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走過許多地方,這個世界處處留下了我的足跡。

我們的世界是一整片陸地,四周環繞著大海,在大海之外還有無數的島嶼與不知名的地方。

傳說從東極到西極要走五億十萬九千八百步,從南極到北極也要走五億十萬九千八百步,一個人窮極一生也不可能走遍四極,但是我卻想去試試。

在陸地之上有數不清的高山、大河、草澤、湖泊,它們滋養了無數生靈,傳說是由開天的祖神的身體、發膚所化,如今它們也各有神靈掌管。而這些神靈中的一部分已經奉兄長為尊,所以即使我已離開東海很遠了,仍能感受到兄長的神威。

在不斷的行走中,我見識了這個世界的廣博、奇妙,也見識了這個世界的殘忍與血腥,更見證了眾多微小的生命爆發出的巨大力量。

兄長以一己之力支撐的世界雖然不盡完美,但已足夠精彩,每一處都值得我細細品味。

但於我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為兄長找藥。

從我第一次從巴地找到幽微草開始,我已經陸陸續續托鴻雁帶回了不少靈藥。我盡量不去想兄長對我說的話,描繪的那以後的情形,那是我做夢都不想夢到的事。可是夢魘卻不肯放過我,每晚我都冷汗淋漓地驚醒,難以入眠。

為什麽天意會如此安排,這真是天意的安排嗎?在夢中,兄長臉色慘白、神力盡失地倒在我麵前,每每回想起來我都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

兄長為了天下生靈,沒有一刻放鬆過,雖然他冷漠淡然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他無疑是一位好的領袖,無愧於天地共主的位置。

在他的庇佑下,弱小的生靈也有了生存的機會,大荒從未像現在這般繁盛過。這樣的人理應受到眾人的尊崇與敬服。所以就算天意真是如此,我也要親手改寫它!隻要有我在,我的兄長,必不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

我用盡辦法去尋找各種傳說中的靈藥,哪怕再虛無縹緲我也願意去嚐試,哪怕途中遇到再大的困難與危險我也不曾放棄。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去牢牢抓住絕不放手,因為隻要我有一絲猶豫、退縮,就仿佛看到兄長的命數少了一寸,就仿佛我鬆開了懸崖邊拉住他的那隻手。兄長的命就攥在我的手裏,既然他是因為我命數不永,那我就要親手為他續上!

每次千辛萬苦找到藥寄回去,在忐忑不安中等到大巫說有效的消息傳來時,我的心才重新落到實處,我也才能安睡。真的有用,太好了!總算,我也能為兄長做一點事,讓他安穩地活在這個世間,才是我唯一在乎的。

眼前這靈雁族的少女和少年一起去取那冰蓮,我知道是為了我,雖然有些抱歉,但是為了兄長實在是顧不得了,我會盡我所能保他們平安。何況我覺得那少年其實很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冰蓮是天地靈物,有多少效用還不好說,但是隻要有一絲可能,我都要去采來送給兄長。

小雁與小黑來到了山腳下,看著高聳入雲的山峰目瞪口呆。

“乖乖,這麽高呀,根本看不到頂好吧。小黑,還好你準備充分,要不還不等我們爬上去,半道就餓死了。話說你怎麽知道這地方不能用靈力的?要不我們變出原身,飛過去不就得了,哪裏會這麽麻煩,我還不相信有我飛不過去的山頭!”

小黑歎了口氣,撓撓頭,心裏暗暗叫苦:不知道該說她直爽還是缺心眼,自己怎麽會喜歡上這麽個不著調的。他把背後的一大包東西又往上托了托,說道:“快走吧,等會兒暴風雪來了就不好走了。”

“哦。”小雁連忙跟上,心道:怎麽平時沒見小黑這麽靠譜。兩人並肩一起往皚皚雪嶺而去。

等開始往上爬時,小雁又開始在前麵開心地叨叨:“小黑,你知道冰蓮什麽樣嗎?為什麽傳了這麽多年,卻從來沒有人真正帶一朵回來?小黑,你說要是我們這次帶回去一朵,那不是威風死了!嬌嬌還不得氣死,看她什麽都跟我比,哼!”

“她比不過你的。”“嗯,你說什麽?”

“我沒說什麽,你小心看路。要不你還是走我後麵吧,免得摔跤。”

“不會,我在雪地上走路從來就沒有摔過,你放心。你跟著我,我帶著你,哎呀——”

正說著,前麵的人一個跟頭摔在雪裏,半天爬不起來。

後麵的少年愣了一下,並沒有笑話前麵的少女,而是伸出手去把她拉起來,然後再自己穩穩地走在前麵。少女鬧了個大花臉,乖乖地跟在後麵。

不多時,風雪還是來了,但他們已到了半山腰,少年很妥帖地找了個避風的位置讓少女休息。隻是他們不知道,有人暗中撐起了屏障為他們遮擋風雪。

“沒事,小黑,這點風雪算不了什麽。”少女坐在石頭上,邊喝水邊說,“我們一起飛過的雪山,雖然沒有這座這麽高,但是也數不清有多少了呀。哪一回不是頂風冒雪,風雪兼程。可是每次我都可以與你並肩緊緊跟在阿爹後麵,帶著整個部落飛,你可別小看我。”

“是是是,你最厲害,誰都不敢小瞧你。”少年為她拍下身上的落雪,眼前浮現她奮力展翅的樣子,那是他心中最美的畫麵。也許他就是喜歡她這性子吧,什麽都不怕,真不像個女孩子呀,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略停了下,兩人又開始往山上去了。

越往上路越是難行,小黑在前麵探路,走過每一道陡坡,跨過每一個深坎,雪裏留下深深的足印。他先把腳下踩實了,再回頭招呼小雁跟上。一開始還隻是在關鍵的地方拉一把,後來兩人的手就緊緊地牽在了一起。

為什麽以前沒有覺得小黑的手這麽有勁,沒有覺得小黑的肩膀這麽寬,就連那張平時看起來黑黑的臉龐,也瞅著那麽有精神,原來他也不難看呀。

“小黑,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其實我這次來,啊!”小雁心不在焉地走著路,總想把心裏的話向小黑坦白,一個不留神竟然沒有注意走到坡邊踩了空,整個人往山岩下落去!

一隻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臂膀:“別怕,小雁,我拉你上來。”少年在坡邊緊緊地拉住她,用力往上抬。

突然“哢嚓”一聲,小黑身前的雪塊也開始崩塌!“你不要管我了,小黑,放手!”少女的眼淚流了下來,開始用力掙紮。

“小雁,你記住,我永遠不會放開你。”

少年墨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著少女,然後縱身一躍。小雁閉上了眼睛。

突然,她感覺身體騰空,冉冉而起,身下是一隻大雁!它寬廣的雙翅穩穩地托住自己,正從山穀往上飛去,是小黑!

終於他們平安地落到山路上,小黑恢複了人形,隻是喘得厲害。“小黑,你沒事吧?”小雁連忙撲過去,上下打量他。

“我沒事,你別擔心,但是我們要休息一下了。”

“好的好的,你好好休息啊。小黑,為什麽你可以化形,我卻不行,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這座靈山上確實是不可以施展靈力的,除非是有極高深的修為,現在我的靈力也隻剩這麽一點,再折騰可就沒了。”小黑邊喘邊說。

“哦,難怪。我……我知道了,謝謝你。”“不客氣。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我……”小雁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蠢極了,為了朵傳說中的花,拉上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還差點搭上兩人的性命。但是自己不能不向他坦白。

“其實,我拉你來找冰蓮不是為了阿爹,是為了,為了……”

“為了那個異鄉客。”“啊,你……你怎麽知道?”小雁的臉一下紅了。

“你表現得那麽明顯,一猜就猜到了。”“哦,那你怎麽也跟著來了?”

“別人來我不放心。”“哦,那你不生氣嗎?”

“生氣也要來。”“哦,那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喜歡你。”“哦,那你……”

“你怎麽這麽多話呀,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還不明白?”

“……明白了。”

少女看著少年微紅的臉龐,激動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他是個多麽可靠的人。他從來沒有取笑過自己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想幹什麽都陪著她一起,就像他說的從來沒有不管過自己。

自己為什麽要去找什麽外鄉人?阿爹說得對,他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最了解自己的、最在乎自己的一直是眼前的少年。

“小黑,我們回去吧,我不要冰蓮了,這裏太危險了。”

“沒事,我們都已經到這裏了,再堅持一下就到了,再說長老年紀大了,給他采一朵冰蓮備著也好。還有,你不是想把冰蓮帶回去給嬌嬌她們看嗎?”

“那不重要,我以後都不跟她們比了。小黑,以後阿爹年紀大了,你就帶著我們飛吧,我,我跟著你。”

“好。”

兩人於是攜手又往前走去,小黑卻遲疑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剛才掉下去的地方。其實他變身為雁時就感覺到了一股強風猛然吹來,托著他和小雁往上,所以剛才並不會真的發生什麽,是湊巧嗎?兩人來到了傳說中的山路前,那條路時隱時現,但當兩人一起邁步時,那條通天小路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腳下,於是他們順利地走了過去。

兩人終於來到山巔,一起采下了冰蓮,一朵帶給阿爹,再采一朵送給異鄉人,想必他是真的需要吧。

等到小雁和小黑一起把冰蓮送給太一時,發現外鄉人露出了真心的微笑,並送上了他溫暖的祝福,還告訴了他們他的名字——太一。

第二天一早,人們發現那個外鄉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就如同他忽然出現一樣。

冰蓮托鴻雁送了回去,希望這冰蓮也能像之前的那些靈物一般對兄長的身體有些幫助。鴻雁啊鴻雁,我出來已經許久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說起來我這次出來還結識了一個有趣的年輕人,他叫羿。他很有意思,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我回去以後可以當故事講給兄長聽。於是我開始往東轉,準備歸家了。此時天邊突然飛過來一隻鴻雁,是兄長回信了嗎?

每次我寄東西回去,兄長也會寫封信寄回我,話都不長,寫些近來的瑣事,再然後就是叮囑我在外麵要自己小心,最後結尾總是“盼歸”二字。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他,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說讓他安心養病別記掛著我,這些語言聽起來都這麽蒼白,隻有我跋山涉水找到的靈藥才能略微表達我的心意。

這次鴻雁來得這麽急,難道是兄長發生了什麽事嗎?我把信展開一看,卻不由得愣住了。兄長竟然娶妻了。

從兄長稱帝起,就有數不清的部落前來聯姻,部落的長老們也一再地勸說兄長娶一位品貌相當的女子做妻子,這才與帝位相配。可是品貌相當著實太難,品就不用說了,天地間又有誰家女子配得上兄長;就是貌,兄長雖是男子,容貌之盛也是世間少有,至少我從沒有見過有女子及得上,所以聯姻一事就被擱置了下來。不過這對我來說卻是好事,我與兄長相依為命,很難想象我與兄長一起飲酒、聊天、吃飯時旁邊多出一個人來,但如果那人是兄長真心喜歡的,我也可以讓步。

如今這消息就這麽突兀地傳來,實在是出人意料,我有心早點回去見這位新嫂子,又有些莫名地不想這麽快就承認她。兄長在信中並沒有多說,隻說了新嫂子名叫常儀。

不管怎樣,我都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