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親愛的爸爸
小春卷:
世人都說我薄涼,那是我藏起了心。因為那地方放著你,我才必須變得強大,築起一座堡壘,要它四季如春堅不可摧。
—— 山川大河
01
小春卷以前看到過一個有趣的段子,說中考在高考懷裏哭泣:“為什麽他們不重視我?”高考撫摸著他的背,寵溺地說:“三年後我會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
她算是親身體會到了,並且用複讀來為自己當初的無知買單。
至於有沒有資本買單,很快就能驗證了。
高考現場的校外,許老師穿著一身火紅西裝,周老師嫌棄地離了一米遠:“至於嗎?”
“你沒有孩子不懂那種心情。”許老師整整衣服,看向校園裏麵,“她的成績很不錯了,上Q大的話……我跟菩薩求了,希望這一身紅能助她一臂之力。”
兩天考試結束,小春卷走出校門就看到了柏川。
當時兩家人都在,遠遠看著小春卷笑容滿麵就知道考得很順利,他們也就全部跟著笑。
小春卷當時一路小跑,衝過去就抱住柏川,他拍拍她消瘦的後背:“乖。”
川爸的笑容就那樣僵在臉上,不可置信地問川媽:“他們這是?”
川媽多少還是看出了點,但還是有些意外,她點點頭:“沒錯,在戀愛。”
許老師生氣地環著胸看著兩個孩子,女大不中留,一點都不知道矜持!
後來就是焦灼地等待,出分數的那天,許老師還特地把手洗了好幾遍,坐在電腦前準備輸入考生號,半天沒動,他還是起身:“小川你來。”
小春卷在一旁著急地哢哧哢哧地啃蘋果:“能不能快點啊?”
柏川坐在電腦跟前,繼續操作,連提前的心理建設都沒有,直接點擊查詢,嚇得小春卷連忙捂住自己的眼睛。
柏川在看到總分的時候,嘴角彎了彎。
許老師激動得直接哭了,小春卷一聽以為自己考得很爛,急忙一看屏幕。
605分。
她完全屬於意外,屬於超強超強發揮,之前模擬的成績隻在560分和580分之間。
小春卷似乎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考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問柏川:“是我的吧?沒錯吧?”
柏川難得在別人麵前這樣無所顧忌,他親了親小春卷:“是我家暖暖沒錯,真棒。”
許老師興奮過頭了,帶著哭腔:“我也要親……”
為了慶祝小春卷考上Q大,許老師在飯店宴請了幾桌親朋好友。家有喜事精神爽,他忙上忙下整天都沒好好吃東西。小春卷現在很貼心,懂得處理些人情世故,就算忙不過來還有柏川的幫忙。
此情此景在川爸眼中,有些變味,他巴巴地看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結婚喜酒呢。”
一旁啃雞腿的早忍冬抬起頭來:“嗯?”
川爸問早忍冬:“冬冬啊,你可不要急著談戀愛,要以學業為重啊。”
綠亦然想製止也來不及,一頭霧水的早忍冬向她投來解惑的眼神,她很尷尬地嘻嘻笑。小春卷與柏川的事情原先隻有綠亦然知道。
早忍冬的雞腿“啪”一聲掉盤子裏,目露凶光:“然然,去把哥的長針管拿來!”
他最終都敵不過城裏的小白臉!雖然自己也從中二少年變成了白淨帥哥,但是好歹也得經過娘家人的同意吧!
越想越氣,早忍冬喝了一口酒壯膽要去找柏川幹架,剛起身就後翻倒地,打起了呼嚕。
川爸“哎喲”一聲:“這是怎麽了,要叫個救護車嗎?”
綠亦然連忙擺手說沒事,在川爸的幫助下將人扶到一旁的沙發上休息。早忍冬枕著綠亦然的胳膊睡得香甜,喧鬧的包廂隻有在這裏尋得片刻寧靜。
“就這麽喜歡她嗎?”綠亦然輕聲嘟囔,將他發絲上的一粒塵埃撣去,“要不換個人?”
02
早忍冬和小春卷都明白,他們的感情,是比親兄妹還親。
他哪裏是喜歡小春卷,隻不過互相依賴罷了。小春卷曾問過他將來會找什麽樣子的女朋友,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隨後看向她:“反正不是你這樣子的。”
他喜歡小春卷,無關風月。
小的時候早忍冬因為家庭原因遭受到同伴排擠,於是那些同伴全部被小春卷按在身下揍,剛來鄉下的小春卷不知為何戾氣極重,就連大人都不怎麽去逗她。
都是沒媽的孩子,早忍冬估計把小春卷當“媽”了。
要說將來想找什麽樣子的女朋友,早忍冬多次偷偷看看綠亦然,圓臉,可愛恬靜,讓人升起保護欲的。可是綠亦然一定不缺他這樣的朋友,她的家境很不錯又是獨生子女,該是受盡了疼愛。
可偏偏這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微不足道,卻又將對方放在心尖上。
綠亦然來早忍冬學校當誌願者的時候,碰到了自己的校友,那些女孩看似美麗張揚,話語間都帶著刀劍,如果是在自己的學校早就開戰了。
顧及早忍冬,她第一時間躲開了。
可就是早忍冬把她給揪了回來,指著那幫女孩子道:“挨個給我罵回去,誰還嘴針紮誰。”
綠亦然原本的名字其實是很普通的,“萍”字,它隻是父母給予孩子最美好的寓意,希望她一生平安,可到了別人眼裏,都是笑話的開端。
小學高中是,大學亦是,幼稚的人從不分年齡。
小春卷是第一個帶給綠亦然感動和希望的人,但小春卷不能護著自己一輩子,她必須變成讓人看起來不好欺負的模樣,可有些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變得跟討厭的人一般無二了。
早忍冬讓她罵回去的那一刻,她搖了搖頭。
“我不願意成為那樣子的人。”
溫柔的女孩值得被最好的人相待。
綠亦然在早忍冬送她回學校的時候,勇敢地將心底的話說出口:“冬冬,我有一個請求。”
“你說,有哥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她充滿期望又帶著一點怯懦地問:“你能把心給我嗎?”
從喜歡你的時候就已經是窮途末路,退無可退,什麽災難都能扛得住。
綠亦然眼中蔓延著水汽:“或者我把心給你,你能不能保管下?”
早忍冬愣了,他比綠亦然的臉還紅,說了這輩子覺得最有學問的話:“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放我這裏永久居住吧。”
03
學習、戀愛、生活,這恐怕是眾多年輕人的現狀了。
小春卷是眾多年輕人當中的一員,甚至覺得自己還要幸運,她考上了柏川的學校,就讀頂級的工藝美術係,還在宋先生的介紹下做了李教授的學生。
大學三年裏,她的成長極為快速,連續兩個暑假跟著宋先生和李教授去國外進修。作為Q大的學生,又作為麵塑技藝的第二代傳承人,她展露的光芒十分璀璨。
許老師在家每每跟人談起自己的女兒,臉上笑容不斷。
自從小春卷上了大學之後,脫離了叛逆期,懂得包容和理解,跟許老師就更親密了,每天的信息或是電話從不間斷。
他獨自在家生活,一如往常地寫教案改試卷,川爸也是看他寂寞,經常喊著下來吃飯。就在今天喊了吃飯卻遲遲沒見人,川爸上到四樓發現門是半掩的。
許老師口吐鮮血,暈倒在了玄關處。
他因為職業關係,常年熬夜,三餐不穩定,在醫院查出了胃癌晚期,還轉移到了肝髒。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在場的人都無法接受,許老師蒼白著一張臉,抓著川爸的手再三強調:“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跟暖暖說,她馬上又要去國外了,你幫我把錢打到她的卡裏。”
川爸是想給柏川說的,但是柏川那個時候已經畢業工作了,他留在首都一家金融企業做項目,因為是上升期,忙得不可開交。川爸忙於其他事情的時候,就靠川媽在醫院照顧許老師。
一日午後,許老師沒有休息,他喊住要走的川媽說:“天舒,我知道你忍不住想要告訴暖暖,請再等一等吧,等暖暖將來大學畢業了,工作穩定了,再告訴她。”說著忍不住自嘲地笑笑,“但願那個時候我還活著,不然我家暖暖,連結婚都沒人牽著。”
川媽紅著眼,一聲不吭地走了。
小春卷在國外打來視頻,那個時候許老師已經回家了,他的身體狀況可能不再適合教學,學校念著是老教師,給他保留崗位放了長假。
視頻中,小春卷長長的卷發,穿著鵝黃色小碎裙,抓著脖子前的哨子來回晃,十分俏皮可人。她在那端喊著:“爸,你聽,我一吹就會有鴿子來。”
“噓——噓——”
清脆美妙的哨聲響起,果然一大群白色鴿子在她上方盤旋。
小春卷拿手機給許老師看了好久,最後冒出腦袋來:“爸,等我工作賺錢了就帶你來看。”
就在這一刻,許老師突然覺得,他的女兒已經長大了。
而長大,也就意味著失去。
許老師裝作很忙的樣子,說要改試卷。小春卷看見視頻下方壓著厚厚一遝,便也沒再打擾,臨掛前還說:“我不在家你一定要按時吃飯!”
許老師生病的事情就這樣被隱瞞了下來,可小春卷並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後來幾次視頻過來,她覺得爸爸精神並不是很好。
直到在翻手機照片的時候,她發現了多次視頻截圖中的許老師,壓在手底下的試卷顯示的都是同一個學生的名字。
小春卷回學校之後去了一趟柏川所在的公司,想回家之前見一麵。她正準備上樓就發現柏川在大堂的咖啡廳裏坐著,走近一看,還有一個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說起來真是冤家路窄,她是以前高中同學邵歡的表姐,趙詩琪。
趙詩琪的那張臉是重金打造的,家境不是一般的殷實,同時也造就了這位趙小姐匪夷所思的做事風格。她將一張金卡推到柏川麵前,輕啟那張烈焰紅唇:“我喜歡你,這是做朋友的見麵禮。”
柏川輕描淡寫地問:“哪種朋友?”
“隨便你,普通朋友或是,”趙詩琪撐著下巴眨眨眼,“我男人?”
“那真是抱歉了,不管哪一個,我都不感興趣。”柏川早就看到了小春卷,他起身招招手。
小春卷快樂地跑過去,兩人一抱就是深吻。
柏川吻完還舍不得放開,跟坐著的那位烈焰紅唇說:“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我已經是她的男人了。”
趙詩琪覺得自己被羞辱,有些氣憤:“柏川,你現在上班的這家公司是我叔叔的,我可以叫他立刻開除你。”
柏川無所謂:“隨你。”
小春卷和柏川在吃飯的時候聊起趙家的資產,她吐吐舌頭:“這麽有錢啊。”
柏川故意逗她:“有危機了?”
小春卷一拂長發,巧笑嫣兮:“我也不差。”
柏川擰擰她的鼻子,帶著寵溺:“當然,你是獨一無二,不可比擬的。”
04
小春卷偷偷回家想給許老師一個驚喜。
她是在出租車上看到許老師的,便下車跟著他,剛想撲上去嚇嚇他,就見他轉身往醫院走去。
小春卷的心“咯噔”一下,在她的記憶中許老師從沒有生過什麽病,甚至連感冒都很少。
眼看他進了化療室,她都是不相信的。
小春卷攔住一個護士,指指裏麵,嗓音不自禁有些顫:“剛剛進去的那個人什麽病?”
護士警惕地看著她:“你是誰?”
“我是他女兒。”
護士極其驚訝:“你爸爸他得了胃癌你不知道?”
許老師獨自在裏麵做化療,小春卷就坐在外麵的長椅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卻隻能耐心地等著,直到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她才發出抽泣之聲。
許老師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小春卷孤零零坐在那兒抹眼淚,看到他時情緒頗為不穩,她跌跌撞撞地走來,手中的包多次掉在地上。
她終於挽住許老師的手:“爸,我們回家。”
許老師知道事情無法再隱瞞了,看著小春卷哭紅的眼睛,內心很難過。
許老師已經做了胃全切手術,後續就是放化療加對症支持,因為腫瘤的基因型不是很好。醫生說,病人頂多還有兩三年。
川爸給柏川打電話:“你快回來吧,家有急事。”
可柏川回來又有什麽用呢,他不是神仙救不了許老師,他站在化療室聽著裏麵痛苦的呻吟聲,小春卷不見身影。
川爸把一張銀行卡遞給柏川:“你看怎麽把這個錢給暖暖,他們許家一個個骨氣硬得很,我給肯定是不收的。”
柏川沉默地接過卡,轉身又去尋找小春卷。她躲在黑暗的樓道裏,圈著瘦弱的身子埋頭哭泣,已經極力在壓製自己了。
柏川的心像是被千萬隻蟲子在啃噬。
他坐過去,摟過她的肩膀。
“乖,不怕。”
小春卷咬著唇緊緊抱住柏川,眼前人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哭著問:“會有奇跡的吧?”
柏川看著眼前灰暗的空間,堅定地說:“一定有。”
許老師在小春卷的強烈要求下還是住院了,他當時精神還不錯,忍不住打趣說:“花這錢幹什麽?留著給你買肉吃它不香嗎?”
小春卷垂著眸,沒有情緒:“我減肥。”
許老師來勁了:“減什麽肥啊,你看你這張臉瘦得跟錐子一樣,不知道還以為整過容呢。再看看人家萍萍,那臉多標致,比十五的月亮還圓。”
“爸,人家改名字了,現在叫然然。”小春卷神色終於有些變化,給倒了水,“吃藥。”
許老師剛咽下藥,就聽見門口喊著:“你的萍萍來啦。”
綠亦然拎著水果牛奶擠進來,撲到病**就是一個熊抱:“叔叔,您現在真是越來越年輕了!瞧這氣色,粉粉嫩嫩,保養秘籍給說一下唄?”
許老師果真臉一紅,樂道:“哪有什麽秘籍啊……”
小春卷看著兩人,麵無表情地說:“怎麽沒有?保溫杯裏泡枸杞,熬到半夜不睡覺,這不是你的保養秘籍?”
許老師有些尷尬:“你這人真沒意思,玩笑都開不起……”
小春卷邊收拾病房邊問綠亦然:“你男朋友呢?”
“馬上就來啊。”
果不其然,二十分鍾後,早忍冬穿著護士服夾著病曆本走進來,還一本正經地說:“23號床的病人,今天感覺是不是萌萌噠?”
早忍冬出現在這裏著實讓人詫異,他之前在別家醫院實習一年,現在正式被許老師入住的這家醫院錄用了。聽說這家醫院的外科護士長特別喜歡早忍冬,當早忍冬作為新人還指定提出負責哪個病人的時候,護士長想都沒想一口答應,隻不過在他屁股後麵狠狠揉了幾下,拋了個愛心泡泡:“別跟姐姐客氣。”
小春卷鬱悶到不行:“你出賣色相啊!”
“嘖,怎麽說話呢。”早忍冬整整衣服,賤兮兮翻了個白眼,“人家可不是隨便的人。”
小春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跟綠亦然說:“麻煩你管一下吧。”
綠亦然崇拜地看著早忍冬:“我喜歡……”
三個朋友也是許久未見了,坐在一起話題不斷。
許老師看著小春卷難得露出笑容,不禁難過地想到,他這可憐的女兒,太需要精神寄托了。
05
許老師握著柏川給的卡,難以置信地再次問道:“你說這是什麽?”
柏川筆直地坐在一旁,回話的時候微微頷首:“彩禮。”
“意思你要和暖暖結婚?”
“是的。”柏川再明確不過了。
許老師不說話了,看了柏川半晌,緩緩說道:“小川,我從小看你長大,對你的期望比暖暖還要深切,你的未來一定是無限可期,你需要一個能在各方麵都能扶持的人。你的步伐啊,是不會僅限於此的。”
不管對於小春卷還是柏川,許老師都覺得兩方需要慎重考慮。
柏川凝視許老師,清雋的五官脫了稚氣,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不變的是他一向的果斷堅定,幾乎是帶著懇求,他道:“老師,我可以什麽都不要,唯獨暖暖。”
小春卷和柏川去了一百公裏外的寺廟燒香,很多人說這裏靈驗,她跪在蒲團上有些迷茫。
“世間的人那麽多,佛祖能救得過來嗎?真的什麽都不要就願意救人嗎?”
柏川在旁邊看著她虔誠地磕了三個頭,她眼含熱淚祈求:“佛祖,我願意拿十年的壽命換爸爸的安康,請您大發慈悲,保佑他度過此次劫難。”
人真的什麽都可以不要,拚了命也會去守護心底的月光嗎?
柏川在小春卷休息的時候折回佛祖跟前,他恭恭敬敬地跪在那兒,雙手合十:“佛祖,對不起,她……”他垂眸,笑得好溫柔,“是我心尖上的,所以懇求您,拿我的生命去換吧。”
愛到深處,退無可退。
自從知道許老師病情,小春卷就告知了宋先生和李教授,她暫且停止一切有關麵塑的培訓和活動。從實際角度考慮,許老師今後的醫療費也是很大一筆開支,未和任何人做溝通,小春卷就回到家鄉,在一家設計公司任職了。
這期間追求柏川的趙詩琪還找過小春卷好多次,意思是讓她自行退出。
小春卷不勝其煩,一點也不客氣:“我就是不,你能怎麽樣?”
趙詩琪玩著花裏胡哨的美甲,挑眉一笑:“那我就讓柏川吃盡苦頭。”
小春卷以為她隻是開玩笑,沒過兩日,柏川接到同事電話回首都去了,再後來,柏川就離職了,說他還帶走了一眾員工和項目,遭到了公司和其他企業聯名抵製。
這些事情都是邵歡偷偷告訴小春卷的,邵歡給她發信息說:“一定要小心我那表姐,絕對都是她幹的。那丫頭從小就刁鑽古怪,她的三觀跟五官一樣讓人難以理解!”
柏川回家的時候,小春卷曾在醫院外麵聽到他在講電話:“我們要對客戶負責,再沒有進展,我去拉投資,如果你們信我,就給我點時間。”
他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小春卷看著他沉著穩定的模樣,什麽都沒說,默默離去了。
小春卷任職的這家公司給她開的薪資特別高,但是工作強度也很大,因為經常加班來不及去醫院,大都是綠亦然和早忍冬去幫忙。
綠亦然去送飯的時候,許老師抓著她問了些問題:“怎麽宋先生跟我說她不捏麵人了?”
“這個……”綠亦然其實也不好說太多,“她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
許老師還急了:“好好的麵人不捏做什麽設計!是這麵團不軟還是蒸出來的饅頭不香?你打電話叫她過來我好好給她上上課!”
綠亦然正準備打電話,許老師又想起彩禮的事情,覺得自己要真不在了,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得解決,就問了一嘴:“然然啊,叔叔問你,你要是結婚男方給彩禮,你爸媽要怎麽回禮?”
她想了想:“我媽媽說過,男方給多少,女方就乘以三倍。”
“三……三倍?”許老師險些一口氣沒上來,要知道柏川家給了一百萬!乘以三就是三百萬!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上哪兒弄這麽多錢啊,算了,他還是死了算了……
06
許老師後來還是出院了,說每天都白白浪費錢。
小春卷依舊是拚了命地工作,柏川似乎比她還要忙,除了在外跑,回到家就伏在電腦前。川爸跟川媽說:“你抽空問一問,他是不是缺錢,這孩子心高氣傲的,我要問肯定不理我。”
後來川媽就去問了,柏川也沒有多說,隻說他合夥開了公司,最近忙於拓展業務。
川媽想了想,繼而說道:“你不要壓力太大了,你叔叔他會好起來的,暖暖她更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柏川敲打鍵盤的手停了下來,他沉聲說道:“她怎麽可能是我的負擔,她是我前進的動力。”頓了頓,啞然又道,“就算哪天她成了負擔,我也願意背一輩子。”
小春卷故意不問柏川現狀,他卻也隻字未提。
許老師天天催著小春卷辭職,跟著宋先生去國外做培訓,小春卷兩耳不聞。一天,許老師將柏川家給的彩禮拿出來,說周末兩家一起吃個飯。
小春卷沒反應過來:“吃什麽飯?”
“定親宴啊,我把彩禮都收了。”
許老師都沒有想到小春卷會發那麽大的脾氣,她紅著眼道:“爸,你為什麽要拿人家的錢?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無是處,隻能靠柏川了?”
“不是啊……”許老師還莫名其妙,“彩禮不是結婚前的一種形式嗎?”
“誰說我要跟他結婚了?”
小春卷奪了卡就去找柏川,柏川跟他的合夥人當時租了一間寫字樓,她從樓梯跑到三樓的時候,就看到了趙詩琪,這個女人又來作妖了。
柏川神情冷漠,還帶著一絲戲謔:“你們不都說我們向川愛搶別人的資源嗎?沒錯,我就是搶了,大家各憑本事,放馬過來。”
趙詩琪簡直覺得他不可理喻:“你瘋了嗎?你跟我們家作對,就是跟今元風投和騰英管理兩家作對!你還想不想在這個圈子混了?”
“當然想,我不僅想,還要你們所有人都知道。”柏川言語冰冷,“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你缺錢我給你!”趙詩琪氣壞了,“或者是許向暖她爸缺錢,我也可以給你!”
兩人可能還在爭辯,小春卷捏著卡轉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思考了很多,以前過得快活單純無非是年紀還小,覺得未來很長,可她不知道人長大是這麽痛苦,戀愛變得狗血,還要被迫壓在現實的腳底下。
就在那天,小春卷端著櫥櫃裏《水滸傳》的半成品去找柏川。他一個人在家,剛洗了澡在吹頭發,看到她來低頭就是一吻,濕潤的發絲帶著青草香擦過她的臉頰。
“這個給你。”小春卷淡淡說道。
明明人物還不齊,她卻現在送過來。
柏川溫柔地摸過她的腦袋:“怎麽了?”
“我們分手,這是給你的分手禮物,還有這張卡。”小春卷示意麵人底下壓著的東西,垂眸,“拿著吧。”
這下柏川不說話了,東西也不接,就那樣看著她。
小春卷隻好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她故作輕鬆地拍拍手:“以後還做朋友。”
柏川就在她的身後攔了去路,他微微側了腦袋,嘴角上揚:“還做朋友?別做朋友了。”他突然開始解襯衫的扣子,渾身上下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我隻想跟你做不是朋友的事情。”
這哪是平時對她百依百順的男朋友!
分明是披著羊皮的大灰狼!
他現在很生氣!
柏川輕輕一個膝蓋就抵住了想要逃跑的小春卷,他將她壓倒在餐桌上。小春卷感受到的全是他濃濃的怒火,驚慌失措下將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打翻了,連同那做了多年的麵人。
她抓著他的衣領氣喘籲籲:“柏川!”
柏川看著她,終是紅了眼:“許向暖,你憑什麽說分手?”
兩人正糾纏不休的時候,有鑰匙開門的聲音,川爸和川媽拎著菜回來就看到客廳餐桌前的一片狼藉,八目相對,萬分尷尬。
川爸突然伸手一指:“哎,天舒,賣胡蘿卜的大媽是不是沒找我兩塊錢?”
川媽連連點頭:“三塊。”
川爸川媽當即雙雙回頭,很貼心地將門帶了起來,還反鎖。
柏川貼在小春卷的唇瓣前廝磨,聲音啞然到讓人心醉:“聽著,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07
小春卷一直擔心許老師病情會惡化,臨近畢業的時候,許老師竟然有很大的好轉。可就在半個月後,許老師止不住地嘔血,病情惡化了。
這比醫生預計的存活時間還要短。
上天並沒有給小春卷奇跡,她匆匆從班上趕到醫院的時候,許老師已經從ICU出來了。早忍冬和醫生在說些什麽,她也聽不懂,隻覺得心髒像是針紮一樣痛,她要扶著牆才能站得穩。
許老師瘦弱不堪,還跟小春卷笑著說:“爸爸今天想吃餛飩麵了,你去買一份吧。”
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小春卷躊躇不定,他陣陣咳嗽:“你要把你爸給餓死啊,快點去。”
等她再回來,許老師已經走了。
太陽落在陽台那盆綠蘿上,嫩嫩的葉子尖泛著耀眼的光。
柏川就坐在病床旁,還緊緊握著許老師無力的手,長大後從未哭過的他第一次落淚。
許老師的葬禮是柏川一家幫忙操辦的,小春卷跪坐在靈堂前跟每一位前來吊唁的賓客致謝,她精神還在恍惚狀態,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說走就走了。
直到九十歲的外婆拄著拐杖前來,她才真正意識到,她的爸爸不在了。
許家隻剩這一個孤女,實在太過可憐,前來吊唁的人看著小春卷都忍不住歎息,心軟的都在靈堂前哭了起來。
小春卷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早忍冬和綠亦然也不敢上前安慰。
柏川看在眼裏,她的心有多痛,他知道。
一切事宜妥當之後,川媽將小春卷先接到家裏來住了,她擔心留孩子在家裏會觸景生情。當時所有人都在悲傷的狀態中,小春卷開始發高燒和咳嗽,柏川一家人停了所有的事情專心照顧她。
小春卷是睡在柏川的房間,每天晚上,柏川都會打地鋪睡在旁邊。
無聲地守護著。
川媽進到屋來,用體溫計測了下小春卷的溫度,跟一旁的柏川說道:“三十九度,實在不行還得住院。”
川爸此時端著溫水進來,遞上藥:“把她喊起來吃。”
柏川將人扶了起來,小春卷艱難地咽下去,不忘說了聲謝謝,沾到枕頭又入睡了。
川爸想起很多年前,相似的場景,他跟川媽歎氣:“暖暖上一次生病還是她媽媽走的那一年,險些半條命沒了。”
川媽咽著苦澀的淚水,什麽都沒說。
那天晚上,柏川躺在地鋪上聽到一陣抽泣聲,他起身到**發現小春卷咬著被子在哭泣,為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她生生將痛苦往下咽。
柏川抱住她,用唇試了下她額頭的溫度,已經退燒了。
他帶著無限繾綣的溫柔:“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小春卷翻身躲進他的懷裏,溫暖肆意,她哭出聲來:“佛祖是騙子……”
她的發絲柔軟,安順地落在柏川的手心,連同那雙悲傷的眸子,在黑暗中也能清晰感受。柏川就臥在她的身側,將人往懷裏帶了帶拉了被子裹住,讓她更有安全感。
柏川的聲音似有魔力,在這黯淡的空間裏發出光來:“佛祖不是騙子,爸爸現在很好,很幸福。暖暖,你一定要相信我。”
許老師曾緊緊握住柏川的手,眼中盡是不舍:“小川,我要你發誓,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永遠愛她、疼她、保護她。”
“我發誓,我愛暖暖,生生世世,永不背離。”
08
小春卷開始上班了,並且在外麵租了房子。大家都沒敢問她為什麽不捏麵人了,可能需要借助目前的工作讓她轉移下注意力。
早忍冬說要不送條狗陪伴,綠亦然歎了口氣:“她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樣還養狗。”
柏川和小春卷的關係,現在有點微妙。
按理說兩家吃過飯,父母見過麵,已經算訂婚了,但是小春卷卻沒怎麽理會過柏川。她很冷淡,柏川來接她上下班都是跟在身後的。
有一天下著微雨,小春卷沒拿傘,柏川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她有些抗拒。
“你穿上我就走,不纏你。”
柏川隻穿了件短袖,額前的碎發已被風雨打濕,一看就是等了很久的。他還戴著眼鏡,怕是從公司趕過來的,一想到這兒,小春卷就難受。
“我不想穿你的衣服。”
柏川愣了愣,隨即說道:“從小穿到大的,現在嫌棄了?”他可不管,將小春卷兩隻細胳膊給塞進袖子裏,還把外套的帽子給她戴起來,兩邊的帶子一係,包裹住的小臉更委屈了。
小春卷蹙眉看他,胡說八道,不就以前穿過他一次校服嗎?
回到住處後,就看到川媽提著飯盒在門口,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小春卷看到川媽站在門口給自己打開飯盒:“看,是紅燒肉喔,燉得特別爛。”
就像那一年她送了花饅頭一樣,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小春卷遲來的委屈和悲傷瞬間襲上心頭,她抱著川媽大哭。
川媽也紅了眼睛,微微有些哽咽,她說:“暖暖,不要一個人逃避,我們同你一起。”
小春卷重新回到自己家住了,她將出租屋的東西整理打包拿了回去,順便開始整理下房子。廚房櫃底下放著一袋磨好的麵粉,那是她用來製作麵團的原材料。
小春卷把閑置的玻璃杯放了進去,看到麵粉口袋開著,就準備拿繩子紮起來。
也許今後,麵粉都用不上了。
小春卷剛摸上麵粉袋,就感覺碰到什麽硬物,她打開了口袋,發現麵粉上插著一個牛皮信封。信封沒有封口,裏頭放著一個存折和一張紙。
紙上的字跡再熟悉不過,小春卷隻覺得自己的心又劇烈跳動起來,那是許老師寫給自己的。
“暖暖,爸爸覺得特別對不起你,小時候爸爸不在你身邊讓你受盡委屈,長大了爸爸還總是欺負你,逼著你學習考試,還不讓你有自己的夢想。現在想來,爸爸欠你那麽多句對不起,現在隻是一句是不是不夠?”
小春卷早已淚流滿麵,她捂住信不敢再看下去。
她蜷縮在那兒,哭了很久,終是鼓起勇氣再次打開信紙。
“但是我的女兒就是給我爭氣,我相信未來的你一定是閃閃發光,勤奮善良的好姑娘。你要明白,沒有人可以不老不死陪你到最後,但是愛你的心定是一路同行,悲傷不是思念一個人的方式,放下才是,爸爸相信你可以做到最好。宋先生在你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你不能辜負了他,從你拜師的那天起,就要為自己的行為所負責,爸爸做了一輩子的物理教師,職業道德還是能感同身受的。暖暖,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你所選擇的道路與眾人有很大不同,你帶著夢想的星海,中華的榮耀,是注定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答應爸爸,你手中的麵粉永遠不紮口,跟著師父好好學做人,才能捏好麵人。匠心不是束縛,堅持不是禁錮,擇物有度,尋美向善。”
她的眼淚落在最後一段文字上:
“哈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總是在背後叫我大老虎,你才是那隻凶神惡煞的小老虎呢!既然一山不容二虎,我就先走一步了。爸爸跟媽媽先團聚了。”
小春卷再也難以抑製,癱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許老師留下的存折有好幾十萬,那都是他攢了一輩子的,可能連生病都沒舍得花,還心心念念要留給自己的孩子。
小春卷在這場痛徹心扉的曆劫當中,一夜長大。
隔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小春卷已經開始蒸麵團了,過一會兒還要去公司遞交辭呈。
當她打開房門的時候,門口放著一個透明玻璃製作的罩子,裏麵整齊地碼放著彩色麵人。這些麵人就是被小春卷失誤打翻的《水滸傳》好漢們,它們幾乎都是被膠帶重新粘起來的,個個慘不忍睹。
小春卷抿抿唇,露出久違的笑容:“壞蛋,是在提醒我還欠你這個禮物嗎?”
她將東西拿回屋內,踏門而出,迎向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