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開始落雪的時候,我站在了鳳凰族的領地外,卻不能進去,因為鳳凰一族出了瘟疫。

鳳凰族是臨近我金翅鳥族的另一大部族,甚至與我們有些親緣關係,部族的首領稱為大族長,名叫羲和,是名女子。如果說兄長真要和哪一部聯姻的話,最有可能的就是同為羽族的鳳凰族。

傳說羲和不僅美貌天下無雙,且極有膽略,登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動歸附我金翅鳥族,所以全族沒有半點損傷,兄長也因此給了鳳凰族相當的禮遇。

鳳凰一族是大族,分為鳳、鵷鶵、鸑鷟、青鸞、鴻鵠五支,各領一方,以鳳為首,羲和正是一隻丹鳳。鳳凰族在羲和的帶領下蒸蒸日上,是有實力與我金翅鳥族一較高下的少數部族之一。

我從王都走時也曾路過鳳凰族的領地,當時到處熙來攘往,一派繁榮景象。這次還沒有走到近前,卻見高高的屏障拔地而起,將整片領地封住,與外麵隔絕。

鳳凰族的領地在我回去的必經之路上,沒有辦法繞行。我對鳳凰族封族一事也有疑惑,畢竟封閉這麽大的領地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施行,且就在我金翅鳥族旁邊,不知對我族會不會有什麽影響。這種屏障還攔不住我,於是我索性決定入內一探。

到了裏麵一看,族內倒還秩序井然,但人人步履匆匆。乍一看到生麵孔,有人張口就要喊,我連忙躲到僻靜處,扯了塊布蒙在臉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隨手拉住一個人詢問,原來是在領地發現了蜚。傳說蜚獨目,外形如牛,白頭,蛇尾,所到之處瘟疫橫行,是公認的災難的化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蜚一般極少出現,隻在近水的深山密林出沒,從未聽說出現在人群密集處,這倒是奇了。

我到處探查了一番,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決定晚些時候到族長處一探。

到了夜裏,我趴在暗處的屋簷上向羲和的屋裏張望時,想起了以前兄長跟我說過的鳳凰一族的往事。

傳說鳳凰一族浴火而生,鳳族更是可以在火中涅槃,隻要精魄留存就可永生不死,倒是很神奇。而且據說鳳凰一族極其驕傲,當年羲和是怎樣勸說其他四族歸附我金翅鳥族的,也讓人頗為好奇,有機會還真想結識一下此人。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冷不丁肩頭被人一拍,沒等我轉身,那手又極快地收了回去。

我轉身一看,身後半蹲著一個青年,朦朦朧朧間看不太清楚樣貌。他壓低聲音對我說:“兄弟,你也是來偷看大族長的?”

“嗯?”我有點沒聽懂他的意思。

“別不好意思嘛,我也是來幹這個的。我們美麗的羲和族長好長時間都沒有露麵了,我甚是想念,於是隻有天天蹲在這裏,看能不能一睹芳容,聊慰我心。”

“……”我看著他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好了,你不用多說,我都懂。”他又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很懂我的模樣,“可是據我這幾日的觀察,羲和族長應該不在這裏。”

“不在這裏?為什麽,那她在哪裏?”我不解地問他。

“那就不知道了。”他搖搖頭,“我在這裏都蹲了好幾日了,從未見過羲和族長進出,連這屋裏來往進出的人言談之間都沒有提到她,可見她不在此處。”

這可真是奇怪,族中出了這麽大的事,族長竟然不在嗎?

見我沉思不語,那人一把拉住我,說:“兄弟,別這麽傷神了。來,跟我去喝一杯,有什麽想問的盡可以問我,我可是什麽都知道哦。”說完他還衝我眨眨眼睛。

好吧,正好我也有許多疑惑不解,於是就隨他離開。

等到了街上,他像是隨便找了家酒家坐下,馬上就有店家上來招呼:“小光,你又來了,你這是有錢了嗎?”

原來他叫小光,我暗想。

“有有,你別瞎說壞我名聲。”他一邊打哈哈,一邊對我擠眉弄眼,“兄弟,你一定有錢,對吧?”我隻好掏出錢袋擺在桌上,對店家點點頭。店家一看有人買單,馬上去後麵搬酒了。而小光則對著我的錢袋眉開眼笑,恨不得伸手去夠。

我把錢袋收回,眼見得他的眉眼耷拉下來,不覺有些好笑。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不由得想起了兄長,在兄長眼中我也是這個樣子吧。有時做出些讓他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可奈何的事情,可他總是縱著我,從來沒有說個不字。現在,也不知道他的病好一點沒。

想著想著不禁出神,等我回過神來發現酒已經上來了,小光竟然沒有喝酒,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我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忙端起酒杯向他一遞,他這才端起自己的酒杯與我一碰。

“剛才見你出神,就沒好意思打擾。”“是嗎?”

“就好像你在想念某個對你很重要的人。”我沒有回他,隻是把眼前的酒飲盡。

“跟我說說唄。”他頭一歪,用手托腮看著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既真誠又清澈,我突然有種想傾吐的欲望。因為我近鄉情怯,不知道到時候能否自在從容地站在兄長麵前,但是對著小光詢問的目光,我還是搖搖頭,隻是仰頭又喝了一杯。

“好吧,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他仰頭也喝了杯中酒。我這才注意到他長得頗為好看,眼睛尤其大,靈動異常。

“那我來說說現在的情況。族地內本來一切如常,突然有一天有人發現了蜚的蹤跡,接著不斷有人染上瘟疫死亡。

“照理說羲和本該立即出麵處理此事,可是她並沒有露麵。因此人們議論紛紛,雖然還沒有引起**,但對於族長在此緊要關頭不在,大家已頗有意見。也有人猜測羲和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脫不開身,甚至有人猜測她已經遇害。

“最後出麵的是鵷鶵的族長黃衫,據他說是羲和暫時有恙不能出麵理事,他奉了羲和的命令出來主持大局。雖說如此,但是大家都猜測羲和已不在族中,要不然這麽嚴重的事情,就算抱恙,露一麵總是可以的吧,可是沒有人見過她。於是我日日等在羲和的屋外,想查個明白,如今看來羲和真不在族中。屏障是黃杉讓人撐起的,以防蜚到處作亂,禍害他人。”

原來是這樣,我低頭思索,這件事處處透著蹊蹺,也不知道這鳳凰族中到底發生了何事,但不管怎麽樣,先抓住蜚才是最要緊的。

想到這裏,我便打算離開了,這件事當然是我一個人做最妥當。於是我對他說,自己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他倒是沒有留我,拍拍我的肩說,要找他的時候隨便找個酒家留個信就行,這裏沒有酒家不認識他的。難怪他消息靈通,我心裏想。

於是我們彼此告別,他揮揮手說有預感我們一定會再見。

從酒館出來,我思考了一下蜚的出沒痕跡:就算是出現在人群聚集處,也不代表它生活在那裏。它的活動區域一定還是在荒林深穀之中,而且蜚喜歡水澤之地,鳳凰領地裏大的水澤隻有那幾處,挨個去找必定有所收獲。

最南邊正有一條大河名佐水,是鳳凰族領地內最大的河流,河流兩岸山林密布,人跡罕至,是個藏匿行蹤的好地方。

我一路翻山越嶺來到水邊,決定先在這裏探查。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都是一人孤身在外,早已不是當初金翅族中驕矜的王弟了,風餐露宿也是常有的。

我背靠一棵大樹坐下,那棵樹看著似乎是棵梧桐,寬大的葉子形成陰影,正好可以遮陰。我坐在陰影裏,拿出之前準備的幹糧,一口水就著一口幹糧就這麽吃起來。

隨後我取了自己的一根羽毛,讓它順著河逆流而上,在整個河穀飄**,隻要有任何異象,它都能察覺。

從王都出來後,我發現身上的神力又有了增長,在外遇到危險,神力也是遇強更強,特別是生死一瞬之際,往往能激發出更大的力量。

許久過後,羽毛重新回到我手裏,卻什麽異動都沒有,難道蜚不在這裏?

我沒有停留,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其他幾處河湖,同樣放出羽毛,但奇怪的是,都沒有異常反應傳來。我的金羽對異獸的氣息十分敏感,如果有異獸藏匿,絕逃不開它的追蹤。

我站在原地仔細回憶金羽的反應,其他幾處金羽很快就確定了情況,隻在第一處佐水,金羽似乎猶豫了很久。想到這點後,我決定趕回佐水,再仔細查看一番。

佐水是鵷鶵族的領地,鵷鶵是除鳳族外的第二大族,族長黃衫神力高深,是整個鳳凰族的長老。聽說當年也是他支持羲和統領五族。

我來到佐水上遊,把自己的掌心割破,血滴落在河水裏順流而下。我的血凝而不散,會散發出特殊的甜味,隨水流充滿整個河穀。這種甜味對所有異獸而言都是極大的**,是沒有開啟靈智的它們抗拒不了的美味。

對於自己身體的這種特質我開始並不清楚,直到後來幾次遇險,被凶狠的異獸追趕,我才逐漸明白原因。所以平時我盡量不讓自己受傷,不讓自己流血。但此時沒有別的辦法可想,隻有冒險一試。

等了一會兒,竟然還沒有動靜,我正打算把傷口再擴大一些,一隻手按住了我。我抬頭一看,是小光。

“你在幹什麽?別再割了!”他一臉焦急的樣子,將我拿刀的手打掉。

“你怎麽來了?”我問道。

“我早就來了,我也懷疑蜚就藏在佐水,但是還沒有找到,就看到你在這裏放血。”

“無妨,我的血有效用。”“那也不能這樣放呀,你……”

我示意他噤聲,左岸樹叢中傳來了陣陣響聲,隱隱約約有獸吼聲傳來,會是蜚嗎?

我們對視一眼,一起慢慢朝樹叢靠近。

那吼聲越來越大,且漸漸焦躁,似乎有獸被什麽困住了不能脫身。

我們小心地靠上去,終於在半山腰處找到了聲音來源,可是從外麵完全看不出異樣。經過幾次反複查看,我們終於確定異獸就在其中,看來是被人用高深的障眼法擋住了。

就在我準備伸手一試時,小光手一揮,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讓原本平常的山壁上慢慢現出了一個洞,看來就是這裏了。我看了他一眼,這一手倒讓我刮目相看。

他也沒有多話,帶頭進入了洞中,穿過幽深的洞道,在極深處我們終於看到了蜚。原來它被人圈禁在這裏。

隻見這隻蜚身大如牛,獨目森森,卻被鎖鏈鎖住了四肢。我剛才忘記包紮傷口,此時這隻蜚見到我,更是嘶吼連連,恨不得能馬上撲過來。

照理說蜚喜歡水澤之地,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知道,因此順著這條線索找到這裏也不是沒有可能,就像小光。

金羽剛才沒能發現這處洞穴,原來是有人故布疑陣,可是他怎麽沒有封住蜚的聲音呢?除非這隻蜚平時在這洞裏是不發聲的,如此聽話的異獸隻有一個解釋:這隻蜚不光是被圈禁,還被豢養,它已經認主了。

但凡異獸認主之初,飼主必須以自身鮮血供養它,在牢記了飼主的血的味道後,異獸才會聽命於他。此後就算飼主不在,也不用擔心蜚會突然掙脫,發狂吼叫。因此飼主隻在洞外設了障眼法,以躲避常人的探查。

這次要不是我的血液特殊,也無法這麽容易找到這瘟疫的源頭,任誰也想不到這樣的禍害也有人豢養。

那麽豢養這隻蜚的目的是什麽呢?它的主人又是誰?我看了小光一眼,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果然如我所想嗎,羲和大族長?

我猜測小光就是羲和,一開始她隱藏在自己住所附近,就是為了看看有哪些人來探她的虛實。估計她也對蜚的突然出現十分懷疑,所以編造了那個可笑的理由。因為她在屋頂既能觀察裏麵的情形,也能監視外部的情況。

後來在酒館雖然她極力掩飾,但是有些動作還是透露了她不是“他”,而且在其言語間對羲和少有尊重,而是直呼其名。

最後她找到這裏,明顯也是為除蜚而來,且破除障眼法的那一手極其熟練,估計是認出這種法術乃是本族所有。

從以上種種,我推測她不是羲和也是鳳凰族中的重要人物,更多可能她就是羲和本人。

而她這麽巧正好搭上了我,還把族中隱秘直接相告,估計也是對我的身份有了懷疑。這可就有些奇怪了,我自認為並沒有露出過破綻。一直以來我隻與兄長在一起,極少在外露麵,她是怎麽知道我身份的呢;或者隻是猜測我是王都來的人,來查探鳳凰族的情況?

不管怎樣,她既然沒有說破,我也就隻當不知。隻是現在很明顯是族中有人謀亂,所以她的臉色不好看。

這隻蜚要是無主作亂,逮住殺了即可;可現在是有人豢養在此,倒有些難辦了。羲和是一定要抓出幕後之人的,那這隻蜚就暫時還不能動。

羲和顯然也想到了這層,看她緊鎖眉頭,顯然也在思索對策。片刻之後,她對我說:“我有辦法找到幕後之人,我們先離開這裏。”我自然答應。

我把自己的傷口包紮好,這蜚聞不到味道果然不再躁動,等我們離開後,估計它就會徹底安靜下來。

出了洞口之後,羲和又施了同樣的障眼術讓外麵看起來一切如常。

之後,我隨她來到了另一家酒館,這次卻直接進入了一間密室。酒家等我們進入後,主動上了一壺酒就下去了。

等酒上了桌,她拿起來就是一口,然後放下酒杯,坐正了身子對著我,開口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的身份,我就不繞彎子了,不錯,我正是羲和。”

我也放下酒杯,對她拱手見禮。一族之長當得一禮。而她馬上回了我一禮:“不敢當,太一殿下。”“你怎麽知道我是太一?”這下我可真是驚訝了。

“之前有幸見過帝俊陛下一麵,你與陛下長得十分相似。”

“是嗎,我倒是沒太注意。”

幼時我與兄長就天差地別,及至兄長稱帝更是隻能仰望,我從沒有覺得與兄長有相似之處。她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

“那麽這次是陛下差你來的嗎?”“不是,是我自己偶然進來的,沒有打擾到族長吧?”

“沒有,這次反而幫了我很大的忙,要謝謝你。不要族長族長的叫我了,在外還是叫我小光吧,方便。”

“好的,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你也看到了,這次是我族內亂,卻造成了這麽多的無辜死傷,這件事我絕不能就這樣算了。幕後之人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在族民中詆毀我,關鍵時候不在族中,沒有把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二是看我有沒有能力處理這次事件,如果處理得不好,更有了理由質疑我的能力,甚至是我的族長之位。我怕他們還有後手,不會這麽簡單。

“至於凶手是誰,我心裏也大致有數,但是沒有證據。現在要做的事有兩件:第一,”她突然停下來問我,“你會幫我吧?”

“自然。”我回答。

“好的。第一,要有人去佐水的山洞守著,要是再有人去放出蜚危害族人,立即抓住,我們馬上就能揪出幕後黑手。這件事我可以派人去做。第二,萬一他們這段時日都不去山洞,我們就主動出擊,把這個人找出來。這件事需要你配合我。我這次出來之前交代了黃伯,就是鵷鶵族的族長黃衫代管族中之事,對外隻說我抱恙。我則隱在暗處,一方麵是親自找到蜚並除去它,另一方麵也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哪些人居心叵測。”

緊接著,我和她便細細商討了接下來的步驟,她做事條理清晰,安排得當,又麵麵俱到。

第二天,我以王都來使的身份去拜會了黃衫,那是一個看起來很睿智的老人。他聽說了我的來意後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反複質疑我的身份,直到羲和親自出麵說明情況,我也拿出了令人信服的證明,他這才相信。當然我並沒有向他透露真實身份,隻說自己是羲和找來的真正的王都使者,這也是去之前我和羲和商量好的。

我還帶去了一件“寶物”,其實隻是一麵古樸的鏡子,但現在它是一麵能回溯時間的寶鏡,隻要將足夠多的神力深厚的同族之人的鮮血滴在上麵,就能夠回溯時光,看到當事人經曆的事情。要說神力深厚之人非各族族長莫屬,他們又同屬鳳凰族,正是適合的人選。

現在我們需要一起去拜訪其他三位族長,說服他們分別將血滴在鏡子上。這樣做表麵上是為了查看羲和失蹤的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是的,羲和現在是“失蹤”狀態;而實際上則是為了拿到他們的鮮血與蜚比對,看到底誰才是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