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浮雲

林嶠走後不久,阿普才開始從沉沉昏迷中蘇醒,他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就像有某種電流在他的身上悄然流過。他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餓了,能不能給點東西吃?”阿普一醒來就低聲說了這句話。

陳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毅的催眠術起效果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等我幾分鍾,我這就去幫你找吃的呢。”陳雅笑著對阿普說。

陳雅走出審訊室就看見劉玥在刑警隊。

她笑著對劉玥說:“劉玥姐,有事嗎?”

劉玥的表情很自然,她問陳雅:“我聽說林隊抓到一個叫阿普的嫌犯?”

陳雅也沒多想,點點頭,然後對劉玥說:“挺可憐的人,我想找點東西給他吃。”

劉玥一拉陳雅的手,“不用找了,我給你拿去。”

陳雅從劉玥那拿了一個牛肉三明治,又去倒了一杯咖啡,往裏麵加了兩小勺糖,然後返回審訊室。

她笑著對阿普說:“先吃點吧,待會帶你去食堂吃,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阿普細心地看著陳雅的一舉一動,眼裏流露出懷疑的神情。他試探性地拿起三明治,傻傻地笑了笑,看著陳雅始終是笑容滿麵,才敢撕開包裝袋。

“阿普,你在天使孤兒院待過嗎?”陳雅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暖,像個大姐姐似的體貼。

阿普吃東西的樣子很難看,狼吞虎咽的,他沒有抬頭看陳雅,語氣含糊地回答:“不知道。”

“你家在哪裏?”

阿普喝了口咖啡,嗆了一下,搖搖頭。

“你為什麽要躲進別人的房子裏,誰在找你嗎?”陳雅並不氣餒。

忽然,阿普的眼睛張得很大很大,表情變得十分麻木蒼白,他仿佛全身打了個冷戰,然後把咖啡和沒有吃完的三明治扔在地上。

他揮舞著雙臂,大聲喊叫著:“不要靠近我……放我走……求你了……”

陳雅頓時慌了神,她想,阿普肯定又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憶,所以他才會這麽恐懼。

為了讓阿普平靜下來,陳雅隻能先起身離開審訊室,讓他一個人靜靜。

——

陳雅從審訊室出來後,正好遇到送方毅回診所的林嶠。

“他現在怎麽樣了?”林嶠問陳雅。

陳雅搖搖頭,“接下來該怎麽做?”

“阿普最後說到他十一歲的時候被人送進天使孤兒院,我們可以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林嶠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又是天使孤兒院”,他很害怕聽到這個地方。

“你的意思是去天使孤兒院查?”

“我們必須把阿普的身份弄清楚。”

“可我覺得很難,就算阿普和天使孤兒院有關,那我們也未必能查到什麽,更何況,天使孤兒院是你父親……”

“正因為這件事和我父親有關,我才要親自去……也許阿普的確在天使孤兒院待過,但有些事情我們必須查清楚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兩個小時後,林嶠和陳雅來到天使孤兒院。

門衛放行後,一個穿著像秘書一樣的年輕女人,帶著林嶠和陳雅穿過一個個寬敞的走廊和偶爾出現的幾個麵無表情的孩子。

他們最終在一個昏暗的走廊盡頭停了下來,門上標注著副院長室。

林嶠心想,這是沈承美阿姨以前的辦公室。

在他印象中的沈承美是一個善良美麗,對孤兒院裏的孩子極富有愛心的一個女人。小時候,母親離開父親和他之後,沈承美就像母親一樣照顧著林嶠,給他無微不至的愛,他非常想念她。

隻可惜,父親說沈承美阿姨已經在幾年前離開了孤兒院。

“林嶠,你怎麽來了?”門一打開,一個聽起來十分尖銳的聲音充斥在林嶠的耳邊。蘇紫嵐,她張開紅透了的嘴唇,對林嶠說。

蘇紫嵐是父親曾經的貼身秘書,一個已經四十來歲還依然喜歡把自己打扮得火辣性感的女人。在林嶠的記憶中,她永遠喜歡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十分精明而又傲慢的神情,走路用極快的步伐,上半身纖細苗條如少女,而下半身卻和男人一樣強壯有力。她說起話來吐字清晰又快速,她走起路來全身都在扭動著,特別是那對傲人的胸脯,就像兩個皮球一樣柔軟而又富有彈性。

這間辦公室顯然經過了精心翻修,變得非常敞亮,特別是蘇紫嵐辦公桌後的那個嵌在牆裏裝滿書籍的書架,仿佛一麵巨大的書牆,看著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蘇阿姨,時間過得可真快,好久不見。”

蘇紫嵐有些嗔怪地笑道:“你也知道很久不見呀,都不常回來看看我和你爸爸。”

“我爸呢,我找他有點事情。”

蘇紫嵐收住了笑容,她對林嶠說:“他呀,今天出遠門了,一大堆事情等著他解決。”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怪怪的,眼珠溜溜地轉了轉,像是在說謊。

“既然這樣的話,蘇阿姨,我今天來孤兒院其實另有一些事情,想讓你們幫幫忙。”

“哦,幫忙?”蘇紫嵐詭然一笑,點燃了一支煙,“什麽事呢?說說看。”

“你是否能夠幫我查查一個名叫阿普的年輕人,他曾經在這裏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可是,之後他的資料完全找不到了,所有,我特意來找你們,希望你們能夠告訴我有關於阿普的事情。”

“又來查人啊……”蘇紫嵐遲凝了片刻,吐出一團刺鼻的白煙,繼而大笑道:“如果能夠幫上你的忙,當然最好啦,可是,我得看看有沒有這個人的資料。”

她從桌上拿起一副老花鏡,架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起身從厚重的書櫃中抽出一本同樣厚重的資料簿,她的眉頭立起,手速極快,就像在數鈔票似的認真謹慎。

大約過了十分鍾左右,她突然停了下來。林嶠心想,大概是找到了。

“是阿什麽來著,我好像忘了。”她搖了搖頭,那兩道眉蹙得更深了,“還有,知不知道這個人什麽時間在孤兒院待過?”

“阿普,普通的普,今年二十一歲,男性,他曾在十年前來過這所孤兒院,在這待了兩年。”

“不知道全名嗎?”蘇紫嵐眯著眼睛問。

林嶠搖搖頭,“不知道。”

時間又慢慢地過了十分鍾,這次,蘇紫嵐突然又停了下來,她翻開一頁資料,臉上先是露出一副滿意的神情,過了一會兒她又露出一副非常失望的表情。

她看完了那一頁資料之後,把一整本文件遞給林嶠,之後顯得非常頭疼地說:“喏,你們自己看吧!”

林嶠用雙手接過蘇紫嵐遞過來的文件,心裏惴惴不安,他知道,估計不會有什麽好消息。

資料上基本沒什麽有用的信息,連阿普的姓都沒有。

“我記得這個孩子當年被送過來的時候,連話都不敢說,也是後來我們的工作人員問了他很久,他才說自己叫阿普……他十三歲就偷偷離開孤兒院了,當時我們找了很久,可是並沒有發現任何蹤跡。上麵寫得一清二楚。”蘇紫嵐補充道。

“當時的具體情況是怎樣的?您能再說一下嗎?”陳雅突然說道。

蘇紫嵐看了一眼陳雅,扶了扶那副沉重的老花鏡,“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我隻記得這個小孩很不安分,經常欺負同學,讓老師們操碎了心,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見了。我們找遍了整個瞿陽山也沒找到他的人影,後來我們還報警了……”

“報警了?為什麽市局沒有關於你們報警的記錄。”林嶠皺著眉頭說。

“不可能,我記得報了警,後來警方也找不到,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們還問了一些其他有關於阿普的事情,可是蘇紫嵐已經有些意興闌珊了,她總說不記得了。

之後,林嶠覺得有些打擾太久了,而不得不告辭離開。

夕陽下的天使孤兒院顯得格外恢弘磅礴,可是,一個個黑洞洞的窗戶,卻顯得格外陰森可怖。林嶠很少看到有孩子在草地上玩耍,即使在走廊上遇上幾個,也都是神情緊張,目光冰涼,讓他徒增失落。他想起童年時的孤兒院,到處歡聲笑語,童心泛濫,如今卻感受不到一絲半點。

在將要走出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時,林嶠停住腳步,往後環顧了四周,以此緬懷過去的歲月,但在他回頭的那一刻,無意中,竟看見在一扇種滿玫瑰的窗戶後麵,裏麵的窗簾迅速被人拉上,一張很快閃過的臉,慌亂地隱藏了起來。他記得,從小,父親的房間和辦公室窗前都喜歡種著玫瑰花。

他頓時有些愕然,父親明明在孤兒院為什麽不敢見他?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也不願意再繼續想。

“林嶠,前麵有一輛車!”陳雅扯著林嶠的袖子。

果然,前麵有一輛白色的奔馳車正往孤兒院開來,林嶠也猜不準是誰。

車停下後,司機緊張地跑下來開門,張天成從後座走了出來。

“喲,林嶠,你怎麽也在孤兒院?”張天成很驚訝地問。

“我來調查點事情,正好要回去了。”

“調查?”張天成笑了起來,“你怎麽跑來孤兒院調查了?”

林嶠笑了笑,“張先生來孤兒院有何貴幹啊?”

“我記得和你說過,想來孤兒院看看,”張天成麵色沉重地回答,“這些年,我一直出資希望能讓他們在孤兒院得到照顧,卻很少來看看孩子們到底生活得好不好,實在是罪過。”

“張先生真是菩薩心腸啊!”

“林隊長謬讚了。”張天成笑著擺擺手,突然,他盯著陳雅,“這位小姐就是上次救我的巾幗英雄吧,這些日子過去了,我一直想請你們吃頓飯,可是,你們太忙了,等案子破了,我們一定要約個時間聚聚!”

陳雅上前一步,舉止得體地說:“張先生真是太客氣了,這些都是我們該做的!”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不耽誤張先生的時間,先走了。”林嶠趁張天成還沒開口,接過話。

張天成的表情停滯了一瞬,爽朗地笑道:“那好,你們先忙,改天再聚!”

最後,林嶠帶著陳雅隻能無功而返,此時天色已晚,整條公路比來的時候更寂然無聲,黑暗緊咬著車尾一截一截地追趕他們。

阿普是十三歲那年失蹤的,也就是八年前,他的失蹤和孤兒院有關係嗎?

而且母親在八年前和父親離婚……

有那麽一瞬間,林嶠想起母親留給他的那本日記,母親的信中說過:“如果你想了解八年前發生的事情,就去看那本日記本,它會告訴你答案。”

——

夜色漸濃,郭一鳴去地下車庫取車。

遠遠望去,慕容雲插著口袋,靠在他的車旁,好像在等他,這幾天,她一直這麽做。

“我說過你不要等我,為什麽不聽?”郭一鳴沒好氣地說。

慕容雲冷若冰霜地看著他,“你當然知道我為什麽要等你。”

“我們是沒有結果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慕容雲蹙了蹙眉,冷冷地笑笑,“你是不是對陳雅還抱有幻想?”

“這好像和你沒關係!”

“她是不會喜歡你的,就算她心裏有喜歡的人,也隻會是林嶠,永遠不可能是你,我勸你還是死心吧!”

“閉嘴,你別以為幫過我一次就可以這麽咄咄逼人。”郭一鳴憤怒地說。

“如果不是我幫你這一次,你的人生已經毀了。醒醒吧,陳雅不屬於你,你為什麽就不能嚐試著接受我?”慕容雲的眼睛有些濕潤,好像一塊冰在慢慢融化。

郭一鳴閉著眼,雙手握拳,他恨自己無力改變眼前焦灼的局麵。

忽然電話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電話。

“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即將投入別人的懷抱,不心痛嗎?”又是那個神秘男人的聲音。

“又是你……你到底還想怎麽樣?”郭一鳴警惕地看了一眼慕容雲,聲音放得很低。

“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

郭一鳴走了幾步,想離慕容雲遠一點。

“我和你之間沒什麽好談的!”

男人詭異地笑了一聲,“我可以幫你毀了林嶠。”

郭一鳴感覺轟隆一聲,耳朵一陣鳴響,他的心跳驟然加速,血脈僨張。

他咬了咬牙,對男人說:“我為什麽要毀了林嶠?”

男人好像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笑得直喘不過氣來,“你為什麽要毀了林嶠?恐怕你心裏比我更清楚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別給我裝蒜,我隻給你一次機會。”男人清了清嗓子,繼續以一種毛骨悚然的語氣說,“如果我被警方盯上了,你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嗎?別忘了,你也是幫凶,你可以無所謂……但你想想,你是山源市公安局一局之長郭誌清的兒子,真是無法想象,到時候所有人該怎麽看你父親。”

“你……”郭一鳴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太卑鄙了!”

“乖乖地聽話,告訴我,警方是不是已經抓到了一個叫阿普的年輕人?”

郭一鳴自知已經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他隻能服從,“他是你的人?”

“隻不過是我養的一條寵物而已,一不留神,被他跑了。”

“寵物?”

男人沒有搭理郭一鳴的驚異,而是繼續問:“阿普有沒有對警方透露什麽?”

“他說了天使孤兒院。”

電話那頭又爆出一串很長的笑聲,“有趣,太有趣了!”他停頓了一會兒,陶醉在某種愉悅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你繼續幫我盯著,有什麽情況一定要聯係我,記住,你和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別他媽想脫身。當然,像林嶠這種小角色,時機一到,我自然會幫你除掉他。”

電話掛掉後,郭一鳴的心跳得更快了。

一旁的慕容雲看著他,問道:“你是不是又被人威脅了?”

郭一鳴沒有搭理她。

“收手吧,一鳴,你不能再錯下去了!”

霎時,郭一鳴的雙眼通紅,對慕容雲怒吼道:“我說了和你沒有關係,別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