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成蔭年複年/阿初
【一】
修煉了四百九十九年的梧桐樹妖自然與那些新生的小梧桐不一樣,雖長在北域的極寒之地,仍然枝繁葉茂,果實長勢喜人,天生自帶一種安全感,無論是做避蔭處還是棲息處,都是十分理想的,於是被鳳凰看中想挪回去做窩,聽起來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起初我是這樣想的。
青城這處,城在水中,四麵環山,靈氣濃鬱,像個大口袋似的隻進不出,適合修煉,不僅氣候溫暖濕潤,適宜梧桐居住,而且有高人指教—按某鳳凰的話來說就是非常非常有特色了。
辰時,就是那隻鳳凰,與我這樣說的時候,我是很動心的,畢竟那時我隻是一棵明年才五百歲整的小梧桐,想著這人修為比我高,怎麽看都不像對我有所圖謀之人,他應該真的隻是想找個窩。
然後,我就從北域搬到了青城,這一住就是千年。
辰時經我同意之後,就在我左手邊那個光照好、結果子又多的第二個樹杈子上定居了。
辰時是辰時出生,是以名為“辰時”,我是亥時成精,按照這個規律……
算了,“梧桐”比“亥時”好聽。
青城自有人跡至今,大約經過了三千年,可有精怪或是其他不明種類存在,卻比有人要早得多,然而至今為止大家相安無事、和平共處,這是我很佩服辰時的一點。
畢竟拳頭硬才是硬道理,特別是在青城這個以實力說話的地方,若不是當年辰時一人打遍附近山頭無敵手,把原本在這稱霸的火麒麟一族壓得不敢靠近青城,想必我也不能在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混下去。
當然,這樣的與世無爭,是我在辰時的督促下,修煉一千年之後的光景。
我替代辰時成了青城的新任老大,這其中,也費了我不少勁兒。
我從北域回來,發現這廝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我連著對付了三撥想置我於死地的妖怪之後,終於從他們口中得知,我已被辰時推上青城老大的寶座,這廝放了話,誰能殺了我,就是新任老大。
北域之地的極寒都沒能弄死我,找不到辰時,我把氣都撒在那些自以為能力出眾的妖身上—別以為木頭好欺負的,敢來挑釁我?
我瘋起來,連火都不怕。
最後一個來挑釁的是被辰時打壓得厲害的火麒麟。火麒麟曾是佛祖的坐騎,一把紅蓮業火,能燒得人家連粉末都不剩,最可惡的是火麒麟率族人趁我與其他妖打得兩敗俱傷之時齊齊放火。
我為了保護這些小妖,生生用靈力摞起一道樹牆,待那樹牆被燒光,業火也已燃盡,我在原身中將養了幾百年,靈力才得以恢複。此戰之後,我也算因禍得福,順順利利地成了青城這地兒公認的老大。
原本我是沒打算跟火麒麟一族計較的,我不說也自然有人會替我收拾他們,然而他們上趕著找麻煩,真是讓人煩不勝煩。
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守著我原身的小杏子樹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把我堵住,遠遠地往我原身上一指,我便看到一團通紅的“物件”窩在辰時的窩裏。
彼時我剛從北域回來,一身風沙,看到此情此景,以為辰時回來了,手一揚就把那“物件”打了下來。
後來我才得知那是火麒麟一族送來示好的小崽子,剛出生沒幾天,長得像小獅子似的,皮相好看得緊。
【二】
連送幾次都沒能把這小崽子送回去,我便懶得再搭理,這小崽子乖覺得很,知道我不喜它靠近,從未正大光明靠近我,隻晚上從窩裏爬出來到我沉眠處,夜以繼日地撓我設下的結界,等我睡著時它來,快天亮時再爬回自己窩裏,它樂此不疲我卻頭疼得很。
你見過哪個妖怪晚上還睡覺的?我不過閉眼修煉而已,這小崽子還撓個沒完沒了!
我平日裏不愛往山上待著,常常亂跑,一出去十幾天,若無要事,基本沒人會找我,因為不想看見這小崽子的緣故,我更是大半年未曾歸家了。
每每回去,隻有替我守家的小杏等著我,現在倒是多了個小尾巴。
可憐我那小杏子樹,跟人類小娃娃差不多的高度,懷裏還得抱著個比自個兒小不了多少的小崽子哄。見我回了,那小崽子睜圓的雙眼猛地放出一道光來,看得我抖了一下,在它麻溜地想往我身上撲時,我扼住了控製它命運的後脖頸,這個動作……似曾相識。
妖族的小崽子我沒少抱過,剛出生的小崽子都差不多,毛茸茸的,眼睛還睜不開,弱小又無助的樣子可愛至極,給一個聚了我靈力的護身符,就能讓它們一族歡喜老半天。
我眼前這個小崽子,被小杏養得很好,已是圓得像個小球兒了,我單手拎差點被它沉得臉朝地摔一跤。
“啾……”
那小崽子不會說話,平常就兩個音節,餓了一個,撒嬌一個,滿地打滾應該算是撒嬌吧,好想踢一腳。
我細細地將它從頭看到尾,越看越覺得它像人類圈養在門口看門的守護獸,於是我點點它的滾圓小腦袋。
它不滾了,偏頭看我表示不解。
“你吃得多嗎?”
它遲疑了一下,點頭。
“會咬人嗎?”
它肯定地點頭。
“能守著我住的地方不讓別人靠近嗎?”
“啾!”
它瘋狂點頭。
我滿意地笑了笑,安撫地揉亂它被小杏精心打理過的毛發。
“可以睡在我旁邊,但不準撓結界。”
在小杏的提議下,小崽子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小火”,其實我覺得,“慢燉”也是可以的。
旁的不說,雖然它吃得多,但它看家本領一流。小杏告訴我,自從小火開始給我守樹,任何妖族雄性都沒能再近我原身十米之內。我欣慰之餘,讓小杏多給它燉了幾隻野雞,這家夥不吃生的,也是稀奇。
北域產寒玉玉髓,萬年難得一塊,我找這玉髓往返北域數次,終於被我拿到。
這玉髓是為了給辰時化形用的,我尋它數載,玉髓到手,沒毛的鳳凰卻一直都尋不回等不來。
辰時不能化人形,是因為兩千年前那場差點造成人間毀滅的紅蓮業火。
這一段往事,還是我從別人那兒聽來的,辰時慣會裝聾作啞,任憑我使出渾身解數,他對自己的過往仍是隻字不肯提,簡直氣到我落葉紛紛,隻能去茶館聽故事消憤。
青城的萬家茶樓裏,每到黃昏時分,就有一個瞎老先生坐鎮堂中央,手持一把折扇,站在半人高的烏木茶台後麵,說著形形色色天南海北的故事,抑揚頓挫,形容生動,收五文茶錢,每日隻講兩炷香時間。
雖然我早已習慣茶樓日日爆滿,裏三層外三層連頂樓都是人堆人的模樣,但我確實消受不了青城人與生俱來的熱情。
我若變個女兒身在青城裏逛,來往的青城少壯眾多,少不了碰上幾個膽大的,上來搭幾句話;我若變個男兒身,青城的女子也不遑多讓,上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往你身上倒,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著實為難得很。
辰時說美貌皮囊害人,果然誠不欺我,如果辰時說這話時沒有對著鏡子照半個時辰,我怕是真的信了。
【三】
所幸屋頂是個好地方,抬頭見月低頭近水,掀開瓦片往下一瞧,啥都看得真真的。
今日老先生講到那鳳凰接了天帝指令,來人間一遭,為的是尋回自己的伴生,沒承想她已入了魔道,一場戰爭無可避免。
紅蓮業火從那伴生身上蔓延開來,燒得火光衝天,人間頓時被一片火光籠罩。
這把火燒得人間眾人無處可逃,逼得鳳凰退無可退,辰時以原身祭火,這才有了今日鳳凰得以涅槃重生的故事。說到這裏,老先生把驚堂木一拍,說是完結了,再無下文。
明日又是新的故事,可我卻沒甚精神。
我從未聽過辰時提起有關伴生的一切,但我將“梧桐”這個名字記住了,我是北域的梧桐樹妖,不叫梧桐。
我蔫蔫地飛回斷崖山,無心修煉,敏感如我,心中像是堵了塊讓人膩煩又不好克化的肥肉,隻覺渾身發抖,我也說不清是氣的還是如何。
猛然想起那次,難得辰時不在,恰逢十五月圓,遠處傳來熟悉的一聲狼嚎,聽這動靜,應是狼王在召集族人,今夜一過,狼族那邊不知又有幾個小崽子能化成人形。
在我們妖界,隻有能化形成人的,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妖。而妖化人形,五百年一次,三次之後若沒有成功,便不是淪為精怪就是墮入魔道,空有一副身軀或者一身靈力罷了,不配為妖。
我抬頭看了看那滾圓的月亮,又覺得不能浪費時光,遂打起精神開始修煉。
辰時在我晚修做到一半的時候,從天上掉了下來,烏漆墨黑燒得跟塊焦木頭似的,虧得我眼睛好使,差點靈敏過度一反手把它甩出去。
要說洗幹淨的沒毛鳳凰與拔了毛的野雞有什麽區別,我覺得大約是用煮飯鍋裝和用洗澡桶裝的區別吧,沒毛的鳳凰哪兒哪兒都不招人喜歡,真的,特別是看不出性別的時候。
辰時是我見過的唯一一隻不會化人形的鳳凰,我實在是沒法欣賞全禿鳳凰的美。
即使我極力掩飾對他這個形象的嫌棄,辰時還是察覺到了,用他那墨黑而又純真的兩隻小眼睛看著我,問道:“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沒有沒有,過兩個月毛長回來就好。”我掩飾著幹笑了兩聲,抬頭望月,試圖轉移話題,“你看那天上月亮又大又圓,像不像我給你做的糯米湯圓兒。”
辰時小眼睛往我這兒一斜,換了個姿勢平躺在水麵上,我坐在洗澡桶旁,東看西看眼神就是落不到他身上。
然後,辰時對我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質問—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自覺頭痛,快速而又故作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便以修煉為由往隔壁山頭跑。
你都醜到我不忍心跟你計較了,怎麽還那麽多話,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我再不走我的眼睛真的會瞎的。
【四】
果然掉毛才是鳥類動物的天敵,七月我撿回辰時,好不容易養了幾月把絨毛給長齊全了,不知為什麽一到十月又全掉光了,我非常嫌棄地拎起辰時的後脖頸,把他各個地方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
最後得出了“我對這隻小鳥是真愛”這個結論,這麽醜的樣子我居然也能忍著不丟開他。
然後,我試探著問他:“我說……你啊,我要不要給你找點何首烏,今天拔人參的時候人參精說何首烏吃了能長毛。”
辰時抱住雙翅,眼睛轉得跟個風車似的,偏過頭表示不滿:“我有名字。”
我晃了晃他的身子,扶額裝深沉,一時忘了我原先是想說何首烏來著的,不小心說出了深藏在內心的話:“嗬,性別不分的小鳥,你現在不配有名字。”
縱使辰時把頭晃得我眼睛疼,我仍然對他的反應無視之,該灌藥就灌藥。這家夥現在靈力全失,正是身體與心靈都遭受重擊的時刻,這樣的大好時光,如果不做點什麽留念,嘿嘿嘿。
我與辰時共處一千零三年,其中大約有將近一千零兩年十一個月都被他困在原身裏逼著修煉。
這千年的漫長時光,除了辰時,我從未與任何活物打過交道,除了修行,很多時候我都是習慣一睜眼就抬頭看天,是晴天就數雲,到天黑就數星星。
四季變換,日夜交替,星辰按軌道運行,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東西,我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當我終於小有成就時,辰時不再限製我的行動。
我又去聽了茶樓幾個故事,知曉了辰時也能化人形,還是個男兒身,我甚是歡喜。
十二月儼然是一片寒冬的景象,我周圍是一片梅林,冬至的第一場雪過後,綠色的梅花悄然開放,冷豔至極,香味清幽偏又若有似無,勾得人心裏癢癢。
將辰時關到當初我待過的那個結界裏時,我沒有絲毫愧疚。
辰時說想了一晚上的梅花香,我親手折了一枝開得最漂亮的綠梅送到結界裏,看他枕著梅花入眠,縮成一團,睡得安穩。囑咐了小杏替我看著這結界,我便動身去北域尋寒玉玉髓。
待我回來之後,辰時早已不見蹤影,小杏靈智未開,問不出什麽。
北域玉髓難尋,冷得刺骨,卻也抵不過他一聲不吭離去的心寒。
再後來,就是我與那些想取我而代之的妖族之間無休無止的開戰,無論如何,老大這個位置我要守著,等辰時回來,再找他麻煩。
佛祖召我去天界,是我恢複記憶之時。
鳳棲宮是辰時在天界時住的地方,位於天帝所在的天宮與佛祖的九重天之間,看起來像孤島,其實就是。
再次登上九重天,我已不是佛祖口中隨手賜下的一段枯木,而是有與辰時同等修為的梧桐。
那枯木本是佛家聖物,倘若知曉自己如今淪為樹妖,不知該作何想。
【五】
“梧桐,諧音吾同,有雙木可依。”
辰時,是一隻比較倒黴的小鳳凰,作為鳳凰一族最晚出生的老幺,輪到他選伴生的時候,好的都被挑走了,新送來的一個不如一個,唯一看起來活波些的,便是我這個到處亂竄的。
無奈之中,他點了我做伴生。
伴生,自認主始,便與那人命運相連,鳳凰涅槃,那紅蓮業火要燒整整九十九日,能熬到第一百日,才算真的成功。
那要伴生何用?
伴生隻能用一回,等到鳳凰在業火中熬不住時,用伴生護體,可平安度過。
佛祖對辰時這個最小的弟子頗為看重,不光給了伴生,到他涅槃之日,還將一段浸染了諸多功德的枯木也贈與了他。
對那枯木,辰時不屑一顧,真正被辰時記掛在心的,是經他手一點,落地化為梧桐樹的我。
鳳凰涅槃,五千年一次,涅槃時,那紅蓮業火自佛祖手中而出,來勢洶洶,他化為金羽鳳凰,棲於梧桐樹上,那火一挨上他,轉而化成彌天大火,瞬間將那九重天染上一層紅光。
業火焚身,是為淨化體內雜質,重塑金身,他在火中,涅槃重生。
歸來時佛祖甚為滿意。
“梧桐這名字取得極好,她與你一體,用原身替你承了這業火……”
辰時在那堆能淹沒他鳳棲宮的灰燼中找了十天,才將將找到一塊發了新芽的焦木。
我原身早已在那場業火中燒得一幹二淨,伴生最初的模樣是個小光點,沒了原身,本不能活,多虧佛祖賜下的那段枯木。我奪它本體之時,這小木頭已經有了靈智,至多三百年便能化為人形,但有了這業火助力,它便能立時在我麵前化形。
如果那枯木不是跟我生了張一模一樣的臉,如果她不曾說出要對我取而代之這種話,我想我斷然是不會遷怒到她身上的。
“你知佛祖為何送我來辰時身邊?”
我知火克木克得厲害,說來好笑,第一次碰火便沾上其中最厲害的紅蓮業火,燒完本體不算,竟是要連我靈識也一並燒盡。我昏昏沉沉,隻曉得用最後一點靈力,護住辰時,他比我重要,我不允許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到任何傷害。
那枯木眼見得我護不住辰時,一把將我拂開,那枯木裏開出新芽,重新將辰時護住,而她也浸入火中,燒得與我無甚區別。
“整整五千年,我對辰時用心,不比你少。”
“嗬……你如何,能與我相比。”
我雖失了力氣,卻不肯落人下風,硬撐著抬起半邊身子與她對視。
“我是他親選的伴生,而你不過是別人隨手賞的物件。你不瞎不聾,看了我與辰時這麽多年,怎的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我閉上眼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那枯木朝我奔來,要置我於死地。
我得賭一次,為了辰時,也為我自己,佛家聖物,若犯殺戒,當即灰飛煙滅。
【六】
再次睜眼,我是北域極寒之地一棵修行百年的梧桐樹妖,忘卻前塵,隻剩今朝。
我聽過很多得道高僧念經,道一句我佛慈悲,聽得多了,不以為奇,許是未觸動內心,所以從未靜下心來聽進去。
真正見到佛祖時,我才知我佛慈悲所言非虛。
“你的名字,取得極好。”
不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誇我這名字,我聽了卻極為開心,佛祖是辰時最敬重的人,得他一句誇讚,勝過千言萬語。
“他既已棄你離去,你還尋他作何?”
“辰時在您這兒嗎?”
我不答反問。
“你因他毀我佛家聖物,那枯木因他徒生妄念,他因你在人間逗留數千年,我留他做什麽?”
我沉默。
“我曾以為,辰時與眾不同。”
佛祖默了一瞬,遂開口。
“鳳凰一族,天資出眾,若能一心修行,即可超脫世間,能舍去人身,便能登頂高位,辰時自小就專於修煉,小小年紀,成績斐然,我給他伴生原是希望他能堪破情劫,更加精於修煉……你化形那日,辰時問我,如何能與你一樣化成人形。”
我還是辰時的伴生時,他常常喜歡站在我的樹杈子上看我**秋千,多聽一句我說誰家的仙君好看就能老半天不理我。我以為辰時不懂,畢竟樹和鳥,一靜一動,月老說這紅線沒法牽,我再不情願,也隻能靜靜站在他身邊,當一棵安靜不逾規的梧桐樹。
“我私心以為,那枯木能代替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便告訴辰時,這枯木可幫他化形。”
辰時帶這枯木回來,喜笑顏開,我卻為此與他吵了一架,非逼他在我和那破木頭之間選一個,未得他回應之後我轉身就走,猝不及防撞入一個人的懷中。
我仰起頭想看清是誰,卻被這人緊緊圈住不放,我沒來得及掙紮,就被一句話定住。
“笨蛋,我怎麽可能選別人。”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辰時化形,這之後的漫長歲月裏,我回憶起這個擁抱,卻發現自己忘了看清他的臉。
“兩千年前那場紅蓮業火,是他設的死局,讓那枯木入魔,也有你幾分功勞,她幻化成你的模樣,灰飛煙滅,騙過了我。鳳凰涅槃,耗盡元氣,我以為他情劫已過,許他在青城休養,沒想到他繞了這樣大一個圈子,還是為你。”
兜兜轉轉,原來這結還是出在我身上,明明一切都擺在我眼前……
“佛祖,您知道情為何物嗎?
“我也不知,但我聽月老說得最多。往時我看別家小仙子能歡歡喜喜將紅線掛在喜歡的仙君身上,也是有過羨慕的,而我和辰時,就算拿了紅線也不知該如何用,伴生無根,鳳凰不能化形……你隻道辰時與我不同……他願為我化形,我願拚死護他,那他與我,有何不同?
“我與辰時,無論生死,都要保全對方,這一點,無可爭議。”
迫於佛祖的威壓,我跪著說完了這段話,每說一句,就有無數個我與辰時相處的片段浮現,我不管他是不是能化形,隻要他在我身邊。
我不知辰時對別人來說是什麽樣的存在,他在我這裏,永遠隻能是我的人,哪怕隻能是隻禿毛鳳凰,我也沒有怨言。
【七】
青城山腳邊上的兔妖又生了一窩,今日一早便拖家帶口來我這求護身符,我看了都眼紅。
從佛祖那兒回來後,我便很少出門了。佛祖惜字如金,給了一個等字之後就將我攆走,說是還記恨我拐了他的好徒兒,讓我少去他麵前惹他生氣。
我發誓,我從未見過如此小氣之人,說好的為人解惑普度眾生呢?跟辰時一樣都是騙子。
偏偏這一老一小,一個惹不起一個找不到,真是讓人挫敗啊。
我拉著小杏和小火不知看了多少日出和日落,從前想看不能看,現在能看還想有人陪著看,我一邊歎氣一邊繼續玩小火的絨毛,手感真好。
其間佛祖無數次派人來青城慰問,每次來的人都不一樣,小杏嘴拙,不會拒絕人,於是我放出小火,屢試不爽。
幾百年一瞬就過,這次佛祖再派人來,是帶了話的,我沒有拒絕,先告訴了小杏,說我要嫁人了。
小杏樹還不會化形,拉著我的衣角抽抽搭搭問我是不是不要她了。我早料到小火的反應,沒等它發表意見,直接打暈它綁了送回火麒麟一族,眼不見心不煩,好歹跟了我這麽久,也不是全無感情的,就是天資差了些,一直沒能化形成功,我將玉髓送了它,也算一場了結。
青城老大要出嫁,對象是鳳凰一族午時仙君,這消息不到半個時辰,就在青城傳遍。
出嫁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九,我是生生盯著月老拿紅線把我倆的姻緣編成妖族特有的如意姻緣結,甚是歡喜。
我的嫁衣,是各族小妖采了百合樹的樹皮連夜趕製,用合歡花點綴,孔雀翎鑲嵌做成的,大紅的喜袍穿在我身上更顯氣色,小杏給我編了一頂花冠,我轉個圈,確認一切都無紕漏,上金烏車。
有人在前方等我,真好。
天界的金烏車平素隻在天帝出行時拿出來跑跑腿,能坐上一次,也算是我的福氣。
嗯,妖這一生,不被搶一次親,簡直不能說是當過妖怪。
天旋地轉,我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我閉著眼,聽到那人說:“你自己說的要等我,轉眼就嫁了別人,你可曾還記得自己信誓旦旦說過,哪怕我禿了你都不會嫌棄我。”
我沒有回答,睜開眼鉤了辰時脖子下來就是一個深吻。
這味道我再熟悉不過,這廝變作麒麟每日圍在我身邊,裝得還真像那麽回事。
我不做點什麽讓你自己乖乖出來,你怕是要讓我再等個千年吧。
辰時拉開我,從臉開始紅到耳根,一把將我往懷裏按,不讓我看他的表情。
“我說你能不能成熟一些,回回隻會這一招,你以為把我按住就沒事了?”
“我怕你笑話我。”
“你給我鬆開,再不放我脫你衣服了……”
我也是沒轍,他按得太用力,我喘不過氣,多說一個字都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辰時把我拉開了一些,輕輕環住,很是滿足,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像是多年的心願終於實現。
“我想這個場景想了幾千年,梧桐,你終於在我懷裏了。”
我堂堂青城老大,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什麽話沒聽過,我等了這麽久從來都沒哭過,卻在這時因他一句話酸了鼻子。我反抱住辰時,那些早就在腦子想好的話我全然忘了,此時我隻想在他懷裏大哭一場。
不是委屈,是失而複得這種心情,讓我無法平靜。
最後是辰時抱著我回了青城,他問我:“梧桐,想不想跟我一起看日落?”
“我們不是看過很多次了。”
“今日是辰時陪你看。”
“那禿毛鳳凰和麒麟都不算嗎?”
我窩在辰時懷裏悶笑,又想起他掉毛時的鬱悶模樣。
“不算。”辰時突然認真起來,“梧桐你記住,鳳凰和麒麟都會離開你,可是辰時不會。”
我被辰時這話感動得一塌糊塗,轉過頭偷看他,就忽然想起那年,他抱著我罵我笨蛋,一晃多年,我還在他懷裏,看來我是跑不了了,我麵不改色,心裏偷笑。
鳳棲宮的那棵小梧桐還在茂盛生長,帶著它最喜歡的那隻鳳凰,去了好多地方。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棵樹,樹上有隻金鳳凰,梧桐果兒給鳳凰,給我變個新娘來,新娘新娘真好看,鳳凰叼著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