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褪去一身凡人衣,披上一襲妖皮。

01.

當年那事鬧得頗大——

掌管天界東闈、在翎尾卷閣點燈的瑤翎上仙,與妖界新任少君丘淩域暗許終身一事,在六界掀起軒然大波。

此事敗露,為示懲戒,玉帝特此下令,命戰神聞人長羽下界活捉瑤翎上仙,誅殺妖界少君;妖界為保少君,齊心與天界對抗,不惜撕毀六界契約。

最終,妖界不敵天界,為避免遭受滅族之險,丘淩域與天界談條件,願以一人之命換妖族平安……

為顯天威,玉帝特將丘淩域綁於天碑雷柱上,散修為、剖心挑筋、每日施以三千雷鞭之刑,讓六界為之震撼。

當得知丘淩域與瑤翎已經珠胎暗結,天界顏麵**然無存,玉帝大怒,下血令要將妖界少君丘淩域與瑤翎處死,以儆效尤。

卻不料瑤翎竟化身傳令軍廝假傳玉帝聖諭救下丘淩域,可很快便被發現。

玉帝派聞人長羽去處理此事,哪知瑤翎與丘淩域生死相隨,帶著他們的孩子雙雙從天界仙台跳下……

六界皆知,天界仙台,無論是誰跳下,都灰飛煙滅,必死無疑。

雪山林崖頂,若說被顏暗塵挾來,站在崖頂搖搖欲墜。

聽他說了一路的故事,她卻不知他與自己說此事意何為?

“師叔,你……你想幹什麽?”若說害怕極了,結結巴巴,望著深不見底的崖下,整個身子如置冰窖。

顏暗塵單手輕攥著她的後衣領,眉尾輕挑,早已將她的小心思看穿:“你若大喊,我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經不住嚇就鬆了手……”

威脅的口吻,讓若說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保命要緊!

若說閉著眼哀求:“我不會喊,你……能不能往後退一點……”

他們幾乎站在崖尖上,一不小心便會墜下去。

望著掩於林中的宮觀,顏暗塵聲調降了幾度,自顧自開口:“朱雀如鳳凰,萬年才可涅槃重生一次,可惜,為了救一本就該死的人浪費了。”

顏暗塵將視線移到她凍得通紅的耳尖上,如實相告:“你,便是朱雀耗了涅槃重生的機會而救回來的人……”

當年聞人長羽帶兵去追捕丘淩域與瑤翎,追至天界仙台,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當機立斷,放出朱雀真身舍命相救,卻隻救回他們的孩子。

那孩子於繈褓中熟睡,身上流淌著一半妖族的血,實屬天界恥辱,仙妖生下的孩子,斷不可活於世上。

聞人長羽雖身為戰神,卻因一時心慈,擅自救下了這個孩子,使計瞞天過海,卻終究紙包不住火。

如今,真相浮出水麵,總算能有個了斷。

顏暗塵眼底泛起點點猩紅,語氣譏諷:“滅父全族的仇人卻救了你的命,你還拜入他的觀下,唯他馬首是瞻。”

若說聽得暈暈乎乎,他在說什麽?她不是凡人,是仙妖結合所生之子?觀仙滅了她父族?

不,她才不信他的挑唆!

她就是從終南道觀出來的一小道姑,聽女冠之言才拜入觀仙門下。這顏暗塵與觀仙本就不合,誰知這是不是他離間她與觀仙關係的手段!

隻是這個人心思真多,還特意支開紐蝠將她引到這兒,怪不得觀仙說見到他繞道而走!

崖頂的寒風吹得若說牙根打戰。

她從小無父無母,自她有記憶起,她便在終南道觀。

如今,僅憑他一人之言,她便脫去凡人身份,一躍成了半仙半妖,倘若真如他所言,她怎平凡至此?

她就是一凡人,隻想修道成仙,長長久久陪在觀仙身邊。

她才不會信他挑撥離間的把戲,她得回去,被他耽擱這麽一出,回去晚了,觀仙該著急了。

若說深吸一口氣,趁他鬆懈間隙,蠻力一掙,竟也得以掙脫,驚得顏暗塵方寸大亂。

可前方便是懸崖,若說不管不顧地掙脫出顏暗塵的掌控,卻一頭撲向了淩空的懸崖。

來不及細想,顏暗塵下意識扼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崖尖上拽回來。

他知崖下是何等令人粉身碎骨的地方,天界之道向北,這崖與天界仙台相通,要是失足墜下去,屍骨無存,魂魄盡散。

顏暗塵擰眉,扼著她手腕的手暗暗用力,她要死,他絕不攔著,可……不是現在。

若說被顏暗塵從生死線上拽回來,倒吸一口涼氣,差一點,她就摔個粉身碎骨了!

她腿腳一軟,半個身子伏在岩石上,想到方才的驚險,心中氣不打一處來,語氣也急衝:“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究竟想幹什麽?”

顏暗塵斂了斂目光,半蹲下身,一雙黑瞳緊盯著若說:“我就想知道,拋卻七情六欲的道中仙,對你,會如何做?”

若說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她隻覺他像個瘋子,不可理喻。

“你這雙眼睛真的像極了你的母親。”顏暗塵伸出手,眸中染上一抹心疼。

若說梗著脖子,拍開他伸來的手,麻利站起身,與他保持距離:“你要再戲耍我,觀仙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你。”

“嗬!”顏暗塵笑得令人發怵,“饒?我顏暗塵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這個字。”他的語氣狂妄,讓若說心中發虛。

天邊雲彩忽然染上色彩,如極光般絢爛。

顏暗塵轉身,眼瞼邊漸漸爬上殷紅,好戲終於開始了。

若說見他背過去,驀地拔腿便跑,絢爛多姿的景象她根本無心去觀賞,隻一心想著趕回觀仙身邊去。

寒風拂起顏暗塵的衣袂,他手指用力,輕易碾碎大拇指上的黃銅扳指,喃喃:“情根斷,亦能生。這次,我倒要看看師兄你究竟狠不狠得下心……”

02.

“觀仙,觀仙!”若說一路拚命跑,片刻都不敢耽擱。

她要將顏暗塵做的好事都告訴觀仙,讓觀仙替她好好出這口氣,她可是從他的魔掌下死裏逃生哪。

可她找遍了整座宮觀,都不見觀仙的身影,連平時神出鬼沒的鐵傘都不見蹤跡,紐蝠也不知去哪兒鬼混了,喊破喉嚨也喚不回他。

好在回到了宮觀,終是安全了。

筋疲力盡的若說窩在梨花樹下等他們歸來。

山雞從籬笆籠裏出來,咯咯叫著緩緩靠近。

山雞雖有修道潛質,可也隻修到了以原貌不生不死的境界,聽得懂她的話,卻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若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輕撫著山雞的腦袋:“香香,你說,觀仙他們去哪兒了?”

從前觀仙去哪兒,不論遠近,都會和她說一聲。

如今悄無聲息便沒了影,真不是觀仙的風格。

山雞香香似是無比焦躁,兩顆黑色的小眼珠急成了紅色,忽然,它像是看見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雙眼睜圓,渾身白氣縈繞,冰霜蓋身,隻來得及再喚一聲,全身便凝在了冰塊裏。

若說一臉震驚,有些回不過神來。

“香香,香香!”

下一秒,整座宮觀忽有地動山搖之勢,若說抱著僵硬成冰塊的山雞香香,背靠著梨花樹幹起身,眼睜睜瞧著宏偉宮觀如一幅水墨畫掩在瀑布水簾後,冰紋罩住宮觀,寒冰裂紋急速蔓延,柔軟雪地一瞬被凍住,裂絲般的雪紋直衝她的鞋尖。

若說嚇得縮了縮腳,卻瞧著雪紋鑽入梨花樹根底,樹枝驟然脆聲而凝,梨花如晶瑩淚滴垂掛。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若說抱著香香後退幾步,環顧四周,整座宮觀全披上了冰紋外衣,不複生機。

飄雪於半空凝住,將她團團包圍,若說驚詫之下不由得倒退,不小心撞碎了身後凝結成冰的飄雪,嚇得她頓在原地,不敢動彈。

適時,文昌帝君乘白特神獸而來,一見此景,慌忙從神獸上下來,寬大衣袖甩得如舞裙霓衫。

“小若說。”

被嚇得噤若寒蟬的若說見到文昌帝君,如見到親人般,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文昌帝君!”

“別急別急。”文昌帝君瞧著冰尖子似的飄雪,斂眉凝神,此乃瓏凝陣,要是不小心觸發了機關,這千萬如冰錐子似的飄雪掉下來,可不得將人刺得千瘡百孔。

這陣對神仙倒是沒多大傷害,對凡人卻是致命的。

到底是誰用心如此歹毒,要將小若說紮成個刺蝟?

文昌帝君雙手結環作法,命白特神獸頭頂一張星辰織網緩緩進入瓏凝陣。

見若說還傻愣在原地,文昌帝君急道:“小若說,你快坐上來,它帶你離開。”

若說回過神,艱難地爬上白特神獸的背脊,整個身子伏低,回頭瞧著變成冰窟似的宮觀,心一陣陣抽痛。

胃裏翻湧,喉嚨裏滿是酥糖的甜味,慢慢變成酸味、澀味、苦味……

文昌帝君匆忙上前,瞧著臉擰成一團的若說,心裏很不是滋味。

聞人長羽那個家夥怎的突然變得冷漠無情,自己的弟子還派他一個小仙來搭救。

回天界複職本是好事,攜弟子上天界,也可免了弟子苦心修煉的時間,何樂不為?

文昌帝君不知所措,隻得僵著手輕拍拍若說的肩頭:“無事吧?”

若說臉扭成一團,可仍心心念念掛記著觀仙:“文昌帝君,觀仙呢?”

宮觀變成這樣,觀仙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別擔心,你心心念念的觀仙啊,”文昌帝君不忍看她的表情,指了指天,“他回天宮複命了,從此平步青雲,再也不用回這鳥獸盡滅的雪山林了。”

若說緊捂著心口,努力擠出一抹笑:“太好了。”

她知觀仙雖被困守在雪山林卻心係天下,觀仙心軟,是六界之福。

“文昌帝君,”若說臉上帶著期待,“你是不是來接我去天界啊?”

文昌帝君將若說臉上期待的神情收入眼底,有些犯了難,抬手撓了撓發髻,不知該如何作答。聞人長羽隻說讓他去解若說困境,卻沒交代帶若說去天界。

文昌帝君心中掂量半天:“坐穩了啊,我們去天界……”

若說雙臂圈緊懷中被凍成冰塊的香香,心中不知為何開始忐忑。

她與觀仙相伴七年,心中從未有過這般感覺,好似……要離別。

03.

抱著香香,若說緊緊跟在文昌帝君身後,努力忽視周遭仙人好奇的打量。

的確,一介凡人輕易上了天界,確實挺讓人詫異的。

文昌帝君走在前頭,很體貼地揮袖示意各路散仙小神該幹嗎幹嗎去,別聚在一起看熱鬧嚼舌根。

但就是文昌帝君對若說的這般照拂,讓小仙們對若說的身份更好奇了。

從進了天界南天門後,若說便一直耷著腦袋,腳步更不曾停過。她隻想見觀仙,可一路上那種打心眼裏瞧不起她的眼神,她怎麽都忽視不了。

腳下踏著縹緲雲霧,一眼望去仙閣籠在一片白茫茫中,影影綽綽,各路仙人不走得近些,都瞧不清麵容。

通天柱高聳,鑲金銀匾高掛,仙燈盞盞高懸雲彩之上,時遠時近的敲鑼拔絲之音傳入耳畔。

凡人都說天界好,可她怎麽瞧,還是雪山林的宮觀更好。

文昌帝君被一長得清秀的仙娥請走,說什麽南鬥六星君有要緊事急需商議,若說便被獨自撂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天界圓盤門。

她謹記文昌帝君的話,乖乖在原地等著。

可她從第一片雲彩數到了第兩百二十八片雲彩,都不見文昌帝君的身影。

抖了抖身子,她先前隻覺得宮觀冷,現在倒覺得天界比宮觀冷上百倍千倍。

若說攔下一名低頭快走的小仙娥:“仙娥姐姐,請問道中仙的仙閣往哪兒走?”

與其傻等在原地,她倒不如主動去尋。

仙娥驚訝地上下打量了若說一番,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欲繞道走,卻被若說眼疾手快地拉住,隻見她順勢將凍成冰塊的香香往仙娥眼前一舉,胡亂編造:“我受文昌帝君所托,特將這萬年一見的活物晶石送去道中仙的仙閣,若是耽誤了,你我可都擔待不起呀。”

一見仙娥思忖,若說便知奏效,繼續道:“仙娥姐姐你長得水靈,心地也善良,就幫幫我吧,我在此先謝過了。”

仙娥被哄得羞赧一笑,遙遙地給她指了個路。

若說順著仙娥所指的方向看去,可是那邊的仙閣如此之多,鱗次櫛比密密麻麻,她回身欲問詳細,那仙娥卻已走出很遠。

若說氣餒,垂頭轉身,腦袋卻磕到一人。

來的不是別人,竟是害她差點失足掉下山崖成崖下冤魂的顏暗塵!

若說憤憤:“怎麽是你!”

顏暗塵似笑非笑的樣子讓若說瞧得心裏添堵,他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等你很久了。”

若說內心的不安更甚,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等自己,但她很清楚遇見這個人絕對沒有什麽好事。

若說拔腿就跑,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顏暗塵好整以暇地站著,看若說像個無頭蒼蠅亂竄,心情倍好。

“你跑不了的。”顏暗塵嗤笑。

若說在圓盤門來回轉了三十多圈,可總會看到顏暗塵,急得她滿頭大汗,許久才反應過來,她定是中了他的陣法。

神仙一身法力便是戲耍她這一介凡人的嗎?

氣壯人膽,若說氣衝衝地指著顏暗塵的鼻子一通罵,可無論她怎麽罵,顏暗塵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若說不免心虛。

“你……怎麽不說話?”

“解氣了嗎?”他語氣淡淡,“要是解氣了,就跟我走。”

若說一臉戒備地站在原地。

顏暗塵微微側頭,下頜線剛毅分明:“你不是想見聞人長羽嗎?”

若說眼裏泛著熠熠的光芒,可仍心中存疑:他怎麽會這麽好心帶自己去見觀仙?莫不是又設了什麽圈套?

顏暗塵可沒那麽多的耐心,見若說這般戒備,隻得使強硬手段,用無形鎖鏈縛住她。

“顏暗塵你放開我!”若說慌了,拚命掙紮,她就知道他沒安什麽好心!

“顏暗……”嘶喊戛然而止,她的嘴上下張合,可嗓子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迎上顏暗塵戲謔的目光,她便恍然大悟了。

顏暗塵!你這個天殺的!

顏暗塵一扯鎖鏈,若說便往前一踉蹌。

“你太吵了!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

若說氣得狠狠地瞪著他。

眼神要是能殺人,這大壞蛋早就死了千萬次。

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迫跟著他走,若說在心底發誓,待她見到觀仙,定要觀仙為她好好出這口惡氣!

不知走了多久,仙閣換了一重又一重,她經過的通天柱不下百根。

顏暗塵在一座花香四溢的仙閣門前停下,佇立半晌,勾起了若說的好奇。

究竟是何番景象,竟讓他看如此久?

抬眼偷瞧,隻一眼,若說便移不開目光。

閣院中的天仙著一襲曳地的溢光流彩衣裙,頭梳雙環望仙髻,銀絛垂腰,手提一盞六角宮燈,將沿路的天燈盡數點上,窈窕之姿,令人如癡如醉。

像是感應到有人看她,天仙步子一頓,回眸一笑如清風拂麵。

若說看得入了迷,她那雙眼睛……真好看。

正瞧得高興,眼前景象倏地便消失了,閣院一片荒蕪,蕭索得令人慟心。

“那是瑤翎上仙……”顏暗塵喃喃,“你的眼睛和你娘親實在……太像了。”

瑤翎上仙?和她有什麽關係?這家夥莫不是瘋了!

“我要見觀仙。”若說不安地扭動。

顏暗塵抿了抿唇,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忽然一時心軟,道:“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若說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掙了掙,身上的鎖鏈突然如垂掛柔順的絲綢墜入雲霧中,一瞬消散。

他又要玩什麽把戲?

可是既然有逃跑的機會,不逃那是傻子。

若說吞了吞口水,步子微退兩步,下一瞬,便抱著香香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顏暗塵揚手將仙閣宮門一閉,漆黑幽瞳深不可測,他已經給了機會,造化在人,便看她如何了。

04.

凡人都說天界好,一門心思想著修道成仙,可以長生不老、永生不滅。

可她倒覺得,冰冷天宮遠不如凡間俗世溫情舒適。

她之所以一股腦撲入卷宗道法上,想著得道升仙,不過是為了長長久久陪在觀仙身邊。

仙閣清冷,她想日日為觀仙生火。

“若說……”

“若說……”

空靈縹緲的呼喚聲聲入耳,時而如冥界開道的黑蠱銅鈴,時而如觀仙輕彈撥弦的悠揚琴聲。

若說腦子裏嗡嗡作響,身子虛飄,雙手一鬆,手臂垂貼在衣衫兩側,被凍成冰塊的香香驀地墜落雲霧中。

天界遙端的風吹得若說眼睛發澀,遠處的光芒似在指引。

泛著縷縷金光的階石築台盡頭處卻如被生生掰斷的脆木,足尖一晃,便能輕易墜下去。

“若說!”聞人長羽自天界銀匾上踏雲而來,一瞬衝到她的身後,緊緊扼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懷裏一帶。

天旋地轉間,若說聞到了熟悉的氣味,那是屬於觀仙的味道。

若說乍然回神,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她的身後猶如深不見底的崖底,她方才差點便栽了下去。

幸而得觀仙出手,她才能免遭此難。

“你在仙台幹什麽!”

觀仙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嚇得她未綻放的笑容就這麽僵在臉上。她從未見過觀仙如此盛怒的樣子,而且,被觀仙抓住的手腕好疼!

“觀……仙。”

聞人長羽感知到,手驀地一鬆,心底餘悸未平,語氣冷淡:“你怎麽在這裏?”

“我……我來找觀仙,但不知怎麽了,腦袋裏突然有一種聲音帶我來了這兒……”若說越說越沒底氣。

“觀仙,你是不是生氣了?”若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瞧著觀仙冷漠的側臉,若說手緩緩垂下。

天界的風真冷呀,站在這雲霧繚繞的崖邊,更覺得如墜冰窖。

聞人長羽狠下心不去瞧發絲淩亂、臉色蒼白、嘴唇泛烏的若說,他怕對她心軟。

他深知,對她最不該做的事,就是心軟。

狠心,是保她命的法子。

天界烏雲翻湧,若說緊盯著他的臉,生怕錯過他臉上一點細微的表情。

這樣陌生的觀仙,讓她打心眼裏覺得害怕。

“觀仙,你別生若說的氣。”若說眼眶泛紅,隻要觀仙不生她的氣,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

須臾,聞人長羽像是做了什麽決定,微微歎氣:“這裏,是瑤翎與丘淩域雙雙而殞的地方。”

“……”若說不明白為什麽今天一個兩個都要同她說瑤池仙子,難道今天是瑤池仙子的忌日?

她不知如何接話,也不敢問,隻得悶著頭訥訥地等著下文。

“我奉命追捕他們,本想讓他們伏罪,昭示六界。仙妖苟合不會有好下場,誰知,他們寧願以死殉情來證明他們那渺小如塵埃的情意。”聞人長羽聲音很輕,卻讓若說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而你,是我一時心軟才救下的禍害,你本該在凡間以凡人之軀苟活……”

“觀仙。”若說內心大驚。

“要是你在凡間謙虛度日,也不會鬧成今日這般境地。”

觀仙的語調冰冷似利刃,一字一句似能將她的心剖成一瓣一瓣。

原來,她真的是仙妖結合所生的孩子、天界口中的餘孽……

耳畔的風呼嘯著卷沙揚塵,吹散一簇簇抱團看戲的雲,轟走一眾掩身而觀的逍遙散仙。

聞人長羽眼疾手快,高抬起手生生截住一陣突襲。

化作風掩飾真身的顏暗塵在聞人長羽的防守下露出真容,一襲玄色衣衫似與天界格格不入,他將將站定,便甩出一把利爪綢扇朝若說飛去。

聞人長羽眼眸一眯,身子利落地向前一傾,赤手握住如刺芒的綢扇,令它轉了向,直接朝顏暗塵飛去。

顏暗塵早有準備,下腰一避,便躲過了聞人長羽的回擊,以骨血煉成的血紅冰箭在他下腰的一瞬間被射出,精準地朝若說飛去。

聞人長羽心裏一涼,聲東擊西!

待他回身出手去救,為時已晚……

若說站在崖尖上,眼睜睜地瞧著纏繞白霧的一抹血紅筆直地映入她的眸中,隨即身軀一震,輕飄飄仰墜,像一抹雲彩輕輕而落。

風似利刃,割過她的肌膚,擦過她隨風而舞的青絲,望著上方白色如崖的天界仙台,她眸中蓄淚。

“觀仙……”她想回宮觀,那座掩於雪山林中的宮觀,前涉凡間、左通魔界、右望天界、後隔冥界,唯獨沒有妖界……

若說隻覺自己如一顆被丟進火爐的冰粒,渾身裹著火星子撲哧亂炸,心髒如灼燒般疼痛難忍。

褪去一身凡人衣,披上一襲妖皮……

顏暗塵以身攔截聞人長羽,用一種洞察一切的眼神晲了聞人長羽一眼:“這是她的命數。”

聞人長羽咬緊牙關,眼底透出隱隱的猩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顏暗塵輕哼一聲,越發覺得這場戲有看頭了。

天宮碑石傳來守星公痛徹心扉的一聲嘶喊。

鎮妖柱有異,他未盡看守之責,理當以肉身殞獻祭,鎮妖柱。

“繼任妖君之位,是她的命數,”顏暗塵眸底似海,深不可測,“師兄何必執念呢。”

“布星君!”執弩神君匆忙趕來,雙手奉上奄奄一息的朱雀,接收到顏暗塵的眼神示意,遂將謊話脫口而出,“都是我的錯!我見天界神台盤旋一隻飛獸,怕擾了天界安寧,才用弩擊殺……是我眼拙,竟不知這飛獸是道中仙的坐騎!執弩甘願受罰!”

聞人長羽還未從若說的跌落中回過神,顏暗塵卻先下手為強給了執弩神君重重一擊,斥道:“竟連我師兄的朱雀都不識,取你三魂七魄謝罪都不為過!”

“是是是,布星君教訓得是!”執弩神君欲出掌打散自身元神,被聞人長羽攔下。

“他是你布星君門下的守門弟子,該剮該誅都是你的事,但用不著在我麵前惺惺作態。”

顏暗塵噙著冷笑,話是對執弩神君說的,眼神卻直直落在聞人長羽身上:“聽見了嗎?我師兄大發慈悲放你一馬,還不快滾!”

冰冷仙台墩沿上,渾身似火的朱雀弱如拂柳,瞧著都讓人心生不忍。

顏暗塵故意嘖嘖兩聲火上澆油:“哎呀,師兄,朱雀雖是神鳥,可也禁不住仙台淵底的冰涼砭骨,錐刺之刑,剝魂去魄……”

他一邊說一邊注視著聞人長羽臉色的變化,想從聞人長羽的神情裏找到一絲快感,可惜,聞人長羽那冰冷如霜的臉讓人找不到一絲樂趣。

“你附魂朱雀,以火為身,想救她?”顏暗塵誓要摧毀聞人長羽心中的最後防線,步步緊逼。

六界皆知朱雀乃神鳥化身,雖能乘火踏,救人於往生,可是,涅槃重生卻需萬年。

這萬年,它已經為救仙妖餘孽而失去了這寶貴機會,如今,還想再以這法子救第二回怕是不能。要是不以禦駕之人的性命為注,區區一隻神鳥哪怕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飛躍於天界最高刑罰之地!

好啊,他這師兄,對自己也是夠狠,哪怕散去萬年神力,也要救一被六界唾棄之人!

此刻,鎮妖柱在搖晃,天宮也隨之一抖,妖鑼大震,刺得眾仙鼓膜破裂,耳朵生血。

顏暗塵得意地勾起嘴角:“聽見了嗎?師兄,妖鑼已響,誰也無法逆轉,她骨子裏可是一點凡人的血都沒有,就算你救了她讓她免於人身被噬,可她體內的妖性誰也抹去不了,從她出生那一刻起,她便注定是繼任妖君了。”

“是你,不,是我們……將她推向那個位置。”聞人長羽臉上血色漸褪。

她喚他一聲觀仙,他卻還是沒能保護好她。

這場局,是他們的主場,卻以她為賭注。

天界傳言四起,鬧得人心不穩。

文昌帝君姍姍來遲,一靠近這仙身道骨盡數能毀滅的天界仙台,他腿腳便不由自主發軟。

他瞧見了聞人長羽,趕緊靠過去:“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他一路趕來,聽天界宮娥與小仙你一言我一語,各種各樣的八卦消息他扯都沒扯清。

“小若說怎麽是下一任妖君呢?”他著實想不明白了,前塵往事好似洪流要將他的腦袋擠破。

見聞人長羽不語,文昌帝君壯著膽子抻了抻脖子,這不瞧還好,一瞧他心肝都顫了顫,若說跳下去雖褪去凡身一躍為妖君,可這仙台淵底的曆練可一點都不含糊,不折磨到身死心滅,是無法逃離這片苦海的。

“聞人長羽,你真忍心……”文昌帝君一回頭就瞧見聞人長羽虛脫地半跪下,臉色蒼白如抹了白麵似的,他心中一緊,“聞人長羽,你……你怎麽了?”

話音未落,聞人長羽已直挺挺地倒下,文昌帝君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堂堂上任戰神何時倒下來過,如此虛弱無力的戰神,他可是頭一回見!

“聞人長羽!”文昌帝君慌亂地搭上聞人長羽的脈,氣血倒湧,心脈震毀,這乃是以命相搏才會如此啊!到底是誰,竟會傷到他!

視線落到染上冰霜的朱雀身上,再望了望不知幽深的仙台淵底,雖難以置信,但文昌帝君心中有了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