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但求君一信

長夜潛曙,萬籟無聲,天海華燈遊離高高隆起宛如巨大的爐蓋罩著神界,密不透風讓人覺得喘口氣都格外沉重。

修瀾輾轉難眠,望著絢麗的天海嘲諷一笑,起身將窗戶關了嚴實,發現門也沒閂好,又過去關門。手剛碰到門閂,門卻霍然大開。

南方天宮九月的風是從北冥寒界吹來的,長途跋涉後被削弱得隻剩幾絲微薄的寒氣不徐不燥地遊弋。修瀾看著推門之人腰間掛著一塊潤澤透亮的玉玦配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木蘭花底紋,典雅和尊貴相輔相成。

修瀾攏攏衣袖沒再往上看轉過身向床沿走去。

古曦愣了片刻,抬腳進去,打量了一下四周緊閉的窗戶,聲音柔軟,道:“你何時睡覺連窗戶也不開了,你不是最愛看著天海入睡的?”

修瀾坐下,整理好被子,放下床簾,不痛不癢道:“天色已晚,帝君請回。”

古曦皺了皺眉:“子捷說你的傷恢複得很好?讓我看看。”

修瀾心裏堵得慌,像門外的風刮進了胸腔一般:“天色已晚,帝君請回。”

距離兩人上次見麵好像時隔已久,修瀾隻記得他的冷峻,幾乎快忘了他以前溫柔時聲音磁性又清朗,就像現在這樣:“生氣了?觀星池不會再有異魔,以後你還想去,可安心去。當然,若你想去中央天宮,跟我說,我亦可帶你去。隻是這段時間桑華宮……”

“勞煩帝君走時順帶把燈滅了。”修瀾扯過被子捂住了頭,有溫熱的**悄無聲息地滑過鼻尖。

一聲歎息後,古曦沒再說話。

良久,燈火熄滅,世界一片靜謐灰暗,修瀾聽見輕輕的腳步聲停在門外,接著又是輕輕的關門聲,眼角的不明**越發滾燙,失落之感霎時漫上心頭。她的心裏橫亙著一堵牆,望之彌高,俯之彌深,過不去,也鑿不斷。

思索再三,修瀾一腳踹開被子:“古曦!我隻有一個問題!”

門還未落閂,夜幕濃重,古曦抬頭:“什麽?”

輝煌星海勾勒著萬物深深淺淺的輪廓,修瀾使了幻移術在話音落地之前出現在古曦麵前。以至於後來修瀾一直想自己究竟是怎麽把這幻移術練得如此精進,又是怎麽在那般灰暗的光線下精確地找到古曦的唇的?

吻上去的那一刻修瀾很明顯感覺到古曦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怔,或許因為自己是北冥寒界長大的生靈,體寒如冰,讓她覺得古曦的唇很溫暖,覺得世間所有的溫暖都匯集在了這裏。

所以她的唇覆上去後沒敢動,生怕稍稍一動,片刻的溫暖便在這沉靜中消散。

四周悄然,靜到修瀾能聽到自己心頭悸動的聲音。

可古曦的神色毫無動容,從始至終都沒有給予修瀾任何回應,像一根雕刻精致的木頭杵在麵前。留戀的溫度一點一點冰冷,修瀾心裏那堵牆終於塌陷,她才知道原來牆的對麵是無盡的殘垣斷壁。

她對上他漆黑的瞳孔,一個趔趄向後退了一步離開他的唇,幾乎是張皇失措地離開。

她看著他,眼色閃躲:“我隻是想確定一件事,現在知道答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嫣然淺笑:“小婢冒犯,夜深了,帝君請回。”

須臾,古曦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唇,突然笑比清河:“幻移術學得不錯!”

修瀾愕然,想過他的千萬種答複,譬如:神將何在?將這惑主的賤婢扔進無生崖,或者等不及神將動手就一把將自己扔到九幽冥界……

可她設想的一種情況也沒發生,突然不知怎麽應對,正欲開口搬出那句萬能的“帝君請回”時,就被他傾身壓下來的唇封鎖在喉嚨裏,上一個吻不過蜻蜓點水,這一個卻從含蓄到瘋狂,像是要把她揉進骨子裏。

修瀾傻了,徹底傻了。

古曦輕輕鬆鬆地就啟了修瀾的唇齒,他手勁很大,掌心很暖,修瀾感覺有一簇火苗在心底點燃,比異魔的黑鐵之刀還要灼熱幾分,卻燒得她四肢麻木冰涼。

古曦低聲道:“你以為本帝這麽好打發嗎?”

修瀾一個“我”字尚才發出半個音節又被強行吞下。

古曦看著修瀾不自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溫熱的吐息噴在修瀾緋紅的麵頰上,聲音隱隱帶笑:“怎麽,不讓我當師父了?”

修瀾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端詳近在咫尺之人,風流蘊藉,霞姿月韻,暮光下瑩瑩眼裏盡是風情,舉手投足皆是倜儻。

那一刻,瑤台之事變得那麽微不足道。

修瀾望著他,訥訥說:“之前是覺著你對我也算是有養育之情,授業之恩,想給你個名分來著。”

“名分?”他嘴角漾開,堪比星月,“那你對我也算是有百年陪伴之情和眼下這投懷送抱之恩,這個名分我給你。”

修瀾想著他這不會真是要收自己為徒?可以前想做師徒是因為自己情竇未開,尚不明朗;如今他是她心尖兒上的人,自然不能再做師徒,遂怯怯地往後撤了一步:“別,我骨骼不精,靈力低微,要拜你為師隻是說笑的,莫要當真。”

他繼續笑:“我師承鴻鈞老祖,你做我徒弟,我恐你有辱師門。”

修瀾糊塗了:“不是師徒卻是個什麽名分?”

他手輕輕放在他頭上,揉了揉:“待你升為天神後,我再告訴你。”

這次修瀾連扯出的笑容都是怯怯的:“天神?哪怕是要再等上個一兩萬年……”

“所以才說你要好生修煉,如今裂天兕……罷了。”他頓了頓,“既然魅樹葉你不要,我倒是聽說鎮元子在人間種了一棵千年參,也是上好增靈之物,現下我得了空,帶你去討兩根?”

修瀾沒聽過什麽鎮元子,倒是知道魔界甄氏一脈據說皮囊生得極好,便囁嚅道:“我也不是不愛吃那葉子,就是,這鎮元子是男身女身?”

古曦似笑非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然後漫不經心地挪開幾步,氣息悠閑:“這人間靜止的星河不曉得今夜亮了幾顆……”

一語未畢,修瀾就躥到古曦身邊抱著他的手,媚諂道:“女身我也去!”

她這模樣實在沒誌氣,古曦本想調侃結果還是忍不住笑了,玄青袖自修瀾眼前劃過,微風拂麵,修瀾低頭一看自己已是身裹暗色粗衣,木簪束發。

片刻後,修瀾又望著同她一般扮相的古曦,古曦解釋道:“入鄉隨俗,人界百姓皆是這般打扮。”

修瀾木訥道:“不是啊,我是想說你這模樣,倒也風流得很。”

她想到日日穿著斑斕彩衣的鳳凰,又道:“要是小九兒也去,要他穿這個衣裳,不曉得是個什麽形容?”

古曦撐了額,沉思:“小九兒?你這麽喚他,他沒跟你拚命?”

修瀾掰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外室的門:“是拚了幾場命的,客房那木金做的門就是他摔壞的。”

正指著,那金木門被敲了兩下,吱呀一聲便被人推開了,來者持了一盞蓮花燈,著裝和頭飾朦朦朧朧看去是個仙婢的身形。

仙婢冒冒失失闖進來,認了半天才瞧出前麵花前月下,鄙陋素衣之人是帝君,才連忙跪在地上,膽戰心驚:“帝君饒命,小婢……小婢不是故意的,帝君饒命!”

古曦放開修瀾,負手看她,威儀孔時:“所來何事?”

仙婢不敢抬頭,伏在地上一腔哭音:“三公主傷疾突發,渾身虛汗,痛入骨髓,特來請帝君。”

古曦急道:“本帝離開之時不是督促過她按時服用裂天兕凝丹,為何會複發?”

仙婢嚇得聲兒都快沒了:“小婢……小婢也不知道……”

短短兩句話,古曦神色從莊嚴到憤怒,再從緊張到恐慌,每一個遞變的神情都在混濁的夜幕下清清楚楚地刻在了修瀾的心上。

以至於那夜古曦迫不及待地招了朵祥雲極速奔向桑華宮的樣子成了修瀾腦中抹不去忘不掉的畫麵,像一針一線繡在了心口上的永不褪色的印記。

他忘了要帶她去看星河之事,去討人參之事,他甚至連衣服都尚未來得及變換回來就趕去看赤帝女。

修瀾站在原地,她自幼長在寒冥北界生來不畏寒,人間的粗衣有些單薄,抵禦不了神界夜風,竟讓她頭一次感覺到了寒意,涼到心頭。

那時候她就在想,古曦對她的情義同對赤帝女的情義,到底哪個重一些?

近來黍珩老君隻需煎些簡單藥材給修瀾服用將養身子,一身醫學本領無處可施倍感惆悵,嘮嘮嗑也是五宮近聞,比如廣寒宮的嫦娥因毀玉樹被貶下凡曆劫,閬苑仙境的西王母喜得嫡女取名華林,天海守護神擎瑜造就菩提疊嶂鞏固天海桎梏……還有一樁讓修瀾比較吃驚的是,瓊華宮封殿一月之久,赤帝三訪五召都不得見。

上次中央天宮之事若非女娃,修瀾不能確定古曦是否會允鳳凰送她回來,況且赤帝和桑華宮都遲遲沒有來找自己秋後算賬。別說修瀾,即便是偶爾過路聽見一些仙婢在牆角講閑話說到此事都覺得奇怪,南方天宮的三公主被害得險些喪了命,竟無一兵一卒來胥明宮提人?太陽神殿朝會上也無一神一將奏疏此事?修瀾想來約莫是女娃為她求了情。

修瀾本想跟鳳凰商量如何還這個人情,結果鳳凰聽聞後漸漸冷下眉睫,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再次拂袖而去。

修瀾恍然大悟,想起來鳳凰一向不太喜歡女娃,因女娃三番五次擾了他靜修。或許準確地來說,他可能是不太喜歡安於現狀,不思進取的所有生靈,譬如修瀾。

於是,修瀾隻能自己去瓊華宮親自道謝。

她在瓊華宮外斟酌半天竟沒瞧見平常值守的護衛半個蹤影,十八色玉石鑲嵌的宮門外麵雖未上鎖,但裏麵卻用了法力反鎖,根本進不去。

她掂量掂量自己這微薄的靈力,看來翻牆、穿壁、幻移術都行不通,隻好試著去敲門。

她連著去敲了幾天,都無功而返。實在別無他法了,修瀾準備讓鳳凰冒著雙翅一展勢必會驚動他家主子這大不韙之過將自己丟進去,想來這個忙鳳凰應該十分樂意幫。

正如此盤算著,瓊華宮大門奇跡般地裂開了一條縫兒,修瀾看著那一細小的縫兒仿佛透著粼粼波光向她招手般。

修瀾兩三步蹭過去。縫隙裏探出一個小小的頭,正是守門的婁傑,婁傑往常看見修瀾都是喜笑顏開,今日這張臉卻像是在苦海裏淌過的:“小綠姐姐,你以後還是不要來了,公主不想見你。”

修瀾回顧從前,許是瑤台敕梭丹一事,女娃那樣愛護赤帝女,赤帝女如今遭罪至此她不願見自己也是意料之中,能在赤帝麵前給自己求情才算是個意料之外。

修瀾站在原處,沒再往裏去,看著神情抑鬱的婁傑:“公主她怎麽樣了?不見我尚可理解,可為什麽連大殿都封鎖了?”

婁傑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小綠姐姐,你莫要再問了,請回吧!”

修瀾見他神色不對:“公主定是出事兒了,出什麽事兒了?”

“小綠姐姐,這件事實在不能說,你莫要為難我,快回去吧,不然讓那幾個仙婢看見你,怕是要來跟你討教仙法……”

修瀾嚇唬道:“即便真是我偷了三公主的敕梭丹也不該是她們幾個來找我麻煩,你若不說我便叫鳳凰硬闖了。”

婁傑一聽鳳凰要來,臉色唰地就變了:“小綠姐姐,這可使不得啊,萬萬使不得……罷了,本也是因你而起,你該知曉,畢竟解鈴還須係鈴人,但你萬不能說出去。”

婁傑說女娃從小就知曉赤帝女愛慕古曦,隻是赤帝女向來矜持靦腆不敢在旁人麵前表露心事,女娃也知道上古末時指腹為婚一事,她和赤帝女的同時出生,成了兩人之間最大的隔閡。

但女娃隻當古曦是哥哥,古曦住進胥明宮後,她為了避嫌也總是稱他為曦哥哥,卻弄巧成拙反而讓赤帝以為女娃與古曦有情,便自作主張擬了一道天旨定下了兩人的婚事。

聽聞古曦帝君取了裂天兕獨角骨,這骨服下可開天眼,拓五識,稍稍運功靈力便突飛猛進,實乃仙丹中的極品,當今眾靈能輕易降服裂天兕的怕也隻有古曦。

是藥三分毒,若無能與這角骨抗衡的靈力助其服用便會被反噬化為灰燼,此為一毒;一旦飲下七七四十九天不可斷飲,且每夜寒涼之時受冰火焚身之痛,此為二毒;服用期間靈力盡失同凡人無異,此為三毒。

女娃焦慮,是因為害怕飲了此丹飛升天神便再也躲不過這場聯姻。誰知後來赤帝女發生瑤台之事,裂天兕便隻能用來給三公主養傷。

有傳言說小綠不過一介小小仙婢如何有本領偷天換日拿取赤帝女敕梭丹,便說是女娃懼怕裂天兕三毒便故意縱容仙婢小綠,然則,怎會求古曦帝君借出尊貴的九頭鳳凰送罪婢回宮?

桑華宮裏養了一頭靈狐,頗得赤帝女喜愛,靈狐聽聞此謠傳後,看著**麵目全非的主子,來瓊華宮大鬧了一場。這隻靈狐能洞察主人心中所想,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過自然是知曉它主子心裏也對那傳言深信不疑。

赤帝女的性子眾所周知,溫婉賢淑、知書達理,其靈狐此番作為若是傳揚出去自然是要遭受非議。

瓊華宮中器皿花瓷零零碎碎也就罷了,隻是瓊華宮中夭夭六池孔雀花盡數凋謝實在說不過去,隻好關了大門保住赤帝女的聲譽。

但女娃過分傷心,滴水不沾、不言不語的狀態已達月餘,宮中的仙婢將士看似都無所事事,其實個個急在心裏。

修瀾聽完,隻覺得荒唐至極。

桑華宮外,兩排仙婢一如往常般舉止嫻雅,霧鬢雲寰;將士昂藏七尺,頂天立地。

修瀾道:“小婢自瓊華宮而來,有事求見三公主,望通傳。”

最前麵的仙婢回施了一禮:“三公主抱恙在身,不見任何人,仙使請回。”

修瀾拿出悄悄在鳳凰身上拔下來的鳳羽:“那請讓我見古曦帝君。”

桑冠正如傳言那般疏落蕭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本生機勃勃,奇異百般的紅紋黃花青蕾皆成暗沉的枯黃,白鵲幾聲嘶啞的鳴叫顯得這曾經茂盛濃密的桑華宮越發蕪穢荒涼。

修瀾旁邊的仙婢向桑樹上的閨閣拜禮:“帝君,這位仙使拿了鳳羽前來求見您。”

那個閨閣修瀾去過,布局簡單,三麵窗一張床一桌台而已,古曦就在這樣簡單的地方寸步不離地陪了赤帝女兩個月之久。

修瀾沒抬頭,她發現自己突然很害怕,害怕他的聲音會從上麵傳下來,害怕他又不開口不理睬自己,始料未及的無所適從,不知道第一句話又該怎麽開口。

是先詢問敕梭丹之事?還是澄清四公主之事?又或是問他為何要將自己帶到這三十六重天?

各種問題接踵而至……直到聲音自上麵潺潺湲湲響來:“帝君躺下了,有什麽事本公主代你轉達便是。”

這個結果解決了她害怕麵對的所有問題,修瀾鬆了一口氣,可這一口氣卻仿若把五髒六腑粉碎成了末,也跟著呼了出來般。

“小婢是來求見公主您的。”

“噢?”上麵的聲音很虛弱,咳了兩聲,“小綠,你可知偷換敕梭丹的真凶尚未歸案?你身上的嫌疑也尚未洗脫,這個時候你不該來。”

“小婢並非為自己來,是為了四公主,真相未定,敕梭丹不管是不是小婢所偷,但這件事跟四公主絕無半點關係。隻是您的靈狐大鬧瓊華宮,雖未傷著四公主,但四公主為此黯然傷神,消沉月餘,其中緣由,三公主應當能猜到幾分。”頓了頓,修瀾提高了語調,“四公主她心裏總是敬著您的,請您也要相信她。”

鵲兒佇立在枝頭無精打采,一方闌珊的芙蕖花開而無聲,聽得上麵的男子悶沉一哼像是翻了個身,這個聲音於修瀾而言爛熟於心。

接著是時光的流淌,閨閣的靜默。

少頃,赤帝女的聲音又虛弱了不少:“這件事靈狐跟本公主說過,本公主隻當它貪玩無心之過,是本公主太寵愛它了,不承想讓四妹傷心至此。她一定是誤會了,她這個人啊,受了委屈也不來說……是本公主大意了,沒往這一層想。”

“三公主沒懷疑四公主,小婢便安心了,不知三公主是否方便去開解四公主?”

赤帝女笑了一聲,氣息微弱但極其甜蜜:“古曦緊張本公主傷勢,把本公主照看得像個兩三歲小孩兒似的,又不讓本公主與外人接觸,畢竟瑤台之事真凶未定。但是本公主擔心四妹,不若這樣,本公主聽古曦說東海之濱有一處溫泉可緩解傷勢,他原本說要陪本公主去,本公主想著終歸男女是授受不親的,不如讓四妹明日陪本公主去,正好四妹喜歡遊船兒,你看可好?”

句句在理,句句錐心。

便是修瀾在有旁人時也不能同她一樣把“古曦”二字喚得如此自然。

修瀾欠了欠身:“三公主有心了。小婢這便回去轉達。”

剛轉過身,赤帝女開口的聲音有些急切,不過立刻又低下來:“你腰間的竹笛,本公主看著眼熟得很,是……”

“此笛在胥明宮擱著可惜,古曦帝君見小婢靈力低微,贈小婢護身之用。”修瀾轉過身慢條斯理地答道。

上麵的人縹緲地應了一聲:“古曦看著肅穆可敬,其實心細得很,對待自己豢養的靈寵亦是這樣思慮周全,難怪本公主看著眼熟得緊,你先退下吧。”

豢養的靈寵……

修瀾加快腳步離開,袖紗揚起,驚擾一徑暗紅淺綠。

她想啊,原來竟是如此。

婁傑聽聞修瀾有了救四公主之法立刻讓修瀾進了瓊華宮,宮內的珠玉璧柱不似往日完美無瑕,狐狸爪印留下的絲絲裂痕,即便用了樹脂塗成原色,但黏結的裂口用了法術遮蔽反而欲蓋彌彰。

女娃坐在池中亭,周圍立了仙婢。雲霧不似往常濃稠,懨懨飄忽不定,能清楚地看見她們臉上都浮著戚然疼惜,像六池斑斕的孔雀花隻剩殘枝敗柳無色無豔。

婁傑前去低聲說了什麽,女娃和眾仙婢露出驚喜之色紛紛向修瀾看過來,一雙雙無神的眼睛裏突然洋溢著滿滿的期待。

修瀾走進亭中,女娃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的手,張了張口,好半天才發出沙啞的聲音:“三姐……三姐同你說什麽……她身體好了嗎?”

曾經笑聲如鈴、天真爛漫的女娃這副形容任誰看了都難免心生難過,修瀾撫了撫她瘦弱的手背:“公主放心,三公主有古曦帝君照料自然無礙。三公主說她還想讓你陪她去東海之濱沐藥浴呢!”

女娃原本雙瞳剪水的眸子笑起來有些幹涸,淡淡瀲灩:“當真?”

修瀾真誠地看著她,點了點頭:“當真,公主先用膳吧,不然三公主瞧見定要心疼。”

女娃點了點頭,婁傑一展笑容,應承道:“得嘞!公主稍等,佳肴馬上到!”

修瀾以為瑤台之後恨她最深的會是女娃,可是女娃從未問過她敕梭丹一事,待她還是如從前一般,沒有絲毫芥蒂。反而是古曦,在她好不容易確定了自己的心後,他卻毫不留情地將之甩在一邊,那他吻她又是做什麽?

翌日清晨,太陽鍍著一圈紅光半埋入海水半露出頭,光線在皚皚白霧中宛如少女身裹素衣曼妙起舞,紗綢重重疊疊,霧色濃濃淡淡。

雲頭下東海細波如鱗綿綿無盡,倒映著天際緋雲。海上搖搖曳曳**著一葉扁舟,悠閑愜意,女娃難得露出欣喜之色:“你們在上麵等我,我去那舟上瞧瞧。”

她一笑起來,胭脂裝點的臉終於顯出了幾分真實的顏色,修瀾和眾仙婢也跟著釋然欣喜,答道:“好,公主小心。”

女娃縱身一躍,一抹倩影劃過水鏡,碧波悠悠**漾,她輕輕落在小小的扁舟上朝雲頭上的仙婢招了招手,然後拿起槳打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久違的如鈴笑聲在海麵上傳開。

旁邊的仙婢戳了戳修瀾的肩小聲問道:“小綠,瑤台之案當真不是你做的?三公主天生貌美,這次聽說連皮肉都潰爛了,雖然不知道赤帝為何不追究此事,但這個罪名已經安在了你頭上。你昏迷那段時間要不是在胥明宮有子捷君護著,怕早就被唾沫淹死了,話說你怎麽會有敕梭丹?還去了中央天宮?”

瑤台之事修瀾沒做過自然問心無愧,隻是赤帝女所言自己在古曦眼中不過是個驕縱的靈寵,若非這次所謂的瑤台之案傷及了赤帝女,他是不是還會一如既往地縱容自己,就像赤帝女縱容她的靈狐一樣?

他與女娃之間又是怎樣的關係?跟一紙天婚有關?跟裂天兕有關?跟那日午後盛裝軟煙羅的女子有關?可真是錯綜複雜啊!修瀾想得頭疼。

海麵水波不興,女娃搖著輕巧的小舟喜上眉梢,又趴在船舷望了會兒深不可測的海水,竟沒瞧見半隻魚兒的蹤影。

似乎一切都太過平靜了,大家夥兒憂心忡忡這麽久今日一鬆懈就有些過了頭,以至於突然掀起的一陣海浪,讓很多人在今後的婆娑歲月中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修瀾永遠都不會忘記從海底隆起的巨大黑影,大家皆以為是隻通靈的大鯤,女娃激動得忘乎所以,可大鯤沒等來,卻等來一場浩劫。

那團黑影不是什麽大鯤,是沉寂在海底的澎湃激浪,激浪野性突發朝天呼嘯卷成擎天水柱,悠悠漣漪一眼錯漏的工夫便排山倒海,扶搖直上宛如一座座恢宏的銀山拔地而起又刹那坍塌,凶殘地吞噬著渺小的扁舟,海溝裂穀裹走所有,包括那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一切發生得太快,仙婢和小仙官嚇得六神無主,直到看到修瀾施法向女娃消失的那片海域飛去,才紛紛反應過來。

修瀾在心裏祈禱千遍萬遍,祈禱自己的法術莫要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可事實上,倘若那個時候她真的法術不精,該有多好。

可是偏偏唯獨修瀾禦行術運用自如,其餘仙婢平時法術個個居於修瀾之上,此時卻狀況百出,有的直接撲通摔進海裏,有的甚至連禦行術這樣最基本的術法都使不出,隻能在雲頭幹著急。

女娃被海水攪得一片昏沉,從海底掙紮出來,嗆了幾口水,浮浮沉沉中向修瀾伸了手。

看到女娃後,修瀾幾欲喜極而泣。女娃向來不施粉黛,今早走時氣色實在太差擔心赤帝女見了會徒增愧疚,便抹了些胭脂水粉。因為沒有口脂,仙婢們個個為此焦頭爛額忙作一團,她卻不慌不忙,直接用齒撕裂了唇皮,一片殷紅蔓延散開,襯得整個人姹紫嫣紅,瞧不出一絲病態。

如今那些掩飾之物被海水一洗便紛紛褪得幹淨,她蒼白的臉映著晨曦的天色,越發慘淡。

修瀾飛過去伸了手拉女娃,可她卻沒想到自己體質天生寒涼到能觸水成冰的程度。

指尖不過輕觸水麵,方圓十裏的海水驟然冰封,朵朵浪花凍結,**起的海波築成一壘壘奇形怪狀,晶瑩且堅固的冰雕,毫無規律地矗立在這一方冰川上。

整個海麵旋即沉寂,靜得沒有丁點兒聲音。

修瀾找不到女娃,她驚慌失措,以為可以走到冰淩的邊緣去找,可是隨著她每一步的移動都拓展著冰封海域,這一川寒冰在她足下如一麵金剛塑成的鏡麵,沒有絲毫縫隙。

她隻能瘋了似的敲打三尺寒冰,可終歸無濟於事。

在雲頭的仙婢驚恐木訥,發不出聲。

天空一聲清脆鳴叫,修瀾望去看到赴約而來的赤帝女坐在白鶴之上,身後是一輪鮮紅如血的太陽,毫不刺眼卻碩大無比。

記憶裏,那日的赤帝女抱了一隻靈狐,靈狐通體雪白,溫婉如貓,唯獨雙耳妖冶,同東海的晨陽一色。

記憶裏,她還戴了一頂素色的帷帽,著了一件素色長裙,海風纏著薄絹簌簌飄揚,柔軟的長影投在寒冰上影影綽綽。

修瀾疾步跑過去,摔在冰上:“三公主,快救救四公主!”

正說著隻見這冰雪下麵閃現幾丈青色光芒,照亮了整個黝黑無底的深海,穿透三尺明鏡寒冰,修瀾低頭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光源,刺得眼睛疼出了淚依然目不轉睛。

那光越來越近,越來越刺眼,突然青光攜了一柱海水擎天而起,從修瀾身旁捅破冰塊直衝雲霄,修瀾被震開十裏又凍結一片水域。

修瀾欣喜若狂,朝那股海水頂端的青鳥招了招手,喊道:“四公主!”

青鳥沒回應修瀾,在天海間來回盤旋。

海水再次沉落匯進滾滾東海,破摔的冰塊漂移撞擊起一大片一大片激昂的水花,也是丁零丁零的聲響,在晨曦微弱的天幕下久經不散,卻比女娃的笑聲還要來得低沉些。

婁傑等人麵露絕望悲痛之色,癱倒在雲上,修瀾不解,執著地喊“四公主”,而回應她的卻是赤帝女。

她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不悲不喜,不急不躁:“大膽仙婢,四妹待你不薄,你卻害得她化為元靈,其罪當誅靈剔骨。禾城、禾落,速將其押上坤陽神殿。”

修瀾的手僵硬在空中,頓覺五雷轟頂。

第一次上坤陽神殿是女娃帶著修瀾去的,女娃說坤陽神殿是最接近天海的地方,晚上來這兒看星星比觀星台壯美多了。

隻是這次堪逢神界早朝,黎明自天際撐開星夜巨大的帷幕,明亮的日光便從扯開的口子蜂擁而入,霍然鋪滿整個天海。

那樣好看的夜怕是再也見不著了。

南方天宮的天地賢才如今是越發少了,新鮮出爐的天神幾百年才飛升一位卻也都是些胡須飄然的老者。唯一賞心悅目的嫦娥被貶下界後,許多驍勇的鎮疆戰神也紛紛以公務繁忙為由不上早朝,導致這坤陽神殿一眼望去皆是些資曆頗深、仙風道骨動不動就談經論道的糟老頭子。

修瀾被將士押著從兩排糟老頭子暗沉迷惑的目光裏向神殿下方走去,赤帝女素雅裙擺在修瀾水霧彌漫的視線下一步一步搖曳生風。

到了神殿下方後,赤帝女先是禮數周全地朝上方神殿肅坐之人稽顙膜拜,繼而才壓抑著悲痛,音色愴愴:“帝父,四妹她……她元散成靈,化作了青鳥!”

朝堂裏轟然炸開,赤帝猝然站起,腳上仿佛戴了千斤鎖,沉重地向前蹣跚邁了一步:“你……方才說什麽?女娃她,怎麽了?”

三公主調整著憤懣悲傷的情緒,帷帽中的肩頭棱角清晰地一起一伏:“昨日這仙婢小綠說四妹心情抑鬱,讓女兒帶四妹去東海遊玩,誰知今日女兒去時,見著四妹失足落海。仙婢小綠見四妹掉入海底後不救也罷,竟落井下石將四妹生生冰封在海底,四妹才化成了元靈。可恨女兒一直服用裂天兕,法力尚未恢複,隻能看著四妹在女兒麵前死去,無計可施。”

她旁邊的仙婢跟著煽風點火:“小婢有要事上奏,這小綠原是胥明宮的,小婢聽說她對古曦帝君動了情被帝君趕了出來,幸得有四公主收留她,可沒想到她心生嫉妒竟起了歹心。”

修瀾低著頭,任由將士擺布跪在地上。

她無法承受女娃元散成靈的事實,更無法像赤帝女那樣看似痛徹心扉之餘亦能有條有理地陳述他人罪狀。

可她冰封東海致女娃溺死是不爭的事實,她對赤帝女的控訴不做爭論,也不想解釋,甘於接受所有天懲。若非被指罪的是自己,修瀾甚至都想與這說得傷心流淚的仙婢同仇敵愾了。

赤帝捂著心口捶胸頓足,急火攻心,換了好幾口氣,才指著修瀾切齒痛恨:“你!又是你!一而再地傷我兒……”

“赤帝莫急,仙體為重。”渾厚又清朗的玉石之音。

修瀾從密不透光、令人窒息而凝重的長發中抬起頭來。那一刻,光線填滿了瞳孔,她像瀕死枯木在萬頃黃沙裏迎來一陣淙淙春雨,於是她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古曦”,然後將士用力將她又壓下一個弧度。

古曦的臉隱在光的陰影裏:“先讓三清殿的司君去東海,三公主重傷在身,不宜久跪。”

他最先關心的還是赤帝女。

“謝古曦帝君,但四妹對這個仙婢可謂恩重如山,她卻下如此狠手,實在天理難容。同行的仙婢皆可做證,帝君提來一審便知。”

赤帝女誠懇地說完便被輕輕扶起,弱柳扶風的身姿搖晃不穩,向修瀾的方向偏了一步。

她帷帽裏還蒙著一層麵紗,修瀾看不見她嘴角是否含了笑,但她低頭撐額時,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微微上揚,在修瀾這個角度看上去卻是幾分笑意無疑了。

她腳邊依偎著一隻靈狐衝修瀾做了一個鬼臉,乍看,還有些眼熟。直到上次觀星池那隻趁火打劫的白貓妖躥進記憶裏,修瀾頓然大悟。

倘若續靈湯不是被偷走的,那麽靈狐是不是蓄意為之?擇東海之濱分明是赤帝女提出,而她為何一口咬定是自己建議的?澹澹東海又怎會瞬息卷起巨浪?眾仙婢為何僅自己運術自如又偏逢她法力盡失?若不是巧合……

想到四公主今早出門塗抹胭脂,以血為口脂的場景,一團怒火在體內滋長頃刻便漫上心頭,修瀾突然掙開將士的桎梏朝赤帝女撲過去,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隻狐狸,死死咬著修瀾的手不放。可修瀾隻有一個念頭,她要將赤帝女虛偽的嘴臉揭開曝在天光之下,曝在眾神麵前。

修瀾鉚足了勁兒地撕扯她柔白的綢緞,直到終於將那層薄紗撕開,三公主傷痕累累滿是痂痕的臉露了出來,修瀾呆住,眾神齒間也抽出一絲涼氣。

曾經那張白皙無瑕的臉除了對修瀾淺露著笑意的眼睛,其餘地方爛如深海的浮藻,醒目非常,可怕非常。

赤帝女恐慌不已手足無措地從修瀾手裏奪回帷帽遮擋,一道精勁的掌風自神殿而來將修瀾直接擊退數尺之遠,就像那日在中央天宮,他撇開那把三叉戟一樣,毫不留情。

修瀾強壓著一口血,從地上撐起來,看著施法的古曦,他冷若冰霜的臉還殘留著幾分怒氣。

仙婢攙扶著赤帝女,微風拂過她嫋嫋娜娜的紗綢,唯美到了極致,也將驚恐、害怕、傷慟演繹到了極致。可她對著修瀾時,眉眼間仍然是得逞的笑意,隻是比那狐狸的囂張來得隱晦。

一旁老者冷哼一聲,收回來不及使出的法術:“坤陽神殿上竟敢對三公主動手,三公主雖然法力盡失,但也不是你一介仙婢可以動的!”

“瑤台之案還未定罪,你就又開始興風作浪,你這般膽大妄為,又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四公主來煉丹房煉製七月蘭時,當時就對這仙婢有幾分印象,當時覺著這仙婢有天人之貌,卻沒想到竟是毒蛇心腸。”

“可惜四公主前不久還來揪過本君的胡子,怎麽就……”

糟老頭子們口若懸河、大義凜然地對修瀾指責有加,交頭接耳、摸須拍額的樣子同修瀾前些時日的夢境裏所呈現的那場景一般無二。

修瀾聞言,有怨恨,有委屈。

那一張張陌生又不可一世的老臉,讓修瀾壓在喉頭的那口心頭血終於嗆了出來。修瀾起來用袖子揩了揩嘴角,笑了:“可歎你們個個尊居天神之位,不知真相幾何,詆毀之詞倒是信手拈來!可歎你們一身無上修為,隔層薄紗就蒙蔽了你們生來的慧眼!可歎你們口口聲聲將四公主視若珍寶,到頭來全是不分黑白不明就裏的老朽之輩!”

三聲可歎將諸神說得一無是處,諸神怒發衝冠但畢竟罪未落定也說不出一句反駁之言,朝上一時陷入沉靜,皆緘默無言。

修瀾看著眼前氣得臉色鐵青的老者,看著那眼睛稍稍瞪大些似乎就能將修瀾化為齏粉的赤帝,看著古曦自始至終都一副喜怒莫辨的模樣。修瀾才知道真相總是那麽不足輕重,自己總是那麽不自量力,總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赤帝女是堂堂公主,自己僅是一介仙婢這個事實。

赤帝女有天族的權威,她區區一句話自己就百口莫辯。

可她其實也別無他求,畢竟女娃之死她是有責任的,她隻求古曦信她這一次,相信赤帝女不是他眼裏那樣美好善良,相信赤帝女才是背後操縱一切布局害了女娃的人。

古曦並未理她,隻吩咐道:“立刻送三公主回桑華宮,讓黍珩老君前去查看傷勢。”

赤帝女施了禮,然後離開,留給修瀾的背影如同初見那般娉婷。

赤帝聲音頓挫地開口:“古曦帝君,這仙婢本帝是容不得了!”

古曦從光暈裏款款幾步移了出來,流水龍紋的石柱上鑲著珠寶,珠光洋洋灑灑映在錦緞長袍上,他冷峻的眉鍍著一層薄薄的寒怵,冰凍的眉睫也沒有了上次半分風情。

他道:“信之一字,我既給了她一次,如今便不會再有第二次,此事,由三清殿主審。”

每一個字都說得很堅定,修瀾眼中期盼的漣漪徹底散去,光芒四射的坤陽神殿頓時黯然失色,他終歸還是棄了自己……

修瀾苦笑:“枉我一顆真心,拿你當我天地間的唯一,可在你眼底我不過是個胡作非為的靈寵。你自始至終從未信過我也罷,甚至還一次又一次地棄我……”

古曦臉上淡愁輕攏,痛潤眼梢。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沉默。

瑤台之事,他選擇相信赤帝女;今日之事,亦是如此。

他讓她知道了什麽是溫暖,什麽是情愛。同時也讓她明白了什麽是絕望,什麽是萬念俱灰。

修瀾突然覺得,有些累了。

三清殿主執了墨筆書案立在修瀾麵前。

她不卑不亢,選擇認罪。不論個中曲折如何,她觸水成冰致使女娃靈散這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欠的人情尚未還清,又欠下女娃一條命,如今心念成灰,她索性一次償還幹淨。

三清殿主清了清嗓子:“本君問你,可是你親自前往桑華宮邀三公主陪四公主赴約東海?”

“是。”

“那四公主落水後,那滔滔東海又可是你親手凍結?”

“是。”

“方才你以下犯上,中傷三公主在先,出言不遜,擾亂朝紀訕謗諸神在後,上述兩條,罪加一等,你可認?”

“認。”

三清殿主向來處理棘手案件,許是萬萬年來頭一遭審理得如此之順理,遂抬頭瞟了一眼修瀾,對她有問必答感到頗為欣慰:“很好!最後一個問題,你可是對古曦帝君心存愛慕之情?”

修瀾恍惚的眸光一寸一寸地移到神殿上五官輪廓深邃分明的古曦臉上,還真是一張俊美到了極致的臉。

修瀾唇沿攜了一絲笑,褪盡了顏色,也褪盡了溫度。末了,她輕答:“是!”

古曦一顫,掃過來的目光像那淙淙春雨積成一潭靜水無波的寒泉,冷冽穿骨。

三清殿主那廂啪的一聲合上案宗,遣了小仙官將修瀾押入天牢聽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