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七歲的天才女槍手,是她

01

薑梨一直沒有想通顧予川為什麽會對她與眾不同,如果按照她頓悟之後的思路來解釋,那麽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沒有所謂天注定一般的相遇,她以為的故事,都是顧予川想方設法開始的。

她問顧予川:“你在選馮曼曼的畫稿的時候,就知道畫裏的那個人是我了,對嗎?”

顧予川沒有否認。從一開始,他就站在了上帝視角洞悉了一切。

可是她想不通顧予川在知道了她那樣的過去之後,還要來到她身邊的原因。

如果他是為曾經那個被稱為“天才女槍手”的她而來,那麽現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什麽?是混吃等死的業餘射擊手?是靠“粉絲”打賞的卑微主播?還是……沒有勇氣回到賽場的膽小鬼?

他越是滿懷期待,她就越是無地自容。她沒有了可以從容麵對他的勇氣。

現在的他到底是怎樣想她的?他帶著目的的幫助,究竟是出於什麽?

是可憐吧,是施舍吧,除此之外,她找不到理由了。

顧予川問:“既然你還喜歡射擊,為什麽要放棄?”

沒有經曆過她所經曆的,她不明白他為什麽可以輕描淡寫地問她這樣殘忍的問題。

“我沒放棄。”她握緊手,“我還在深海射擊俱樂部。”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顧予川搖頭,“以你的天賦和能力,國內隻有日星才可以。”

日星?又是日星。有多少人會迎接她回日星?她拿什麽回去?靠她這四年的泯然大眾嗎?

她回不去,也一點都不想回到那個地方!

“日星?”她紅著眼,“你憑什麽認為我想回日星?”

顧予川試著安撫她:“薑梨,我可以幫你。”

聽到這句話,薑梨的情緒就快要控製不住了。

她想過千百次再一次暴露傷口的場景,也許是在邵晚風麵前,也許是在日星的其他成員麵前,但絕不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

“顧予川,人類的悲喜本就是不相通的,站在我的角度,我隻會覺得你對我的好和鼓勵是一種施舍。”

“那不是施舍。”他說。

“那是什麽?不是施舍?不是同情?難道是商機?”薑梨覺得好笑地望著他,“在這麽多遊戲原畫中,你為什麽會選擇我?是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你覺得‘薑梨’這兩個名字還有機會成為噱頭是嗎?你說你是為我而來,是為了我的什麽?是為了讓我撕開傷口,回到日星,好配合你的《拯救者》炒作,大撈一筆,對嗎?”

話剛說完,她心口傳來一陣猛烈的疼。她像是一隻可憐的刺蝟,蜷縮著鮮血淋漓的身子,把最尖銳、最細密的刺留給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她寧願相信顧予川是為了她的利用價值來的,不願意問他,是不是很久之前就開始關注她、在乎她,甚至……喜歡她。

她寧願遮住自己的眼睛,去強迫自己篤信顧予川選擇她,絕非可憐同情,他所說的想幫她,也絕非出於對她的好感與期待。

她憑什麽讓他這樣期待?她配不上他的期待。

薑梨看到顧予川的眼裏劃過一絲涼意。

良久,他輕輕地冷笑了一聲:“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

聲音很冷,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寒意。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站在她麵前,巨大的陰影覆在她的身上,像怎麽也吹不散的霧靄。明明觸手可及,她卻覺得他們之間仿佛隔了一整個宇宙。

他看著她,平靜的目光裏揉碎的是一種近乎悲憫的失望:“薑梨,我找了你四年,沒想到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答案。”

顧予川離開的那一刻,她用了最平淡也最冷漠的語氣對他說:“謝謝,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見過她巔峰時期的模樣,怎麽可能接受得了現在的她?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她可以向一個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的人毫不自卑地介紹自己作為《拯救者》遊戲主播的身份,卻沒有辦法對一個目睹她大起大落全過程的人敞開心扉。

曾經,她有多麽驕傲;現在,她就有多麽怯懦。

他一定想知道,從前賽場上的傳說為什麽湮滅成為一個普通人,他一定是好奇這幾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他一定很想知道,她當年為什麽會在那場國際大賽上失約。

不管當年他隻是一個旁觀者,恰巧看到過這則新聞充滿好奇,還是他曾經是她的“粉絲”,帶著對她跌落神壇的同情和憐憫,她都不想這段時間以來,他給予她的所有溫暖,是在這樣的基礎上產生的。

顧予川說得不對。

他根本就不明白一見鍾情。

她對他一見傾心,可他不是。

馮曼曼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顧予川奪門而出。詢問過薑梨原委之後,她氣得鼻孔朝天。

“你知不知道他知道你受傷了,下午的項目都沒談就過來看你了!”馮曼曼吼道,“結果你是這樣對他的?以前就認識你又怎樣?他就不能因為喜歡你才來找你嗎?你就非要給他扣一頂你自己臆想出來的帽子?你憑什麽覺得人家是同情你才來找你的?”

“也許不是。”薑梨把頭埋在臂彎裏,“但我沒有辦法平靜地麵對他。”

“為什麽?就因為你現在不在日星射擊了嗎?你自卑了,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了?你別告訴我你有這種愚蠢的想法。薑梨,他如果想要找的是當初的那個你,就不會時隔多年之後見到這樣的你,依舊選擇在你身邊,你明白嗎?”

她明白,她怎麽會不明白。

“曼曼,我怕。”薑梨說。

“怕什麽?”

“我怕顧予川是為了曾經的我而來的,可我卻什麽都給不了他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薑梨都沒有再聯係過顧予川。

她撕掉了顧予川給她的射擊比賽門票,自然也沒有赴約。

她試著不去找他,試著掩藏自己內心深處最卑微的喜歡,事實上,也並沒有那麽難,人生除了情愛之外,還有很多她需要去做的事。

自從上次遇到邵晚風之後,省隊就換了家俱樂部訓練,倒省得她為了避嫌不去俱樂部。

喬亦來過好幾次。他來看她訓練,陪她聊天,分享這幾天他在電視台的所見所聞。

那天喬亦來找她,是因為電視台的體育競技類真人秀節目在確定最終的嘉賓人選。

她又不傻,他前前後後來了那麽多次,雖然沒有直接切入正題,她總不至於一點都想不明白喬亦的來意。

他是想幫她,她知道。

“喬亦,我離開太久了。我怕自己很糟糕。”薑梨說。

“你沒有離開過。”喬亦說,“你如果真正離開了,是不會留著日星的手套的。薑梨,為什麽不給自己一次機會,你明明就很喜歡射擊,不是嗎?”

是,她喜歡,她當然喜歡,不然不會複健半年之後,依舊決定轉身朝向靶心。

那時她傷得很嚴重,她硬是咬著牙熬了半年康複、複健,即使如此,也依舊沒有停止過對射擊的熱愛。

她是天賦型選手,射擊圈的所有人都這樣說。

她亦是努力型選手,其中辛酸隻有她自己知道。

這麽多年來,她受過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從前為了備賽,她每天訓練的時間是俱樂部裏其他選手的兩三倍,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

喬亦難得嚴肅地看著她,說:“你也許會覺得我在逼你,你也許會覺得我很討厭,可是薑梨我知道,我如果今天不再來爭取一次,我會後悔一輩子,你也會。”

她想,假使當初她離開日星的時候,有一個人像喬亦這樣堅決地挽留她,哪怕一句話,她都不會如此心灰意冷。

過了很久,她問:“我還有重新再來的可能嗎?”

“有。”喬亦按住她的肩膀,“你才二十二歲,你可以從頭再來。”

她突然想起了顧予川的置頂微博。

是他四年前退役創立光與,開發《拯救者》的時候發布的一條微博:不論在人生的哪一個時刻,都不要失去從頭再來的勇氣。

他拿了世界冠軍,風風光光地離開電競圈,進軍商界,不論哪一樣,哪怕是從頭再來,他也可以完成得很出色。

四年前,《拯救者》拯救了她。

四年後,她第一次迫切地想要拯救自己。

不為別的,她隻想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力配得上自己的熱愛,也配得上別人的期待。

“喬亦。”薑梨握緊手,“我想……我可以試試看。”

“真的嗎?太好了!”聽到她的答案,喬亦眼眶都濕潤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票遞給她,“這是明天省射擊比賽的決賽,薑梨,我想,以此作為新的開始。”

她看著喬亦遞過來的門票,和那天顧予川交給她的門票一樣。

她胸口驀地收緊。

“好。”

這一次,薑梨沒拒絕。

02

決賽如期而至。

比賽在市體育館,隔天吃完午飯,喬亦就開車在薑梨樓下等。

從她家到市體育館要半個多小時,路上喬亦和她說起了體育電視台策劃的新欄目《與我競技》的一些內容。

“聽上去很有意思。”薑梨感歎。

“是啊,這個欄目我們台裏策劃了一年多,到最近才敲定,同事真的很用心在做這檔節目,希望能成功吧。”喬亦想了想,說,“年前我們會有兩次拍攝,你可能需要提前來電視台,到時候我提前通知你。”

“好。”

其實省裏的這次射擊比賽她一直都很關注,從小組賽到半決賽,她每場比賽都有看直播。申冬俱樂部的成績一直都很不錯,林奇每一場比賽的發揮都很穩。

林奇的項目是10米氣步槍,縱觀整個賽場,能和林奇不相上下的選手寥寥無幾。張城是10米氣手槍60發,同樣也進了決賽。

她在日星的主要訓練項目是25米運動手槍和10米氣手槍60發,因此對於張城的比賽,她很是關注。

“林奇和張城都是很有水平的。”喬亦坐到觀眾席上,看著不遠處申冬俱樂部的人說。

薑梨點頭,道:“林奇很穩,水平不輸當年日星的一些選手。”

“有當年邵晚風的影子。”喬亦說。

薑梨的手不自覺地握了一下,而後她答:“和邵晚風比,還是差了一些的。”

邵晚風打比賽的十年時間內,斬獲了國內外射擊比賽各大獎項,在他二十三歲那年,在一場國際性的射擊比賽中獲得了冠軍,那一年她十五歲,遠遠地站在人群中看他在比賽場上熠熠生輝。

在那個時候她就發誓,一定要趕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她十六歲那年,成功地站在了邵晚風的旁邊,成為國內青少年射擊比賽女子組的冠軍。

“你以前一直都喜歡邵晚風吧?”喬亦淡淡地開口。

薑梨愣住:“你怎麽知道?”

“眼睛不會騙人。說起來,邵晚風是你情竇初開的第一次暗戀。”喬亦有些遺憾地說,“不過你們倆年齡差也有些大,他比你大八歲呢。”

“嗯。”她笑了笑,“年紀小不懂事,也看不對人。”

“聽說,他和狄琳上個月訂婚了。”喬亦道,“後來你關注過狄琳嗎?上周在國外的射擊比賽中,她又是冠軍。”

聽到那個名字,薑梨的呼吸都滯住了。

薑梨試著去回憶狄琳的樣子,但其實根本就不用回憶,印象太深了,她根本就忘不掉那個女人的樣子。

十九歲的狄琳,囂張、跋扈、驕傲、惡毒。

“她啊,沒關注了。”驀地,她側過臉來,眼神淡淡地望著喬亦。

喬亦也轉過臉來看著她。

他們的目光短暫交匯。

“當年是不是因為她?”喬亦發問。

“什麽?”

“當年你不是主動退賽的吧?也不是自願離開日星的,對嗎?”

薑梨下意識地握緊手。

“嗯。”她輕輕地吐了口氣,“不是。”

“是因為她吧?”

周遭的觀眾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喧囂都歸於無聲。

她沒想到喬亦居然會想到這些,在她被千夫所指的時候,隻有他明白她有苦衷。

薑梨搖了搖頭,說:“也不全因為她,也是我自己太年輕。”

是她太年輕了。所以才會邵晚風說什麽她都信,居然會認為在這個殘酷的競技場上有所謂的喜歡。

“她對你做了什麽?”喬亦問,“有什麽讓你非退出不可的理由?”

所有人都對她的過去好奇,四年多了,她絕口不提。良久,她道:“受傷了,斷了幾根骨頭,那時候打不了了。”

喬亦不可置信地蹙眉,問道:“她害你受傷的?”

“是。”這一次她沒否認。

從高台上墜地的痛感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她好幾次在夢裏驚醒,都是因為又重現了四年前受傷的那幕,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刻骨銘心。

但其實,就算是沒有受傷那件事,她那時候的狀態也沒有辦法再重回巔峰了。

“我給你發過郵件,我其實一直在等你,你的很多‘粉絲’也在等你解釋……”

解釋?她哪兒還有解釋的臉麵?臨時退賽本就是一件非常沒有競技精神的事情,他們聲討她也沒什麽錯。

“解釋不了的,比賽缺席確實是我的失誤,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薑梨深吸了口氣,“而且,狄琳那時候是鐵了心要讓我離開日星。”

喬亦突然就想明白了:“我差點忘了,當時日星的老板已經換人了。”

薑梨射擊事業最輝煌的時候,日星俱樂部被狄程東買下——就是那個空降日星的女射擊手狄琳的父親。

喬亦滿是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薑梨,我當初應該早一點發現的……我應該繼續去調查這件事的,是我沒能堅持下去,也沒能保護好你。”

薑梨安慰他:“都已經不重要了,喬亦。我既然決定要重新開始,就一定會放下過去的事,否則我永遠走不出來。”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喬亦說,“我會保護你,一定。”

薑梨咧開嘴笑道:“好了,看比賽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的。她明明遭遇了最殘酷的事,受了最痛的傷,卻還能鎮定從容地安慰旁觀者。

真的放下了嗎?

沒有。

她比誰都清楚地知道,她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比起身體上受的疼痛,內心的煎熬才更像是削肉剔骨。

決賽進程膠著,林奇還好,一如既往的穩定,但張城那邊顯然就有些吃力,選手之間的分數也卡得很緊。

體育競技除了考量水平,很大程度上也是心態的比拚。很多平時訓練水平超然的選手在賽場上的臨場發揮卻總讓人遺憾,所以,臨場型選手才更顯得珍貴。

她打比賽以來,從來就沒有發揮失常過。每一次舉起槍,她的五感裏就隻剩下那個靶心。

她是各方麵都很優秀的射擊選手,曾經,她的教練說,以後她一定能進入國家隊,走向世界,為國爭光。

她於萬眾期待中謝幕,收到的是不明真相的千夫所指。

現在,她看著場上那些選手站在她曾經在的地方,酣暢淋漓地和同樣優秀的選手競技,她的手就止不住地癢癢,好想再打比賽啊……

這種念頭一旦重燃起來,薑梨便開始躍躍欲試。

她和喬亦分析場上的形勢。

進入決賽的每一個選手她都預測了分數,結果八九不離十。

林奇的分數出來,和她預測的一樣,她激動地揚起唇,抓住喬亦的手臂,說:“你看吧!我說得對!我就知道林奇會贏的!”

她好興奮,好快樂。

午後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的頭發被鍍上了一層閃閃的金光,她的眼瞳烏黑發亮,滿臉都洋溢著年輕的光。

喬亦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提了一下。

“還是和以前一樣呢。”他溫柔地說。

“嗯?”她忙著看場上另一組的情況,並沒有專注聽他說話。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喬亦笑道。

“一樣什麽?”

盡管她隻是敷衍地回應自己,喬亦依舊是認真地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答:“一樣青春,一樣活潑,一樣自信,一樣可愛。”

聽到最後一個形容詞,薑梨側過頭來,伸出食指搖了搖,道:“‘可愛’這個詞不適合我。我以前的人設一直都是很酷的,人家都叫我‘天才女槍手’,天才怎麽能可愛呢。”

“不矛盾。”喬亦的眸子溫溫柔柔,“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在男人的眼裏是多麽可愛。”

“啊?為什麽?我一直都覺得我的高冷人設挺立得住的啊!”

她有些懊惱地歎了口氣。

喬亦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管是以前打比賽,還是後來玩《拯救者》,我一直都保持著很颯的個人形象……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覺得。”

“也許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你真的是很颯的一個女孩兒。但在我眼裏,不是。”喬亦道,“我一直都把你當作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姑娘。”

薑梨沉默了。過了半晌,她才開了口:“其實,你不用愧疚的。”

她抬起頭,很認真地看著喬亦,說:“當年你給我的采訪位很多啊,在我前進的路上,你已經幫我夠多了,離開日星是我自己的選擇,絕不是因為任何人沒有保護好我……喬亦,你又不欠我的。”

說完,她的心毫無預兆地亂作一團。

那顧予川又欠了她什麽呢?他為她做了這麽多,可明明,他也什麽都不欠她的啊。

“人和人之間,是不能談相欠的。”喬亦說,“一個人想對另一個人好,是出於好感,而並非虧欠啊。”

是出於好感,而並非虧欠。

她恍然大悟。

比賽結束,張城勉強拿了個第四,連領獎台都沒上得去。

喬亦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間,等會兒我送你回家。”

“好。”

她還在回味今天的比賽。

身後傳來林奇的聲音:“薑小姐,你來看比賽了?”

薑梨微微一笑,道:“嗯,我看了你的比賽,表現很出色。”

“吃飯了嗎?沒吃飯一起吧?”

“不了,我在等人。”薑梨看了一圈,問,“張城沒來?”

“估計成績不如意,心情不好吧。剛才看邵教練喊他出去了,估計這個成績他也挺受打擊的。”

薑梨道:“他這種人就應該受點兒打擊,不然他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第一呢。”

“你上次教訓他的時候挺酷的。”林奇讚歎道,“你很厲害,比我認識的所有女選手都厲害。其實我還一直想有機會可以和你切磋一下。”

薑梨擺擺手,道:“我那點技術就算了吧……哈哈!”

“你太謙虛了,你不是以前和邵教練一起在日星的嗎?”

她尷尬地笑了笑,正在思考怎麽回避這個話題比較好,冷不丁身後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

“都這麽多年了,怎麽,還在靠日星的那點名號過活?”

薑梨的笑容瞬間凝在了臉上。

03

“琳姐?”林奇看向薑梨身後。

薑梨來不及整理表情,就被抱胸走到她麵前的人捕捉到了她的窘迫。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妝容濃豔的狄琳。

她還是喜歡這樣囂張的扮相。

狄琳踩著高跟鞋,比薑梨高出了幾厘米,不過幾厘米的差距就足以讓狄琳感覺到快意,她用手撣了撣皮衣上的灰,墨鏡下她掃了薑梨一眼,輕輕地勾起唇。

“薑梨。”狄琳冷哼了一聲,“我還以為過了四年,你會有點長進。沒想到還是一樣的——不知廉恥。”

聞言,林奇的臉都白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兩個人見麵居然是這樣的。他很是尷尬地看向了薑梨。

薑梨沒說話。

有些人讓當年的她如墜深淵,她本以為再見的時候,她一定會恨得牙癢癢,可真見到了,倒也沒那麽多波瀾。她隻是不想搭理,不想糾纏。

她轉過身要走,狄琳卻快她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還來看比賽?”狄琳輕蔑地望著她,“你還想著回日星嗎?”

薑梨掙開了狄琳,不打算和她廢話。

狄琳卻不打算讓薑梨離開,她重新走到薑梨麵前,摘下墨鏡,居高臨下地說:“你要是想回日星,求求我,我也許會給你一個機會。”

“不用。”薑梨道。

“哦?”狄琳用食指重重地點了點她的胸口,“你不是很喜歡射擊嗎?”

薑梨一把抓住了狄琳的手腕,很用力,她半點沒有留情,捏得狄琳的表情管理當場失控。

“放開!”狄琳提高了音量。

一聲高喊,成功吸引了旁邊還未離席的幾人的注意,有人驚呼:“好像是狄琳!”

不遠處的幾個人停下來,紛紛看向這裏。

薑梨抬眸,聲音降至冰點:“你想怎樣?”

“放開我!”狄琳晃了兩下手腕,試圖掙開。

薑梨驀地鬆了手。

狄琳往後退了兩步,踩著高跟鞋的她差點沒站穩。狄琳的臉當即就青了,伸手指著薑梨的鼻子,道:“不過是被日星趕出門去的喪家犬,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招搖?”

“是誰在這裏招搖?”薑梨覺得好笑,“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我覺得你應該也是如此。”

薑梨這才有機會端詳狄琳的臉。

四年多過去了,狄琳的下巴變得更尖,妝容變得更精致,還是大波浪卷發,還是一樣眼睛長在頭頂上,永遠一副誰都看不起的樣子。狄琳剛來日星那會兒,就是這副模樣。直到和她比了一場,慘敗收尾,狄琳才收斂起滿臉自傲。

狄琳笑了起來:“原來喪家犬也會叫啊。”

“這麽多年了,狄選手還是一樣的沒素質啊。”薑梨打了個哈哈。

狄琳的五官都扭曲了起來。她譏諷道:“你以為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和我這樣說話?”

“我真的很好奇,狄琳。”薑梨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幾年前你千方百計讓我離開日星,現在我走了,也對你造不成威脅,你對我還有這麽大的敵意,難道是因為怕我?”

“你說什麽?”

“是根深蒂固的……”薑梨頓了頓,問,“你對我的恐懼感?”

“薑梨,你算什麽東西?”

像是被戳中了心思一般,狄琳瞬間怒了,她走近薑梨,惡狠狠地揚起手。

薑梨伸出手想要抓住狄琳快要落在她臉上的手,卻有人快她一步,緊緊地鉗製住狄琳。

“要動手嗎?”

這個聲音……

薑梨錯愕地望向聲源。

是顧予川。

他握住狄琳的手腕,冷聲道:“惱羞成怒嗎?”

接連兩個問句讓狄琳失了方寸,她憤恨地看著顧予川,道:“你幹什麽?”

“這就是為國爭光的射擊選手?”顧予川冷笑了一聲。

“琳琳!”說話的是剛趕來的邵晚風。

顧予川這才慢悠悠地放開了手。

邵晚風看了眼在場的幾個人,最終視線落在了薑梨的身上,他有些訝然,又把目光轉向狄琳。

“怎麽了?”邵晚風問。

狄琳道:“有人明明被掃地出門了,還在借日星的名號招搖撞騙,我看不下去罷了。”

“是嗎?”薑梨反唇相譏,“我是怎麽離開日星的,我想,你比誰都了解。”

說罷,薑梨轉向邵晚風,目光冷漠,他卻感覺全身都被火灼傷。

邵晚風輕輕地拍了拍狄琳的肩膀:“算了,琳琳,已經過去很久了。”

“你現在是在心疼她?”狄琳尖聲問。

邵晚風說:“大家都是昔日同門,沒必要鬧得……”

“誰跟她是同門?”狄琳乜斜了薑梨一眼,“我不想和這種沒有體育競技精神的人扯上半點關係。”

薑梨握緊手。

顧予川走到狄琳前麵,把薑梨擋在身後。他看著狄琳,微微挑眉,道:“說夠了嗎?”

狄琳冷眼打量著麵前的男人,隨後譏誚道:“可以啊,薑梨,你勾引男人果然是有一套。幾年前接近我未婚夫,現在又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個小白臉,薑梨,有一套。”說罷,她誇張地朝薑梨豎起大拇指。

“狄小姐這樣說話,未免有些過分了。”喬亦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語氣並不好。

狄琳側眸,語態懶懶:“喬導演?好久不見。”

喬亦並沒有什麽好臉色,他沉下聲:“大庭廣眾之下,狄小姐作為公眾人物,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讓人有些匪夷所思。”

狄琳的眉頭微微一蹙。

“怎麽,惹喬導演不痛快了?”狄琳勾起唇,理了理自己的卷發,嘖嘖兩聲,“薑梨,你還挺有本事,這麽多人替你說話。”

薑梨掀眸:“怎麽,狄小姐嫉妒了?”

“薑選手要是當初把心思放在訓練上而不是男人身上,恐怕現在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射擊選手呢,可惜了。”狄琳伸手摟住了邵晚風的手臂,挑釁似的說,“有句話還是想奉勸薑選手,男人不在多,在精。當初你的眼光還不錯,怎麽現在越來越……嘖。”

狄琳笑了一聲。

全程,邵晚風的臉色都異常難看。

偌大的體育場紮堆站了一行人,狄琳身份特殊,早已經被眼尖的觀眾認了出來。她重新戴上墨鏡,轉過身,瀟灑地朝幾人揮了揮手。

“後會有期,薑梨。”狄琳道,“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你沒事吧?狄琳刁難你沒有?”等狄琳走後,喬亦趕忙拉住薑梨問。

與此同時,薑梨感覺有道炙熱的視線投來。

薑梨不動聲色地掙開了手:“沒事,她沒把我怎麽樣。”

喬亦的手懸在半空中,他看了眼身側的顧予川,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抹微小的情緒,他的心裏大概明白了些什麽。

“你怎麽會在這兒……”薑梨問顧予川。

薑梨和顧予川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聯係了,再見麵,她竟然局促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最近總做夢,夢裏浮現的都是上一次他們分別的那一幕。

好冷,她從沒見過這麽冷的顧予川。

“來看比賽。”顧予川聲音淡淡,意有所指,“你呢?”

“她和我來的。”喬亦道。

“是嗎?”顧予川移開視線,“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薑梨道:“我決定要重新開始了。”

顧予川的身子僵住了。

她道:“我會參加電視台的《與我競技》節目,我想看看,自己還能不能回到以前的狀態。”

“那很好。”顧予川苦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薑梨一愣:“什麽?”

顧予川轉過臉來,望著她,說:“原來你不是不想回去,隻是不希望幫你的那個人是我。”

他的眼睛是暗淡的,薑梨突然就慌了。

“我……”

顧予川會錯意了,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喬亦道:“有時候自以為是的幫助不是善意,而是二次傷害,顧總監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很多事情還是不要強求為好。”

顧予川抿唇道:“看樣子喬製作什麽都知道?”

“嗯。”喬亦輕聲道,“薑梨什麽都告訴我了。”

顧予川靜靜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很淡漠,讓人看不出什麽情緒。良久之後,他的眼裏終於起了一絲細微的波瀾。

“薑梨,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輕描淡寫的咬字,可顧予川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在她的心口隨意淩亂地劃,寥寥幾下,就足以讓她疼得無以複加。

“顧予川……”她想說些什麽,可他沒回頭。

顧予川回到家的時候,林初夏正坐在沙發上和他爸媽一起看電視。

顧媽媽笑道:“予川回來啦。”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

林初夏嗑著瓜子,搖了搖頭,對顧媽媽說:“顧予川今天一副失戀臉。”

顧媽媽麵帶擔憂:“難得回家吃個飯,怎麽這副表情?發生什麽事啦?”

“沒事,我上樓歇會兒。”他揉了揉眉心。

林初夏湊過去:“蹲點了這麽多場,到決賽也沒碰到?她沒去嗎?”

“去了。”

她有些疑惑:“那你怎麽這副表情?我還沒出手呢,你就被拒絕了?”

顧予川的臉都青了:“誰喊你過來吃飯的今天?”

“阿姨喊我的啊。”林初夏笑眯眯地說,“主要是我也想知道今天你在賽場的故事後續。”

顧予川沒說話,轉而走上了二樓。推開臥室的門,他躺倒在**。

——有時候自以為是的幫助不是善意,而是二次傷害,顧總監。

——顧總監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很多事情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他坐起身,正對牆壁上掛著的照片。

高清相機拍攝的特寫畫麵,就連臉部的每一個毛孔都清晰可見。

照片上的人是薑梨,握住槍,目光直視靶心。

很久很久之前,他坐在觀眾席上,按下快門,定格了這一瞬間。他把照片發給了各大媒體,很快,這張照片就成了當初轉載率、曝光率最高的一張。

馮曼曼投稿的原畫就是以此為樣本畫的。

那雙眼睛,在他的腦海中印象太深刻了。

他清楚地記得比賽那天是夏季,烈日高照,陽光刺眼又灼熱。可是在那天的賽場上,卻有比太陽更耀眼的存在。

是她眼底的那道光。

他拿出手機,撥通電話:“你幫我查一件事。”

04

薑梨很快就被喬亦通知去電視台了。在此之前,她已經訓練了好幾天,每一天,她都在想顧予川。

她原本以為強迫自己在其他方麵花時間、費心思,就沒有精力再去想顧予川了,可是……不行。

她做不到不想他。

無數次點開顧予川的微信窗口,打了一長串,添添補補又全部刪掉,連發句問候的勇氣都沒有,她真的覺得自己死了。

唯一可以了解到關於顧予川蛛絲馬跡的方法,就是偷窺朱南的朋友圈。

這段時間朱南很少發有關工作的狀態,難得有一次,去N市參加遊戲展會,她在朱南拍攝的照片裏看到了顧予川的背影。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背影清冷又孤傲。

她看著照片愣了很久。

顧予川……好像瘦了。他以前穿過這件西裝,那時候穿上去的感覺似乎要比現在更壯一些。

她有點難過。

快到年底,《拯救者》即將迎來周年慶,光與這段時間應該很忙,不知道顧予川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工作的時候很拚命,經常通宵達旦,每天就是上班、加班,可憐兮兮地睡不到五個小時,還經常飲食不規律……

她真怕有一天顧予川會累出病來。

一直到去電視台的路上,薑梨還在悶悶不樂。下了車,她大老遠就看見喬亦站在電視台大樓的門口等她。

薑梨一路小跑趕了過去,這才發現喬亦身邊還站了個人。

喬亦介紹道:“這是我同事,也是體育台的,叫方子卓。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他是遊戲發燒友,是你的‘粉絲’。”

方子卓難為情地推了推眼鏡,笑道:“那個……栗子醬你好,我是你的忠實‘粉絲’……你本人真的比照片上好看太多了!”

來自靦腆“粉絲”的誇獎,薑梨的陰鬱心情瞬間好轉了大半。

她微微一笑:“你好呀,你的網名用的是自己的原名吧?我直播的時候,經常有看到你的留言。”

“真的?”方子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居然被女神記住了?”

喬亦拍了拍方子卓的肩膀,笑道:“好了,帶你女神參觀一下電視台吧。”說完,他和薑梨打了個招呼,“我手頭還有一點事,過會兒來找你。”

薑梨點點頭,轉身跟著方子卓進了電視台大樓。

文娛業發展的城市,電視台也是相當氣派。

薑梨在一樓大廳晃了一圈,前台的小妹一眼就認出了她是之前網上和顧予川傳緋聞傳得沸沸揚揚的人氣主播,湊過來嘰嘰喳喳和她說了好半天。得知她是喬亦邀請來的,前台小妹誇張地捂住嘴:“不是吧?你該不會就是喬導演心裏的‘白月光’吧!”

“喬導演在我們台,可是出了名的——出水芙蓉呢!”前台小妹笑眯眯地說。

方子卓幹咳了一聲,道:“你這樣我得告訴喬哥,你們在背後是這麽說他的。”

小妹吐了吐舌頭:“本來就是嘛,誰都知道喬導演雖然對人很溫柔,但內心其實孤傲得厲害,我反正是從來沒有見過喬導演和哪個女人走得近的,我們都知道,喬導演心中有一個‘白月光’!”

“白月光”就“白月光”吧,怎麽還能聯係到她身上來?

薑梨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我和喬亦是朋友,而且我們之前都好多年沒見了……哈哈,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喬亦心裏有個‘白月光’呢。”

“不是你啊……”小妹有些失望地擺擺手,“我太傷心了。我剛才看你,真覺得你和我們喬導演很配!”

前台小妹熱情又八卦,她實在是招架不住,方子卓應該也是搞不懂這些稀奇古怪的女孩子,他趕忙刷自己的工作卡上電梯。

體育台在九樓,電梯門打開,就看見一群人圍在電梯口。

“哇哦!貴賓,裏麵請!”

薑梨:“……”

她一臉茫然地轉過臉問方子卓:“我怎麽覺得我像是動物園的大猩猩……”

“大家都很好奇,你可是喬亦三邀四請的嘉賓啊。當初他做現在這檔節目策劃的時候,我們提出了N多方案,都被他斃了,給他推過很多選手作為嘉賓,他都不要,就堅持要找他想找的人……所以這個項目才擱置了這麽久。所以,大家才覺得你就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薑梨汗顏:“喬亦沒跟我說過這些啊。”

方子卓小聲道:“男人的心裏話,怎麽能隨隨便便地告訴女人呢。”

照這麽看來,她發現其實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喬亦。

喬亦是一張單獨的工位,上麵很幹淨,隻有一台電腦和一遝文件。

方子卓的工位在喬亦前麵,他轉過頭來對薑梨說:“女神,你先坐。你想喝啥,我給你倒。”

“白開水就可以。”

方子卓去茶水間的空隙,體育台的其他同事紛紛過來和她打招呼。

其中有個細眉細眼的小女生笑眯眯地問:“嘿,你是喬導演的女朋友嗎?”

“不是啊。”薑梨搖頭。

“上次喬導演不是在微博上幫你說話的嘛,”小女生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就是傳說中喬亦心尖尖兒上的人呢。”

為什麽整個電視台的人都覺得她和喬亦關係匪淺?薑梨直冒冷汗,於是又耐心解釋了一遍:“我和喬亦是多年的朋友。”

沒有得到想要的八卦內容,小女生有些遺憾地溜了,跑過去告訴其他同事:“不是。”

另外一個女生笑了笑說:“你瞎說什麽呢,人家可是顧神的緋聞女友!上次方子卓看她直播,是顧神播的。”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個看上去乖,實際上心機深的呢?”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薑梨雖然在一邊,但多少也聽到了些。

方子卓小聲說:“幾個女生比較八卦,你別放在心上。”

薑梨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現在什麽時間?都不用去工作?”喬亦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一群人的身後。

聽見他說話,幾個女生悻悻地跑開了。

喬亦拿著資料冊交給薑梨,吩咐一邊的編導帶她去熟悉場地。

雖然今天不是正式拍攝,但前期熟悉流程和台本相當花時間,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十二月,天黑得格外早,薑梨出了門,被撲麵而來的冷空氣凍蒙了。她縮了縮脖子,突然聽到身後喬亦喊她的名字。

她轉過身,看見喬亦拿來一條圍巾要給她裹上。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喬亦的手有些尷尬地僵住。

薑梨連忙頷首道:“謝謝。”

喬亦收回手,目光望向不遠處的車水馬龍,他輕聲道:“薑梨,你是不是故意在疏遠我?”

她沉默了片刻,道:“不是。你們台裏的人好像誤會了,所以我不想讓你困擾。”

“那沒關係的。”喬亦說,“這些都不重要。”

他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突然有什麽話卡在了嗓子眼。明明下一秒就可以順勢說出來了,可他一想到那天在體育館的某個瞬間,還是選擇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他們說你心中有個‘白月光’。”薑梨歪著頭,問,“真的嗎?”

“嗯。”他輕輕地回應。

薑梨沒有去追問關於這個“白月光”的事情,隻是問道:“她知道自己在你心裏的位置嗎?”

喬亦搖頭:“大概是不知道吧。”

和她一樣。

顧予川也不會知道他在自己心中到底有多麽重要。人總喜歡和能與自己感同身受的人分享自己內心的脆弱,薑梨繼續問:“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呢?”

她迫切地想給自己也找一個理由。

喬亦望了薑梨一眼,目光柔柔,卻讓人覺得疏遠:“因為她心裏有喜歡的人,而我知道,她喜歡的人不是我。”

“我和你不一樣。”薑梨道。

“什麽不一樣?”

“我沒有告訴那個人,是因為我害怕。”

喬亦頓了頓,問:“害怕什麽?”

“害怕他對我有所期待,我卻不是他記憶中最好的樣子。”薑梨垂下眼眸。

這些日子她的心一直都很亂,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拿顧予川怎麽辦才好……害怕他的期待,害怕他的善意,害怕他可能有的好感。

她有些無力地說:“我到底該怎麽辦……”

“顧予川的生意破產了,他打遊戲變菜了,他的臉被劃傷留疤了,你會因此就不喜歡他嗎?”

“你知道……”

“我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你的心。”喬亦輕笑了一聲,“你會因為喜歡的人變老變醜,就不再喜歡他嗎?”

“不會。”薑梨答得很快。

喬亦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所以,即便你現在不是你認為的他記憶中最好的樣子,但其實你的每個樣子,對他來說都是最好的。”

她登時如遭雷劈。

“薑梨,你問我這些問題,對我來說有些殘忍了。”喬亦的笑容有些苦澀。

他想,麵前的這個女孩兒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當年初出茅廬作為實習記者的他在一群射擊選手中看到她時的興奮。

喬亦到現在都記得初次見她的那天她的樣子。高高的馬尾,酷酷的表情,還有那一發子彈射出時的精準與魄力。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沒有哪個選手能讓他重現當日的心情。所以喬亦知道,見到過世界上最耀眼的星,其他就都黯然失色,無一例外。

很多時候,不說出口的喜歡是一個人的喜歡,說出口的,就成了兩個人的負擔。

他不想她有負擔。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05

第一次拍攝在三天後。

除了薑梨,還有幾個素人嘉賓。大家雖然都是業餘的運動愛好者,但都有過硬的技術和很高的專業素養,因此第一次的拍攝過程非常順利,氛圍也相當不錯。

結束拍攝之後,方子卓提議大家一起聚餐,於是一行人驅車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餐廳,席間大家談論最近的一些八卦新聞,還有之前剛剛落幕的省射擊比賽。

“薑梨是搞射擊的,應該看了之前的比賽吧?”其中一個胖胖的男舉重選手問。

薑梨點點頭:“看了。申冬俱樂部的林奇相當不錯。”

“我其實對射擊也挺感興趣的。”說話的是旁邊的女跳遠選手,“我偶像是狄琳,她超厲害。薑梨,你了解她嗎?”

聞言,薑梨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筷子。

沒等薑梨回答,喬亦很快就岔開了話題。

薑梨一直在看自己的手機,刷微信朋友圈,看朱南的動態,發現顧予川又出差去了。他好忙,忙到她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找他。

《拯救者》的新角色定在1月1日上線,原畫海報和她的寫真都在微博上曝光過了,反響不錯。每一次看到《拯救者》的官方微博@她,她都會在轉發列表裏找到顧予川。

她好想他,想到快要發瘋了,想到那些所謂的內心隔閡她都已經不在乎了,她就是想見他。

叮咚——是微博提示音。

她點開一看,就在剛剛,顧予川轉發了最新的宣傳微博,同樣@了她。

顧予川在線……薑梨連忙點開顧予川的微信。

要不要說點什麽?說點工作上的事,是不是會顯得比較順理成章?

【你拍了拍顧予川。】

空氣突然沉默了,薑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想著該說點什麽防止尷尬,可是轉頭方子卓就給她倒茶要敬她,她放下手機就把這茬給忘了。

方子卓臉有點紅,大概是喝得有些多,他難為情地對薑梨說:“女神,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你要是沒有男朋友的話,你可以考慮一下我。雖然我在電視台工作賺不了多少錢,但我家底還是可以的,你跟著我不會受苦的。”

薑梨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大家都知道方子卓喝多了,自然是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順著他的話起哄。

旁邊方子卓的同事揶揄她說:“我們小梨子這麽受歡迎,哪裏輪得到你啊?”

“就是。”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攝像大哥說,“再不濟咱喬哥還坐在這兒呢,你這當眾挖牆腳,有點過分了吧?”

方子卓憨憨地笑。

喬亦伸手拿過他手中的酒杯,道:“喜歡薑梨的人挺多,你不能插隊哦。”

方子卓歎了口氣,有些沮喪地說:“知道了,我不跟您搶人還不行嘛……”

他委屈得都快哭了,旁邊的人卻笑慘了。

薑梨站起身說:“你們吃,我去趟洗手間。”

包廂的空調溫度調得太高,悶得厲害,她出來喘口氣。天冷,薑梨把半個腦袋縮在圍巾裏,眼睛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看。她的手被凍得通紅,可她不死心,還在等。

這麽久了,顧予川壓根兒就沒回複。薑梨歎了口氣,剛準備把手機收起來,驀地發現了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朱南?”走近後,她這才確定是朱南,她四下看了眼,問,“你怎麽……”

“梨妹子?”朱南也是一臉驚訝,指了指她身後的餐廳,“這麽巧?你也在這兒吃飯的嗎?”

“對。”她頓了頓,問,“你是和……顧予川一起來的嗎?”

“總監在二樓談項目,我在這邊等他。”朱南看了眼手表,自言自語道,“這都三個小時了,怎麽還沒好……”

她的心咯噔咯噔狂跳不止。

看一眼就好了,哪怕遠遠的,薑梨對自己說。

“我先進去了,朱南!”說完,她轉身就往餐廳裏跑。

她在二樓晃了一圈,沒有發現顧予川的身影。

二樓有十幾個包廂,她總不能一個個在門口蹲點吧……

薑梨有些失望地在走廊徘徊。

她走到水池前洗了洗手,突然聽到男洗手間裏傳來異常的聲響,像是什麽滑倒的聲音。

“你沒事吧?”有人詢問。

接著就是嘔吐的聲音。

“大哥,你怎麽樣?”

在外麵她都能聽出裏麵那人吐得多麽驚心動魄。

聲音很沙啞,但她一瞬間就聽出了那是顧予川的聲音。

而後,顧予川東倒西歪地扶著牆走了出來。

劉海遮住了大半個眼睛,顧予川低著頭走到水池前,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這才清醒了不少。

抬頭看向鏡子時,顧予川才看到了旁邊站著的人,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倒是薑梨先開口了:“你喝了多少?吐得這麽厲害?”

顧予川臉上冷冷的,讓人看不出什麽情緒來。他漱了漱口,關上水龍頭,道:“沒有很多。”

“你……談項目都要這樣嗎?”薑梨小聲地問。

顧予川靜靜地解釋:“酒桌上談生意,更加容易一些。”

她的心微微一沉:“你轉發的微博我看到了,新角色的預告很好看……我很期待。”

“建模在丁堯那兒。”他道,“我忘記讓他給你發了。”

“沒事。”薑梨搖搖頭,“我直接等上線就好了。”

顧予川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期待這個角色上線的。”

本來……他現在不期待了嗎?

薑梨的情緒如墜穀底,她想起那天在體育館他離開時的神情,隻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她垂下頭,問:“現在已經不期待了嗎?”

顧予川沉默了很久:“現在覺得,已經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了。”

薑梨望向他,恰好與他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睛裏通紅的一片,都是血絲。

她有很多話想說,話到嘴邊,又都說不出口了。最後,她隻能壓低聲音問:“真的沒有意義了嗎?”

“嗯。”他沒有任何遲疑,“已經沒有了。”

薑梨的心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顧總監。”有人叫他。

顧予川不動聲色地整理好自己的狀態,他又換上了那副刀槍不入的假麵:“沈總,怎麽出來了?”

“看你離席的時間有點長,不放心,出來看看。”

顧予川抿唇道:“謝謝沈總掛懷,我還好。”

是個油膩的中年男人。

沈總看了薑梨一眼,眼裏劃過一抹讓人厭惡的調戲:“原來顧總監是有事在身,那我就先不打擾。大家都在等顧總監開新的酒,顧總監可不要太慢。”

“好。”顧予川禮貌地回道。

生意場上的事情薑梨不懂,也許他們之間的交易總要帶著酒精,但她不關心,她隻知道顧予川現在的狀態已經不能再喝了。

顧予川側過臉來,對她說:“角色上線後的收益,後續《拯救者》會與你聯係分成。”

“我……”

他打斷她:“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幾乎是沒有考慮後果就拉住了他的手,手指碰到他掌心的刹那,觸電般酥麻的感覺迅速從指尖傳遞到她身體的每一處神經末梢。

“你不要喝酒了……”她的聲音輕得就快要聽不見。

走廊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他的每一下呼吸聲都順著空氣灌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的手很涼,他的掌心卻是滾燙的。

良久,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她:“你是在關心我嗎?”

薑梨沒答。

顧予川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他說話的聲音卻讓她感覺到淡然與疏離。

“你不可以同時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顧予川說完,輕輕掙開了薑梨的手。

“薑梨。”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想,喬亦說得對。我對你過去的經曆一無所知,也無法感同身受,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問題。”

是他自作多情,是他一味付出,卻隻是感動自己。

“我沒有。”薑梨有些急了,她走到顧予川麵前,抬起頭,很認真地說,“顧予川,我沒有周旋……”

“薑梨!”喬亦的出現打斷了她的話。

他走過來:“我看你出去很久了一直都沒有回來,有點擔心。”看到了一邊的顧予川,他問薑梨,“怎麽了?你沒事吧?”

薑梨搖了搖頭:“你放心吧,我沒事。”

顧予川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他收回視線,感覺心像是被人重重地敲打,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忽然間這麽難受。

“顧予川……”

“我還有事。”他徑直離開,“多餘的話就不用再說了。”

這一次,他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薑梨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好疼,她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