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欺負我的人,泥巴伺候
山川大河:
我覺得人就得囂張,因為在喜歡的人麵前根本藏不住目光,他們說咳嗽與愛無法阻擋,我卻非要再探一個究竟。
—— 小春卷
01
小春卷在月底拿到生活費後,精打細算將飯錢扣出來,剩餘的都塞進了存錢罐。她要買最好的材料,捏出精致的麵人。
她給自己立下了人生第一次的flag,抱著罐子認認真真地發了誓。
書桌上那本《水滸傳》正攤開被蘋果壓著,頁麵上有黑色碳素筆做的標記,人物的外貌描寫,性格體現,包括重大事件,她都畫了重點。
許老師看到她如此認真,又是經典讀物,便誇讚一番,作為獎勵還特別在家做了牛腩飯。父女倆對麵而坐,許老師火熱推銷自己難得下廚的美味。
小春卷咬著一塊肉,“噗”一聲,不明**飛到自己手臂上。
一道血沫。
她看著肉中間泛起了猩紅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許老師,您有考慮過牛的感受嗎?要煮就煮個痛快,半生不熟什麽意思?”
許老師眼見事實,辯解得很蒼白:“嘶,一般不是建議吃三分熟嗎……”
這對父女倆一致覺得,飯,還是得吃外麵的。
柏川經常看到他們倆光顧小區門口的餛飩店,店老板更是對許老師和小春卷印象深刻,當時並不知道二人是父女關係。店老板曾跟他們分別嘮過家常,他們竟說過相同的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店老板私下想著,這兩人真應該湊一家子。
小春卷很羨慕柏川家,川媽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自從到柏川家寫作業之後,她總能磨嘰到川媽回來做飯。
川爸看小春卷收拾書包,客氣說一句:“這就走啦,再坐坐吧。”
小春卷:“不用了叔叔。”
川媽從廚房探出頭來:“暖暖收拾一下吃飯吧。”
小春卷利索地將書包拉鏈一拉,坐正:“好的,阿姨。”
川爸:“……”
02
十一月中下旬的時候,學校通知將在元旦搞社團聯誼活動,按照以往慣例,這是每年一次評選優秀社團的比賽。公告欄上的海報貼了一張又一張,宣傳力度很大,引起了不少學生關注。
綠萍在班裏說著社團比賽的事情,琢磨著要不要和小春卷一起報個團。當時小春卷在桌上揉著泥巴,注意力完全在手上,壓根沒聽多少。
上節體育課小春卷在操場的樹下竟然挖到了褐紅色泥土,當即從小賣部買了鏟子和桶,一個勁地挖。她是開心了,可苦了當時掃地阿姨,阿姨蹲在坑旁拿枯樹葉埋上:“哎喲,這哪隻流浪狗刨的啊?”
小春卷把泥土帶回班裏就捏了起來,桌子上鋪了張塑料紙,雙手全是泥巴,甚至指甲縫裏全都是。綠萍瞧那塑料紙沒有擋住噴濺的泥漬,邊說話邊幫她擦周邊的桌沿。
“暖暖,你特別愛捏泥人啊?”
小春卷也不多解釋:“嗯。”
後麵是自習課,她準備利用起來,於是就跟綠萍說:“我給你捏個唐僧四件套吧?”
“啊?”綠萍迷糊,“唐僧什麽四件套?”
“猴子、豬、禿頭外加個阿彌陀佛啊。”
綠萍被逗笑了,想必是沒人給她送過禮物,還有些小興奮,道了聲謝繼續幫小春卷擦桌子。
就在綠萍低頭摳泥漬的時候,有人從後麵對著她腦袋一拍。
“咚”的一聲脆響,綠萍的額頭磕在桌麵上,她痛得用手捂住,眼中有淚花在轉。
小春卷看到又是那個男生,偏愛敲打綠萍的頭,隻記得他姓李,叫什麽沒記住。小春卷當即就火了,“喂”了聲:“姓李的,你是不是有病?”
綠萍揉著腦門擺手:“沒事,沒事。”
李澤允賤兮兮地往座位走去,小春卷脾氣上來了,怒喊:“給我站住!”
別說李澤允了,周邊所有人都不在意小春卷的喊叫,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各自忙。
李澤允座位離得不遠,他回到座位上繼續和同桌嘻嘻哈哈。
小春卷的怒火噌噌往上翻騰。
“我忍你很久了。”
她一拍桌子,抓起桌上半稀半固的泥巴,甩手出去,“啪”地甩在李澤允的臉上。
所有人愕然。
高一(六)班的學生們瘋了。
嘶喊的、加油助威的,還有綠萍微不足道的哭泣聲。
小春卷力氣大得出奇,將李澤允按在地上,抄起她的小桶就扣在人家腦門上。想來是泥巴進了口鼻,李澤允使勁地揉著,也不顧上還手了。
“我讓你道歉就給我老實道歉!”小春卷揪著他的衣領霸氣得不行,“欺負我的人,泥巴伺候!”
隔壁的幾個班都趴在門口和窗戶邊湊熱鬧,語言詞匯可能有限,大都是“哦喲”“哎嘿”和“媽耶”。沒有人要去找老師,最後還是邵歡和趙佳兩人跑去了教學樓,將小春卷一頓告。
於是,肇事者們進了辦公室。
綠萍低頭抹眼淚,李澤允眼眶紅紅有吸氣聲,估摸著想哭但忍著,小春卷則麵無表情地揉著手腕,在看到李澤允投來的目光時還抬抬手,意思是——再看抽你。
周老師吸了口氣,扶額,頭痛。
事情大抵都了解了,周老師便讓綠萍回教室,她挪著腳慢吞吞的,拉著小春卷的衣角。小春卷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回去吧,別擔心。”
小春卷笑了笑:“他再敢打你頭,我就把他頭摁到泥桶裏。”
李澤允帶著哭腔指著小春卷:“老師你看她!”
周老師也生氣了,對李澤允說道:“看什麽看?看看看,把你的手放下,你先打人還有理了?”
小春卷哼了聲,周老師轉而對準她教訓:“你又哼什麽?你沒打人嗎?去把你爸叫來。”
“不、不去。”小春卷心中迅速盤算起來,大老虎知道這件事情後可能會扣多少錢。
周老師看著躲在門口不肯離去的綠萍,抬抬下顎:“綠萍你去找,在高二老師辦公室門口說一句‘許向暖打人了’,那個從座椅上滑下來的就是。”
小春卷:“……”
許老師背著手,歎氣是一聲又一聲,綠萍不敢出聲,就跟在身後小跑著。
過路遇到相熟的老師,老師問道:“走這麽快去哪兒?”
許老師頭也不回:“肚子裏氣太多了,快走消化一下。”
到了周老師辦公室後,綠萍依舊藏在門口偷偷聽著,許老師一看男生眼淚汪汪的,就知道家裏這個不省心的下重手了。
“不好意思啊同學。”許老師擠出點笑,“怎麽不先去把臉洗洗?”
小春卷當即就道:“他有臉洗嗎?”
周老師覺得有些紮心,他多少顧及師哥的麵子,跟小春卷說道:“老師說話你不要插嘴。”
許老師跟李澤允又道了歉,瞪了眼小春卷繼而又往門外走去。
綠萍貼牆偷聽被許老師逮了個正著,還以為自己要挨訓,沒想到許老師讓她跑腿:“同學,你去高二(三)班,找一個叫柏川的人來。”
綠萍怎麽可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柏川啊,隻是納悶找他來幹什麽。
許老師又進了辦公室,周老師正批評著兩個學生,批評完了下一個老師繼續上。許老師讓小春卷道歉,小春卷抬抬眼皮:“你是我班主任嗎?”
許老師被一噎,說不出話了。
李澤允已經跟綠萍道過歉了,周老師讓他先回教室,起初他還有些不樂意,念著朝他扔泥巴的人還沒有道歉,但看著眼前三人可能是一夥的,本來自己就理虧,想想還是算了。
三人間有陣短暫沉默,直到柏川敲門。
許老師跟周老師說:“又給你添麻煩了,明天我再跟你細說,人我先帶走。”
柏川看到這番場景,大抵明白可能小春卷惹事了。
許老師工作上還有事情要忙,他跟柏川說:“你幫我把她看住,馬上就放學了,可別讓她跑掉。”
小春卷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我有什麽可跑的?”
我頂天立地!跑什麽?
許老師悄悄對柏川附耳:“她剛打人了,你小心點。”聲音不大,反正小春卷和綠萍都聽見了。小春卷太心塞,她不要麵子的啊!
誰能把她這個爸爸給帶走?不要錢倒貼都行!
03
那天放學,綠萍還有點想跟著小春卷回家。
直到路邊有人喊綠萍,小春卷看見一個溫柔端莊的女士站在車旁衝她們招手。綠萍欣喜萬分,拉著小春卷的手說:“那是我媽媽,她出國半年多了呢。”
“那你還不趕快去。”
綠萍有點猶豫,小春卷又催她,她這才點點頭,眼睛竟然有些紅:“暖暖,今天謝謝你啊,我記在心裏了……”說完她就往媽媽的方向跑去。
小春卷轉身離去,隱約聽見她媽媽在問:“在這個學校好嗎?”
“好呀,同學都對我特別好……”
“怎麽哭了?”
“太開心了。”
柏川就站在小春卷右手邊,亦步亦趨。許老師說還要忙一會兒才能回家,讓柏川先把人帶走。按照以往某人的性子,早就白眼加冷哼伺候了,但是小春卷一直低著頭走路,沉默著。
在車水馬龍的路口,小春卷突然看著柏川,問道:“你剛才聽見了嗎?”
“什麽?”
小春卷頓頓:“綠萍的姓,不是綠色的‘lǜ’,而念‘lù’。”
街道的喧鬧聲陣陣,小春卷移了目光,漫不經心地遊**:“我大概能想象到她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一定著重念過‘lù’,可是沒有人放在心上。他們可能覺得改叫個順口的、好笑的,是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柏川望著她,安靜地聽著。
小春卷把肩上的書包拿下來拎在手中,緩了步伐。
柏川默默接過的時候聽到她說了一句:“我真討厭這裏。”
柏川在家裏一直聽著樓上的動靜,就在川媽說吃飯的時候,他聽見樓梯間咣當咣當的聲音。他當即起身打開門,看見小春卷拎著行李箱艱難地下著樓。
許老師還跟在身後,著急得不行:“不道歉不道歉,咱不道歉行了吧?”
川媽川爸都聽到聲響了,出來一看,小春卷離家出走的箱子已經拖到二樓了。川媽當即上前攔住:“暖暖,怎麽回事?”
許老師抹了一把熱汗:“家醜家醜。”
小春卷歇了口氣,偷偷瞥了眼柏川,繼續拉起箱子要走。
川媽也著急了,按住小春卷的手:“別動,阿姨問你呢,怎麽回事?”
小春卷示意台階上的許老師,說道:“阿姨,哪裏有投訴虐待兒童的?他不僅扣我生活費還給我做夾生的飯,現在更要管控我的業餘生活,他把我的泡泡泥全都收走了。”
川爸探出頭來,有些疑惑地問:“泡泡……泡泡還能做泥?”
柏川看看川爸,眼神示意:您還是進去吧。
許老師氣到要暈倒,他扶著欄杆:“我什麽時候……”
“難道不是嗎?”
許老師啞然,好像也是喔,但又一想不對啊,跑題了!
父女對戰,硝煙彌漫,再加上家中沒有女主人調劑,那就更上綱上線了。最終許老師和小春卷被川媽安撫好,前者上樓去,後者暫且入住二樓。
不會做飯的服裝設計師就不是好會計,川媽得再加個標簽:金牌調解人。
柏川在收拾自己的房間,他將床頭的書挨個放回書架,衣服全部收進衣櫃,並且將衣架全部推到一邊,留出空位來。房間大體收拾好後,將小春卷的行李箱輕輕放置床邊。
川爸回書房工作了,柏川去廚房洗碗。
川媽則陪著小春卷坐在餐桌前,小春卷已經吃第二碗飯了。川媽談話一點都不嚴肅,她也很不喜歡正兒八經地跟孩子們說教,她可以把勸說講得很溫柔,她還會用鼓勵和包容感染別人。
小春卷喜歡這樣子的人,她一直將川媽視為自己的榜樣。
川媽摸摸她的腦袋,笑著說:“我們就給他一次機會,誰不是第一次做爸爸做女兒呢。”
柏川洗完最後一個碗,關了水龍頭,在擦拭台子的時候外頭沒有聲響了。他這才扭頭看去,小春卷還端著碗拿著筷子,麵容是他沒有見過的落寂。
“我並不是怪他別的……”她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我是怨他不信任我。”
柏川握住抹布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夜晚星子高掛,川媽等小春卷睡下,衝睡在客廳沙發上的柏川笑笑:“暫且委屈你了。”
“沒事。”
川媽說道:“其實你可以和你爸一間,我跟暖暖一間。”
柏川當即說道:“不要,我不喜歡旁邊睡人。”
川媽準備進房間,又想起什麽,繼而轉身很認真地跟柏川說道:“明天你上學問問到底怎麽回事,暖暖是妹妹,多照顧照顧。”
柏川眸子沉了沉,回應:“不用問了,她說沒錯就沒錯。還有,媽,她不是我妹妹。”
夜晚太靜,靜到所有人都隻舍得呼吸,生怕驚了什麽。
川媽第一次那樣端詳著柏川,她怎麽有瞬間覺得兒子變了呢?還是自己對他了解不夠深?她說了聲好,便進屋去了。
深夜清涼,柏川獨自一人,他在想自己剛才關了房間窗戶沒有。
外頭星光閃亮,屋裏的姑娘在遮擋的窗簾下已然熟睡,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嗯,應該是關了。
04
課間操後,柏川在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沒有直接走,而是站在了稍遠處的小路邊。
這條小路,是高一生回教室的必走之路。
直到李澤允從小賣部出來,他看到柏川的時候還熱情地揮手打招呼:“學長好!”
柏川笑得如三月微風,暖洋洋地說:“學弟好。”
李澤允走近了,笑嘻嘻說著:“等人嗎?”
“嗯。”
“還沒等到嗎?”
柏川斂了笑,眉眼輕抬,溫度遽降:“你說呢?”
李澤允心裏“咯噔”一下:“呃……”
柏川低頭,漫不經心地擰著瓶蓋,分明帶著旁人勿近的寒意,卻一步一步朝李澤允走去。
李澤允不是傻子,他感覺到氣氛不是很對勁,心中生出想逃跑的衝動。
柏川擰開了蓋子,將水抬至李澤允眼前:“我聽說許向暖朝你扔泥巴了。”不是詢問,而是敘述,他淡淡說道,嘴角揚起,“你再惹她,就試試。”
**裸、毫無征兆的警告。
危險來得猝不及防!
李澤允大氣不敢出,他萬萬沒有想到小春卷除了當老師的爸爸外還另有後台,並且這個後台的脾氣還不如她爸爸。
話沒說兩句,身後傳來同學喊李澤允的聲音,他卻更緊張了,因為柏川好整以暇地拿起他的手,去握住那瓶水,很是貼心地說:“喝吧。”
那笑容,從寒冬跳躍到暖春。
這應該隻是水,不含其他物質?
同學們都走上前來,主動跟柏川打招呼,柏川很有禮貌地一一回應。
臨走前,柏川特地溫和地囑咐李澤允:“回去知道該怎麽處理過程吧,不會的就來問我。”
李澤允握著那瓶水,還怎敢說話。身邊的同學們不明所以,個個投去羨慕的目光,渣渣能和學生會會長做兄弟,還教功課,這得多大的福氣啊。
等柏川走遠了,李澤允才敢深呼吸,不知怎的,他就突然想起一個詞——笑麵虎。
05
周老師特地空了時間,想找小春卷和李澤允好好談談,要把兩人關係破冰。誰知道他將準備好的勸說剛開了個頭,李澤允就紅著臉跟小春卷道歉。
李澤允還說:“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小春卷翻白眼望天,她就知道得一次性給治過來。
周老師還有點莫名其妙,問小春卷:“那麽你呢?”
小春卷手一背:“他都道歉了,那總得給個機會吧。隻要他以後不再打女生的頭,我的泥巴也就老老實實待在桶裏。”
周老師冷吸一口氣,做了個請的手勢。
出門的時候,小春卷還特地回頭友好地對李澤允笑笑:“還有啊,綠萍的綠念‘lù’,記住了嗎?”
李澤允咬牙:“記住了呢。”
小春卷雖然是和李澤允和解了,但和許老師還僵持著。
她本來真的是要回鄉下去的,奈何抵不過川媽的溫柔攻勢,隻得在柏川家裏“委屈委屈”了。
許老師一開始不知道事情經過,後來了解之後單獨找了李澤允,說想找其父母過來談談,他作為學校老師又是小春卷的父親,這身份不太好直接跟孩子說教。
李澤允哪敢啊,學生會會長的“忠告”還言猶在耳。
“你確定不要個說法?”許老師看著李澤允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繼而又道,“老師也不想跟你要說法,但是作為許向暖的爸爸,我想跟你解釋上幾句。我家姑娘從小就這脾氣,尤其是遇上欺負弱小、蠻橫無理的,她飯不吃水不喝都要將人逮著削一頓,因為那是她的底線。”
李澤允悶聲不說話,許老師拍拍他的肩膀:“老師希望你們能和平相處,所以該怎麽做,應該不用我再多說吧?”
承受著雙重壓力的李澤允,在周老師喊兩人過去的時候,他先開口道歉了。
許老師並不是要偏袒自己的孩子,小春卷的行為畢竟是錯誤的,所以就有了離家出走那一幕。小春卷拒不認錯,許老師恨鐵不成鋼,於是父女倆開始冷戰,哪怕在樓下碰見,也是一個翻白眼一個心中哼哼。
小春卷到底年少,心裏隻管賭氣,許老師生氣歸生氣,還是悄悄地跟川爸塞錢,相當於夥食費。川爸笑嗬嗬地說:“我還缺你這點錢嗎?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吃多少?”
隔天畫風突變。
川爸開始每天起早去菜市場,肉都是四五斤起步買,蔬菜得新鮮,各類水果更不能缺。
後來實在熬不住起早了,他敲開四樓的門,試探性地問著:“要不,接回去?”
小春卷過上了好日子,當然更舍不得走了。
她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坐在陽台上,川媽心血**要給她剪劉海。到底人多一起熱鬧,小春卷偷偷尋著柏川的身影,他進了廚房,手中拿著一個大海碗。
川媽說:“蓋頭上就可以剪了。”
小春卷擰眉,她的麵子真的要在柏家人跟前丟光了。
川媽讓柏川動手,她去找吹風機。柏川默默地將碗扣在小春卷腦袋上,她做最後的掙紮:“你會不會剪啊,我要阿姨剪。”
柏川當然是點頭了:“會剪,媽媽的布料都是我裁剪的。”
小春卷一臉黑線,認命地閉上眼。
偌大的海碗在頭上晃**,小春卷鼻尖皺起,長長的睫毛因為緊張而不停地顫抖。她想睜開又不敢睜開,隻能把注意力放在控製海碗的平衡上,控著控著,腦袋就歪了。
柏川按住那隻碗,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了。他微微彎腰,陽台光線正好,輕快的剪刀移動著,碎了滿目的星光。
這是一幅心動的畫麵。
兩人呼吸交纏,帶著各自專屬的氣息,它們想要流連,卻不敢攻占。
小春卷安安穩穩地坐著,卻情不自禁地抓住膝蓋,這心驚膽戰的怦怦跳是怎麽回事呢。尤其在柏川的手觸碰到鼻翼的時候,她更是大氣不敢出。
再憋下去,她可能就要暈厥了。
小春卷難以控製,細小的喉嚨滾了滾,她突然睜開了眼睛。
這一望,直擊心扉。
柏川的手突然一顫,那柔軟的劉海被剪斜了。
“對不起。”
小春卷預感不好,摸著明顯長短不一的劉海發聲質問:“難道我比布料還不好剪嗎?”
柏川又道了聲對不起。
小春卷想著川媽還在家,正準備大事化小,隻聽柏川淡淡一句:“對不起我這碗拿小了,蓋不住你的臉。”
摔!這寄人籬下的日子不能過了!
06
綠萍一直擔心小春卷會跟許老師吵架,但看她每天開開心心的,也就鬆了口氣。也許是因為小春卷叫自己名字的發音變了,班上有些同學便也跟著改口,看來那一泥巴扔得還頗有震懾的作用。
李澤允在從綠萍身邊經過的時候,連看都不敢看了。
綠萍趴在桌子上,心裏又暖又甜,她伸出手指戳戳在睡覺的小春卷。
小春卷迷糊中眼睛也不睜:“幹嗎?”
“謝謝你暖暖。”綠萍笑得臉頰升了紅暈,“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老大。”
小春卷嗬嗬一聲,換了個姿勢睡:“我不做老大很多年。”
綠萍又湊近點,說了正事:“你之前不是想入團嗎?我認識一個學姐,是練太極的,你要是想去我帶你去。”
小春卷睜開眼睛,當即拒絕:“不去,我家中那個大老虎都沒到練太極的年紀呢。”
“那你喜歡什麽告訴我,我再給你找找。”綠萍一本正經地補充,“抄作業記答案那種沒有,我已經問過了。”
小春卷也趴在那兒,兩個小姑娘臉對臉商量著。突然,小春卷靈光一現:“我為什麽一定要加入社團呢,我可以創建啊。”
“創建什麽?”
小春卷坐正,神采奕奕,她字字鏗鏘:“麵塑社團。”
綠萍是第一次聽說,好奇地睜大眼睛聽著。
麵塑是門藝術,小春卷雖然懂得不多,但就是憑著喜愛才會堅持。如果能與一幫誌同道合的人一起去學習、探索和宣揚,那是多麽有意義的一件事情啊。
她很想證明自己,哪怕學習成績不好,也可以擁有憧憬美好未來的權利。
想法剛冒了一點點芽尖,小春卷就哼哧哼哧幹起來,綠萍幫她去打聽創建社團流程,而她眼下最重要的事,則是把自己做麵人的工具給要回來。
小春卷在柏川家收拾行李的時候,川媽把幾件毛衣也塞進去,那是她去商場給柏川買秋冬衣服的時候一起買的。
川媽在一旁叮嚀:“回去之後不要吵架,好好說。”
“知道了阿姨,能動手的我盡量不說。”小春卷將行李箱一蓋,露出牙齒,“開玩笑呢。”
小春卷利索地收拾好之後,特別多看了房間一眼。房間不大,擺設也很普通,還沒有自己小窩來的舒適,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溫暖。
在玄關的時候,碰巧柏川回來了,手中還拎著煎餅果子。
小春卷剛跟川媽打了招呼,就看到柏川,便順道禮貌下:“我回去了,謝謝……哥哥。”說完就拎著箱子上樓,心有大事,當然走得也利索暢快了。
柏川默然,直到小春卷回了家,他看向川媽。
那表情好像有點,不開心?
川媽撇關係,舉手道:“我沒有讓她喊你哥哥喔。”
柏川長睫一垂,更不開心了。
小春卷能主動回家,那工具自然是得給了。
許老師還想端端家長的架子:“以後你多操心點學習……”
小春卷又是行李箱一合,許老師趕忙退出房間:“行行行,打擾了……”
房間門關起,小春卷就開始構思起來,她要準備一些代表性的樣品。短時間內能捏出來又比較精致的,想來想去還是那唐僧四件套較為合適。
可她捏著泡泡泥,總覺得手感跟麵團比起來差太多。
她想做,就想做到最好。
另一邊綠萍在學姐的幫助下,打聽到了想要創建社團要先遞交申請書。她要了個模板回來,可麵對那冗長複雜的文書,兩人都犯了難。小春卷是一腦子熱隻想創建,沒有想到流程要這麽麻煩,還沒大幹呢,就被難在申請書上。
辦法總比困難多,小春卷想到一人。
他一定會幫自己的。
周五的那天晚上,柏川在做作業,突然有東西從窗外飛進來,打在了地上。那是一顆小石子,他起身到窗戶邊,看到香樟樹旁站著一人。
小春卷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對他招招手,示意他下樓。
柏川下樓的時候隨手拎了個袋子,川爸問了聲:“幹什麽去?”
他穩如泰山:“倒垃圾。”
小春卷像是接頭線人一般,一看到人就拉他到隱蔽處。夜晚很涼,她將手縮在袖子裏,揮著空****的袖管琢磨著要說的話。
“你明天和我一起回鄉下吧。”
柏川看著她,不明所以:“回去幹什麽?”
“我有事,主要這一來一回的,回來要很晚了,你就說跟我一起去朋友家玩。”
柏川心底鬆了口氣,從小春卷話中聽出她並不是要離家出走,她是怕許老師追問,要拿自己當擋箭牌。至於回去幹什麽,明天也就知道了。
“好。”
小春卷見他答應得爽快,覺得很不錯,看來以後得對他好點啊。
07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兩人按著約定時間在樓下會合,小春卷背著書包,再看到站在背光之下的柏川時,不由得一愣。
他戴著耳機低頭看手機,想來起早慣了,眉骨清明雋秀,沒一絲懶怠。
但小春卷愣的不是他的精神氣貌好,而是他身上穿的那件淺灰色毛衣,她猛地低頭看自己,再三確認,一模一樣。至於川媽為什麽給兩人買的衣服一樣,那隻有當事人才清楚了。
柏川看過來的時候,眼睛微微一掃,似乎毫不關心兩人的毛衣相同的問題。
小春卷磨磨牙,心一橫,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害怕!
她昂首挺胸大步往前,柏川摘了一個耳機,淺淺笑了下。
少年太美麗,萬物皆失色。
小春卷心中打了個趔趄,算了,自歎不如。
坐上回鄉下的班車時,柏川從背包裏拿出保鮮袋,裏頭裝著兩個蘋果,兩人起早都沒有吃飯。柏川隻是翻了兩三分鍾手機,小春卷哼哧哼哧就啃完了。
兩人比肩而坐,小春卷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柏川淡淡說道:“兩個蘋果。”
嗯哼?
“你把我的也吃了。”
“咳咳咳……”
小春卷才不要這麽尷尬,跟沒事人一樣隨意轉移話題:“你聽什麽啊?我也聽聽。”
柏川摘了一個耳機給她。
小春卷剛聽到播音的女聲就蹙了眉,身旁人還問著:“能聽得懂嗎?”
此刻怎能給人笑話的權利,小春卷“嘁”一聲:“當然。”
十分鍾過後,小春卷在車子的顛簸下迷迷糊糊,耳邊的音樂,哦不,是英語太催眠了。她倚靠車玻璃看柏川在拿著手機刷英語題,心歎少年真是精神爍爍。
小春卷覺得自己也缺個類似手機這樣消遣的東西,如果以學習的目的問許老師要,他肯定會說:樓下學霸,樓上學霸老師,多個手機當鬧鍾嗎?
算了,小春卷閉上倦乏的眼睛,睡回籠覺了。
柏川確認人已經睡著了,因為她的腦袋隨著車的慣性被磕得咚咚響,懷裏抱著的書包也險些滑落。車行郊外,視野一片金黃秀麗,柏川拿過她的書包,無意滑過她微涼的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將她的毛衣袖口往下拉,包裹住手心。
小春卷還是感受到動靜了,她突然將腦袋換了個方向,靠在了柏川肩上,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睡夢中的枕頭。
那隻枕頭恰是柏川的心口處。
她抓住柔軟的毛衣,額頭蹭了兩下,找到了舒適的角度。
柏川有一瞬間僵硬,左邊的心髒怦怦跳了幾下,直到那隻無辜的手慢慢失了力,垂了下去,搭在了他的膝蓋上。
“呼——”某人這才鬆了口氣。
耳機中的閱讀也聽得淩亂了,窗外逐漸遠離喧囂,可他再也無法入耳。
車程將近兩個小時,小春卷到村上時柏川跟在身後依舊無言。
她走在前麵撓撓額角,難道他餓啦?
小春卷到熟悉的一位嬸嬸家買了粽子,走在青磚小路上的時候給他剝開,還吹了兩下,殷勤地遞過去:“鹹肉蛋黃的,特別好吃。”
柏川接過,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兩人走了十幾分鍾,穿過竹林和小溪,屋舍錯落有致,良田果樹環繞,是一番心曠神怡的田園風光。小春卷就是在這裏平安長大,得到了大自然的護佑,保存著最善良、淳樸的性子。柏川前一秒還在稱讚她,後一秒就覺得嘴角抽抽。
善良淳樸的姑娘翻了人家的牆頭。
他們站在一家院落的門口,這戶人家跟其他家不太相同,屋子頗為漂亮。外頭種了很多向日葵和柿子樹,向日葵都被采摘完了,還剩那麽幾株綠著葉子,柿子樹就有意思多了,個個紅了皮壓滿了枝頭,宛若精致小巧的紅燈籠。
柏川知道這裏不是小春卷外婆家,正想著,小春卷站在柿子樹下衝裏麵喊:“宋先生!宋先生你在家嗎?”
喊了幾聲沒人應,倒是頭上一個熟透了的柿子啪地掉落,險些砸在小春卷腦袋上。
小春卷又喊了幾聲,確定沒人。
她將書包嗖地扔進了宋先生家的院子,正要摩拳擦掌的時候柏川攔住她:“你要做什麽?”
“翻牆頭啊。”
柏川看了眼那快三米高的牆頭,沉了聲:“別鬧。”
小春卷不以為然:“這牆頭我都翻了多少年了,跟自家牆頭一樣。”
柏川沒能攔得住她,她一個俯衝利索上牆,兩手一抓,雙臂支撐上了牆頭,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堪稱典範。她坐在那高台之上,衝底下的少年豪邁一揮手:“你上不來的,在這兒等著吧。”
院裏頭有個踩腳的落樁,下去就更安全方便了,小春卷剛落地撿起書包,身旁一個人影閃過,柏川定定地站在那兒,速度比她還快,都沒踩樁子。
小春卷震驚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後:“你……”
少年可以啊。
08
宋先生家的裏屋是沒有上鎖的,小春卷輕車熟路進到了其中一個房間。
這是間工作室,特別大,擺滿了彩色的麵人,這可不是小春卷以往玩的泥巴或是泡泡泥,是真正的麵團做的麵人。屋裏頭長長的桌子上整齊地碼放著製作工具,跟小春卷的類似,但比她的要更專業。
角落處有個冰箱,小春卷直奔冰箱,打開之後嘻嘻笑了聲。
柏川就看到她將裏麵各種顏色的麵團拿出來,找來塑料膜挨個包好,最終放入了自己的書包。怪不得她今天把書包背來,還特地清空了。
隨後,她又在工作室裏左看看右看看,整個人神采奕奕,看到什麽眼睛都能發光。柏川就被遺忘在一邊,自從進了人家家裏,他就沒敢挪動半步。
他看著小春卷又拿了不少工具放進包裏,委實歎了口氣。
私闖宅院,現在未經主人允許還拿東西。
臨走的時候,小春卷倒是找來紙筆,寫上致宋先生,許向暖在此拿了麵團、裝飾、工具等等一一列舉了。柏川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默默地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塊錢放在紙下,後來看到小春卷在艱難地扒拉書包,試圖壓扁一點,又掏了一百。
再次翻牆頭,可就沒那麽簡單了。柏川依舊輕鬆出去,小春卷看著他矯健的身姿撇撇嘴,看來他的運動細胞迫切地想擁有自己的姓名。
小春卷踩著落樁上了牆頭,把書包扔給柏川的時候,看著地麵突然有點頭暈。
小春卷縮縮脖子,覺得自己好像恐高了,關鍵時候,怎麽能認輸啊,這牆頭可是老朋友了!
柏川看著她,有些擔心。
“慢一點,不行我接住你。”
開什麽玩笑,難道她的運動細胞就不配擁有姓名嗎?
小春卷心一橫,縱身往下,剛跳心底便大亂,狂喊:“接我接我!”
柏川將人接了個滿懷,慣性的衝力讓他腳下不穩,連帶著小春卷滾了好幾圈。
小春卷並不重,但她還是撞得柏川眼冒金星。
小春卷被柏川保護在胸前的時候,才知道什麽叫虐心,什麽叫丟臉。
一抬頭,柏川微微蹙眉,捂著自己的嘴唇,某人的腦袋磕到了自己的牙齒。小春卷還趴在他身上,顫顫巍巍地將柏川的手拿下。
小春卷是一步一回頭,柏川還捂著嘴唇,該是很痛,但是他什麽都沒說。
從宋先生家出來後,小春卷又去了另外一家,她趴在門口喊著:“冬冬,冬冬。”
柏川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心中突生躁意。他淡著眸子,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意:“你是在喊小狗嗎?”
小春卷頭也沒回,扒著門縫看:“才不是呢。”
這次她沒有翻牆頭了,其實急著從宋先生那兒拿東西,是想著有多餘時間來找人,可冬冬也沒在家。小春卷頗為失望,她縮縮腦袋,有點失落地轉身走了。
柏川可不高興了。
他們走在田野邊上,風有些溫柔,雲也舒卷。
他適時“啊”了一聲,小春卷當即被哄騙回頭:“怎麽了?”
柏川沒說話,隻是捂著嘴唇,小春卷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走到他跟前。
小姑娘踩著鬆軟的泥土,仰頭看他的傷勢,心裏想著事,便沒有在意眼前人肆無忌憚的眸。她薄涼的指尖在細細看著,紅腫的一塊讓人著實心疼。
於是,她吹了吹。
像是冬日早來的細雪,在心間融化。
柏川沒了往日溫和的模樣,他鎖定住目光,帶著侵略性,似乎要將人一眼望進心淵。
他想好了。
如果有誰敢來動他的人,就拿命來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