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心有庭樹,一如你風致

小春卷:

有個聲音在唱:你就像天使降臨我身邊,帶著驚喜永無極限,讓我期待每個明天,也珍惜當下今天。

—— 山川大河

01

周六一大早,柏川從房間的窗戶看到小花園中有一人。

她穿著背帶褲,粉色的上衣在草叢中嫩得像一朵花苞,手中的小鏟子在各個地方挖,看到符合心意的就放到桶裏和一和。

小春卷身旁還有個小石桌,上頭的筆袋壓著幾張試卷,本子上隨意寫了半頁,風將作業本吹了又吹。她長長籲口氣,想著那試卷得抄到什麽時候,她一點都不想抄。

正煩惱著,視線中走進某個少年。

他不像是要出去,因為很早的時候,川爸和川媽兩人出門還遇到小春卷,喊她中午去家裏吃午飯,柏川在家已經燉湯了。

“喂!”小春卷喊了聲,背帶褲的一個帶子滑下。

柏川抬眸,這條褲子是他最喜歡的褲子,現在改良過後穿在她身上……

更喜歡。

他在發呆,小春卷很不滿:“你過來!”

柏川沉默不語,但是照做。他邁過青磚,腳邊沾了些水珠,踩著柔和的碎光,站到了小春卷跟前。

初秋的天,開始落枯黃的葉,飄在小春卷的腦袋上不肯下來。

“看什麽看?”小春卷還美得不行,總覺得別人覬覦她的美貌。

柏川隻好垂了眸子,淡淡地說著:“你頭上有片樹葉。”

小春卷不以為意,柏川又加了一句:“葉子上有條毛毛蟲。”

於是,一聲尖叫劃破天際。

柏川就被迫給小春卷抄試卷了。

小春卷拎著小桶走的時候還很嫌棄地說了句:“還年級第一,怎麽我抄了你那麽多天的作業還考倒數?”她“嘁”了聲,把那老是掉的背帶再次搭上肩頭。

柏川伏在試卷旁,嘴角不自禁上揚。

一個敢說,一個願聽。

小春卷的卷子上張張都是紅叉叉,柏川將每個正確答案寫在卷子空白處,才開始抄。他模仿筆跡的能力太強了,幾乎是試寫了幾行就有八分像。

本來是可以有九分的,但是“**”的字跡太難模仿了。

柏川顧及著灶台上的骨頭湯,下筆速度也就比較快。等他上去看完湯再下來的時候,小區的保安大叔就站在石桌旁,歪著頭看書本。

大叔看到柏川下樓,遠遠地問了聲:“這是不是四樓許老師家那閨女的東西?”

柏川“嗯”了聲,小跑過去把卷子合上,速度還是慢了,大叔“哦喲”一聲:“厲害啊,數學考8分,許老師這教學方式別具一格啊。”

“她隻是失誤。”柏川帶著禮貌去辯解。

大叔背著手,沉沉歎息一聲,似乎有事情要說:“許老師跟你們家也很熟吧?這個小姑娘有些情況我不好意思跟許老師說,希望你能代為轉達一下。”

柏川還沒問,大叔就指著最近的一處大樹底下說:“真的,不是我說,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人了還玩泥巴的,你玩也就算了,還到處挖坑不填,真以為自己是行走的挖掘機啊!”

大叔作為小區的保安,已經對小春卷的行為無法容忍了,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小區裏麵到處轉,看到坑就去填。有那麽些坑沒被發現的,已經被貓狗的糞便給占領了。

“小夥子,拜托你了,勸一下吧,但凡有業主投訴我就麻煩了,我一大把年紀再找工作很不容易的。”

柏川連聲道歉,大叔又埋怨幾句,走的時候再歎口氣,看了眼試卷:“嗯,小姑娘也不容易呢。”

02

小春卷走了好遠,已經快繞到小區的最北麵了。

小區的北麵有一大塊荷花塘,那附近的地麵都比較濕。小春卷找土有經驗,以前在鄉下的時候,臨近水源的地方她總能挖到一種特殊的土壤,褐紅色,黏性很強,可以塑形不宜碎。但這種土量不多,更別說在城市裏了。

所以啊,找土都來不及了,哪還記得填坑呢。

荷花塘的荷花已經過了花期,也許是因為今年比較熱,即便沒有了花和蓮蓬,葉子也還碧綠著。小春卷找了一會兒紅泥土沒蹤影,難免有些泄氣,她蹲在塘邊休息,突然就看到荷葉後藏著一朵粉色花苞,水水嫩嫩,清新無瑕。

於是,她丟了鏟子,試圖站在岸邊去摘那朵荷花。

她覺得自己能夠上,伸手試了幾次,最後一次用力過猛,直接踩塌了岸邊,整個人撲進了池塘。

初秋的水不是那麽冷,但是小春卷被嚇壞了,打了個戰就開始胡亂撲騰,甚至都忘了呼救。

荷花塘裏的淤泥很軟,越用力踩陷得越深,小春卷嗆了幾口水,眼睛都被泥巴糊住睜不開了。就在她千辛萬苦又遊又爬靠近岸邊的時候,柏川出現,衝她伸出手,急急道:“快拉住!”

小春卷如千斤重擔壓身,柏川的手就是她的救命扁擔,好不容易被拉上去,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氣喘籲籲。柏川顯然也被嚇著了,捧著她的臉用袖子開始擦淤泥。

“有沒有事?哪裏疼嗎?怎麽掉進去的……太危險了,這裏的池子很深的。”他從來沒有這樣著急過,因為擔心,什麽都顧不上了。

小春卷的眼睛被擦出光亮來,鼻子被堵著了,她忍不住嗅了嗅,柏川以為那是抽泣聲。

“不怕,不哭。”柏川一手摟著她的背,低著頭用另一隻袖子繼續擦。

小春卷注意力分散,沒有聽柏川在說什麽,她吸吸鼻子,突然擰著眉頭對眼前人說:“噫,這味真上頭。”完全沒有哭腔,還帶著嫌棄。

柏川看著她花貓一樣的小臉,聽到“上頭”二字,突然就笑了。

後來,小春卷帶著一身異味,邋遢地站在家門口時,發現背帶褲前麵裝著的鑰匙不見了。她一拍腦袋,肯定是剛才在池塘裏撲騰沒了。

柏川就站在她身後,看到她掏不出鑰匙來,說道:“去我家洗吧。”

小春卷鬱悶了,心中立刻敲起了大鼓,怎麽能去他家洗啊!這多丟人啊!再說了,孤男寡女的……

柏川此時又道:“再不洗味道就進到皮膚裏了。”

那更不行!小春卷硬著頭皮:“那……那去你家洗。”

浴室裏,小春卷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在看架子上的洗漱用品,全是英文標誌,她拚了半天沒弄明白什麽意思。她有些焦躁地關了水,看了看浴室外麵,躡手躡腳地扒到門口。

叫哥哥?叫小川?叫柏川?

她咬咬唇,清了嗓子:“喂!”

“怎麽了?”

清晰的男聲隔著門傳來,她下意識地彎腰去捂自己的胸,差點被嚇得要跪地了。

“你幹什麽站在門口?”即便隔著門還是感覺很尷尬好不好?

門外的柏川剛走過來,就聽見她在裏麵喊,他拿了個小凳子,將手中幹淨的衣服放在上麵,將其往門邊推了推:“給你拿衣服。”

小春卷半信半疑,覺得有些冷了,她這才抓緊問道:“你家架子上哪個是洗發水?”

柏川當即明白過來,她看不懂英文。於是,他靠近門一些:“紅色的是洗發水,橙色的是護發素,沐浴液是最邊上那個……”

門裏的人打斷:“不用!我用香皂!”

洗個澡都跟考試一樣,小春卷重回溫暖的淋浴花灑之下,繼續跟一身淤泥奮鬥。

03

柏川坐在桌邊擇菜,小春卷抱著個大碗咕咕喝著湯,也許在長身體,她餓得比常人要快。

小春卷穿了條棉質運動褲,上衣是灰色長袖,那是柏川的家居服。上衣袖子很長,吃飯前已經被她挽到了胳膊上,但還是往下滑。

她用手抓著排骨哼哧哼哧地啃著,絲毫沒有驚魂未定的樣子。

柏川這倒是放心了。

穿別人的衣服,吃別人家的飯,說話還是不客氣。

小春卷盯著柏川像是警告:“今天的事情你就趕快忘了吧。”

她泥鰍一樣的邋遢樣子,多毀形象啊,真是越想越生氣。小春卷扒著空碗擰著眉,柏川沒有回答什麽,倒是問了句:“還喝嗎?”

“喝那麽多待會兒飯怎麽吃啊?”

她這個時候竟然還記著待會兒有飯,把碗往邊上一推:“再喝一點也行。”

川爸川媽從公司忙完回來,還買了很多菜。看來這家子中午的菜肴極其豐盛啊,小春卷很是滿意,她乖乖地坐在客廳抄試卷,企圖熬到午飯時間。

川爸沒有去廚房幫忙,隻是對小姑娘穿著兒子衣服在家寫作業感到很好奇。他端著水杯走到廚房門口,恰好聽到柏川和川媽在說小春卷掉池塘裏的事情。

川爸嚇壞了,一個箭步過來:“池塘沒事吧?我聽說裏麵養了一批泥鰍呢。”

川媽麵無表情地回頭:“……”

柏川看了眼爸爸,沉默,繼續擇菜。

川爸還想問小姑娘衣服怎麽回事,又覺得沒有必要,站了半分鍾就回書房處理工作去了。經過小春卷旁邊的時候,看到那鮮紅的分數,他口中的水險些噴出來。

小春卷停筆,關心地問:“叔叔您沒事吧?”

“沒……沒事。”川爸咽了咽唾液,醞釀半天,看著那分數說道,“嗯——加油,不錯。”

小春卷的眼睛噌地發亮,比那星星還閃,她就知道別人家的爸爸才是爸爸!

她渾身充滿了沒來由的能量,握住筆給自己一個大大的Yes。

小春卷覺得自己從來沒吃過這麽一頓飽飯,川媽收拾盤子的時候跟柏川笑笑:“咱們家第一次沒剩飯喔。”

柏川點點頭,眉眼帶著隱藏的溫柔。如結在秋季的碩果,芬芳又清甜。

04

都說父愛如山,小春卷覺得她家可能山體滑坡了。

許老師要跟她掰扯兩人當初的約法三章,他美其名曰:“人要知恥而後勇,不足而奮進。”

當初說好小春卷聽從安排來致遠中學讀書,就可以自由地做手工,自由地去姨奶奶家看外婆。如果不願意來致遠中學,這輩子外婆見不上,也不允許玩泥巴,甚至許老師要辭職去鄉下支教。

小春卷在學業上要聽從指揮,但因為沒有寫作業,才導致前段時間許老師改變了她零花錢的發放,小春卷吃過這次虧死活也不肯再入套了。

許老師在某位高人的點撥下,跟這個桀驁的閨女提出細節修改,如果能按時完成作業,就取消分期付款,相當於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許老師說:“我現在提的可不是附加條款,是在給你出績效方案。”

小春卷很無語,薑真的是老的辣。

“另外,如果你在學校表現優異,得到老師誇獎,”許老師豎起兩根手指頭,“一次兩百。”

小春卷覺得他不可信,眯起眼睛不說話。許老師加足馬力,改為一根手指頭:“期末你能進入千名以內,現金一千塊。”

那顆躁動的小心髒啊,小春卷當即拍桌:“成交!”

“當然,你如果在學校惹事或者是作弊,視情況而定,扣除零花錢一百到五百不等。”許老師不打沒準備的仗,把擬好的細則直接掏了出來,簽字畫押。

小春卷一條條過目,盤算了半天,簽字了。

許老師很是滿意地將細則一式兩份,點點頭:“合作愉快。”

協議簽得太過順利,許老師知道他拿捏住了女兒的命門,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依照小春卷的性格,如此乖順,視為大凶啊。

於是在那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許老師掏出教案和學生作業,要安安靜靜做一個辛勤的園丁了。他從書桌上拿起鋼筆,發現沒墨了,墨水瓶也是空的,更奇怪的是家裏找不到一支筆。許老師敲了小春卷的房門,借用墨水。

小春卷遞給他,揚起的嘴角又壞又囂張。她說:“一百塊。”

果然,這丫頭憋著勁呢。

許老師沒轍,手指點點她,認輸。他付了錢要拿走墨水,小春卷“哎”了一聲,故作歉意:“對不起喔,我沒說清楚,一百塊吸一管。”

許老師:“……”

老的薑頂多辣一口!後浪卻能把你拍斷氣!

小春卷得意地觀望了幾天,找了個風和日麗的小日子,在樓下等柏川。

第一次,她主動等他上學。

即便這是柏川用了手段爭取來的,他卻能心如明鏡,格外光亮。

兩人走在上學的路上,柏川不說話,小春卷落後幾步,心裏醞釀了會兒,這才與他齊肩走。她還是那副無所畏懼的模樣,手插口袋說道:“今天放學繼續給我寫作業。”

她怎會放過這個任勞任怨的鄰居學霸,她又怎會老老實實聽從許老師的話!

小春卷正驕傲呢,柏川淡淡回道:“你自己寫吧。”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停了腳步,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你自己寫,我可以教你。”

好家夥,他還回答得一本正經的。小春卷當時就不高興了,她仰著腦袋,抿著嘴唇,想要用凶凶的模樣嚇唬他,可對上他的目光之後,不知怎麽有一丟丟了。

“不寫拉倒。”她還是要自尊的,那種硬按著別人的方式做不來。

柏川沒有說話,小春卷也指望不上他說什麽了,緊了緊書包袋子,鼻腔哼了聲,轉身就跑。

等人影不見了,柏川這才笑了笑,不見往日的溫和,倒是有些狡黠的意味!

“你會來找我的。”

晨曦如此美好,他的言語也極其魅惑。

05

在班上,小春卷除了綠萍沒有再熟悉的同學了。

綠萍還喜滋滋地攤開物理練習冊等著:“暖暖,作業給我抄抄唄。”

“沒得抄了。”小春卷有些氣,“這輩子都沒得抄了。”

“啊?”綠萍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看著小春卷比自己還幹淨的作業本,一臉問號。

小春卷打開書本,按下圓珠筆,不認輸:“等著,待會兒你抄。”

課間,兩個姑娘被周老師叫到辦公室,他百思不得其解,歪著頭問:“人才啊,你們還自創公式呢?物理學家組團來問候你信不信?”

對於小春卷的亂寫一氣,綠萍是怕了,想必以前的作業也是從哪位高手那兒謄來的。周老師語重心長地跟小春卷說著:“擅自修改大家定律,你問過你爸爸了嗎?”

提到許老師,小春卷的錢包頓時緊張起來,她舉雙手發誓:“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千萬別告訴我爸爸,下一次的作業我保證好好寫。”

周老師敲敲桌子,考慮了幾秒:“行,咱就看在要組團來的物理學家麵上。”

後天就是再次交物理作業的時間,小春卷蹲在操場邊上,對著籃球場上揮汗淋漓的人虎視眈眈。綠萍跟在小春卷身邊,在她旁邊托著腮一起看著前方。

“到底是學生會會長,就是不一樣。”

小春卷聽到綠萍的話,轉臉看了看她,屬於少女的春心萌動、愛意湧動已經難以抑製,綠萍撐著下巴,還笑眼眯眯的。

“口水擦一下吧,流到地上了。”

綠萍當即脫手摸摸下巴,這才發現是小春卷故意埋汰她,伸出小肉拳打在其肩上,軟綿綿的,一看就是從來沒打過人的那種。

“無聊。”小春卷看著喝彩的一眾女生和球場上故意撩衣服秀腹肌的男生,“嘁”了聲,“一幫子都無聊。”

男生們荷爾蒙極其旺盛,心血**衝場邊的女生們揮手:“有沒有想過來玩玩的呀,贏了滿足你們一個願望!”

柏川擦了擦汗,扭頭要走,被學長給拉住:“你別走啊,一點門麵擔當的覺悟都沒有嗎?”

他剛要拒絕,就看到小春卷自帶加速器,噌地從場外奔進來。

綠萍被那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劉海翻了翻,她愣了愣:“不是說無聊嗎?”

小春卷和四五個膽大的女生加入了賽場,她和柏川分了對手陣營。小春卷會一點籃球,隻不過有點……柏川按著心口,被她橫衝直撞得老血都要吐出來了。

當他第三次捂住痛處時,確定小春卷是在故意報複,她哪裏都不去,偏偏撞他的胸膛。

每一次她的靠近,柏川都舉起雙手。

看似防守,其實是對她的投降。

這個小姑娘啊,撞的不是他的胸膛,是他的心。

柏川的一個隊友越來越看不懂眼下的戰況,柏川不反擊就算了,還幫著小妹妹晃點他丟球。隊友鬱悶壞了,他伸出兩根手指戳柏川的胸口:“古人最起碼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你是身心都交付出去了,兄弟,叛徒大抵就是你這個樣子了。”

柏川拍掉隊友的“爪子”,笑得明朗:“不準戳我這裏。”

小春卷算是贏了一局,對女孩子放水,就算輸了也是光榮的。

柏川隊友抱著籃球還很大氣地說:“說吧,想要哥哥滿足你什麽願望?”

小春卷累得氣喘籲籲,她抓著衣服扇風,緩了口氣:“我不要你……”

柏川就站在不遠處整理著校服外套,身邊還有些男同學,小春卷抿抿唇,一旁的隊友還賊眉鼠眼地撞撞她:“那你想要誰?”

小春卷一胳膊甩開,險些打到他臉上。她說:“就是不要你,還有,你才不是我哥哥。”

那頭的柏川高高瘦瘦,側顏完美,他隻是站在那兒,就是一幅畫。

柏川聞言轉身,他看了看那抹身影,這才將校服的拉鏈拉到最頂上,微微低頭,用牙齒咬了咬。

眾人散場,小春卷踩著柏川的影子慢吞吞地走著,回家的路上也沒有給自己整一套豪華煎餅。

因為沒帶錢。

路上,他們還碰到瓜農開著小卡車在街邊賣西瓜,瓜農拿著喇叭喊道:“最後一批西瓜了啊,包甜,不甜我倒貼,過來看看啊……”

小春卷的肚子咕嚕嚕翻了翻,她走過去,也不是要吃,就隨便看看。柏川離她隻有三步,看著她摸上那圓滾翠綠的大西瓜,突然“砰”的一聲脆響,西瓜炸了,露出鮮紅清香的瓜瓤。

“這……這西瓜碰瓷啊。”小春卷下意識地看向柏川,想證明西瓜是自己炸開的。

瓜農把塑料袋嘩啦一扯:“好嘞,就拿這個是吧?”

小春卷噎了噎:“我沒有要買啊……”

瓜農二話不說一上秤,麵露笑容和藹可親:“十七塊五,就給十七塊吧。”

“我……”小春卷徹底無語了。她簡直就是被迫接過那西瓜的,抱在懷裏走也不是留也難受,最終咬咬牙,扭頭看去。

柏川接收到目光,邁腿走過來。

他掏出錢來,買下這碰瓷的西瓜。

小春卷唯一的硬氣都被消磨了。她拎著那倒黴的瓜,走在柏川身側,難得聲若蚊蚋:“那什麽,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你教教我吧。”

小春卷臊得臉都紅了,早知道他說教的時候就立刻答應,還繞了那麽大一彎。上門求人這種事情這輩子都不想再做了!

柏川一步一個腳印,她聽話地與自己並肩。

他泰然自若地回了聲“嗯”。

06

小春卷順利地在周老師那兒交差,為了證明真的是自己做的,她將解題思路挨個敘述一遍。她雖然不太明白,但柏川的話她還是都寫下來了。

周老師誇她有進步。小春卷說:“可不可以去許老師那兒把我誇一下?”

這樣她就有……心裏啪嗒啪嗒金算盤打了起來。

周老師覺得好笑:“你們父女倆啊,除了智商,有些方麵還真像。”

後來周老師忙,就沒有去許老師那兒誇獎,小春卷也就沒有收到許老師的獎勵。可是她琢磨著,要是許老師作弊怎麽辦呢?背著她幹一些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大老虎天生愛吃人,不容別人挑釁威嚴。

許老師內心深處:如此侮辱我一個教書育人的辛勤園丁!

許老師發現小春卷竟然安順聽從柏川講題,甚感意外。他忍不住問柏川:“她願意讓你教?我在家要教她就跟要殺豬一樣。”

柏川沒有多說,隻說小春卷聰明、懂事。

許老師一聽瞬間憂心忡忡,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說道:“小川,她要是威脅你了就給老師眨眨眼,別怕……”

在家關上門,許老師覺得有必要跟小春卷好好談談。

“小川能教你,也是看在爸爸的麵子上,你不要欺負他,更不能打他。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你都要向哥哥虛心學習,知道嗎?可不能一言不合就打人。”

小春卷無語凝噎。

她是十五歲,不是五歲!

真是親爸。

柏川給小春卷講題的時候,她又開始揉著泡泡泥。

她的手工做得是真不錯,指尖很靈敏,再小的泥在她手中也能輕巧成形,小竹刀捏得更是平穩,丁點兒顫抖都沒有。

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的。

柏川在想,她一定是從很小就開始做了。

“你很喜歡捏麵人?”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春卷顯然沒有聽到柏川的問話,直到柏川又說一句:“要不我們學習完再做吧?”

他的聲音帶著柔軟,在與她商量。

小春卷難得聽話,放下東西,也許是無意,她說道:“等我自由了,我一定完成夢想。”

“你的夢想是什麽?”

小春卷攤開書本,眨眨睫毛:“凡人不配問。”

柏川默然,看著她故作神秘的樣子知她是在開玩笑。在這玩笑間,他很合時宜地再次開口:“其實,夢想和自由一樣,都是有代價的。”

小春卷不懂,更不以為然:“要什麽代價?實在不行我就做回垃圾。”

一會兒爛泥一會兒垃圾,這個形容得把語文老師氣到昏厥。

柏川正正神色:“垃圾還要分類呢。”

“你教不教?”小春卷開始不耐煩了,凶了他一下,他當即閉言。

有了柏川這個小老師,小春卷的作業質量得到了保障。

雖然綠萍抄著抄著上癮了,但在各科周測成績突然下滑的時候,當即懸崖勒馬自己寫了。她掃了眼小春卷的排名,依舊是墊底墊得霸氣斐然。

小春卷的功底太差,不是教幾次就能補回來的。

柏川有個想法,他建議許老師給小春卷報補習班。許老師當即就聯係了,就在家附近。可當小春卷接到這個消息時,毛都奓起來了。

“我每天上課時間五百多分鍾,你現在是要我加班是嗎?國家規定加班就得日工資三倍,你看著給吧。”

許老師是真的想不明白,他的女兒為什麽這般精打細算,要不是因為自己太忙了,就親自給她補課。

“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小春卷砰地關上房門,將大老虎關在外麵。

她往**一撲,將臉埋進被子裏,哼哼唧唧許久,唯一聽清的便是:“我有……我有他就夠了。”

沒過幾天,小春卷怕胳膊擰不過大腿,尋思著找幫手。

柏川放學就坐在單元樓下的小石桌旁,等她的空隙自己跟自己下棋。

小春卷鬥誌昂揚地衝過來,一拍桌子:“你跟我下一局,輸的人滿足對方一個願望。”

真是套路現學現賣,柏川看她情緒高漲,不問原因,點頭說好。

柏川執黑子,小春卷便是白子。

剛開始幾步柏川就覺得不對勁,走著走著,隻聽小春卷大喝一聲:“吃!”她高高興興地將五顆連起來的白子拿走,外加對方一顆黑子。

柏川拿子的指尖僵在半空。

他長長、長長地籲歎一口氣:“暖暖,這是圍棋,不是五子棋。”

“嗯?啊?我……”

小春卷的尷尬隻是瞬間的,繼而是長久的失神。

柏川剛剛,喚她暖暖。

距離上一次的呼喊,該是有八年了。

兩人之間的沉默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麽,夢之所縈,心之所向。

小春卷突然抓住柏川微抬的袖口,像極了八年前,軟軟糯糯。

她帶著懇求,小聲說著:“柏川,我不想去補習班,幫我。”

秋意日漸濃鬱,柏川眼前盡是飄零的落葉,和她那雙透著光亮的眸。

可是心底的花,被突如其來的風,吹開了。

“是你下棋輸了,我贏了,可我卻在幫你。”

“那你想要什麽?”

“我要什麽都可以嗎?”

“要錢沒有,其他你說。”

“那先記著吧,我的東西,有一天我會要的。”

07

許老師夾著公文包,披星戴月地回了家。上到二樓的時候,他猶豫了下,敲開了柏川家的門。

開門的是川爸,他正準備休息,看到是許老師就問:“你怎麽又加班了?”

“資本家不配問,幫我叫下小川。”

川爸笑了笑,轉身去喊柏川,看到兒子還在挑燈學習,感慨真是什麽老師教出什麽學生。

許老師站在門口,歎不完的氣,愁眉不展:“真的不給她報補習班嗎?”

“嗯,不報了。”

“那你這個任務太重了啊。”

柏川淡然得很:“沒關係老師,多給她一點空間,她會慢慢改的。”

許老師苦笑,指著樓上:“就她啊,空間給大了天都給你戳出窟窿來。”

親爸調侃閨女,有個外人不高興了。

柏川扶住門沿,垂了眼眸:“誰說她一定就得上補習班呢?”

許老師一臉問號,嗯?不是你嗎?

柏川嚴肅起來,說道:“許老師,您以後別加班那麽晚了,暖暖都沒有飯吃。您早些休息吧,晚安。”

嗯?許老師直接蒙了,學生語氣怎麽聽著不太高興啊。他撓撓額角,難道是因為被小春卷給壓迫的?一想到如此,他鬱悶得胃都疼了。

回到家之後,許老師發現停電了,電卡隨身裝了好幾天都忘了充。於是,他翻箱倒櫃找蠟燭,別說蠟燭,連打火機都沒有。

小春卷很適宜地將點好的蠟燭拿出來,許老師剛要接,她突然伸手比了個韓式愛心,下一秒拇指和食指來回搓動。

要蠟燭,拿錢。

許老師真的要崩潰了,他叉腰道:“這是你的蠟燭嗎?寫你名字了?”

小春卷將那蠟燭湊到他眼前。

許老師赫然發現,蠟燭上刻著“許向暖”,他扶額,又入坑了,現在把她送補習班還來得及嗎?

原來得到偏愛的人永遠有恃無恐。

小春卷的腳下就像安了彈簧一樣,綠萍覺得她走路自帶風,在學校門口遇見她便上去挽住她:“前段時間你說要去補習班,去了嗎?”

小春卷開心壞了:“不用去了。”

“啊,不是你說許老師給你找的嗎?”

“他啊,年紀大了,有些事情考慮不周,想明白就不要我去了。”

綠萍懵懂地點點頭:“這樣啊,你爸爸,不,許老師,聽著真不容易呢。”

兩人說著話,邵歡背著書包也邁入學生人潮之中,經過身側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趔趄,小春卷眼尖,突然一個退後,任憑她在空中張牙舞爪,最後站定。綠萍好心伸出去的手也沒派上用場,還被狠狠推開。

邵歡覺得好沒麵子,瞪著小春卷:“幹嗎不扶我?”

小春卷心情好,嘖嘖兩聲:“你是老佛爺啊?”

綠萍的好人人設“又雙叒叕”上線,她在中間解釋:“班長,她離得遠來不及,你看我扶你了。”說著推推小春卷,“是吧?”

難得小春卷點點頭,綠萍覺得好難得,下一秒小春卷又說:“你再倒一次,我看能不能來得及扶你。”

小姑娘們又嗆了起來,邵歡再看到走過來的柏川時,當即噤聲,瞪了小春卷一眼就走了。綠萍也發現了,想看又不敢地偷偷緊張著。小春卷感覺到身邊人的僵硬,很是義氣地衝對方齜牙:“看什麽?”

柏川依舊不言,默默走過。

綠萍額頭冒黑線,內心百感交集,她這個同桌真的應該去補習班補補。

08

在致遠中學上學,剛開始覺得磕絆,但也算是過了一段歡愉的小日子。

小春卷到期中考的時候,大體會一些題了,這個“會”頗有意義。柏川提前給她圈出可能考到的範圍,她把所有答案死記硬背下來,憑感覺來找到對應的題目。

這是高手。

小春卷這一屆學生多,考場不夠,用了高二的教室。她被分到了柏川的班級,都不用去找就知道學霸的位置在哪兒,那裏圍著一圈又一圈的女同學。

邵歡錦鯉附體,就坐在柏川的位置上,廁所都不上,自從坐下屁股就不離凳子。

很多人羨慕嫉妒恨,覺得她坐了學生會會長的寶座,一定能考高分。雖然個個吹捧邵歡,但是話語間也難免帶點酸味。

邵歡得意得不行:“我本來就是第一啊,而且我也是學生會的。”

事後,小春卷問綠萍,才知道邵歡前不久進了學生會。她很不以為然,說道:“學生會有什麽了不起啊,隻看成績好壞的外貌組織,不稀罕。”

綠萍說:“並不隻是看成績啊,學生會的成員都是各個社團的成員,有一技之長的都可以申請加入,班長她是合唱團的,唱歌好成績也好,就入選了。”

“那我也可以加入。”

“那你就必須要先加入社團才行,你看你琴棋書畫哪個比較好?”

小春卷犯了難,思忖許久,說:“有沒有抄作業那種的社團?我抄作業很快,或者是背答案,我一秒鍾能記住兩個選擇題……要不然那種專門懟爸爸的,世間爸爸千千萬萬,治他兩回服服帖帖……”

綠萍給她鞠了一躬:“對不起您忙我先走了。”

於是那天在單元樓下,小春卷等到柏川,問道:“你是哪個社團的?”

柏川安靜地回答:“物理研究。”

當即她就翻了個白眼,最討厭跟物理沾邊的人。她一甩頭發,越過他搶先上台階,細軟的馬尾蹦蹦跳跳可愛極了,爬了半層回身又說:“待會兒去你家寫作業,給我洗兩個蘋果。”

柏川“嗯”了聲,心情極好。

這個小姑娘,真的願意主動靠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