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命關天
李南星沒有隱瞞,將鎮南將軍府的事情全盤托出:“抱歉,要不是因為我,小倩姑娘也許不會遭此意外。”
文瑩姑娘聽完後,已經淚流滿麵,畢竟是同一個樓裏的姐妹,雖然平日裏爭風吃醋,但說沒感情那是假的。她搖搖頭說:“我們這種人,一旦入了管家府邸,性命本就是不由自己說了算。”
李南星將身上所有的錢掏出來:“小倩姑娘,是否還有家人,你幫我每月寄給他們一些,不要太多,否則可能會遭賊人惦記。”
“她還有一個弟弟,好讀書,考取功名就在這兩年了。”文瑩姑娘也不客氣,將錢接過來說道:“事情我會幫你辦,但是賬記在誰的頭上?”
“什麽意思?”
“殺人償命,”文瑩姑娘狠狠地說:“你若是辦不到,就我來辦。”
李南星苦笑:“我……現在辦不到。”
文瑩姑娘點點頭:“理解,又是什麽家國大義,既然如此,我來辦。你交代蠱惑書生的事情,我會辦好,先救下眼前人,再徐徐圖吳家。”
李南星打了個寒戰,想要圖吳家,他都不敢想,這個小姑娘竟然張口就來。文瑩姑娘問:“李南星,你在權貴中也算是一個異類了,可曾想過自己究竟想做什麽?究竟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李南星回答說:“想過,平生所願,為百姓謀太平,所以我被當做魚餌釣魚也好,當成一個棋子聯姻也罷,都是為了促進兩國聯盟,將外敵擋在百姓生活之外……”
文瑩姑娘又問:“可是,我們現在的生活,算是太平嗎?七歲稚童無辜下獄,妙齡女子談笑間就沒了頭顱,這真的是太平嗎?”
李南星歎了一口氣,讓她將銀兩放好,自己則出了房門。誰想到一開門,慕容星軒正在門外等候。文瑩姑娘雖然性子烈,但看見佩劍的公主殿下,還是怕的,本能的往後退。慕容星軒將佩劍解下,隨手扔在了地上,本人則走進去說:“小倩姑娘的死,我也有份,對不起。我已經命令吳一鳴贍養她的家人,所以出於小倩本人考慮,你能不能暫時不要將此事告訴她弟弟,否則對他的前程不好。”
文瑩姑娘知道公主的來意之後,顫抖的身軀漸漸平靜,冷冷地看向公主:“除非我死,否則不可能。”
“你這又是何苦?”
“何苦?”文瑩姑娘突然不怕了起來:“你們有錢有勢,認為隨便給點甜頭就可以撫平一條人命,你知道小倩與她弟弟的感情有多深嗎?小倩家窮,為了供弟弟讀書,她自願把自己賣了。弟弟天賦不高,原本不想讀書,但是見姐姐這樣賣命,於是拚了命的學習。這些年二人所受的苦,都指望著用中榜團聚的那一點歡喜衝散。眼看苦盡甘來,你們卻隻因為一句話就將人殺了。有種將我們所有人殺了,一了百了!”
慕容星軒被懟得啞口無言,她點點頭,也不再爭辯,轉身走出門外,並為文瑩姑娘關上了門。想來也是心中有火,轉身一腳將佩劍從二樓踢到一樓。門外的侍衛聽到動靜紛紛趕來,又聽見一個“滾”字,爭相恐後的退了出去。這個五萬禁軍統領,不怒自威,誰都是怕的。
唯一不怕的人,似乎是李南星,他看向慕容星軒的眼神中有一點憐憫,但畢竟剛剛發生那種事,場合不對,所以不打算打招呼,轉身想離開,被慕容星軒叫住:“等等,你有空嗎?我想喝酒。”
“你不是當差不能喝酒嗎?”
“我現在就是想喝。”
“沒空”李南星攤了攤手:“你繼續借酒消愁,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做。你努力為死人找借口,我則努力去救活人。”
說完,他轉身就走,不做一絲猶豫和停留,留下慕容星軒一個人發愣。這位不過二十左右的女子,京城五萬禁軍統領,此時當真惱火,隻是此時怎麽辦?總不會回頭找文瑩姑娘陪酒吧?
李南星回到了使臣府,向張如是完整講述了從茂順大師聽來的經過,並讓他編撰成文,發在明天的新報上。張如是聽完之後,稍稍有點猶豫。如果說新報之前是在打擦邊球,那麽如今就是真正的在談政事,宮裏的那位不是傻子,當一樣東西能夠煽動群眾觸及國本,陛下一定會動手阻止。所以他問:“你確定要發嗎?如果將此事曝光,新報也許再也不能辦了。”
“救人要緊,此報一發,基本上就能將許新的案子翻過來,許婉兒也就得救了”李南星說道:“以前感覺不深,現在覺得,人活著,比啥都強。”
張如是不知道小倩姑娘的死,但他見李南星有很重的心事,也不多問,自顧自回屋寫稿去了。
八月十八,寫著許新故事的新報散落街頭,再次引起書生轟動,“自發”組織到京兆尹府抗議,要求重審萬象宮建設一事。京兆尹司馬空挺了一天,結果書生自殘絕食抗議,逼他不得不出麵,揚言會給許新一個公道。
八月十九,燕國皇帝陛下知曉此事,龍顏大怒,下令三司會審,由一直在查案的吳一鳴監督,要求徹查此案。同時,燕國皇帝不經意的讓太子提醒使臣府,暫時不許上街發新報。
八月二十六,經過七天的對賬走訪,最終確定,工部尚書田羅峰貪汙受賄,在建造萬象宮時以權謀私六十萬兩。在工程不合格時,為了尋找替罪羊,買通許新家的傭人私藏六千兩官銀,陷害他被抄家。另外,有五十萬兩官銀不知所蹤。
八月二十八日,許婉兒、柳雅樂無罪釋放,並發放慰問金一百兩。田羅峰一家被貶至南部幽州,昭告天下。
這天晚上,使臣府格外熱鬧,許婉兒做東,將慰問金一百兩銀子全花了出去,辦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劉洪濤,鄭家兄弟,張如是,柳雅樂,範師傅以及李南星統統在場,慶祝兩個小姑娘平安出獄。
李南星負責活躍氣氛,喝了一圈酒後說道:“那個辛磊怎麽樣了?真想看看他吃癟的表情。”
張如是說:“辛磊雖然有過,但也隻是職責在身,受人蠱惑,被降職為大理寺獄丞。以後你要是再去探監,也許能看見他。”
李南星說:“得了,那地方少去為好。”
所有人都笑了,繼續吃菜喝酒。劉洪濤酒量一般,喝兩杯就往廁所跑,不一會兒回來時對李南星說:“花月樓的文瑩姑娘拿著行禮在門口,似乎等一會兒了,她要和你道別?”
李南星起身說道:“忘了忘了,花月樓已經沒有了,文英姑娘想必找到了去處。婉兒和我同去感謝她,這次的事情文瑩幫了不少忙。”
許婉兒乖巧的跑到李南星身邊,二人一起走至門前,看見文英姑娘孤身一人在門外。她的行禮裝了三大箱擺在那裏,卻沒有雇傭挑夫幫忙。李南星正奇怪為何無馬車來送,許婉兒先跑了上去:“文瑩姐姐,謝謝你。”
“你不必謝我,我隻是拿錢辦事,”文瑩姑娘抱住小姑娘,摸了摸頭,看向李南星:“皇子殿下,你們設宴,為何沒叫我?因為嫌我是青樓女子?”
李南星連連擺手:“哪有的事,宴席剛剛開始,文瑩姑娘不介意,就裏麵請。”
“進去,我可就不出來了。”
“啊?”
“我姓楊,名楊文瑩”文瑩姑娘突然認真起來:“花月樓沒了,我現在無家可歸,不知你們使臣府可會收容我一個青樓女子?”
李南星也是第一次知道文瑩姑娘的姓氏,但重點不是這個:“你認真的?”
“當然,我楊文瑩從來不說假話!”文瑩姑娘還一臉得意,沒有絲毫給人添麻煩的姿態:“怎麽樣,你們接不接受?”
“你……要麽先進來?”李南星沒有立刻答應:“咱們三個,一人一個箱子,先搬進來。”
許婉兒有些無奈的看了看那個比自己還大的箱子,有些弱勢地說道:“公子……”
“我來吧,”又一個女子來到了使臣府大門前,搬起了箱子:“今天我不當差,剛好找到了喝酒的地方。”
李南星又一愣,來人是慕容星軒,他隻好請進門裏。雖然文瑩姑娘有些不服,但不好發作,也跟著進來了。張如是等人正在吃飯喝酒,突然發現李南星帶回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文瑩姑娘,一個慕容星軒。一幹人等急忙起身向慕容星軒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不用客氣,大家坐下吃飯。”慕容星軒脫去了一身輕甲,似乎也卸掉了往日的威嚴,比平時看起來輕鬆許多:“李南星欠了我一頓酒,今天他借花獻佛,姑且算還了吧。”
李南星嗬嗬嗬的冷笑,他將所有所有的箱子先放在一旁,邀請二人入座:“這兩位不請自來,隨便對付一口就行。”
眾人原本緊繃的精神被他一句話逗樂了。於是,由李南星負責招待新來的兩位,其他人依然飲酒作樂,不再拘束。酒過三巡之後,星軒公主對李南星說:“你這兩天準備一下,估計父皇要召見你。”
“召見我?他終於忍不住了。”李南星有些微醺:“是為了新報的事情?”
“一部分,新報恐怕不能停,否則會給讀書人落下口舌,揚言朝廷封閉人言雲雲”慕容星軒為李南星解釋:“父皇這兩年一直想重文抑武,不能在這裏功虧一簣。”
“一部分?”
“使團即將來了,這是大事,你畢竟肩負著建交重任,不可能隻在這裏哄孩子玩。”慕容星軒看了看滿桌的少年兒童:“當然,新報如今不止是哄孩子了。你得想好之後要怎樣做。”
文瑩姑娘在旁邊聽得清楚,冷哼一聲:“你們這些權貴,都是一個德行。”
“文瑩同學,仇富心理可不好喲”李南星笑著舉杯,與文瑩陪酒說道:“你晚上就先與婉兒住在一起吧,事出突然,明天再另外收拾房間。”
文瑩很敷衍的與李南星碰了一下,回身將婉兒摟在懷裏:“我無所謂,天天和婉兒睡才好。”
慕容星軒在一旁潑冷水:“這次使團人數不少,你這邊這麽多人,得考慮搬出去住了。”
“我為貴國解決了流浪兒童、失業婦女等許多住宿問題,不發一個房子?”
“燕京地貴,我們發不起。”
“小氣。”
今天的酒水管夠,所有人酩酊大醉,喝完之後也不收拾殘渣剩飯桌椅板凳,直接回到房間休息。範師傅不住在這裏,但好在家離得不遠,鄭家兄弟兩個一左一右攙扶著把他送回去,臨行前範師傅還嘴裏念念叨叨:“殿下是幹大事的人,可別被人耽誤了。。”
張如是酒量不支,雖然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李南星說,但見其左右一邊一個女子守著,也不好開口,最終回到房間裏倒頭就睡。劉洪濤酒後也不忘印刷坊,叫嚷著要回去看店,柳雅樂陪著他,以防路上發生意外。文瑩姑娘呆了一陣自覺無趣,抱著許婉兒也睡覺去了。
李南星上了趟廁所,發現院子裏已經無人。他正想獨自飲酒時,發現一個人正坐在他們的屋頂上賞月。李南星有些喝多了,順著梯子爬上去,才發現原來是慕容星軒還沒走。她今天穿著便裝,雖然貴為公主但看起來並不華麗,望著天上的月亮出神。見李南星上來了,擔心他腳下不穩連忙起身攙扶,拉著他一起坐下說道:“虧你還是練武之人,喝這麽多,步子都不穩了。”
“也高興,也傷心”李南星笑嘻嘻的抬手,也跟著慕容星軒一起賞月:“中秋節時光顧著忙了,沒來得及賞月,今天補回來。”
慕容星軒問:“還在想小倩姑娘的事情。”
“一條人命啊,不得不想”李南星躺在屋頂上:“你們這些大人物,常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穩住大局一條人命不算什麽,但對於我這等小民來說,一條鮮活的人命遠比什麽大局來得實在。”
“我也是見過生死的人,但自從被文瑩姑娘說了之後”慕容星軒雙手抱膝,將好看的麵容藏雙膝間,帶著些哭腔地說:“每天晚上一閉眼就是那個人頭,眼神裏帶著憤恨、不解、害怕,見了之後,讓人無比內疚,你說這事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