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晚喬

【一】

最後一次見到喬楠是多少年前的事,朝歌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那時她並不喜歡他,一段時間的刻意接近後,她輕輕巧巧便要了他的性命。

可現今每每夜深,她的腦海裏卻總浮現一雙含笑的眼,那雙眼眸如星,旁的卻模糊不清。

說來,其實現在的朝歌與從前沒有什麽不同,隻除了一點—如今在看到山中楠樹的時候,她會偶爾失神。

今夜山中幽寒,雨落得很大,一顆一顆砸在地上,不一會兒便聚起一個個小水窪。在朝歌冗長的記憶中,從未見過這樣大、這樣冷的一場雨。

她的手指微顫,撫上樹幹,聲音極輕極緩:“你知道嗎?活了這麽久,隻有一個人那樣真心地愛我待我,而我害死了他。”

暴雨如瀑,無人回應,朝歌在樹下淋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下山離去,再未回來。

【二】

朝歌是一隻魑魅,山裏靈氣孕育出來的精怪,曾被一道士收入法器,捉走離山。凡世一遭,匆匆而逝,時過境遷。

當朝歌尋到許歸,那時,對方抖著腿,模樣閑散,看上去很不靠譜。朝歌皺眉,卻不承想那女子竟隨意地喚著自己的名字,然後問出句話—

“能找到這個地方的人皆是因為心底放不下的執念,但每個人所求的卻都不一樣。”斜倚高坐,許歸微微勾唇,“朝歌,這是你第五次來尋我了,你知道嗎?”

“第五次?”

許歸一頓:“啊,是了,每次他一死,阿楚便會消失,任何記憶都留不下。偏隻塵埃落定之後,你才曉得後悔。”說著,許歸輕歎,似是遺憾,“那麽,我便讓你看看前事,如何?”

話音剛剛落下,巨大的能量場便在小小水榭中聚集,朝歌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見眼前無數的畫麵爭著湧來—過往種種如車水馬龍在眼前漸漸浮現,流年似錦,他們卻無數次擦肩而過,生離死別。

朝歌眼簾輕顫,就此陷入一場醒不來的夢魘,卻不防一個聲音飄至耳畔,將她從夢魘中拉了出來。

許歸抬眼:“你要穿梭時空回到過去,這是逆天的事情,而想要改變曆史則更是逆天。”說罷一頓,“許是這樣,你回到過去數次,可每一次的結果都不盡如人意。”

世上有大能,可逆天改命。尋常來說這樣的大能都很低調,許歸卻不,她憑自身能力與人交易,隻要那人肯付出代價。

“我同你做生意的次數最多,但要說代價,你卻是再付不起了。魑魅生有五魄,前邊,你已經給了我四魄,若再交易,恐怕撐不到結束,你就消失了。”

聞言,朝歌慘白著一張臉,眼神卻堅定。

“我來就是與你做交易的。我同你換,不論結果如何。”

她定了定:“不論有無結果。”

許歸搖頭:“你果然這樣選。罷了,這一次,我不收你精魄,你便拿出百年陽壽,讓我和天命司做個交代吧。”停了停,她眨眨眼,“就算是買四送一了。”

【三】

長街之上,女子呆愣在那兒,看著有些迷茫。

青蘿長衫,素色麵紗,這個女子便是朝歌,再次回到二十年前的朝歌。又或者,現在該叫她阿楚。其實“阿楚”這個名字遠比“朝歌”有意義,它陪了她走過四次新的人生。

阿楚低眉,扶了扶麵紗,慢慢往前走去。她並不想戴這種東西,但若不戴,惹來的便不隻是奇怪,而該是嫌棄。畢竟在初初見到這副皮囊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難看。

她想改變過去,許歸便帶她回到這裏,但每個世界總有自己不容打破的規則,而這裏已有一個朝歌了。

失了容貌,失了聲音,付出這樣的代價,她終於換來一個存在。

這時,一個推著柴火車的漢子往前撞來,阿楚一時反應不及,整個人就這麽頓在原地。漢子原是不經心,卻在抬頭擦汗的時候忽然看見她,驚愣之下急急轉開,不防間腳底一個打滑便往旁邊側去,失了支撐,柴火車就這麽跟著往邊上一倒!

順著柴火車倒下的方向,阿楚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驚慌之下行動先於反應一步,直直便衝過去—

雖非凡人,但如今的她早失去了魑魅的靈力,柴火車不輕,為他擋了這一下,她也不禁倒吸口氣。

可便是吃痛,阿楚的第一反應卻還是轉身看那人的情況。男子眼角泛紅,身上帶著淡淡的酒味,因那一推,他順勢就倒在一旁昏了過去,像是喝醉了。

仿佛周圍的喧囂與漢子的叫罵在這一刻都歸於靜謐,阿楚伸手輕撫男子側臉,開口,卻隻發出一個沙啞的單音。

即使不能相認,即使沒了容顏和聲音……

阿楚笑了笑,在心底歎了聲真好。

喬楠,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在成為阿楚之前,朝歌並不在意皮相。魑魅生命冗長,看過太多的紅顏枯骨。隻是,在安置好喬楠後,她站在榻前頓了很久,卻終於在他眼簾輕顫將要睜開的那刻跑出去。

她不在意皮相,卻害怕他在意。

倉促間,她沒有注意到門口那個熟悉的影子,隻在跑出門的時候隱約看見門口有個女子,輕紗衣裙,身姿窈窕。

遊魂般晃**在街上,她想起曾經的事情。

那是二十年前。彼時,被道士捉走的朝歌因緣巧合被人救下,那人名喚喬梓,在救下她之後,喬梓奪了道士法器,以此要挾她報恩。

所謂報恩,一是幫他爭奪家產,一是毀了從小壓製他的大哥。而那個事事勝他的大哥,自然是喬府順位的繼承人,也被譽為當代不世出的英才,喬楠。

“喬楠……”

阿楚忽然頓住了腳步,抬眼遠眺,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壓得極低。

從前的朝歌從未見過喬楠醉酒的一麵,在她的記憶裏,那個男子永遠都是處變不驚的模樣,今時回來,倒是有了新的認識。

對於喜歡的人,總想多多了解,而今她又多看到了他的一麵,真好。

阿楚想笑,卻在勾起嘴角的那一刻微抬了手,輕顫著捂住臉……

然後,有幾滴晶瑩溜出了指縫,最後滴落在地上,碎了。

她壓抑了喉頭哽咽,嘴唇無聲地張張合合,可因被麵紗掩著,誰也不知道她想說些什麽。

【四】

牆舊了,歲月在剝它。

將目光從牆上移開,阿楚站在石橋旁的酒家門外避雨。

外邊雨霧蒙蒙,她沒有傘,冷得厲害,正哆嗦著,就看見眼前出現了那個熟悉的人。阿楚的身體比意識反應得更快,在看見喬楠的那一刻,她便跑了過去。

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事情。

石橋上的女子一身輕紗衣裙,容貌生得極好,她撐一把竹骨梅花麵傘往這邊走來,麵上含笑,一雙眼卻微涼。那是當年的朝歌。

“公子衣衫盡濕,可要來傘下避避?”

想了想,喬楠擺擺手,開口想說些推拒的話,女子卻眉眼彎彎,笑著截住他:“公子今日倒是清醒得很,不似前些時候醉倒在街上,那時將公子收拾妥帖,真是費了我好大的力氣。”

喬楠愣了一愣:“那日是你?”

女子笑笑不語,隻是伸手將傘移過去了些。待她再次抬眸,不遠處的阿楚清楚看到她眼裏閃現出一瞬的暗光。

喬楠似無所覺,卻在接觸到她目光的時候頓了一頓,再然後,他的反應已是大不相同。他接過傘柄,笑意溫潤:“謝姑娘借傘,舉著手累,這傘便由我來撐吧。”

接下來的故事朝歌都是知道的,自與她相遇,三個月之內,喬楠便會死去。

她對感情後知後覺,但總算懂了,既是懂了,便不想再後悔第二次。這一刻的阿楚近乎癲狂,她不顧一切衝上去抓住喬楠的手腕。

可眼前女子忽然望她一眼,眸色深深,不過頃刻而已,阿楚便失了言語頓在原地。阿楚眼神空洞,麵色木然,心裏卻清明。

眼前的這個朝歌和她不同,她有著魑魅的靈力,而這些靈力不止能蠱惑人心。

接著,阿楚聽到了朝歌的聲音:“婢子無禮,許是擔心我,若是驚擾了公子,還請莫怪。”

【五】

屋外風雨飄搖,屋子裏倒是靜得很。

這兒昏暗,唯有一點燭光隨風跳動,詭異而陰森。

“你是誰?”

在朝歌開口之後,阿楚終於能夠動彈,卻仍不能言語,手指輕顫著摘下麵紗,她比出一個唇形,說的是“阿楚”。

“阿楚。”朝歌皺眉,不久又輕笑,“我看你親切熟悉,不像什麽壞人,可你今日為何擾我?”

桌案上憑空出現一副紙筆,燭光下,阿楚眸色深深,下筆有力:“我知道你要做什麽,若你真這樣做,你會後悔。”

“看樣子,你知道一些事情。”

朝歌拿起那張紙,放在燭火上點燃了。

“後悔,這是威脅還是警告?”她勾唇,“你大抵不了解我,不論是哪個,我都不在乎。”

未知的事情都算天機,一旦泄露,可能會讓故事原本的走向發生改變,到時候誰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許歸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斂了笑意,一派嚴肅,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阿楚抿緊了唇,她不是不願說,可這是最後的機會,容不得半點意外。

“你回去吧,不要再出現了。”

朝歌揮手,帶起火光和紙灰在阿楚眼前一晃。

阿楚的眼睛被迷了一下,再睜開,眼前便沒了人。

回到酒家門外,她蜷在棚下,微微低了眼睛。

從前,朝歌從來聽不進誰說話,可她也不是毫無勝算。畢竟,這個世上,沒有誰會比阿楚更了解朝歌。

春末夏初,這樣溫暖舒適的天氣適宜任何東西生長,不論是花草樹木,還是心底情思。

芳草漫漫,女子在前邊跑跳著,笑意明媚,她的身後跟著一個男子,一路之上,男子雖偶有抱怨,卻也是眉眼彎彎,由此便可知他並不是真的不耐煩。

不知過了多久,遇著一叢明花嬌豔,她終於在這裏停了下來。

“不跑了?”喬楠望著女子微笑。

“這花開得這麽好,跑過了多可惜。”說著,朝歌側頭眉彎。

這是曾經的朝歌第一次對他下藥,藥粉是喬梓給的,說是能讓人上癮,接而失去生命。

因是初次,朝歌並不熟練,隻在他為她摘花的時候倉促在糕點上不均地抹上粉末。他將那一簇花整理好,抬眼便看到她遞來的糕點。

躲在一叢矮樹後邊的阿楚見狀,眉頭緊蹙,將唇咬得死緊,在看到喬楠接過從前的自己遞給他的糕點時,心都要跳出來。

“給我的?”喬楠的聲音帶了笑意,將糕點捧在手裏,驚喜似的,“特意為我準備的?”

朝歌輕一頷首,看著有些嬌羞。喬楠見狀,愛憐般伸手為她撫去鬢間落花,但很快便移了視線,驚訝似的望向她的身後:“怎麽會有這樣顏色的花!”

阿楚沒有回頭,那不是什麽花,不過是他看錯的一隻停在葉尖的紫藍花蝶。

可朝歌卻轉身去看,阿楚心底一緊,就是現在—

她從樹後躥出,趁著二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迅速撲上去將喬楠手中的糕點打落。

因為動作迅速無法收回,阿楚直直撞向喬楠,而喬楠似是反應不及,下意識便將一頭撞來的人擁住……

伏在喬楠懷裏,阿楚的心跳得很快。

比起緊張,更多的是驚訝。

不是因為喬楠接住了他,而是在躥出的那一刻,她看見,眼前男子趁女子回頭的時候,動作迅速地掰掉了抹上粉末的那一半糕點扔遠。

若是沒有記錯,那時的後來,當自己轉過頭來,喬楠已經將另一半糕點塞進了嘴巴,說話都含糊。

阿楚不知道喬楠為什麽那樣做,也沒有辦法問他。

就在一瞬之間,她被朝歌以靈力製住。

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尤其因為意識清醒,更像是魂魄受了囚禁。

“以為人類膽怯,沒想到,你卻有這般勇氣,敢和我對著幹。”待喬楠離開之後,朝歌忽然開口。

而阿楚望了一眼曾經的自己,苦笑。

“你剛剛為什麽撲過去打掉那些糕點?”朝歌環臂,想了想,“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說完之後,朝歌想起她說不了話,手上一揮,眼前便又現了紙筆。

“我不止知道很多事,甚至也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阿楚眸色認真,字跡堅定,“再繼續下去,你一定會後悔。”

可朝歌卻不當一回事:“又是這句,我都聽膩了……再說了,小啞巴,你也不是我,怎知我一定會後悔?”

聞言,阿楚一愣,不再言語。

我怎麽會知道?我並不想知道的。

我更不想,這次的你如我一樣知道。

【六】

案前的喬楠執筆平宣,曾經的朝歌除了任務和刻意親近,並不愛多陪他。可現在,阿楚費盡力氣潛進喬府,卻隻安安靜靜藏在窗外看他。

記憶中的喬楠不喜歡與人接觸,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每每有生人觸碰到他,總會狀似無意拍拍衣服,卻會因為她的一句話陪她去了花燈會,在台階下一把接住不小心跌落的她。

燭光下邊,阿楚看他待得墨幹便拿開鎮紙將紙攤起,聽他讀著紙上字句:“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稍慢他一拍,阿楚隨他念出那句話,她雖開口無聲,但和著他一起,莫名像是情人間的低語,讓人覺得溫暖。

這時候親隨進來,呈上一份密報立刻躬身離開,阿楚不知那上麵寫的是什麽,隻看見喬楠的眉頭忽皺起來。

看完之後,喬楠剛想將密報湊近燭台,卻是這時,一頓,眸光淩厲向窗外望去:“是誰?”

阿楚一滯,站直了身子,或許因為半蹲太久,雙腿有些發麻,於是不防腳步一斜便磕在窗沿邊上,額角頃刻流出血來。

喬楠聞聲快步過來,微頓,隔著一個窗子問她:“你是朝歌身邊的那個丫頭?”

阿楚不語,隻呆呆望著眼前男子,額角的血就這麽順著麵頰流下,很快濡濕了素色麵紗。

喬楠看著,不禁皺眉:“你受傷了。”

這是回到現在以後,喬楠第一次這麽看她。室內靜謐,隻有他們兩個,而他的眼裏隻有她一個人。阿楚貪戀這樣的感覺,卻在喬楠伸手欲摘取她麵紗的時候忽然回神。

事實上,在為她上好藥包好傷口之後,喬楠便一直在喚她,隻是她一個勁看著他發呆,怎麽也不理他。

不論是誰,被這麽認真的眼神一直看著總是很尷尬的。喬楠輕咳一聲,忽然覺得那塊被血染紅的麵紗很是礙眼,於是便想為她取下:“在下並無其他意思,隻是姑娘這麵紗……”

阿楚飛快地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但喬楠卻隻是滿麵疑惑地望著她。

稍稍冷靜下來,阿楚四望了一下,在桌案上看到紙筆,於是快步走去,像是想對他說些什麽。隻是,喬楠見她走向,餘光瞟到桌上密報,忽然一把扯住她的手。

他扯得突然,力氣很大,將她拽得生疼,眼淚都要流出來。

阿楚愣了愣,喬楠卻隻顧著快步走向桌邊,隨即動作迅速拿起密報湊近火燭,任火舌寸寸舔舐上來,火光映在他的眸裏,莫名失了溫度……

因離得極緊,順著他的動作望向那張紙,阿楚隱約看見火光裏殘缺破碎的文字……若是沒有猜錯,上麵寫著的該是喬梓同朝歌定下的計謀。

待得信紙成灰,喬楠回身,正正對上阿楚一雙因驚訝而睜大的眼睛。

“不要告訴別人,尤其是朝歌,否則我定不饒你。”喬楠的聲音冷硬,“記住了?”

比起“記住了”,阿楚更驚訝的是他知道。

他知道。

可如果喬楠真的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樁計,為什麽還會因她而死?

這中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七】

那個問題,喬楠最終也沒有回答她,隻是喚來暗衛將她拖離出去。

而之後阿楚再想混進來,卻是很難了。

庭院深深,雲波泛冷。

輕輕為身側的朝歌披上外衣,喬楠的笑意依舊溫柔,神態卻疲憊:“近日天涼,你不必日日過來,我這小院背陽陰冷,怕你受不住。”

朝歌聞言笑了笑,說著虛偽的體己話。這時,一陣風吹過,她忽然發現在樹影後麵給這邊打手勢的喬梓,想來是找她有事商量。

見狀一頓,朝歌恍若無事般拿下那件外衣披回喬楠肩上:“成天在小院裏邊待著也不知出去走走,這樣怎會不覺得冷?唔,忽然想吃巷口的桂花丸子,香香甜甜的……”

輕輕敲了她的額頭,喬楠笑得無奈:“知道了,還要多淋糖油對吧?”

朝歌一臉滿足地點頭,見狀,喬楠做出一副認命的樣子。

隻是,他走到門口,反回來又看了朝歌一眼,見朝歌眉眼彎彎衝他擺手,這才轉身離去。

而在他氣息消失在附近的那一刻,朝歌麵上的笑意霎時淡下。

藏匿於門外目睹這一切的阿楚即刻跟隨喬楠而去。

小攤邊上,念及上次喬府一事,阿楚有些猶豫,像是惹了主人煩心想去討好卻又不得要領的小寵,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半晌,緊了緊手中信封,她深深呼吸,像是努力地在給自己勇氣。

隨後,阿楚快步走到喬楠身前,坐在他對麵的小凳上,迅速拿出一封信,信上寫著的,都是她想對他說的話。那是她從前欠他的感情,也是她的心意,隻要他看了就會明白。

可是,瞥了一眼那封信後,喬楠沒有接。

好不容易攢出的勇氣都化成了驚慌,喬楠見著女子這般模樣也不動,隻在她動作笨拙拆著信封,像是想把那封信攤開湊給他看的時候開口:“你有話同我說?”

阿楚一頓,抬眼,飛快地點頭。

“可我不想聽。”喬楠道,“但若你願意聽我一句話,這位姑娘,念在你是朝歌侍女的分上,我可以不說那些不好聽的,請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不佳,喬楠緩了緩神色:“朝歌不喜歡你見我,你應當曉得。我雖不知你是什麽目的,卻希望你能答應,如此可好?”

如此可好?當然不好!

“喬楠,你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可其實,你什麽都不懂……”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磨破了皮,卻仍舊一筆一畫在木桌上沉重地寫著。

“你想要我懂什麽?”

聞言,阿楚抬頭,對上了雙寒冰一樣的眸子。

她慌亂扯住他的衣袖,卻被他拂袖甩開。阿楚驚愣著想再拉他,腳上卻扭傷了,與此同時,喬楠看也不看她,轉身就走。

那一瞬間,她仿佛失了所有力氣,緩緩放下手。而那封信拽在她手上,被捏成了一團。

巷口賣桂花丸子的小攤前邊,一個奇怪的女子將臉埋在手裏,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傷心到了極致。

這般模樣,連攤主都不忍來趕走她,即便她占了攤上一個好位置。

【八】

冰霜覆瓦片,銀白滿長街。

這樣的季節,連太陽都是冷的。

雪積滿了枝丫,樹下的朝歌披了件大氅,領口圍了一圈雪狸絨毛,看上去很是暖和。阿楚不記得曾經與他來過這裏,細細想來,如今景況和從前已是有幾處區別了。

她不知道那些改變是不是因為自己,卻因這個而多了些信心。喬楠,你看,已經不一樣了,這次我會救你的。

朝歌眉眼彎彎站在樹下,滿麵歡喜地朝他揮揮手喚他過來,卻不想,他剛剛過去站定,她便笑出幾分狡黠,狠狠踹了那樹幹一腳……

霎時,樹上積雪便落了他滿臉滿身,看上去狼狽得很。

阿楚沒想別的,在她的記憶裏,過去的自己對喬楠從來沒有感情,也不會做出這樣沒有意義卻親昵調皮的動作。她擔心朝歌對他不利,下意識便衝出去想要護住他,卻不想他在看見她的時候,眉頭一皺旋即側身,輕輕巧巧便躲過了她。

阿楚一時躲閃不及,就這樣摔在地上,雖有積雪,但地上的石頭仍是磕得她生疼,可便是如此,她的第一反應還是轉頭看他傷著沒有。

然而,他一個眼神都沒往這邊投。

喬楠旁若無人,眸色溫柔,動作輕輕為朝歌拂去發間肩上落下的薄雪:“這麽貪玩,著涼了怎麽辦?”

聞言,朝歌似是愣了一愣,許久才怔怔撫上自己的鬢發,那是他剛剛碰過的地方。

“沒什麽的,不過玩個雪嘛,你怎麽管得這樣寬,還說教起來了……真是不解風情。”

喬楠無奈地笑了笑:“是是是,我不解風情,不曉得玩雪的樂趣,隻曉得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若能去曲阜樓喝一碗招牌的魚湯去去寒,那真是再好不過。”

朝歌的眼睛一亮,阿楚的眸光卻漸漸暗了下來,連他們的話也都再聽不進去。

曲阜樓的魚湯她是記得的,曾經的她很喜歡,那樣的細膩濃香,光是想起來都讓人回味。

她的體溫很低,此時在雪地裏趴著,卻覺得原來自己也是能察覺到冷的。過了不知多久,阿楚身上的衣服都被化了的冰水濡濕,寒風一吹,又貼在了身上。

而他們已經離開了。

站起身子,阿楚凍極了一樣,站在原地輕輕打戰。

喬楠對朝歌很好,一直很好,所以就算對阿楚不好,她也怪他不得。

興許輪回報複都是存在的。

隻在他們還在世上,循環往複,誰欠了誰的,便總歸要還。

【九】

先覺虧欠,後覺愛戀,就算有感情也隻是在離開之後才發現的,而之前,朝歌隻是因喬梓用法器威脅她相助才留在這裏。

那時的喬楠於她而言隻是一個任務,她甚至不曾真正在意他,更不必說察覺到他的隱忍。可是,現在想起來,心卻揪著發疼。

“又是你?”

最近這個奇怪的女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次數越來越多,弄得他不得不加強喬府防衛,可不過安靜了一段時日,今次,這個女子卻又成功潛進來。

書房裏,喬楠看著眼前女子,眸色越發冷厲:“你到底是誰,來這兒有什麽目的?”

那一日濕了衣裳的阿楚在寒風中站了許久,身子有些受不住,今日能潛進來已是不易,本來是開心的,但見他滿麵冰霜,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於是喬楠便看見這樣一幅情景,眼前女子原本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住,她帶些苦澀地寫道:“我前世欠你一筆債,特來償還。”

“前世,欠債……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樣的鬼話?”冷笑一聲,喬楠走近幾步,“我看你是對朝歌心有歹意,虧得她還將你收在身側。”

阿楚的眼睛睜得很大。這麽多天,這麽多時間,這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她想保護他,他卻在明知一切情況下仍不管不顧,不聽不信。有時候,她真的想把一切說出來,全都說出來,可是……

“你為什麽這麽說,你明明什麽都知道。”

因有輕紗覆麵,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卻分明看出她筆跡淩亂。可縱是下筆淩亂,她的眼神卻堅定,黝黑的眸子裏似乎藏了很多東西,叫人心慌。

喬楠見狀,莫名煩躁。他眼神狠戾,隻那一眼望去,便封住她所有想說的話。

他沉了聲音:“不要再來了,否則,我會將你以擅闖私宅的罪名移交官府。”

阿楚緊緊握拳,指甲都掐進肉裏,她的手心滲出血來,一點點滴在地上。

也許是身子不適,也許是頭腦昏沉,也許是委屈到了極點……

這一瞬間,阿楚隻覺得心底有根弦繃斷了,她抬頭望他,突兀地笑出來。

“你講得沒錯,我就是與她不和,單隻看著都覺得礙眼。但我是她的親隨,想做什麽都容易得很,你既然這麽重視她,最好聽我的,不要再……”

不要再什麽呢?也許是他的眼神太過冰冷,連她的血都被凍住,阿楚寫著,忽然停下,望了一眼已不再流血的手心。

她的眼神暗了暗,微愣之下,一個不防,便被他喚來的侍從架住雙臂生生拖了出去。行至喬府後門,阿楚被那侍從一推便倒在地上,原本便受了傷的手心被碎石硌得更是血肉模糊。

而那個男子就這樣站在她的麵前,滿目森冷:“找我說這些奇怪的話便算了,但朝歌不是你能動的。”

阿楚倒在地上,那一瞬間,她忽然笑著流出淚來,拳頭握得死緊,卻沒有半點聲音,黑發覆住麵紗,掩住所有情緒。

她想,這一切的一切,果真是一個巨大的輪回。

做錯了事,傷害了誰,總有一天,老天要與你討回來,連本帶利。

【十】

阿楚以為自己回來就能改變一切,可事實上,她什麽也改變不了。如今離他生命終結的日子隻剩半月不到,而她什麽也不能做。

喬楠靠在床榻上微閉雙眸,近些日子,因為腦部積血壓迫,眼睛已不太能見光。身側遞來一杯茶水,喬楠望向女子,虛了虛眼,模樣呆愣,像是有些怔忪。

“方才見你咳了幾聲,應是渴了吧?”朝歌一臉明媚,“先前有些燙,現在放得溫度正好,快喝了躺一躺。”

喬楠接過那杯茶水,微微睜開的眼睛像是被投入一顆小石子的湖麵,泛起波瀾。如今他已是藥石罔醫,命不久矣,那人還這般不放心,委實高估了他。

“怎麽不喝?”

頓了頓,喬楠淺笑,神色溫和一如既往,將茶一口飲盡:“最近精神差,容易失神,很多事情都是做著做著就發起呆來,倒是沒什麽別的。”

因為體力不支,近日的喬楠說話總有些斷斷續續,語速很慢。

朝歌接過空杯,暗暗舒了口氣,隨即為他理了理略微零亂的頭發:“既是這樣,便休息一會兒,你看起來確實有些不精神。唔,你向來淺眠,那我先出去了。”

說著,朝歌轉身便欲離去,可這時候,身後卻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假若一個人看似毫無緣由卻一直死心塌地在幫助另一個人,朝歌,你說那是為什麽?會不會是……”會不會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落在那裏,會不會是被人威脅?

“哪有什麽毫無緣由的東西……除非,是感情?”

女子回身,微微歪了頭,模樣十足的天真。答案卻讓他一愣,連後半句被她截斷的話也忘記問出來。

是感情嗎?他竟從沒想過。但片刻又低頭笑笑,頓了很久,喬楠將手覆在眼上:“感情真是很重要的東西。那……朝歌,假如,隻是假如。”

他咳了兩聲。

“假如你有一個喜歡的人,但他一直在利用你,知道之後,你會離開嗎?或者,如果你的身邊還有那樣一個人,他心甘情願被你利用,你會選哪一個?”

當時的朝歌對於感情這種東西並不算了解,那話裏的深意她甚至都沒有聽出來,於是頓了很久,始終不曾回答。

在喬楠的認知裏,不回答代表的不是默認,而是那個答案不會是問問題的人所想要的:“你會選你心底那個人,是吧。”

朝歌沒有聽懂,模樣有些迷茫:“你在說什麽?”

喬楠搖搖頭:“沒什麽,隻想說我也是,不管是和什麽作比較,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那時的朝歌並不知道,原來喬楠一直到最後都隻是照顧著自己,不提其他,竟是誤會了自己。他以為自己為喬梓辦事是因為喜歡,卻不知是那人拿了法器威脅她。

那時候的朝歌,對她而言,生死是天大的事情,而如今的朝歌……

躲在門外角落,聽著聽著,阿楚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澀:“喬楠,你說得沒錯,我會選心底那個人。若能早些認清這些感情,不論怎樣,我一定會選心底那個人。”

輕輕的話語,還未出口便隨風散了,傳不進他的耳。

【十一】

暗夜無星,阿楚坐在榻邊望著喬楠,掰開他的嘴巴,將好不容易偷到的解藥給他喂下去。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做到這樣,總歸是比起以前有些進步。

望著睡著的喬楠放在被子外邊凍得發紅的手,阿楚動作輕輕,將手放進去,掖掖被角。

夜半,他似是夢魘,喚著她的名字。阿楚一慌,連著應了好幾聲,但那人聽不見,最後是從一身冷汗裏驚醒:“朝歌,朝歌?”

他喚了幾聲,阿楚能在他夢話的時候吱呀幾聲,卻不敢在他清醒的時候予以回應。

他很討厭她,若不是心愛之人,比起她來,恐怕他更希望的是沒有人在這裏。

無神的眼就這樣垂下,喬楠苦笑:“還是走了啊……”

阿楚比出口型回應:“沒有,我在這裏。”

喬楠撫額,像是鬆了口氣:“走了也好,走了才好。”

“總這樣口是心非……我走了,你明明很難過。”

緩緩沉下身子,靠在榻邊,喬楠伸手去摸邊上的茶水卻摸了個空—他的眼睛已經瞎了。

朝歌下的藥起效果了,喬楠瞎了幾天,很快便會死去。

阿楚看到杯子擺在桌上,於是起身,但不過剛剛起來,頓了頓又坐下。

沒有摸到杯子,喬楠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卻終究隻是淡定地收回手,攏了攏被子。

這間屋子很暗,沒有燈,沒人來添,雖然主人也並不需要。

“你昨日問我為什麽連病也不治,卻偏偏要郎中治好我的眼睛……”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阿楚望向他,但他卻似乎忽然沒了說下去的念頭。

“是啊,為什麽?”

明明該是兩個人的對話,屋子裏卻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頓了很久,他重新開口:“我自少時習醫,這副身子已經空了,治不治得好,我怎會不知道。”

說著,喬楠笑了笑,氣息卻一點點虛弱下去—

“可若是雙目完好,我便能看見你……此時,我最想看見的是你。”

當朝歌進來的時候,阿楚正伏在喬楠的胸口,安安靜靜,像是睡著了。

“你看,我就說過,你是鬥不過我的,他還是死了。”

阿楚睜開眼睛,眼眸極深極黑,啟唇,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她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不知道為什麽哪怕喂了解藥給喬楠吃下去,結局還是如此。

朝歌走近幾步,在瞥到喬楠的時候,她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一派鎮定:“你是想說,我一定會後悔嗎?”

阿楚望一眼曾經的自己,她知道此時朝歌已經後悔了。

朝歌原以為自己是不在乎喬楠的,但是看到喬楠再也不能對自己笑,再也不能用關切的目光看自己,朝歌已經後悔了……隻是魑魅神思鬆散,怕還沒有意識到。

收回目光,阿楚撫上喬楠的側臉:“喬楠,你看,我沒有走,一直在這兒。”

那隻手動作溫柔,一下一下摩挲著男子側臉,像是在對待一件極珍貴的寶貝。

朝歌看著,忽然就覺得很不舒服:“你在同一個死人說話?他聽不見的。”

屋內昏暗,朝歌不知為何喉頭一哽,頃刻落了話音。

便是那時,她突然看見阿楚的身上耀出一道極其亮眼的白光,強光中像是有磁力似的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她吸了過去,很快,朝歌與阿楚的身影合為一體……

良久,白光消失。

朝歌去哪裏了?她們重合了?她變回來了?

阿楚還在因為這突**況發愣,卻忽然聽見一陣輕咳,而這聲音,似乎是來自喬楠。

阿楚伏在喬楠的胸口,突然感覺到身下微弱的起伏,她的眼睛不自覺睜大,淚水就這樣一大顆一大顆地滴落下來,濡濕了他的前襟。

【十二】

改變過去是逆天的事情,而塵世之事,最是講究平衡。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活下來,那麽,另一個長存世間的人,便該替他而去,連同曾經的那個存在。

喬楠活過來了,這一次,朝歌終於在他離去之前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在看到阿楚伏在喬楠的胸口的那個畫麵之後,朝歌後悔害死了喬楠,願意並期望他活下來。

若非如此,一切又將重新輪回。

可是一命換一命這種事,說到底也算不上什麽救贖。

當許歸想到這一點,尋到阿楚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般情景:小小的屋子裏散落著熒光點點,每一點都是她,而榻邊女子的身形已經接近透明。

先前阿楚做的四次努力都沒成功,是因為阿楚回到過去的時間有限,在朝歌後悔之前便因承受不住而消失。可這一次,阿楚拚盡了所有靈力和信念,終於撐到了朝歌後悔的那一刻……

此時的阿楚模樣呆滯,盯著自己幾乎透明的手滿麵愕然,直到許歸告訴她如今景況。

沉默良久,阿楚的身子越發透明起來,她再次深深望一眼喬楠,帶了不舍,滿滿的繾綣。

頓了頓,阿楚開口,聲音極輕,像是害怕吵醒了誰:“許歸,我還沒有消散完全,即是如此,便證明我還有一魄尚存。現在我同你做最後一個交易。”

許歸開口,條件反射地想要拒絕,卻最終隻是看似輕鬆地微微勾唇:“不是每一樁生意我都會接。不過,你且說說看。”

阿楚撫上男子的側臉,動作溫柔,眼帶笑意。

喬楠,有時候我覺得這一生真是沒意思,在不懂感情的時候遇見你,在深覺時失去。

可先前的時間無趣,唯獨遇見你,我才覺得自己這紅塵一遭沒有白來。

“我要他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也希望他忘了我。”

不僅是阿楚,還有朝歌。

她曉得他的性子,曉得他的脾氣,因為曉得,所以大概也能推算出他醒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但若是那樣,那麽她不希望他記得她。

阿楚不是一個絕情的人,隻這一次,她真是說舍就舍了,動作幹脆利落,什麽也沒留下。

【十三】

她費盡心思要救喬楠,卻不知道他早已病入膏肓,是個將死之人。

是了,喬楠早被診斷時日無多。隻是這個秘密被守得很好,喬府上下無人知曉。

那一日醉倒遇見阿楚,正是確診的時候。

喬府繁盛,卻最缺溫暖,若是讓他那些所謂家人知他不久於人世,恐怕都能笑出來。於是,在醉酒昏迷被幫助的時候,他一邊迷迷糊糊地想著,自己反正要死了,這人真是多餘,一邊卻被這突來的溫暖感動到想哭。

溪頭釣,澗邊琴,坡上箏……雖然時間不多,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的很開心,開心到讓人哪怕稍稍想到,都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但也不是沒有例外,在所有開心的記憶裏邊,總是有那麽一個戴著麵紗的女子,以各種方式打斷他們的美好。這人真是奇怪又可惡,對一個將死的人,連這些溫暖都要破壞嗎?

喬楠就這樣走馬觀花地做了個夢,夢裏的一切都顯得真實而縹緲,他明明知道是夢,卻還是心頭一酸。

明明是那樣難過的一個夢,可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卻什麽都記不得了。隻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些很重要的東西。

喬楠想著,一個人走在街上,心神恍惚,不知怎的,走著走著就到了一處水榭。再往裏邊走去,高台上坐著一個女子,那女子見他進來,於是輕睥一眼。

“你竟能尋到這兒,你是來找我的?”許歸言語輕輕,隻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但是喬楠,你的生意,我不接。”

生意,什麽生意?

喬楠一頓,卻終究沒有說什麽,拱手辭去。

外邊天光淺淺,身後幻影蒙蒙。抬眼,天氣正好,叫人舒心。

喬楠於是輕哧一聲……自己怎的就被一個夢給影響成這樣了?落下一歎,他抬步離去。

離去之前,他想……那個水榭裏的女子,真是個奇怪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