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向揚的秘密(7)

其實向尋的歸來,向揚比向尋知道的要早得多。那是在他初一開學後的一個星期左右,他發現那個神秘空間裏的向尋再不是安靜的沉睡,而是眼睫輕顫,一副隨時都會醒來的樣子。向揚不安,不安於不知道向尋醒來後自己會如何;向揚也猶豫,猶豫到底要不要冒險在向尋清醒前幹脆再殺他一次?

向揚就在這樣的忐忑不安和猶豫掙紮中等了向尋足足三個星期,然後他等到了,等到了向尋睜眼的那個刹那。

那是一個普通的早上,向揚習慣性地在起床之前先去神秘空間裏看了看向尋的狀態,然後,向尋就猝不及防地睜開了雙眼,他睜眼的那一個刹那,神秘空間瞬間一片黑暗寂靜,像全世界的電源突然被拉了閘。

向揚瞬間僵直,他不敢動,也不能動,像等待末日審判的罪人,無力掙紮。無邊的黑暗蔓延出無邊的恐懼,席卷了這個不過十二歲卻出世才兩個多月的孩子,他甚至還沒有向尋成熟。

救贖來得很快,在向揚還在猜測自己會不會就此崩潰之前,就已經降臨。柔和明媚的光,一點點從身後透了出來,向揚迅速轉身,然後就看到一個明亮的光斑正一點點的放大,直至放大成他再熟悉不過的形狀,那是,向尋心口那個空洞的形狀,就連大小都一模一樣。向揚曾無數次的摸過那個地方,所以絕不會弄錯,那種氣息和感覺,他再熟悉不過。

可如今在那空洞裏,卻呈現出現實裏的景象,讓向揚就像隔著一個望遠鏡在看世界。不僅如此,他甚至看到空洞裏透出來的那片光源還閃動了一下,就像平時自己眨眼睛時一樣,隻是感覺被放大了,速遞也似放慢了。難道,從這裏看出去的,是向尋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唔……”才這麽想著,向揚就聽到了一聲慵懶的輕喃,是那種剛睡醒時的模糊嗓音,然後,他第一次聽到了向尋的聲音,“我這是睡了多久啊?怎麽感覺骨頭都睡酥了似的?”聽那動靜,這人分明是在伸懶腰。然後他就看到一根巨大的手指,從麵前的空洞前晃過,那空洞中的景象也昏暗模糊了片刻。

果然,這裏連接著向尋的眼睛!而那貨,肯定是在揉眼睛。向揚撇了撇嘴,沒有恍然大悟的驚醒,亦沒有果然如此的慶幸,有的隻是淡然平靜。

“當當”兩聲短促的敲門聲後,“兒子,該起床了。”向母的聲音隔著門、隔著向尋的身體,傳入了神秘空間內向揚的耳朵裏,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通過空洞中景象的轉變和晃動,向揚能感覺到向尋起了床,並且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電子鬧鍾,然後拉開房門就對著外麵的向母抱怨,“媽,你那麽早叫我起來幹嘛?”

“兒、兒子?你叫我什麽?”自從向揚接管了向尋的身體以後,他就再沒叫過向母一聲“媽”,而向母每次一叫“向尋”,向揚就怒,加上一開始向揚並沒有想好名字,向母又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叫錯,所以向母幹脆就一直叫他“兒子”。

“媽,你沒事吧?”向尋不明白母親為什麽一副驚詫的表情,不過他才從房間裏出來,就看到了餐桌上擺著的清粥小菜還有小籠包,順手就從碟子裏掐了片酸黃瓜丟嘴裏了。“嗯,美味。”不知道為什麽,向尋一見食物就是一副饞得不行的樣子,活像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似的。

“洗完手再吃。”向母下意識地給了向尋又要偷食的爪子一巴掌,可等到拍完了才驚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教育自己兒子的事情,好像自從兒子失憶過後就沒有過。

確實沒有過,因為向揚也幹不出向尋這種拿手直接往嘴裏塞食物的事情來,說起來,向揚雖然也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在家裏卻絕沒有向尋這樣的輕鬆自在、無拘無束,他個性雖然恣意、張揚,但在家裏卻多是循規蹈矩。向揚如果吃飯,一定是洗好手,在座位上坐定,拿起碗筷,才去碰桌子上的菜,像這種隨手抓的情形,不要說做,大概向揚連想都沒想過。

隻是此時,向尋是向尋!

向母拍完才後怕兒子會不會又生氣?沒想到一個抬眼,卻收到兒子一個大大的鬼臉,然後他就轉身向洗手間走去。這種讓人又想氣、又想笑,想教訓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的事,是隻有從前的向尋才幹得出來的,一時間,向母忍不住試著輕叫了一聲。“小尋?”

“幹嘛?”不想前麵的背影極自然地回了這麽一句,再不是前些日子的極力抗拒。

“他,他爸!”向母欣喜若狂,尖叫著喊著自己的丈夫,生怕是自己弄錯了。

“怎麽了?怎麽了?”在裏屋的向父聽到妻子的尖叫,不明所以地趕忙衝了出來。

“小尋恢複記憶了,小尋好像恢複記憶了!”向母又要哭。

然後就是一陣的雞飛狗跳,向尋根本不記得這兩個多月、將近三個月所發生的事情,也不記得他在銀行裏被挾持的事,他的記憶僅僅恢複到他剛剛放假一周,連跟小夥伴們約著去遊泳的事情都忘了個一幹二淨,更別提什麽遊泳班之類的。而向父向母一直小心地試探,甚至帶著向尋去做了一天的各類檢查,但就是沒把這兩個多月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向揚就這麽一直在向尋的身體裏看著,看著向父向母又哭又笑的慶幸著向尋的歸來,看著向尋哭天搶地似的抱怨白瞎了一個悠長的暑假他居然什麽也沒玩成,看著醫生恭喜他們一家終於度過這場災厄。

向揚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災厄了?但他隻是看著,無悲無喜。

當天晚上,當向尋終於睡下,那連接著向尋眼睛的空洞緩緩閉合。向揚原本以為當向尋閉上眼睛之後,他會再度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可是,並沒有。那空洞的周圍呈現出一圈淡淡的光暈,有點像日全食的樣子,隻是比日全食還要昏暗得多。

向揚側耳靜靜地聽,等到他確定向尋已經睡著了以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朝著那個昏暗的光暈伸出手去,就像每一次他觸碰向尋心口上的那處殘缺。然後向揚就發現,他又像之前的每次一樣,瞬間就被彈出了神秘空間,從而掌握住了向尋身體的使用權。

向揚動動胳膊動動腿,五指展開又合攏,甚至下床做了幾次高抬腿和俯臥撐,他發現他仍舊可以自如地掌控向尋的這具身體。

向揚躺上床,再次試著用意念返回那處神秘的小空間。然後他發現他不但能回來,而且四周又恢複了那片茫茫的白,而向尋的人格,正蜷縮在一片白茫茫中,睡得香。

向揚回頭,發現之前他看外界的那片空洞也沒有消失,隻是變成了一個黑洞洞的圓。

如果那是出口?

向揚決定做一個實驗。

他走到向尋人格的身後,然後對準那個黑洞,飛起就是一腳。向尋的人格沒有重量似的,被向揚一腳踢得飛起,向著那個黑洞衝去,然後,在向尋人格消失在黑洞中的瞬間,四周暗了下來,隻剩那個好似日全食的光暈。

原來還可以這樣?向揚緩緩勾起了唇角。

那一夜,向揚玩得很開心,他至少踹了向尋二十多次,直到天蒙蒙亮,向尋緊閉的雙睫開始顫動為止。

接下來的幾個月,向揚過得謹慎卻也安穩,他沒讓任何人發現他還存在於向尋的身體裏。白天,他跟著向尋學習學校裏的各種知識,看著向尋和同學、師長乃至家人們的互動,但同時他也發現了向尋的很多做法甚至很多情緒他看都看不懂,也是在那個時候,向揚才漸漸明白了自己有情感障礙,有些東西,不是他想學就能學得會的;而晚上,在向尋睡著之後,向揚才會出來,利用一到兩個小時繼續補看一些之前他計劃要看卻沒能看完的書,偶爾會被向父或向母抓到,他也會假裝是向尋半夜起夜喝水或上廁所而匆匆關燈蒙混過去。

向揚也睡覺,不過每次都是在把向尋踹出神秘空間,並且向尋也在睡覺的時候,他才會安心睡上幾個小時。向揚的警惕性很高,因為他怕,很怕,什麽時候向尋如果發現了他的存在,會也想要殺掉他。

而第一次的忍不住對向尋開口,是在向尋第一次學抽煙的時候。具體時間向揚其實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在那之前向尋的身體已經很破、很爛,跑個一千米都呼哧帶喘得像是隨時會掛掉一樣,加上向揚在書上看過吸煙者的肺部圖片,很髒、很惡心,如果向尋把這個身體弄得更破更爛更惡心,向揚懷疑自己會不再想要使用這具身體,所以他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恐懼,而是急急趕在最後一刻開口喝止了向尋。

其實一開始的喝止是下意識的,他一著急就喊了出來,等他發現向尋能聽到他說話,並且似乎他的言語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向尋的決定的時候,向揚有了底氣。並且,他也一直想試一件事,那就是,在向尋清醒著的情況下,他能不能頂掉向尋的人格,掌控向尋的身體?嘴裏雖然說著“事不過三”,但其實向揚心裏並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