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了心竅

林雲舟怔了怔。

周阮已經走投無路,無計可施了,他明白。所以她隻得將希望寄托在上天縹緲的“緣分”二字上。

假如能唱那首歌,他們就不再掙紮,不再後退,不再糾結,也不再彼此傷害。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劇著,是在期待著什麽的樣子。可身體最強烈地、最直白地反應無法欺騙自己,於是他恍恍惚惚間聽到自己說了一個“好”字。

該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語氣裏還有雀躍和期待。

他第一次覺得一首歌的時間不知為何,竟然如此漫長。

歌手唱不完的這首歌是正在對他們進行淩遲的酷刑,一片片割肉,慢慢屠宰,緩緩折磨。終於,沒完沒了的歌聲盡了,一波又一波的尖叫聲掩蓋過音響。

演出到了現在,開場時還保持著矜持的成年人們,此刻終於卸下了平日裏在格子間時的麵具,變得瘋狂了起來。

林雲舟覺得,自己也是瘋了。

因為林雲舟分明看到看見歌手在台上微笑站立,微微喘氣。然後他靜靜地走到椅子旁,又重複坐下,他一張一合的唇形讓林雲舟有些不確信接下來的歌曲是什麽。

“接下來要唱的這首歌,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它是……”最後幾個字掩藏在尖叫聲之中,林雲舟怎麽也聽不清楚。

然而,下一刻,響起的音樂卻讓他渾身一緊,久久忘了動彈。

他看見剛才還神色淡漠著的女孩此刻誌得意滿地轉過頭來,眉間都是飛揚的神色。她刻意走近了,抬著頭睨著他,眼裏有晶瑩浮動的水光,可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符合她興奮的語氣。

周阮說:“這麽多年來,是我一直鬼迷心竅了。”

等到音樂過半,他才恍惚回神,狂喜般拉過身邊的女孩,像夢中渴望的一樣,將她抱緊在懷裏。

“是,我輸了。”語氣裏滿是慶幸。

這是林雲舟第一次這麽慶幸自己輸了。

“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裏好/這麽多年我還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怎會明了/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前世的因緣也好/然而/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隻要你能夠重回我的懷抱……”

大雨傾盆的上海,萬人空巷的上海。林雲舟忽然覺得一切喧囂都已經消失,隻有胸口還溫熱著的觸覺證明著他還活著。

他低頭,看見女孩精致的妝容已經沾了淚,被哭花。

這一次他沒再猶豫,強勢地吻了上去。

是了,這是天賜的緣分。

他林雲舟何德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著這重新回到他懷抱的春風?在這一刻,什麽滑鐵盧,什麽天之驕子,什麽配不上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隻知道,眼前這個人他無法再錯過。

因為上天牽的紅線,他執意剪掉,是要遭天譴的。

很多年後,當林雲舟某天晚上,忽然想起了這一天的事,沒有了當初的激動和興奮,隻有一陣陣的後怕。

他摟緊那個躺在他身旁一邊敷著麵膜,一邊專心致誌地看著書的人,將下巴緊緊靠在她的頭頂,語氣裏滿滿都是劫後餘生的感覺——幸好那一天,他有唱那一首歌,要不然我們就真的止步於那天了。

然而,懷中的人卻沒有他想象中的同他一樣後怕。

周阮似笑非笑,眉眼彎彎地望著他,說:“你知不知道演唱會有個東西叫歌單?”

在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就隻覺得唇上一片溫熱。是剛才還在講話的她,湊了過來。

行吧,理智不要了,思考也不要了,至於歌單是什麽,他也不想去了解了。

這一刻她在吻他,就已經足夠了。

後麵的歌再唱了什麽,周阮已經記不清了。

她隻聽得見自己如雷如鼓的劇烈心跳聲,也隻感受得到自己小伎倆得逞之後,洋洋得意的心情。

林雲舟顯然也沒有在聽,隻是一直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像極了這幾年以來她日思夜想的十指緊扣的模樣,他的視線也死死地黏在她的身上,不肯放開。

察覺到了他和自己的心不在焉,周阮推了推他,湊到他耳邊,“要不然,我們先走吧?”

她試探著問出口,實則心早就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林雲舟一愣,很快笑了出來,“沒關係,你不是一直很想看這場演唱會嗎?提前走了,又不知道下一次能看到是什麽時候了。”

周阮搖頭,“可是我現在隻想和你單獨在一起。”

她的話意向很明確,聽得林雲舟心一陣狂跳不已。

飄飄忽忽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的,就任由著她拉著自己的手,擠過人群,在一眾人奇異的眼神之中,提前退場。

退場時,歌手正唱到那首被萬千人追捧為人生至理名言的歌。

淡淡的鋼琴伴奏傾灑而過,他唱,“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一片溢彩流光之中,他被女孩牽著,和不同的人擦肩而過,與人潮背道而馳。音樂聲轟鳴,不同色彩的燈光交織著,灑在路過每一個人的臉上,也鑽進他們的眼眶之中,變成晶瑩的水光色。

恍恍惚惚之中,世界仿佛靜音了一般。

而後,耳邊又響起了那些年爛熟於心的機械鍵盤聲和鼠標聲。

於是,林雲舟便看見了,看見了以前那些日子的自己。

瘋狂的訓練,偏執般的自我苛求,賽場上殺紅了眼的自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女孩。

從前的林雲舟不像其他隊友一樣,多多少少有抽煙的習慣,為的就是在高強度的訓練之下借助尼古丁讓自己清醒一點。

可他不,因為他拒絕一切致癮性的物品,習慣一種東西或是一個人的感覺很好,可真正要戒時卻不那麽簡單。

他已經在戒一個人,又怎麽分得了心再去戒煙?

所以他從頭至尾就是拒絕的。

偶爾也不是沒有疲乏的,尤其是在輸了比賽後。

冗長的複盤之後,隊友們訓練完三三兩兩地散去,熟知了他習性的隊友也不再攔著他,反而是任由他一個人在訓練室加訓。

訓練靶場的機器人一共有十一個,靜止不動的是六個,高速移動的是五個。

這些數據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早已經深深鐫刻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移動,再爆頭,疾跑,再一百八十度轉身爆頭。

機械化操作久了,人的意誌也開始逐漸陷入了朦朧之中,而那時,他就會暫時從遊戲中抽離出來,走到俱樂部購置的冰箱中拿出一瓶冰可樂來,試圖喚醒自己已經快跟不上身體反應的意誌。

打遊戲時,全神貫注之下,林雲舟從不愛聽音樂。

可就在這些個夜晚,孤立無援脫離了遊戲背景音時,他是極怕安靜的,於是隻好打開播放器一首又一首地聽著。

直至聽到了這一首。

歌裏唱,“然後好幾年,好幾年都聞不得女人香。”

他閉著眼,極累了,想:除了周阮,他是真的再也難以接受任何人了。

——

可是好在,現在人生還讓他有所得了。

林雲舟死死扣住周阮的手,滿心都是感激。

演唱會尚未散場,周遭的人流、車流量還沒開始多起來,但為了避免事故,場館周圍早早地就已經封了路。

因為擔心今晚堵車,今天他沒有開車來,於是兩人現下隻好拖著手靜靜地朝著路口車輛通行的地方走去。

像是脫離了剛才喧鬧的地方,兩人也徹底安靜了下來。

剛才還有一腔想要說的話,此刻卻徹底被澆滅了說話的欲望,兩人隻覺就這樣靜靜走著也挺好。

一燈如豆。

昏黃的燈光緩緩搖曳著,**漾了一池秋水。

周阮哼著歌,曲調具體聽不清楚,反正是不著調的模樣。

“很開心?”林雲舟見她這個樣子,也忍不住問她。

原以為女孩會低下頭羞紅了臉,哪知周阮反而是抬起頭來仰視著他反問:“你不開心嗎?”

他一時失語,隻得笑出來,摸了摸她的頭,權當跳過了這個話題。

周阮沒放過他,把他放在自己頭上,意欲擾亂自己發型的手,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腰間。然後,在對方訝異的眼神之中,踮起腳吻了他。

極短的一個吻。

僅僅如同懸空漂浮著的一根羽毛輕輕掠過嘴唇一般,隻剩下一絲絲溫熱的餘感。

然後是被咬的感覺,不重,像被鋸齒刮過。

“懲罰。”周阮說。

哪裏是懲罰啊?林雲舟心想。可轉念一想,也的的確確算是懲罰了。

“我隻要獎勵。”他說,然後便化被動為主動,重新吻了上去。

師出無名的獎勵,兩人卻都沒有反駁。

一周未見,壓抑的思念早已經快要爆棚,情緒一時都有些失控。唇齒**之間,這些情緒在被放大,感官也變得愈發敏感了起來。

直至感覺快要控製不住了,林雲舟強製性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周阮的唇上亮晶晶的,顏色很好看。他分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唇彩,還是唇彩被他吞掉後她本身的唇色。

失神之中,他啞著嗓子說:“不能繼續了。”

周阮立馬心領神會。

是不能再繼續了,還在大街上呢。

消滅了腦中那些旖旎的心思之後,兩人走得很快,馬上就走到了馬路邊上。在這時,提前等著散場拉生意的出租車很多,不肖多想,兩人就已經上了車。

一路上司機出乎意料的健談,先是問他們是不是看演唱會的,然後再采訪了一下精彩程度,最後再表示疑惑了一下為何他們這麽早就離開了。

剛開始林雲舟還有耐心應付,到了後來,也索性是敷衍了事。

周阮就更簡單了,任由他拉著手,眼神隨著窗外倒退的景色而移動。兩人之間沒了交談,隻是手捏得緊緊的,涔涔汗意分明表示著兩人都在緊張。

車從未開得如此之慢,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到了周阮家樓下。付了錢下車後,周阮看著汽車離開的尾氣卷起,再沒有了前幾日回國後邀請林雲舟上樓時的坦**。

她猶豫了半分鍾,才呐呐說:“要不要上去喝杯水?”

林雲舟早已經等這個問題等得心火燎原,卻刻意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隻是沉著地點了點頭。

電梯緩慢上升,兩人刻意規避著眼神,直至鑰匙插入鎖孔微微轉動時,一旁的林雲舟才終於仿佛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欺上身去,一手幫助周阮轉動著門鎖,一手將她摁在門板上,然後低下頭精準無誤地吻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比起剛在無人的街上那個吻更加炙熱,更加讓人心跳失常。

他用舌尖緩緩頂開周阮的牙關,輕鬆地溜入了對方的嘴中,細細舔砥。

周阮也不甘示弱,比起剛剛片刻的失神和不在狀態,立馬回了過神來,與他在唇間的戰場搏鬥廝殺著。

兩軍交戰必有一敗。當林雲舟氣息不亂地鬆開她時,周阮知道,她輸了。

她氣喘籲籲地任由著他放開自己。

林雲舟沉默著沒說話,把她從門板上拉入懷中,然後拉開門來把她帶進房子裏去。

進入了屋子之後,事情更加不受控製。

先消失的是周阮的大衣,兩人吻著吻著衣服就不知怎麽地被林雲舟剝了下來扔向了沙發。

“會皺的。”周阮嘟囔著,唇齒之間的聲音格外好聽。

“沒事,再給你買。”林雲舟笑,耐心哄著她。

乳白色的毛衣格外襯她的膚色,寬鬆的溜肩款式輕易就被人扯到了肩膀以下。方還埋怨著他粗暴對待自己衣服的周阮再沒阻止他,然而低著頭埋在自己肩頭剛還在細細吻著自己脖子的人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林雲舟像是看到了什麽,而後沉默了幾秒才抬起頭來看周阮。

他眼裏有閃爍的東西,周阮分不清楚,她恍恍惚惚想,應該不是眼淚吧?

發燙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鎖骨,近乎入了迷一般。

過了很久,他才說話,“這是我的名字嗎?”

周阮這才回過神來,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那是她鎖骨上的紋身,大一剛開學的時候背著家裏人偷偷去紋的。不像其他人,都是繁複的花紋,她的要求簡單到紋身師都不可置信。

不過是三個字母加一顆星星,LYZ和一顆星星。

林雲舟,她的星。

周阮沒說話,點頭。

他沉默著,反反複複地摸著,“疼嗎?”

周阮還是不說話,搖頭。

然後,隻聽他喟歎一聲,將自己擁入懷中,語氣不明,“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