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看一場演唱會

林雲舟走了之後,周阮花了很長的時間平複自己的心情。

她反反複複地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和林雲舟相處的每一個畫麵,他隱忍的,他不甘的,他自嘲的,他落寞的,周阮全部都知道。她也明白他的心結在哪裏,不過就是覺得現在的他已經配不上她周阮的崇拜了。

可周阮不明白,雖然人無再年少,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林雲舟東山再起的能力不是沒有的啊。為什麽他就一定要固執地認為,她周阮愛的是那個天之驕子林雲舟,而不是從十幾歲以來一路陪著她成長、教會她人生的林雲舟呢?

盡管再明白他心頭的憤恨和不甘,周阮心中始終是有氣的。任憑多愛,哪一個女孩在被自己心愛的人吻了以後再推開不會生氣呢?何況是他推開以後還要自以為是地給自己推薦一個男人!

多麽搞笑!

縱使再對林雲舟心中有氣,可是周阮始終舍不得。

為了改善心情,周阮索性打開了電腦,找到了一期一年多前的綜藝節目。

那一期的主題是:電競行業,朝陽行業。而所請的嘉賓全都是電競圈內的英雄少年們,其中也包括了林雲舟。

林雲舟本是除了比賽之外從不愛拋頭露麵的人,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麽比贏得一場比賽更加重要的事。可這次的節目,顯然行業內都十分重視,原因無他:這是推廣一個原被稱之、誤解為“電子海洛因”的行業最便捷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於是,這次節目邀請了許多其他電競比賽的選手,也包括中國守望先鋒聯賽的選手,這其中就有林雲舟。

“觀眾朋友們,今天我們所做的這個專題其實大部分年輕人並不陌生,但是對於一些年齡較大的觀眾來說,這無疑是對他們而言的一個全新領域,甚至他們之中很多人可能也曾對這個行業的從業人員有過誤解。”

主持人首先用了一長串的話來鋪墊主題,引起大家的興趣。

“一個新興的產業在發展的最初總是容易收到打擊的,電子競技這一特殊的競技方式,因為和電子遊戲聯係在一起,常被人指責是不正當行業或者是年輕人們不務正業的體現。可實際上,電子競技也是競技體育的一部分,正是玩法多樣的遊戲結合競技的緊張刺激性,才給我們帶來了和傳統體育不一樣的東西。”

“2003年,電子競技已經成為了國家體育總局正式批準的一項體育運動。電競這個項目已經成為了和籃球、排球、羽毛球這些國球的國際比賽一樣的一向被認可的國際比賽。”

“所以,今天我們節目特意請來了現今電競領域比較有名的幾位選手,讓他們帶著我們一起走入那在我們大多數人眼中並不怎麽看好的世界!”

主持人說完,音樂響起,幹冰緩緩噴出,在熒幕拉開之後,幾個少年穿著隊服緩緩走出,而在其中最顯眼的就是林雲舟了。

他穿著HND的黑金隊服,造型十分利落幹淨,笑得陽光又自然,出現的一刹那就獲得了現場女性觀眾的尖叫和歡呼聲。

一眾少年走到台前,介紹著自己,終於輪到他。

“大家好,我是林雲舟,遊戲裏的ID是Linzy,今年20歲,來自中國守望先鋒聯賽HND俱樂部,在隊裏擔任輸出的位置。”他拿起話筒來,姿態一點都不像是整天悶在屋子裏打遊戲的電競少年一樣靦腆,反而看上去非常坦然。

氣氛很熱烈,然而他還是熟視無睹,氣場全開。

主持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出於天生對熱點的敏感。他們走向前,靠近他,問:“誒,我想請問一下小林啊,最初你是怎麽加入這個行業的呢?因為錄節目之前看你資料,我們發現你高中其實是在一個重點高中念的,而且成績還很好,當時是怎麽想著要參加電子競技的呢?”

林雲舟接過話筒:“最開始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有點小聰明,所以學習成績還不錯。但是我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方向,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守望先鋒這款遊戲,知道了電競這個體育項目,於是我想我說不定也可以像別的選手一樣為了勝利而奮鬥,所以我就放棄了自己的學業,”他頓了一下,“不過,我這樣是不明智的選擇,電視機前的同學們如果看到了,先請你們完成了學業再考慮這個問題。”

主持人點了點頭,似是極其讚賞他的情商,又緊接著問:“你剛才說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方向,那現在呢?”

“其實電競這個項目在中國是一個新興產業,處於剛起步的狀態,但是在別的國家卻已經發展很久了。比如說韓國,就是傳統的電競大國,很多項目上幾乎是韓國人稱霸世界。”他沉鬱了半刻,忽而露出一個自信十足的微笑,“所以說,我現在的目標,就是贏,不管麵對誰,哪怕是韓國,都是贏。”

早就看過數十遍的節目,早就知曉了他的回答。

可看到這裏,周阮卻還是心潮澎湃、慷慨激動。

是了,她愛的男孩,心中的世界很大,大到不僅有她還有勝利。所以在麵對失敗的時候,他的世界信仰一下就轟然倒塌,這種滋味不是誰都能明了的。甚至,他昧著真心,將自己推給了一個不知名的人,也看上去毫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五年前,是他教會了她夢想與愛,不是其餘任何無關人等。

所以,五年後,就讓她來還他整個世界。時間還長,她不要著急。

——

林雲舟走後又是與周阮差不多一周未見,久到他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而他跟周阮也就這樣過去了。畢竟他做了於自己不可饒恕的事,也做了於她而言不可饒恕的事。

直至那日他偶爾看見城市公交站牌上寫的商業廣告之時,才恍恍惚惚之間想到:那日在車上,周阮似乎說過很喜歡這位男歌手的演唱會現場LIVE,而現如今,這位男歌手正要來上海開演唱會。

他原以為自己能過跨過這個坎,但他從那個吻如夢初醒後才發現:他還是沒有辦法接受自己不再是周阮心中那個始終發著光始終優秀的林雲舟,現在的他,不過僅僅隻是一個背負著百萬債務,落魄的逃兵。

跟他在一起,她到底能有什麽好處?

可林雲舟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演唱會當天下午的時候還收到了周阮的短信。

“陪我看一場演唱會,從今往後,我們再無幹係。”

收到短信的時候已經是五點,距離演唱會開始還有不足兩個小時。體育場有點遠,林雲舟考慮了很久才給周阮打了電話,沒想到那頭竟然是直接拒接了,隻有冰冷而機械的女聲提示他: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一時之間,林雲舟陷入了一種極其飄渺的幻覺之中。現在的周阮真的變了,她變得自信,變得強大,就連麵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她也仍未燃燒殆盡自己的熱情。可這條短信又是什麽意思呢?是否這終將是他們之間故事的一場盛大的落幕?

林雲舟想不太明白,於是他索性直接打了車去體育場。

正是晚高峰,車流量巨大,出租車磨蹭了很久才慢慢悠悠地到達目的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男男女女們握著各色的熒光棒神色興奮地站在廣場的隊伍裏正準備排隊入場,遠處是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燈,以及來來往往的川流不息的車輛。

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種極其虛幻又華麗的氛圍之中。

而就在畫麵的邊緣,卻有一個人站在人流之外正張望著,靜靜的,仿佛跟世界格格不入。

也不知為什麽,明明那麽多人,可萬人之中,林雲舟就是一眼看到了她。

周阮握著手機四處張望著,眼神有些期待和著急,來來回回的人對她投以稀奇的目光,仿佛她在這個大家都趕著進場,而她呆呆地站在門口的時間段裏是一個什麽不得了的存在一樣。

可林雲舟知道她是在等自己。

沒多久,就在她的目光觸及他的一瞬,周阮卻立馬收回了自己焦急的神色。她換上的是淡淡不耐的臉色:“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她對正朝她走來的人說。

林雲舟語塞,不知如何回應,隻好扯開話題:“買了票了嗎?”

“早就買好了,從美國回來之前就買了。”

美國回來之前?他訝異,那豈不是在他們之間那個令人尷尬的吻發生之前她就已經決定了這趟行程?

話音落下之後,一時之間兩人陷入了相顧無言的狀態。還是林雲舟首先醒了過來,他輕聲說:“要開始了,趕緊去排隊吧。”

周阮沒說話,將其中一張票遞給他,而後才長腿一邁,走到了隊伍的末端。

留下林雲舟站在原地,摸著自己的指骨,不知在想些什麽。

晚上八點時,演出才會正式開始。幕布在之前早已經悄然落下,原本還燈火通明的場館陷入一片漆黑。

而場館黑下來之後,演唱會現場的氣氛陡然開始變好。與其說是熱烈,不如說是格外符合這位歌手氣質的好。周圍的觀眾都很安靜,不像是其他流行歌手的個唱一樣,彩色的燈光交織編成巨大的背景屏幕牆,而體育館觀眾席的觀眾們也用全力呐喊著、揮舞著手中的熒光棒,匯聚成熒光的海洋。

這裏沒有看上去就年紀尚小的學生或是追星族,坐在這兒的大多都是下了班後匆匆趕來的上班族。他們神色裏帶點兒疲倦,早沒了對現下生活的熱情和**,更不要說隻是一場演出了。對於他們來說,這是音樂會,是適合安靜聆聽的歌。

是誰說過的?聽人生就要聽這位歌手的歌。相比,在場的許多人不僅僅是為了聽歌而來,更是為了自己的人生而來。

可林雲舟怎麽也沒想到,這樣也許出現在周阮夢中千萬次的場景會是他們故事的終點。

他不知當時周阮訂票時究竟是何種心情,當時又究竟是想著將要如何和他坦誠這次的行程,但他明白,決不會是現在這種,恍如告別的這種。

或許這是小說常用的樂景襯哀情的手法吧。

林雲舟閉上眼,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卻是轟鳴一陣。

他仿佛聽見了萬人的尖叫,聽見震耳欲聾的音響,聽見周阮喜歡了多年的那個歌手滄桑而又成熟的聲線。

一切聲音的出現,很好地掩飾了他喉頭情緒的滾動,隱瞞了他眼眶裏浮動的淚意,遮蓋了他劇烈顫動痛到要窒息的心尖。

但聲音好像又陷入了一種迷幻的黑洞之中,漸漸地消失不見。

一切的一切,仿若一場夢境。

直到他轉過頭去看周阮。

今天的她許是刻意化了妝,眼尾的眼線翹起一個令人心動的弧度,長長的眼睫忽扇忽扇,唇色是鮮紅色的。整個人渾身上下充滿了高傲又凜冽的氣息,仿佛遙不可及一般。

隻是周阮現在仍然一絲眼神都不肯施舍給他,仍舊淡漠而又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舞台上,似是在專心聽著歌。

察覺到他的視線,周阮轉過頭來,巨大的音響聲之下她不得不提高自己的音量:“看著我幹嘛?”語氣頗為不耐。

林雲舟錯愕片刻,搖頭。

周阮看見他的反應,隨即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像是早就明了他將會有的反應。

不知怎麽的,下午還晴空萬裏的天氣,這一刻,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演出在體育場,場地的上空沒有遮擋物,此時也是全然暴露在了雨水之中。觀眾們開始**起來,紛紛用著自己的方法避雨,而身旁的人還是事不關己的模樣。

擔心她之後會感冒,林雲舟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肩頭。哪知周阮卻一直側身,完美地躲過了他的衣服,剩下林雲舟的雙手尷尬地懸在空中。

“不用麻煩你。”她說,“我自己能行。”隨後,她就把衣服上的帽子往頭上戴好,便再也不理會他,仿佛兩人隻是陌生的觀眾一樣。

後來,雨越下越大,絲絲小雨此刻演變成了傾盆大雨。到底是帽子的遮擋能力還太有限的問題,周阮全身上下幾乎全淋濕了,額前碎發也淩亂地黏在腦門上,就連精致的妝容也有些花了。

林雲舟看得一陣揪心,卻無可奈何。

到了中場時候,歌手唱了一首情歌。笑著說情侶們都可以牽起手來。林雲舟有些悲哀地回憶著,這仿佛是周阮曾經描繪過千遍的故事,她和她最愛的人看她最崇拜的人的演唱會,十指緊扣。隻是不知何時,那個最愛的人,已經悄然變成了她最避之不及的人。

終於好容易挨過了這一首情歌。林雲舟鬆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他就聽見沉默了半場的周阮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林雲舟,”她叫他的名字,像咬牙切齒發出的聲音,“不如我們打個賭。”

林雲舟轉過頭去看她,發現她的眼神還是不在自己的身上,像在掩飾什麽。

“如果,我是說如果,下一首歌唱了《鬼迷心竅》,你就再也不要逃開我,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

她怕他沒有聽清楚,又刻意加重了咬字和發音:“什麽原因都不可以。”

明明不是詢問的語氣,但字裏行間卻都是最低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