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有點凶,你躲著點走

小春卷:

我渴望你再次喊出我的名字,回到兒時純粹的時光,因為隻有在你的麵前,我才能繼續憧憬未來。

—— 山川大河

01

五點三十分,太陽越過地平線,穿過香樟樹的葉子,在窗台邊灑下一縷柔光。

柏川打開衣櫃,他揉揉微亂的黑發,細長的手指在衣架上來回撥動,似乎在找什麽,最終停在一件純白的T恤上頭。

回到床邊之後,柏川將衣服換好,額前的碎發在洗漱的時候被浸濕了,他隨意拂了拂,露出好看的眉眼。

川媽已經做好了早餐,柏川剛坐下,川爸也過來了。

“爸,早。”

“嗯。”

隨後父子倆無言,安靜地吃早餐。

川媽給川爸單獨熱了牛奶,他喝不慣豆漿。

柏川將豆漿喝完,正準備回房間收拾書包,想起來剛才找衣服,他就問川媽:“我有件上衣,前麵有綠色仙人掌的……”

剛問著,家裏電話響了,川媽連忙跑去接,還說著:“應該是公司,昨天發現月末結轉進項稅額不對。”

川爸也放下杯子:“看看怎麽回事。”

爸媽例行處理工作,柏川便不再問話,將凳子擺好回房間收拾書包。他站在鏡子麵前不停整理校服,胸前的校卡因光的折射閃了兩下,“致遠中學”四個小字之下,加黑加粗地印著:高二(三)班,柏川。

柏川沒有急著走,他耐心地等著,大概六點四十分才出了門。

在單元樓下的時候,柏川碰到了她。

小春卷背著帆布書包,馬尾紮得有些歪,細長得像根豆芽,皮膚不是很白,臉頰兩邊有些潮紅,一看就是長年累月被紫外線給曬的。她回頭的時候,額前劉海動了動,那雙厭世的眸子毫不客氣地看著柏川。

帶點嫌棄。

柏川看著自己失蹤的仙人掌T恤此時就穿在她的身上,隻不過被改小了,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對麵的人大約一米六,改後的衣服貼著她的身子,顯得腰間太過纖柔。

她身上那件薄外衫也眼熟,像極了自己去年失蹤的那件,隻不過胸前多了朵黃色小花。

小春卷實在受不了她這個鄰居看向她的眼神了—— 一定在心裏取笑自己是鄉下上來的土包子。她心中的暗火噌地升騰起來,覺得自己不凶點治不住,她齜了齜牙,歪頭挑眉:“看什麽看?”

果不其然,柏川當即垂了眸。

小春卷又瞪了瞪,轉身走的時候還白了他一眼。

柏川就跟在她後麵走著,不敢離得太近。

海城十月的溫度還有些餘熱,但今早很涼爽,踏著好看的光芒,隨著小春卷的影子,一步一個腳印,滿足又舒適。

柏川想起昨天許老師下課之後把自己叫到辦公室裏。許老師除了是他的班主任,還是小春卷的爸爸,跟父母都是多年朋友。

許老師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他跟柏川說:“你知道吧,我家那調皮的回來了。”

“我知道。”柏川淺淺笑。

“她呢,脾氣有那麽點……”許老師斟酌半天,最終放棄了,他握著拳頭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學生,“有點凶呢,平時沒事一定要躲著她走。”

“好。”

柏川從不是多事的性子,這點許老師心裏明白,但家裏那個就是不定時炸彈,小的時候柔柔軟軟的,怎麽長大後比槍杆子還硬呢?他生怕柏川吃虧,畢竟大家樓上樓下的,又是好朋友的兒子,眾多關係讓許老師很緊張,親生女兒的能力還是有目共睹的。

“一定記住啊,別理她,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要管。”

柏川依舊是那招牌笑容:“好的。”

02

上學的路上,小春卷還有些不熟,之前爸爸帶她去教務處辦理手續走過兩次,現在獨自出行,麵對岔路口的時候就開始犯迷糊了。

那個人就跟在身後,小春卷一想到他,就忍不住生氣。

她討厭這種皮膚白白、長相斯文又帥氣的小男生。

她討厭爸爸口中成績優秀、勤奮努力的學生會會長。

她討厭用審視的目光來打量別人,以為自己了不起的鄰居。

小春卷沉了沉氣,看著柏川突然越過自己踏上了左邊的小路。她翻了個白眼,大步朝前,走右邊。她相當於繞了一個大圈,最終卡著早讀上課鈴的點到了致遠中學大門口。

高一(六)班的班主任周老師環胸站在教室門口,看著走道那頭慢悠悠的新同學,籲了口氣,沒辦法,自家師哥的孩子,多少照顧點。

周老師展開和藹的笑容,衝小春卷招招手:“許向暖,快跑呀。”

班裏的六十多名同學都在安靜地等著,班主任說早讀課前要開十分鍾班會。現在會議的主題人姍姍來遲,靠窗的同學都探著腦袋往外張望。

小春卷沒有覺得絲毫抱歉,倒像是被趕上了刑場一樣,一臉生無可戀地嘟囔:“跑得快死得快……”

周老師年輕,三十五歲,戴著金絲邊的眼鏡,書生氣很濃。他和許老師都是教物理的,同一個學校畢業。周老師帶著小春卷進教室,原本以為班上會來個大美女的男同學們失望地發出一陣“噫”聲。

小春卷的五官其實長得不差,隻不過她那兩坨勝似高原紅的臉頰讓美貌走了彎路,皮膚本質也不是那麽黑的……唔,雖然目前很黑。這樣子的她站在人群堆裏,還是很突兀的,值得起“噫”這一聲。

周老師給大家介紹說:“這就是咱們班新轉來的同學,許向暖。大家歡迎一下。”

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周老師又說:“給大家自我介紹下吧。”

小春卷就站在講台旁邊,緊了緊書包的帶子,麵無表情:“我叫許向暖。”

她一出聲,酥軟清甜,倒是很好聽。於是所有人眨巴著眼睛等著下一句,想著就算沒話,也得鞠個躬或是來個謝謝吧。

等半晌,周老師還以為小春卷被按了暫停鍵,回頭眼神示意。

小春卷也看著他,兩人對視。

周老師幹咳一聲,他輸了。

“那行,下去坐吧,後麵有空位置。”

教室中間偏後確實有個空桌,小春卷走過去的時候帶著各種探疑的目光。她的同桌是個女孩子,紮著兩條小辮,圓圓的臉蛋,笑起來牙還有些凸,長得……同桌熱情地衝新同學揮手,小春卷看了看她,一點都不漂亮可愛。

“大家繼續讀書。”周老師看著小春卷坐下,便放心離去了。

小春卷將書包放進抽屜裏,書包是空的,她還沒有領書。耳邊是琅琅讀書聲,她聽著突然就犯困,剛打了個哈欠,身旁的小同桌就搭話了。

一看就是憋半天的,笑得牙花子都繃不住。

“我們是同桌哦。”

小春卷側臉靜靜地看著她。

同桌說:“我叫綠萍。”

小春卷的腦海裏冒出電視劇裏斷了一條腿的綠萍。

綠萍嘻嘻兩聲:“名字是不是有點土?”

小春卷不想與同桌搭話,直言說道:“不是有點。”她往桌子上一臥,“很土。”

綠萍的牙花子瞬間收起來了,她豎著課本,將腦袋又縮了一點,小聲開始讀課文。

沒幾分鍾,綠萍就發現外頭有檢查紀律衛生的學生會幹部走過。

他們往裏麵看了下,綠萍連忙將書擋在睡覺的小春卷前麵,遺憾的是,她動作慢了,學生會的人已經進來了,她慌得連忙用胳膊去撞小春卷。

綠萍看著紀律部的學姐拿著本子朝自己的位置走來,後麵竟然還跟著學生會會長,她的小心髒撲通撲通的,不是說會長從不來檢查紀律的嗎?

跟班上所有女生一樣,綠萍紅著臉不敢去看柏川。

被提醒的小春卷隻是挪了挪,沒有理她。

紀律部的學姐敲敲小春卷的桌子,語氣很冷:“同學,起來。”

剛準備進入深度睡眠的小春卷抬起腦袋來,看到桌前圍了三四個人,其中一個還是熟人。小春卷瞥了眼柏川,沒有說話。

學姐看她半臥著,有些不悅:“早讀課不讀書在這兒睡覺嗎?”

綠萍擺擺手,弱弱地在一旁說著:“她是新轉來的。”

小春卷直接無視,又臥下了。在鄉下的時候就聽說致遠中學很嚴格,如果不是她爸許厚生威脅她,她怎麽會淪落至此。她現在極力壓製著自己的煩躁,隻聽到學姐又問:“沒書嗎?”

她剛閉上眼睛陡然又睜開,她得想辦法反抗啊!

小春卷撐著桌子起身,不等綠萍說話,她扯扯嘴角:“有書。”

“有書為什麽要睡覺?”

小春卷當即回她:“想睡就睡。”

謔,綠萍被嚇得抿起唇,這個新同桌有點狂啊。

學姐氣得不輕,身後有人說了句:“好了,我們走吧,還有那麽多個班呢。”

學姐哪能沒麵子啊,她盯著小春卷繼續問:“你叫什麽?”

把你名字給記下來!

太好了。

小春卷大剌剌地回她:“許向暖。”特地點了點,“高二(三)班班主任許厚生的女兒。”

同學們集體暗想:謔,關係戶啊。

這個回答一出,班裏頓時安靜了好多。綠萍的表情太豐富了,又驚訝又興奮還有點想笑,隻得抿著唇瞪大眼睛,放在桌子上的手,悄悄豎起了大拇指。

怎麽辦,這個同桌,她莫名地喜歡!

學姐無言,竟然是自己老師的女兒。身後的人又附耳跟她說了些什麽,大抵是一些新同學就算了的話。她也就隻能算了,拿著本子轉身離開。

至於柏川,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小春卷一眼。

小春卷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咬字:“有什麽了不起。”

03

柏川在回班級之前,喊了聲前麵走著的同學。

“林念。”

林念回頭,麵上還有些怒氣,顯然還在想著被小春卷抬杠的事情。她手中拿著撕下的記錄單,看到柏川跟自己說話,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怎麽了?”

柏川上前一步,眉眼很平靜。他說:“單子給我吧,我去交。”

林念沒動,柏川又說:“我物理筆記就在桌子上,你不是說上節課內容沒記詳細嗎?”

第一節課就是物理課,林念也想抓緊溫習下,更何況柏川主動給她筆記看。林念倒是不好意思了,將單子遞給柏川,道了聲謝謝,還外帶一句抱怨:“現在的學生,真是一屆不如一屆。”

林念走後,柏川獨自拿著單子往教務處去,其間有幾個學弟學妹經過,還脆生生喊了“學長好”,柏川禮貌回應。

小學妹晃著同伴的手低聲叫著:“看看看,學生會,又高又帥又可愛……”

這位又高又帥又可愛的學生會會長,在轉彎的時候,按了下手中的圓珠筆,劃去了記錄單上許向暖的名字。他往前走了幾步,敲了敲老師辦公室的門,然後,那副好學生專有的乖巧笑容例行上線:“老師好,交東西。”

04

下午上課之前,小春卷趴在桌上發呆。突然一大摞書“啪”的一聲摔到桌子上,如果不是綠萍伸手扶了下,上頭幾本就要掉地上去了。

“新書給你領來了。”說話的女生是班裏的同學,語氣不太好,不過跟小春卷比起來那是要好多了。

綠萍連忙跟小春卷介紹:“這是咱們班的班長,邵歡。”

邵歡居高臨下地看著小春卷,把班長的做派拿了出來。她是不指望敢跟學姐頂嘴的人和自己搭話,但是也不能為此影響班裏的榮譽。

“許向暖,我不管你爸爸是誰,但是希望你能遵守學校的規章製度,咱們開學一個多月了,你雖然來得晚,但是也要補上。”

班上現在好多人都在討論小春卷和她的後台——見過狂的但沒見過這麽狂的,直言把爸爸放在嘴上,生怕別人不知道。

就算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也沒人想去討好她——畢竟除了聲音好聽點,長相也就那樣。這麽高調還不自知的人,同學們當然沒有好感。

小春卷沒有回話,將書一本一本地塞進書包裏,綠萍還很熱情地幫她收拾桌麵。上課鈴響起的時候,同學們陸續進教室,有個男生經過綠萍位置的時候,突然對著她的腦袋拍了一下:“嘿,綠萍,我是紫菱哪。”

綠萍揉揉腦袋咧嘴笑,繼續幫小春卷收拾。

小春卷盯著那個男生,忍不住說了句:“他剛才打你頭。”

“嗯,玩嘛。”綠萍回答。

小春卷蹙眉,看著綠萍還在揉著腦袋,顯然是痛了。

“無緣無故動手打人是不對的。”

“沒事,他就喜歡跟我開玩笑。”

小春卷沉了沉眸子,怎麽分配給她的同桌,有點傻?

課堂上,小春卷托腮盯著黑板在神遊。她每個科目都缺課,聽得是雲裏霧裏。當然了,就算是不缺課,她也聽不懂。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繃了一天的肌肉終於能回家放鬆了。課代表還在講台上說著作業,小春卷就收拾書包要走人。

綠萍拉住她說道:“作業你還沒聽完呢。”

“我又不會做,聽了也白聽。”

小春卷背上書包就從教室後門走了,出了教學樓就張開雙臂呼吸自由的空氣。沒喘上兩口,她就看到了柏川,伸出的手臂險些打著他,著實嚇一跳。

那麽多學生,偏偏就他走在她右側。如果不是她心理素質過硬,那口氣就背過去了。

柏川隔空感受著來自小春卷的白眼,什麽話也沒說,跟著人潮大部隊走出學校。小春卷一離開學校就如魚得水,校門口的街道上擺的全是小吃,煎餅、烤腸、臭豆腐、關東煮,柏川看著她沿著街頭吃到街尾,嗝都沒打一個。

小春卷擼著串子走著,柏川就跟在身後。憑她睿智的思維,他肯定是許厚生派來的。

但是後方“敵人”有些蠢,跟那麽近,一看就不專業。

在岔路口的時候,小春卷擰了擰眉,早上來的是哪條路來著?

柏川又越過她,朝著一邊的小路走去。

小春卷看看天色,落日的餘暉泛著橘色的柔軟,灑在柏川的身上似鍍了一層金,閃耀又美麗。她裝作本來就要走這條路的樣子,隻能跟在“敵人”後方。

回到小區之後,遇到了不少下班的叔叔阿姨,柏川挨個打招呼,小春卷很多都不認識,認識的也叫不上名字來,叫得上名字的她也不想叫。她就隻能看著叔叔阿姨誇讚過柏川後再以一種“這個小孩就不行”的眼神審視自己。

柏川家在二樓,小春卷家在四樓。上樓梯的時候,小春卷嫌他走得慢,細長的小腿一邁,擦過他大步往上,如果不是有扶手,他就被她大幅度的動作給擠下去了。

柏川雙手握住欄杆,還往邊上靠了靠,讓她舒服點過去。

小春卷得意地繼續往上爬,柏川沒有拿鑰匙開門,他聽著小春卷不穩的腳步麵有憂色。果不其然,該往四樓爬的時候,柏川就聽到“咚”的一聲,身體接觸地麵的脆響。

他當即往上看去,隻捕捉到影子,隨著門咣當巨響,旋即消失。

像是她焦躁的性子,還帶著些惱人的羞意。

柏川摸摸鼻翼,笑出了聲。

05

晚上許老師回家,看到客廳沙發上小春卷的書包時才想起家裏有個女兒。十分鍾之前,他在小區門口吃了餛飩麵上來的。

小春卷在自己的房間裏,許老師知道她在幹什麽,站在門口敲敲門,然後打開。

她的房間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許老師聞到一股泥土混著化學劑的味道,目光所至的書桌、書櫃、凳子及床頭櫃上擺的都是麵人,沒有一本書。各種小動物、卡通人物黏在小木棍上,被插在泡沫板上整齊地排好,小動物們帶著顏色,其餘所有的都是灰褐色,那是泥土的本色。

小春卷就伏在書桌上,揉著和好的泥巴,在捏著什麽。許老師湊近一看,頭形已經出來了,是個人類。她這才聽到動靜,回頭問:“不敲門嗎?”

“敲了,你沒聽見。”

小春卷不說話,繼續揉著泥巴,她的手背和指甲裏粘的都是泥土。許老師看在眼裏,想要說些什麽又忍住了,他便隻能找其他的話題。

“飯吃了沒?”

小春卷緊接著就回:“你要做嗎?”

許老師有些尷尬。他雙手背在後麵,原地踱兩步說:“那個,我在門口吃過了。”

小春卷心裏很不舒服,那還問什麽?她說:“我也吃過了。”

“作業寫完了?”

許老師還不死心地想要聊天,小春卷也不看他,拿著小竹刀在修發絲,要做的泥人頭發很密,一刀一刀,她想要聚精會神,說了句:“寫完了。”隨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不想再說任何話了。

許老師在一旁又看了會兒,知道女兒也不願理他,便說了句“你忙”,就回自己書房改學生作業去了。

小春卷沒有了打擾,終於能全身心做自己的小泥人。她想要泥人的眼睛再大一點,這樣水分蒸發之後比例會更好,還有它的笑容,即便沒有色彩的填充,也要看起來清爽。

燈光下的小春卷困意全無,窗外的星星也爬滿了天空,她與泥人待在一起,充滿了善意和天真。等做完的時候,包裹住泥人的木簽子被小心翼翼插在塑料泡沫上,她看著它,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人的臉。

“比他好看。”小春卷伸了個懶腰,起身去洗澡。

當她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衛生間出來時,許老師就坐在客廳裏。作為老師的職業病,他總想再問兩句。

“今天上學跟老師同學們處得還好吧?”

小春卷麵無表情,她知道該來的還是得來,想必樓下的“敵人”已經及時告狀了。許老師也不明著說,指指沙發:“坐。”

然後開始了長達一節課時間的談心。

最後,許老師說道:“你也別怪爸爸,到致遠上學意味著你人生的轉變,人是不可能一直在小地方生活的,小的時候還行,現在大了,要懂要學的東西就多了。沒事的時候啊,你就跟哥哥學一學。”

小春卷打斷,很不爽地明知故問:“哪個哥哥?”

許老師說:“柏川啊,成績好,人又乖,咱們樓上樓下的,你倆小時候感情還那麽好……”

小春卷耷拉著腦袋聽著隔壁人家孩子怎麽怎麽樣,直到頭發都幹了許老師還在說著,可能他自己都困了,這才說:“一定要跟同學好好相處,還有就是,低調點。”

小春卷覺得沒意思,她還以為爸爸會發脾氣呢,橫豎半天還隻是說教。隻不過聽了那麽多柏川的好話,原本的好心情頓時沒有了。許老師回屋之後兩人會議就此散會,小春卷推開房門進去,一眼就看到了頭和身體脫離的泥人。

那顆小圓頭掉在書桌上,上頭還有幹涸的裂痕。

小春卷捏了捏,指腹沾上了粉末,普通的泥土根本就不行,兩個小時都撐不住。原本的壞心情,此時更加鬱悶。

小春卷撲倒在**,將頭埋起,隨後使勁晃**雙腿,發泄著不滿。

她真是太討厭那個人了。

06

早上,柏川下樓,看到小春卷拎著小桶和鏟子在樹下徘徊。她還沒有收拾要上學,握著鏟子的手上粘的都是泥巴。

她在和泥。

他慢慢走著,從小春卷眼前經過。

突然,一坨稀泥扔到了腳跟前,尺度把握得很好,因為差一點就扔他臉上去了。

小春卷瞧他終於正視自己,挽了挽袖子站定。對方黑濯的眸子總是讓人生怯,她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看起來霸氣些。

用最硬的態度說最的話。

“把它撿起來。”

小春卷主動跟他說話了,這是她從鄉下回來後兩人的第一次正式對話。

硝煙彌漫,毫不客氣。

柏川看著她,沒有說話,腳跟前的泥土都已經融到地裏麵了,他怎麽可能撿得起來。小春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欺負人就得欺負老實人!

“你撿不起來吧?你知道為什麽撿不起來嗎?”小春卷踏過灌木,邊走邊說,覺得自己瀟灑得都帶風,“因為爛泥從來扶不上牆……”意外的是,一不留神腳一歪,手中的小桶和鏟子險些甩出去。

小春卷低著腦袋,咬牙站穩,真是太……太尷尬了。

柏川已經邁出一步了,他生怕她栽到灌木裏頭,那裏頭的樹枝太尖太脆。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心裏緊了緊。小春卷卻正了正神色,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還衝他挑眉,再次重複那句話:“因為爛泥扶不上牆,所以扶了也白扶。”

說實話,柏川根本不理解她的意思,她在罵他是爛泥嗎?

不,她在說自己。

“我們這種人跟你比不了,你們好學生沒事就多寫寫作業,不要操別人的閑心。”小春卷走近他,緊緊握著小桶,掌心竟生了好多汗。

柏川比她高太多,隻能低頭看她,眼前的小姑娘一臉倔強,對自己極度不友好。她寧願妄自菲薄也要跟他拉開距離,不想沾惹上多餘的關係。

清晨的空氣是靜謐的,柏川抿抿唇也不言語。

小春卷又走近他一步,聲音不大,字字撞進他心裏:“你聽見沒有?”

告狀鬼!

柏川看著她小巧的鼻翼,尖上泛著水光,額前的絨發也黏在額角,她出汗了。陽光從柏川的背後照過來,他挪了下腳,將那熱源與她隔斷。

小春卷還緊張兮兮,連忙說道:“幹……幹嗎?”

他還能打她不成!

正當兩人膠著的時候,川媽從樓上下來了,笑著招手:“小春卷。”

隨即,柏川就看到小春卷立刻換了神情,眉眼彎彎,溫順乖巧,拎著小桶走過去喊著:“阿姨早上好。”

川媽正正她紮歪了的小辮子,問道:“上學去嗎?”

“準備去。”

川媽看看柏川,又問:“你們要一起去嗎?”

柏川沒回答,小春卷說著:“不是,就是遇到了,聊聊天。”

這聊天的方式,柏川不動聲色,有些特別啊。

小春卷似乎怕他說什麽,指指樓上:“阿姨,我要回家收拾上學去了,阿姨再見……”咬了下牙,沒看柏川,“哥……哥哥再見。”說完就溜了。

小春卷走後,川媽發現柏川在笑,覺得好奇:“怎麽了?”

“沒什麽。”柏川手插口袋,怡然自得。

原來她,隻敢對他凶啊。

07

到了學校,小春卷例行讀書和上課。課間操過後,班裏有個同學來喊小春卷:“周老師讓你去辦公室。”

小春卷去找周老師的時候,他正在批閱作業,桌上物理冊子堆了三摞。

看到她進來,周老師放下筆,從旁邊拿出一本,翻開:“你的吧。”

小春卷翻了下本子麵,點點頭。

周老師拿過來,翻了幾頁,指著大片空白說道:“怎麽沒寫?”

“不會寫。”小春卷老老實實地回答。

周老師扶扶眼鏡,又把冊子翻到最後:“這兒有答案呢,好歹選擇題抄一下吧?”

小春卷還挺驚訝,歪著頭看:“是嗎?還有答案?那這個還要寫嗎?”

這三連問讓周老師緩緩、緩緩地籲了口氣。

半晌,周老師柔聲說:“這個作業呢要按時做,如果課上沒聽懂,可以來找我或問問其他同學。你缺那麽多課,你爸在家有沒有幫你補上?”

小春卷頓了頓,搖頭。

周老師想著他那工作狂的師哥可能太忙了,於是他就說:“這樣吧,你每天晚一點走,我給你補。”

補課?這可不行啊。小春卷有些急,那每晚補課,門口小吃攤不就收走了嘛。小吃攤都是摸著學生放學時間出來擺的,學生散了也就撤了。

小春卷當即擺手:“周老師,您每天那麽辛苦就不麻煩了,我還是回家讓爸爸給我補課。”

“確定嗎?”

小春卷認真地點頭:“確定。”

於是,小春卷就躲過了周老師的補課。她拎著小冊子回教室,經過高二年級樓層的時候,還看到了柏川跟同學站在那兒聊天。

小春卷快速地從他跟前走過,細細的馬尾搖曳在空中。

柏川旁邊的男同學指著那抹清瘦的背影說道:“哎,那不是昨天那個學妹嗎?”同學拍著柏川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嗆林念的這個學妹啊,昨天我就想說,真是可愛死了。”還學著小春卷昨日的樣子,表演了一番。

柏川靜靜地看他演完,無任何神情,倒是那雙眼睛,眯了一下。

同學還想求誇讚:“像不像?可愛不?”

“你喜歡?”

同學點頭,柏川突然收了自己的肩膀,同學險些摔到。昨天在教室就是他幫小春卷說話的,還勸林念不要計較。

“你幹嗎呀?”

柏川回看他,不似以往的溫和:“這一星期你都別抄我作業了。”

該男同學表示難以理解,是嫌他演得不夠逼真還是時長不夠?柏川準備回教室,他還在後麵嚷道:“你怎麽陰晴不定啊,不是說好的嗎?給林念抄就不給我抄啊?”

“我喜歡。”柏川扭頭說道,將校服拉鏈噌地拉到最高,帶著些小脾氣。

同學索性攤手:“行,你喜歡……”說著還嘿嘿笑兩聲,“你是喜歡給林念抄哪還是喜歡什麽?”

柏川剛轉身過來,同學就嚇得投降:“我滾了我滾了。”

他沉了沉心,看著早已不見人影的遠方,垂下眸,邁腿上樓。

08

在教室的時候,小春卷撐著腦袋轉著筆,盯著作業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決定,不做了。上課鈴響起後,同學們陸續進教室,綠萍快回到座位的時候,上次那個調皮的男生從後麵推了她一下。

綠萍“哎呀”一聲撲到桌子上,轉頭看了看沒說什麽。

這次小春卷不讓了,她喊了一聲:“喂,你幹什麽呢?”

男生權當什麽都沒有聽見,搖頭晃腦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小春卷最煩以欺負女生為樂的男生了,如果不是當事人攔住她,她鐵定要起身去理論的。

綠萍說:“沒關係,大家玩玩嘛。”

小春卷的脾氣來得突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綠萍不想讓自己的新同桌成為大家的眾矢之的,根據她的親身經驗,這幫少年朝氣太過蓬勃,一舉一動都帶著銳意。

綠萍對小春卷“噓”一聲:“這節語文課哦,快拿書吧。”

小春卷還隔空盯著對方示威。她奓毛的樣子其實比別人要紮眼,語文老師在窗外的時候就看到人群堆裏沒有穿校服的小春卷,還有那透著凜冽寒光的眼神,像極了要撲捕獵物的惡狼。

於是課上,語文老師點了她起來讀課文。

小春卷讀得磕絆,引起了大家哄笑。語文老師讓她坐下的時候還說了句:“昨天教的生僻字你們是不是都記不住?課後全部再抄一百遍。”

底下的人笑不出來了,小春卷倒是暗笑,她才不管周邊傳來的哀怨聲,是老師挑刺又不是她。這致遠的老師們跟鄉下的老師不太一樣啊,小春卷豎著課本,看著講台上的語文老師,反正她不喜歡。

她不喜歡的不隻是語文老師,是所有科目的老師。

小春卷被逼來致遠的時候還想著忍三年就好了,誰曾想自己太天真了,在致遠上學一周之後,她被五個老師投訴,周老師在辦公室裏覺得額頭發漲。

周老師隻能去找許老師。許老師正在給一個學生講題,周老師坐在一旁歎氣:“師哥,你在家也這樣給許向暖講題嗎?”

柏川聽到某人的名字,拿著書本站到一旁。許老師這才回頭問周老師:“怎麽了?”

周老師聳聳肩,很是無奈:“之前許向暖不做物理作業,我說了她一下,想著她剛來有點不習慣。誰知道她不隻是物理作業不做,是所有科目的作業都不寫。師哥,你沒跟我說過她有不做作業的習慣啊。”

“她全都沒做?”

許老師一開始的幾天還問過她,她都埋在房間捏泥人,是都說作業寫完了,當時他覺得有問題,但因為她剛回來不敢管太緊。

柏川聽著周老師繼續說道:“上次我們班班長不是說她跟學生會頂撞嗎,我告訴你之後回家有跟她聊聊嗎?”

許老師點點頭,他覺得自己聊的程度,小春卷應該聽懂了。

小春卷當然聽懂了,有人告她狀,於是那口鍋牢牢地背在了柏川的身上。

“許向暖吧,其實很有個性。”周老師盡量說得委婉一點,“這個作業可能也是看她心情來做的,你看我原先點撥她過後,第二天選擇題全寫了。”

咳,其餘還是一片空白。

“行,我知道了,我回去再說說她。”

周老師起身,特地補充了下:“師哥你可注意方式,別說我來找過你。”作為她的班主任,可不能跟她生了罅隙。

周老師走後,許老師也沒多少心思給柏川講題了,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他就知道,小春卷絕對會跟他使招。

“這丫頭。”許老師隻能看向柏川,想要求助,“小川,你怎麽看?”

柏川抬眸,像是青光終於穿透雲層,等來湛藍的天。他笑笑:“我有辦法。”

晚上,小春卷鬱悶地將手中的泥土重重揉了兩下。

許老師突然莫名其妙查她每科作業,發現她沒有寫作業將本子一合,言語沒有絲毫商量。他說:“從下周開始,你隻要有一科作業沒寫,三天不準碰泥土。還有,每月的零花錢改成每周給,並且我隻給一半,到月底你要是守承諾,我就全部補上。”

當初來致遠之前,父女倆就約法三章,其中就包括學業上聽從爸爸指揮。

“我……”小春卷那個怨哪。

許老師看著她,神色嚴厲:“除了必要的作業在學校做,其餘全部拿回家寫,不要想著去抄同學的。”

她徹底啞口無言,坐在那兒懊悔,突然覺得有個當老師的爸爸真是太慘了。

寫作業,這不是要她命嗎?要知道以前在鄉下,每年畢業她的作業本都是全校最新的一個!幹淨到校長都放到櫥窗裏展覽了!現在逼著她回家寫作業,簡直求助無門。

這操作,怎麽那麽不像老實巴交的許老師能幹出來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