀。進屋吧,給你鑰匙。”

嘉琪把鑰匙扔給了梁宇,他伸手一抓,轉身把鑰匙插進門腰的鑰匙孔裏,隨後好久好久,梁宇隻是捏著鑰匙,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他一動不動,看著鑰匙孔許久,背上冒了一層冷汗。

他爸死了以後,他收拾了屋子一直寄住在齊叔家,後來一直住學校,再後來就住在局裏了,梁宇不敢去細數,有多少年沒回來過了?

嘉琪看他久久不能動作,突然發現原來外表再堅強的人,內心一定有某個地方是脆弱的。

梁宇敢跟壞人鬥智鬥勇,替她挨刀子的時候也就悶哼了一聲,現在卻連開一扇門的勇氣都沒有,人都是兩個麵的綜合體,沒有誰永遠勇敢,也沒有誰注定脆弱。

“你要是沒準備好,可以不用進去。”她說。

梁宇的神思像被她從外太空拉回來了一樣,他轉頭,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麽撞到了一起。

“雖然很多人說有事要麵對,要勇敢,可大多數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他們沒有親身經曆過你的事情,他們不知道你的感受,他們不是你,如果你沒有準備好,就不要勉強自己。”

梁宇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領會嘉琪所說的話,他隻是靜靜聽著,隻要能聽到這個聲音,看到這個人,失去的勇氣就能慢慢充盈回來,他還是平日裏那個鋼鐵一般的男人。

“我想我準備好了。”

他開了門,走進了自己的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