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家歡樂事

修瀾看著整個世界隻剩滿林撲騰的驚鳥和血紅的電雷,以及樹下四肢漸漸僵硬的野獸。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額還留著古曦指尖的餘溫,低下頭的刹那間竟有些失落。

她轉身施法卻不知去往何處,恰恰聞到雲霧中一股烈酒的香氣便順著這香味兒騰去。誠如古曦所言,這些年,她長了些本事,特別是這品酒的本事。

修瀾悄然立在屋瓦之上,屋瓦下麵的地窖有幾壇上好的果釀,她卸下瓦片打算窺一窺裏麵的情況。

屋裏燈火闌珊,看似華貴的男子負手而立:“再過幾日將那些村落燒個幹淨,準備擴城。”

男子旁邊的人恭恭敬敬地站著:“榮王殿下,這事若是讓朝廷知道了,隻怕是……且今夜這雷來得蹊蹺,怕是有什麽變故。”

榮王?修瀾心道,莫不是自己到了幽州城?

這榮王眼角修長,天生帶著幾分狠氣,眯起眼來就顯得越發狠厲:“怕什麽,我那窩囊弟弟管不到這兒,要是管的話他早過來了,哪裏需要枉死那麽多人命。”

“可朝廷那邊給您選了一個王妃,此時都在路上了,若是送親的人馬過來怕是就露餡了。”

“蒙天策之女蒙月婕?”榮王嗤笑,“宋梓霖這個老東西不讓她進王宮,卻偏偏要送到我這兒,你以為是為了什麽?這路途遙遠,蒙月婕能否平安怕是還得兩說。你隨我出生入死這麽多年,聞不到這一路上的殺氣嗎?”

“王爺,您當真不爭取一下嗎?蒙天策可是翻身的一個好籌碼。”

榮王伸手挑了挑如豆的燭火,緩緩道:“翻身?皇帝之位處處受製,哪有我幽州城的王來得自在舒坦。”

修瀾皺了皺眉,邊境早已是哀鴻遍野,青煙四起,滿地橫屍慘烈至極。

榮王一道王令下來立即封鎖了城門,嚴禁難民進關。幽州城外整日整夜傳來的都是淒涼的哀號聲和無止息的撞擊聲,榮王甩手不管,府邸依舊夜夜笙歌。

突發的鼠疫雪上加霜,短短幾日就侵入各個村落,百姓難得救助,隻得聽天由命。

想來如今這為王座爭得頭破血流的世道還有甘心做一隻井底蛙的皇子,倒是稀罕,就是可恨了一些。

這榮王是好酒之人,酒窖滿滿百餘壇佳釀能與修瀾多年前在月宮中吃的桂花酒相媲美。

偷他榮王府幾壇酒算得上是拿了他半塊心頭寶,如此懲戒方式修瀾甚是喜歡。

天色黑得深沉,一道道血雷越發觸目驚心,幽州城外的百姓敲著鑼舉著火把高喊著:“血雷驚世,上蒼開眼,大胤的報應來了……”

官兵奉命處置傳謠之人,一時間,又是一片哀號。

修瀾倚著城裏巍然聳立的清月樓,就著酒看著一場一場無畏的鬧劇,隻覺得人命這樣輕賤,也這樣沉重。

酩酊大醉了不知多少時日,醉酒初醒時恍惚看見一個藍衣少女,圓溜溜的眼盯著自己轉了好幾圈,修瀾不以為意,翻個身撐著昏沉的腦袋想再去同周公下盤棋。

藍衣少女卻是不依了,死死攥著她的胳膊使出渾身解數企圖拉她起來,嘴裏不停念叨著:“主子,你讓渡渡好找。你怎的又將自己灌得這樣醉?你不是說你是一個悟性極高的天神,不再學凡人借酒消愁嗎?主子,究竟是什麽不開心的事糾纏你這麽久?你就不能同渡渡說說嗎?你這樣子,渡渡好心疼……”

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修瀾聽著她斷斷續續沒完沒了的嘮叨聲有些鬧心,睜開眼,忽見天色大好,晴空萬裏,高高隆起的蒼穹仿佛一麵明鏡映照著萬物,完全瞧不見前些日子腥風血雨的痕跡。

見修瀾醒來,渡渡立馬就撲了上去:“主子,你終於醒過來了,渡渡守了一個晚上了,你看渡渡都瘦了。”

修瀾瞟了瞟扣在自己胳膊上那圓潤如藕節的十指,歎笑了一聲,複才將其一根根扳開:“今天什麽日子,天公如此作美?”

渡渡道:“主子怕是不知道,今日神界有一樁大喜事,今日古曦帝君一統中央、南方兩大天宮。對了,屆時主子還需去趟中央天宮的星命閣,重新入個神籍。”

修瀾不以為然:“哦?古曦,竟一統兩宮了嗎?”

渡渡立刻噤聲道:“主子,你久不經事怕是不知道,帝君的名諱直呼不得,傳聞一千年前,東方天宮有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就因直呼青帝的名諱,當場就被青帝給打至神形俱滅。”說著又抬頭看了看天,露出向往之情,“這趟去神界說不定能見著天宮的三公主和古曦帝君呢,傳聞兩人是未婚夫妻,不知是否是郎才女貌的登對模樣!”

三千年來頭一次聽到有人同時說起古曦與赤帝女,修瀾心中思緒萬千,想來這時光易逝,他們這些故人倒是陰魂不散。

修瀾不著邊際地回了一句:“你瞧,那鼠疫馬上就要席卷幽州城了,這城主本想安安分分做一個安逸小王,怎奈造化弄人,這高位還能坐得住嗎?”

渡渡有些聽不懂修瀾指的何意,匆匆拉著她去了神界。

神界星命閣群英薈萃,修瀾許久不曾見過這般盛況了,難得心情好,挑了處地方坐下邊品著酒,邊聽著周邊的神仙八卦兮兮地聊著古曦帝君的瑣碎事兒。

一說:“當年女媧分娩時八荒六合皆出現了奇光,那光的色彩如藍如赤是這天地間從未出現的顏色。將近應劫之期的鴻鈞老祖親自前來探望,仰頭看了看熠熠的奇光,便給新生的帝君取了古曦之名,是古無今虹,明而如曦之意。不過說起來,帝君名揚四海倒還不是因為此事,而是他從神胎出來便貴為天神。於是他年幼便繼伏羲大帝之位掌管中央天宮,赤帝本就膝下無子,留下的三公主又生得端莊賢淑,早有母儀風範,這兩人當真是天作之合。”

二說:“我之前聽前輩們說起上古末時的一樁舊事,不知是真是假。說這聽䜣帝後與女媧帝後當年同懷神胎,兩宮帝君聞之大喜,指腹為婚。誰知後來聽䜣帝後生了雙胞胎,便是赤帝女和女娃。原先是說將女娃許給古曦帝君,不料女娃三千年前出了那檔子事……”

三說:“我還聽說帝君寢宮供著一支竹笛,百餘年前赤帝女隨赤帝來時因為好奇碰了那支竹笛,被帝君不留情麵地教訓了一番,大家都以為他們並沒有什麽情愫。現又說他們今日所著之服是三公主用霞蠶絲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這霞蠶絲做一件衣服少說也要幾千年,如此這二人之間的種種倒真是叫我們猜不到想不明。”

他們剛說到興頭上,隻聽紫岩門前十八隻神獸齊鳴,大家便立刻施法到了紫岩門,方才還沸沸揚揚的星命閣瞬間闃無人聲。

看著眾神消失的方向,渡渡扯扯修瀾的衣角小聲道:“主子,咱們也去看看吧?”

修瀾問道:“這天宮人多眼雜,不怕遇到那九頭鳳凰?”

渡渡得意道:“我早打聽好了,古曦帝君命他今日去西方提法器去了。”話罷,又諂媚地攀上修瀾的肩,“這幾天走到哪兒都能聽到傳聞,說古曦帝君是何等何等氣派,還有那三公主又是何等何等風姿,就方才這些神仙口裏說的,難道主子你就不好奇嗎?”

“傳聞本是些尋常東西,經人們口口相傳後就變得撲朔迷離,有什麽可好奇的?”修瀾又突然想起渡渡終歸經世才兩百年,對這些好奇實乃常事,便話鋒一轉,“罷了,瞧你這不安分的樣子,強行留你陪著我,你估計是委屈了些。去吧!天宮禁律多,仔細著點……”

話音未落,渡渡就綻開笑顏,本欲雀躍地圍著修瀾轉一圈,卻不慎被裙擺絆倒,一跤摔在琉璃地上,且摔得十分結實。便是如此,又焉能阻她觀禮之心,她起身後哼著小曲歡快離去。

原本星命閣從耀耀的雲端一直到修瀾現在所處的橋廊之間一千零二十八步階梯皆排滿了來掛神籍的仙人,可紫岩門神獸一鳴這些仙人便立刻放棄了那好不容易排來的位置匆匆前去參拜帝君了。

如此,甚合修瀾的意。

淡紅卻素雅的柔袖在斑駁的雲霞中一揚,她輕身躍過天梯直達掌籍司君麵前。

掌籍司君剛收好天書,看到突然出現的修瀾顯然吃了一驚,撫了撫心口才端起司君之職例行公事地問道:“府邸何處,階級幾品,仙根何物,芳齡幾許?”

仙根?修瀾想來雖然自己是株血梅,可血梅這一族早在上古就消失了,如今世人哪裏還記得血梅一族。更何況,自己一身仙血早在三千年前就被抽得幹幹淨淨,又哪裏配得上“血梅”二字。

她頓了頓才一一回答。掌籍司君一邊記載,一邊又忍不住多瞟了她一眼,大抵是覺得這三千歲的天神委實太過年幼,太過稀罕,更何況還是這般風華。

入籍後,修瀾正欲離開,一個清澈如水的男音從雲階傳來:“仙友留步!我見仙友周身靈氣紅而高雅,甚是熟悉,可是相識的故友?”

修瀾細細回想了一番,似乎從未聽過如此清澈的聲音。還沒等她回過頭,那人已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麵前。

身著月白服飾的男子欣喜地指著修瀾:“果然是你!”

眼前的男子笑起來十分養眼,卻不是修瀾認識的人,修瀾聲音客氣平淡:“我從未見過你。”

男子低頭一笑:“你確實沒見過我,但當年你在中央天宮與洪荒凶獸大戰時,我可是去捧了場的。那時你英姿颯爽,讓人過目不忘。”

兩百年前的事竟還有人惦記著,修瀾禮貌地點頭客氣道:“仙友好記性。”

他靠近修瀾一步,調侃道:“你升了天神便消失了,如今,怎麽舍得出來了?”

修瀾虛笑道:“這不是沒有官位,日子難過嘛!”

他上下打量她半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你真是有趣得很!”

碰巧此時看到月老杵著根手杖搖搖晃晃地過來,他低聲說道:“還煩請幫我個忙。”

還不等修瀾答應,他就過去揪起月老的胡子將人提到修瀾麵前:“月老我問你,我的紅線是不是你家女童學女紅的時候給使了?”

說著他又牽起修瀾的手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喏,自己看著辦,你是讓你家女童把我的紅線還回去呢,還是重新為我做一根?”

月老歎息一聲,一臉無奈:“擎瑜仙君,這天海你守了數萬年,這姻緣老朽也替你算了十數次,可這孤寂一生的姻緣線是天定的命數……”

說罷,他看了看修瀾:“罷了罷了,就算老朽欠你的,讓我看看此女……”

修瀾任由月老用靈力探查著自己,正想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麽,卻隻見他目光一震,向修瀾鞠了一個大禮,轉身便慌慌張張地走了。

修瀾雖為天神,但畢竟資曆尚淺,月老怎麽也是天宮大多神仙見了都要拱手稱前輩的神者,他這一禮拜得修瀾有些茫然。

倒是擎瑜瞅著月老的背影自說自話道:“想來,他肯定是急著為我找紅線去了。”

修瀾:“……”

今日天宮賓客如雲,蜂屯蟻聚,免不得有紕漏之處,這處紕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正是幾千年也不曾有人打理的神魔之井。

神魔之井是古曦繼位後的第三天,他親自帶兵開鑿出的一條可通人界的隧道。

上古之時,人界的天象尚由逴龍掌控。

逴龍者,睜目為日,閉眸為夜,其神力不可估量,然它卻非造福萬靈之獸。

那時神仙每每跑一趟凡界就得被天鏡處的逴龍狠命地刁難一番,導致下凡之路凶險未卜,眼瞅著這下界頗具仙根的凡人無法飛升成神,神亦無法下界救苦救難,然而就在這一籌莫展之時,古曦建成了這天地通途的神魔之井,並率諸神裏應外合封印了逴龍。

故而古曦當年建造這井時便坐實了這天縱奇才之稱,也穩固了這帝君之位。

但到如今,曆經千萬年的時光,井口曾經威風凜凜的石獸也已經千瘡百孔,萎如塑泥。

這荒廢多年的神魔之井,今日不知吹了什麽風,竟迎來了妖魔兩族的統領。

妖皇拉著魔尊池溟小聲道:“我妖族世代守護的法器幻淵坤前些日子無故失蹤,守護法器的妖靈也下落不明!我想著趁今日五宮帝君皆在,或許該將這事稟明各位帝君?”

幻淵坤的下落,池溟最清楚不過。他佯裝驚訝,表情變化拿捏得甚好:“此事甚大,帝君知曉斷不會輕易饒恕你,還需慎重啊,不妨先再找找?”

妖皇一身栗色,額上三雙假眼一對黑角,搖起頭來甚是莊嚴:“我三千妖兵苦尋多日無果,怕是找不回來了。此番找你是有一事相求,你我交好數萬年,六界之中關係甚篤,若是我因此丟了性命,還請你替我照拂我的女兒漠沁。她年幼不懂事,四處作樂闖禍,以後要勞煩你多費心了。”

說完他按照妖界之禮向池溟行了一拜。池溟沒有扶妖皇起來的意思,幻淵坤丟失,他以為妖皇貪生怕死斷不敢上報天宮,卻不承想妖皇這般果決。

萬年之交又如何,倘若天宮插手此事,必有麻煩,這妖皇自然留不得了。

池溟嘴角勾出淺淺的弧度,有些陰狠的意味:“你是執意將此事上報天宮了?”

“既是我失職,我當負這個責。”

池溟聞言,不禁失聲大笑,繼而拿出懷裏的幻淵坤,悠然地在妖皇麵前晃了幾晃,笑道:“天宮你怕是去不成了。”

妖皇看到幻淵坤,驀地起身,煞白的臉上寫滿震怒:“幻淵坤為何在你手上?我以為我們是生死之交,可你卻幹出這種不齒之事。奪我妖族聖物,你莫非想反?”

神魔之井常年刮著疾風,扯得池溟的衣袍獵獵作響,池溟猖狂一笑:“反又如何?”

妖皇沒想到他有如此野心,妖、魔同神族的確不若看上去這樣和諧,可數萬年下有幾個有本事反上天?他冷冷一哼,不屑道:“你拿到幻淵坤又能怎樣,想反上三十六重天,簡直癡心妄想!”

池溟嘖嘖搖頭:“有東陵族血淋淋的教訓,我不至於那樣傻。”

他把玩著手裏的幻淵坤繼續道:“不妨告訴你,三千年前我無意間得了一本書,上麵記載了一個古老的秘辛,說混沌初開,天降血梅一族,這血梅與天海之水相克,又與天海之心相生。我用這幻淵坤將我魔界眾魔幻化,安插在六界各族中,我就不信找不到鴻鈞老祖當年留下的那株血梅。待我拿到天海之心,六界都是我的。隻是可惜,你今生是無法親眼見到那恢宏的場麵了。”

妖皇雖不知血梅是何物,但天海之心卻無人不曉。那是盤古心髒所化,是六界的禁地。若池溟口中的血梅當真與自帶淨術的天海之水相克,那對六界而言,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世間萬物,妖界典籍均有著墨,便是寥寥幾筆的記載,我亦是倒背如流,從未聽說有什麽血梅一物……”妖皇看著池溟笑眼裏的躊躇滿誌,聲音也越發沒有底氣,“這天地間不會有這樣的東西……”

池溟看著妖皇開始忐忑不定的模樣很是開心,他輕輕扭動幻淵坤,笑得鬼魅萬分。

妖皇這才驚恐萬分,幻淵坤祭出,幾重勢不可當的力量形成透明的銅牆鐵壁將他層層圍住,疊嶂之內的戾氣將其慢慢撕裂,慢慢粉碎。

渡渡是誤打誤撞進到這神魔之井的,她看見有人被困在仙障之內便一腔熱血想撲上去營救,卻不想被幻淵坤外圍戾氣所傷。

渡渡的法力漸漸被戾氣削弱,她甚至能感知到自己的魂魄正一點一點掙脫自己身體而發生的細微變化,撕裂般的疼痛由內至外。

修瀾察覺到渡渡的險境,扔下還在與她套近乎的擎瑜匆匆趕來。可終究是遲了一步,待她到時隻看見渡渡同那層層圍繞的瘴氣一同消散成了雲煙。

再抬頭看見飄然立於黑風之上施法的魔尊,修瀾怒意陡生,她揚起袖子,花朵瓣瓣堪比利箭朝池溟飛去。

幻淵坤已收,池溟看著來人,心生殺意。他轉過身,一身墨色披風剛好做了盾牌,隨即震了震內氣,磅礴氣流從四麵而來,修瀾借助那萎縮的石獸像登上高空,石獸像在刹那間化為粉末。

氣流頃刻凝聚,頃刻消散,修瀾足尖尚未落地,池溟一柄利劍奪喉而來。修瀾後滑數米彎身右避,同時化出一把冰劍向他後背刺去,明明刺中了,可劍尖感應到的卻是空落落的,她錯愕片刻,池溟忽然轉身一掌朝她心口劈來。她見招拆招,對掌生出的氣流將二人懸於高空,片片花瓣在陣陣黑風中上下浮動。

兩人法力相當,皆受了重傷,若修瀾還有血,怕也是同池溟一樣一口一口吐得駭人。

修瀾撐著身子站起來,眼裏全是殺氣:“你將我仙獸如何了?”

池溟凶神惡煞的頭顱以下是一件拖地的披風,披風裏麵空空****,烏煙縷縷。

難怪修瀾那一劍刺去毫無感知。

池溟用內力壓住傷口,自知來了個不好對付的主,隻能智取。他臉色一變完全不似方才的凶狠,隻是笑起來越發猙獰:“天神誤會了,方才我懲處魔界叛徒,誰知您的仙獸誤闖了陣法,被旁氣所傷,應當隻是流落到六界了。”

清修多年的修瀾久不曾怒,此番素平流水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利光,便叫人望而生寒。

池溟自知不能泄露幻淵坤的半點風聲,他齜嘴舔了舔唇邊溢出的血澤,看著似乎毫發無損的修瀾。毋庸置疑,此女絕非泛泛之輩。

池溟參到這一點,便做惶恐狀道:“天神莫急,那陣法未曾傷及仙獸性命,隻是流落六界免不得遇到什麽不測,為今之計還是得盡快找到她才能保她周全。”

可修瀾此時感受不到渡渡的任何靈氣,仿佛她徹底消失了一般,這樣得找到何時?

驀然想起渡渡種在子捷身上的同心鎖,眼下唯有這個是最快的方法。

修瀾施法將池溟封於寒冰之中便朝紫岩門飛去。

她匆匆過去,便見齊齊一排神獸領路,後麵跟著不計其數的仙婢侍衛將一人浩浩****地迎進中央天宮,其他珠光神器則由太陽神車載著壓軸出場。

三千年過去了,她沒想到是這樣再見到赤帝女的。

紫岩門通透剔亮的玉石以及四周浮動著的白雲皆被紅綾綢緞映得緋紅,此番笙歌鼎沸,盛況空前絕非古曦一統兩宮該有的排場。

隻聽旁邊一群小仙嘖嘖稱歎,卻不過反反複複幾句恭賀之語:“願帝君與三公主滄海桑田,此心不變;福澤天地,情同天長。”

修瀾委實沒有想到渡渡先前未說完的喜事竟是古曦與赤帝女喜結連理,難怪今日的眾神茶後歇語口口不離他倆之事,所以古曦所言的政事便也是此事嗎?

心口突然如同撕裂一般生疼,鋪天蓋地的喜氣令她有些窒息,可想來他倆會成親是自己早在三千年前就知道的事情,此刻這痛來得根本毫無道理。

最前麵的就是古曦,熙熙攘攘中,他一眼便看見了修瀾。

他們之間隔著許多人,遙遠的凝視穿透眾人,這一眼仿佛百轉千回。

她轉身欲走,卻一頭撞進了前一刻還高高在上的古曦懷中。

一眾觀禮的神仙都沸騰了!

傳聞中三世真元之身的古曦帝君從來喜怒不形於色,能見到他大婚已經是不敢想的事情了,沒想到還能撞上帝君在大婚之時將另一名神女擁在了懷裏。

刺激!太刺激!

隻見古曦擁著神女時嘴角漾開一抹淺笑,便是閱男無數的花神見著了,春心也不由得**了一**。

連著這三幕戲,眾神霎時安靜,目光紛紛落在了修瀾和古曦身上。

天空鵲鳥飛過,留下的五彩痕跡一點一點暈染開來,像橫亙在天海下的雲河。

古曦摟著她,臂彎穩沉,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修瀾木訥半晌,隻覺千萬束目光之中有一束來得格外熾烈,她回頭望去,對上身著霞帔的赤帝女尖銳的目光,赤帝女精致的妝容下表情隱隱崩壞。

三千年前修瀾遍體鱗傷地癱在刑牢裏時,赤帝女曾彎著眉目對她說:“枉費了你對他一往情深,到頭來不過是一顆棋子,你放心,我與他大婚之日定會上無生崖敬你一杯喜酒。”

時光輾轉,卻不想在今日遇上。

赤帝女瞧著修瀾周身仙氣央紅嫋嫋,若說她曾經的美是小家碧玉,現在卻是擔得起“風華絕代”四個字。

修瀾推開古曦,從小仙侍那兒拿了一盞酒朝赤帝女走去:“三公主別來無恙!這一杯喜酒就不勞公主親自送到無生崖了,小神還是自己前來討了比較好。”

修瀾說完,將酒一飲而盡,瓷杯摔碎在古曦腳邊,四分五裂。

古曦一怔,臉上笑意漸退,麵色如灰。

赤帝女確認沒聽錯,修瀾自謙是小神。在神界,隻有天神才能自謙小神,其餘散神隻能自稱小仙,她赤帝女也不過自稱本公主,去掉公主身份,也就是個小仙。

本該睥睨眾神的帝妃這一刻臉色乍青,纖手攥著喜服,指尖勒出淡淡的紅印,一對天生嫵媚的眼睛滿是茫然,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你為何……還活著,這不可能,你不可能從無生崖活過來!”

修瀾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她瞅了瞅身後沉默不語的古曦,又看了看這熱鬧的喜宴,笑道:“想來有趣,凡人喪父尚知守孝三年,而神卻可翌日出閣,果然還是神界開放一些。”

見赤帝女麵色不豫,修瀾繼續道:“也是!據說你這喜服都做了幾千年了,是該著急。不過三公主當真神機妙算,這紫色龍紋繡得活靈活現,最適合你與帝君不過。”

她挑起漂亮的細眉:“可是幾千年前四公主尚還在世,三公主又是如何能預料今日之事?”

這番話問得入木三分。

赤帝女的臉色越發白:“你這話何意?三千年前明明是你將我妹妹……”

剩下的話還未說完,修瀾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散著五彩磷光的神獸跟前,那神獸猼訑向來護主,此刻卻任由著修瀾用玉笛抵住赤帝女細長的脖頸。

不容揣測其中緣由,戲幕此般反轉,在場眾人的心刹那便提到了嗓子眼,唯有久經沙場的神將拿著法器將修瀾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周遭越發寂靜以至於不懂事的小仙情不自禁叨咕了一句“這神女頗有兩百年前那位女天神的風姿”就顯得尤為突出。

眾神眼前一亮,雲集響應。

修瀾沒管,直直地逼視著赤帝女:“你還有臉稱她一聲妹妹?”

赤帝女瑟瑟發抖,瞟了瞟修瀾手裏的玉笛,玉笛明明順滑鋥亮,此番她卻覺得比刀劍還鋒利。

修瀾瞧她毫無往昔的疾言厲色,又是輕蔑一笑:“我還未提及三千年前之事,你倒先說起了。那好,三千年前的這筆賬咱們是得好好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