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撓
這次來的人,比平時周阮在賽場上看到的還要多一些。
除了HND現役的首發隊員羅耀、悅悅、小天、笑清、格子、ZNX這些,還有他們的替補隊員狐狸等,加上周阮和林雲舟,七七八八也有十個人了。
一見他倆挽著手推門進來,一群人眼睛都亮了,齊刷刷地喊了一句,“嫂子!”聲音之大,都讓周阮嚇了一跳。
她扯出一個笑來,跟他們擺擺手,“嗨,大家好。”
“早有耳聞,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啊!”格子忍不住了,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朝周阮這邊走來,伸出了自己的手。
周阮剛準備伸出手來跟他握手,隨即卻看見懸在空中的手,被人不輕不重地揮開了——是林雲舟。
他臉上的表情很淡,聲音也聽不出任何異常,“走開,摸你自個兒女朋友去。”
格子聞言,訕訕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
林雲舟看到他的動作,詫異了半分,說:“分了?”
對麵的人很快換上了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點頭。
林雲舟斟酌了一下,“看來對方眼疾終於治好了。”
良久,沉寂的空氣裏忽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爆笑聲。還坐在座位上的眾人都笑得東倒西歪了,就連經常麵無表情的羅耀也沒克製住,笑了出來。而此時,話題的中心人物卻渾然不自知,摸著腦袋“哈?”了一聲,才訕訕地坐下。
過了一會,格子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林雲舟,手指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後又氣呼呼地坐下了。
對於這一切,周阮隻是看著,沒說一句話。
她心裏有些詫異,原來林雲舟和隊員們相處的時候是這樣啊?
比起十六歲的林雲舟,他沒有了最初那樣的陽光和開朗的少年氣,沉穩了一些,還……賤了一點……
然後,舉杯向她示意的是羅耀。
他的頭發理得很短,戴著金邊細框眼鏡,雖然穿著HND統一的運動服,可看起來卻有一股斯文的書生氣。他勾了勾嘴角,“羅耀,Linzy同隊最久的隊友,同期生。”
周阮連忙給自己斟滿了啤酒,準備回敬回去,哪知道下一刻就被林雲舟收了酒杯。
“喝果汁,別喝酒,他們不在乎這些的。”
“嗯,你隨意就好。”羅耀說。
她拿著林雲舟推過來裝滿橙汁的杯子,站起來,微微傾了傾身,“你好,我是周阮,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林雲舟的照顧。”
周阮早就知道羅耀了,也知道和林雲舟年齡相仿的他是林雲舟隊內關係最好的朋友。此時此刻,她是真心感謝之前的幾年,他們倆並肩一起走的時光裏兩人的相互扶持。
玻璃杯輕輕地碰在一起,羅耀剛準備說些什麽,卻又被林雲舟打斷了。
“他照顧了我什麽?還在青訓的時候,他還是個會想家偷偷哭的小孩好吧?”他毫不留情麵地揭穿了老友的底,絲毫不顧及在場的還有這麽年輕的小隊員。
對於這件事,格子、小天、ZNX這些小隊員,還有悅悅、笑清這些轉會到HND的隊員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們滿臉震驚地看著自家隊長,仿佛在消化林雲舟剛才扔下的驚天巨雷。
羅耀臉上鎮定的表情有片刻瓦解,但很快他緩了過來,嘲諷似的勾了勾嘴角,“誰他媽吵著要奶要治療的?狗嗎?”
雖說其他人都知道他此時是惱羞成怒了,刻意在針對他們的前任副隊長,但大家還是覺得受到了一次集體攻擊……
“隊長?”ZNX弱弱開口。
羅耀涼涼地瞟了他一眼,後者便被嚇得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嗯,是狗。”林雲舟淡定地點頭,“源氏獵空不就是狗嗎?”
被點名到主玩源氏獵空這種自由人位置英雄的格子,還處在剛才林雲舟的攻擊之中,怔怔的,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最愛瘋狂地打著‘I need healing(我需要治療)’的指令麽?”林雲舟看著還在呆滯狀態中的格子,甩了一口大鍋給他。
“嗬,是的。”羅耀竟然也沒有反駁,和林雲舟統一了戰線,無情地說著。
周阮在一旁看著他們的胡鬧,覺得很是心累,怎麽隊裏兩個年紀最大的,都快要二十四歲的兩個老人,瘋狂地嘲諷著幾個還沒有成年的小孩子?
難道這就是HND俱樂部,平時除了訓練之外的娛樂活動?
感覺接觸到了核心機密的周阮不敢說話,隻好把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
吃飯時的氣氛很好,有了小隊員們的插科打諢,也有笑清、羅耀這種穩住場麵的角色,周阮一直覺得很舒心。
她甚至覺得眼前這一群平日裏隻會在電視裏直播中出現的傳聞中的“職業選手”,其實私底下也不過是玩心很重的十幾歲二十歲出頭的少年罷了。
飯過半旬,小天有些喝醉了。醉了酒後的他,眼眶裏盈盈的都是淚水。在他一抬頭,以哀怨的眼神,看著周阮的片刻,周阮都快要被他嚇到了。
很快,他打著酒嗝,聲音模糊地說:“終……終於隊裏隻剩我一個單身了……嗚,我們奶媽命苦啊……隊員隻管要奶喝卻從來不管我們的!嗝,Linzy這個崽種,竟然拋棄我們單身者聯盟這個隊伍!我咒他天梯天天碰到孤兒隊友……嗚……”
說著說著,小天又要哭了起來。林雲舟在一邊雙手環肩,很是無所謂的樣子,像是習慣了他的表現,而周阮看得心裏一陣陣難受——多麽可憐的小孩兒啊,為了比賽和訓練,竟然連戀愛都沒有空談。
這讓她想到了那時的林雲舟,一心向著職業賽場,不問情事,專心致誌。
想到這兒,她看小天的神情不由地軟了下來。
“喂,我也單身了好嗎?”喝得也快差不多了的格子控訴。
“你?”小天趴在桌上,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你不是人,你是狗。”
周阮決定,再也不要對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有同情心了。
——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年輕的幾個都醉了。甚至連ZNX這樣的乖巧小孩,也是醉了,滿臉通紅地倒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十分乖巧地睡著。而鬧騰一點的,像小天、格子、狐狸這樣的,就像是要把整個包廂掀翻了天。
悅悅最初還有心照顧他們,替他們端茶倒水醒酒,直到他握著杯子的手被打開第五次,他才惱了,“再照顧你們老子跟你姓!”然後便到一邊扔下這群小崽子們生著悶氣去了。
到底還是老好人笑清有良知,半強迫半哄得讓一群小孩喝下了醒酒的蜂蜜柚子茶,然後又收拾了包廂裏的一片狼藉,將東倒西歪在地上的都扶到沙發上去睡好,讓還在放聲高歌的閉嘴並成功引誘他們坐下。
最終忙得笑清大汗淋漓,渴得隻坐在椅子上猛灌著水解渴。
羅耀和林雲舟並沒管他們,兩人很是悠閑地站在落地窗旁抽著煙。
包廂裏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能看到窗外上海的夜景。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點綴著墨色的夜空,遠處是直至淩晨還車水馬龍的街道,一切顯得如此有序又熱鬧。
房間內窗戶旁繚繞著嗆人的煙霧,在其中的是影影綽綽猩紅著的火光。而林雲舟和羅耀就正是站在這一片煙霧之中說著話。
周阮自覺地在一旁接替了笑清的工作,照顧著一幫喝醉了的小孩,自然也是沒空分神去看那頭的兩個在這個行業中已經算是大齡的職業選手和前職業選手了。
“她就是那個女孩?”羅耀抽著煙,問。
“嗯。”林雲舟微眯著眼,含了一口煙在嘴裏。
“剛來之前幾個小的還在看你直播,你說這是高中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我就在想了。”
“什麽?”
“我記得你以前青訓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哪樣?”
“你以前青訓的時候,更像個人。你知道吧?Linzy,後來你像條狗……”羅耀皺了皺眉,看著眼前這個以危險的眼神盯著他的人,“是那種發了瘋沉默著要亂咬人的狗。
“不是罵你,就是感覺你,沒了魂,像得了狂犬病一樣,沒處發泄,隻好在賽場上亂咬人。”他笑了出來,感覺自己這個比喻精妙絕倫。
林雲舟怔了一下,沒反駁。
“是她吧?那個時候忘不掉的女孩?”羅耀斜著眼,看著那個在沙發旁正忙上忙下的女孩。她長發披著,垂在耳旁,側臉的弧度特別美好。他歎氣,“有時候,真的是羨慕你們這種人。”
沒等他說話,羅耀又繼續說:“起碼還有個人念著,不管有沒有在一起。”
“你呢?說的你好像沒有一樣。”
“我?”羅耀又猛吸了一口煙,嘲諷地笑了笑,“各求所需罷了。她要名,我要一個人陪。不然這麽寂寞的行業裏,我是真撐不下去。”
林雲舟對羅耀的感情生活略有所聞,知道他現在的女朋友大概是某個網紅,長相很漂亮卻又像流水線生產出來一樣的、精致的漂亮。
當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已經高調地宣告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在之後不間歇地秀秀恩愛,吸了好大一波電競粉。
隻是羅耀,卻從來不像她微博裏說的那樣,好像有那樣愛她一般。
他始終就是淡淡的,也從來沒有把人往他們麵前領過,似乎那一個人隻是他脫掉單身標簽的一個證明一樣。
林雲舟忽然就覺得慶幸,至少在這個充斥著名利的圈子裏,他還保持有最單純的感情。盡管這段感情,遲了好久,也差一點兒就溜走。
“聊什麽呢?”笑清和已經發完了脾氣的悅悅走過來,看著深沉的某二人。
林雲舟掐了煙,“感情,感興趣麽?”
笑清和悅悅連忙搖頭擺手,“這就算了。”
“對了Linzy,你之後有什麽打算?”笑清強行想要岔開這個話題。
“還播一段時間——至少先把債還了,再換個大點兒的房子,身上留點兒錢結婚,再談接下來的夢想吧。”
“也是。”他們都很讚成林雲舟這個想法,“勢利點說,這個行業來錢快。”
“不過我們最近可是聽到一點風聲了。”悅悅突然說,“你知道暴雪目前有新動作了吧?想要建立一個世界級聯賽,以城市為單位,像NBA那樣,需要花錢買聯賽坐席的比賽。(*)”
“聯賽?”林雲舟挑眉,“這是真的要正規化了?”
“嗯。”笑清點頭,“我看老板最近好像也在了解這件事,不知道他是不是對這個聯賽席位感興趣。”
老板指的就是HND俱樂部目前的最大BOSS,唐至誠。
“也好,正規了以後不論是青訓還是以後隊伍的建設都會更加便利,你們的職業生涯也更有保障了。”
“還是沒音的事,就算買了聯賽位置,也不一定會選上我們。聽說這個聯賽就是按NBA那樣建立的,可以轉會可以交易選手。說不定,老板到時真買了個位置卻請了六個韓國人呢?”羅耀笑,“倒是你,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
“我?”
在聽完他們的談話後,林雲舟確實心中一動,有了自己的想法。
後來,幾個大男人談完了以後,拖著一堆喝醉的小朋友,在寒冷的上海街頭等著出租車回基地,林雲舟也在一旁幫著羅耀和笑清打下手。
而周阮站在一旁接著電話。
是母親秦芳的,起先在席上時已經打了很多個了,她都不耐煩地摁掉了,可現在終於沒了辦法隻好接了起來。
她向林雲舟揮揮手,指指自己的手機,示意自己要打電話然後就轉了個身。
電話那頭秦芳很生氣,“周阮!你現在是不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周阮還一頭霧水,沒明白母親在氣什麽。
“要不是王滌給我們打電話提起來,我們還不知道你跟你高中那個同學林雲舟在一起了!就上次那個在你家樓下看到的,你說打遊戲的!”
秦芳初時說到這個名字時,她還有些蒙,聽到後來的話她才猛然想起了——哪知道看上去那樣溫潤的人背後竟然是這種樣子!
周阮:“他跟你說這些幹什麽?管好自己的事不就行了嗎?我跟他沒有任何可能!”
秦芳氣得有些狠了,“你自己做了還不許別人說了?!再說了人家小王也隻是說漏嘴了,沒你想得那麽不堪!周阮你是不是就仗著爸媽不懂網絡,所以不讓我們知道他林雲舟是個名聲不太好的人,還連累你被曝光在網上被人罵了?”
“不是他的錯,為什麽要怪他?”周阮還在解釋。
“你說說你,到底在想些什麽?一個不務正業打遊戲的,大學都沒念,是,原來是挺優秀的,可你也不看看他現在什麽樣子?你什麽樣子?阿阮,你自己平心而論,他一個失業在家的無業青年比得上你名牌大學畢業、現在工作不錯的人麽?”
周阮覺得有些好笑,“怎麽?原來不還是說我大學選專業選得不好,找工作找得不好嗎?”
周阮媽被她突如其來的頂嘴,頂得心肝都要爆炸了,“你這孩子還頂嘴!”她劇烈地喘著氣,那頭似乎自己的父親也在安慰她讓她不要動氣。
平靜了一會,秦芳才說話:“總之,阿阮,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了,沒有前途的。”
霎時間,今晚的好心情全部被敗壞了。
周阮想到剛才和HND隊員們吃飯的場景,他們年紀都不大,除了羅耀、林雲舟他們這種已經在這個圈子沉浮好幾年的老人外,其餘人都可以稱得上是青澀模樣了。
這個年齡,正是十五六歲念高中的時候。同齡人還在學校裏掙紮著ABCD,可他們卻不一樣。他們身處一個外人看來“不務正業”“沒有前途”“荒廢時光”的行業之中。
可周阮明白,他們的心中裝著的,絕不僅僅隻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遊戲”而已。
她覺得自己的嗓子一陣陣發啞:“媽……”
周阮在叫秦芳。
“別叫我媽!你先自己好好掂量掂量那個什麽林雲舟有沒有資格!”秦芳被她低聲下氣懇求的語氣再度氣著,語調拔高了好幾度。
周阮此時突然情緒就爆發了,“什麽叫沒有資格?!他林雲舟十八歲的時候,都已經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想著在世界賽上拿冠軍為國爭光。
“而我連填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誌願的資格都沒有,還要跟家裏吵到天昏地暗!他哪點兒不如我了?他比我好得多,好得多!”
她一氣兒說了許多話,語氣是在父母麵前從未有過的強硬和激烈。
說完,一怒之下,她就掛了電話,然後迅速地將手機關機。
做完這一切後,周阮忽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沒了,她隻能站在一旁悄無聲息地流著眼淚。
你們都不知道,可我知道。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沒有人比他更優秀。
周阮哭著想。
很快,自己就被一個人擁住了。那人的懷抱堅實而溫暖,是她追尋了好多年的港灣。
“都聽到了?”周阮嗓子有些沙啞。
“嗯。”他輕聲答了一句。
“對不起。”
林雲舟笑了,更用力地抱緊了她,“是我對不起你才對,讓你承受了這麽多。”
周阮在他懷裏拚命搖著頭。
“阮阮,”林雲舟歎了口氣,“謝謝你。”
謝謝你,在所有人都放棄我的時候,還沒有丟下我。
——
作者有話說:
暴雪在2017年年底建立了以城市為單位,名為OWL的官方聯賽,比賽場地在美國,俱樂部席位2500萬美刀一個。
此文是架空純YY文,刻意調後了OWL成立的時間,大家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