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不是同道中人

李南星拱手說：“吳兄客氣了，這麽久沒來拜訪，是我之過也。”

“哪裏的話，來來來，我為殿下引薦”吳清明指著身後的人說道：“此人便是我們燕國的國師茂順，乃是大燕第一能工巧匠。”

茂順的年齡在五十歲上下，看上去並不蒼老，雙手幹淨，但手指上的厚繭卻十分明顯。李南星立刻行禮：“久仰國師大名……”

話還沒說完，茂順揮揮手說：“我是個工匠，隻會做工，不會其他。殿下饒了這麽大一圈為了見我，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李南星看了看吳一鳴，對方聳聳肩膀，也示意李南星有話直說。他隻好很直白的說：“其實國師心理一定清楚，我是為了萬象宮一事前來。”

“那便不必說了”茂順起身說道：“萬象宮並非我所造，也不是我收監的。兩位慢慢聊，我家中有事，先走了。”

吳清明上前一步，擋住了茂順大師的去路：“大師，以你我的交情，難道還擔心我會害你不成？”

“吳少，平日你行事我雖然有些看不過眼，但想想你的身世，不太過分也就算了。”茂順話中有話：“此事，我勸你少管。”

吳一鳴並沒有被他嚇到：“茂順大師，你知道我性格，從小到大怕過什麽？更何況因為小妹的魯莽，此事與我吳家息息相關，已經不能切斷關係了。”

茂順大師一愣，他也不是隻會閉門工作的人，這兩天街上鬧得非常厲害的“新報”，他也讀了許多，知道吳家如今是名家大儒、街坊百姓的眾矢之的，全然不看他家為燕國鎮守多年的功績。茂順不得不佩服李南星，短短幾天，就轉守為攻，讓這個吳家二世祖也得求他辦事。但茂順還是有些猶豫：“吳家，真的不能撇清關係嗎？”

“大師，你是知道我的，平生誌向就是能娶回星軒公主”吳一鳴指著李南星：“若非迫不得已，我會與他合作？”

李南星聽到此話哭笑不得，這個吳一鳴倒真是敢說。

茂順大師沉默了，重新坐回了涼亭。吳一鳴見有門，立刻招呼人上新茶，拿來一些小吃，與李南星一起坐下，準備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茂順大師開口了：“我沒有撒謊，萬象宮的確不是我做，也並非我收監的。隻是當年我與工部侍郎許新交好，他是個妙人，不止擅長政事公務，也擅長做工，我們每每為一個房子怎樣建造徹夜不眠。因此，許新去收監時，我也陪同。”

萬象宮，乃是內務府營造司與工部一同所監造的，工程之初，恰逢南方洪澇，許新在南方指揮修建水利，所以沒有直接參與其中。收監之時要論功行賞，因為陛下也對許新青睞有加，所以寫上了他的名字。說白了，就是平白送一場功勞，這件事讓許多人都眼紅。

許新深諳官場之道，所以早就上下打點。茂順擔心他被暗算，於是堅持與許新一起去收監，結果二人一去便出了岔子。原來，萬象宮的橫梁木材不對，木材的數量也不對，很顯然，有人以權謀私，偷工減料。茂順本來想立刻上報給陛下，但被許新攔住了。許新提出一個方案，他再申請五十萬兩，二人合力用最少的預算將萬象宮重修一遍。

茂順雖然不情願，但見許新堅持，也隻好答應下來。正當那五十萬兩撥款下來之際，突然有人舉報許新貪汙，最終在他的府中搜出官銀六千兩。茂順知道後，本想進宮為許新伸冤，結果他的馬車在皇宮外便遇襲，險些丟了性命。茂順又想寫奏折呈上去，然而他沒有官身，好不容易托人將奏折傳進宮裏，卻連個水花也沒打起來，宛如石沉大海。

茂順歎氣說：“我這個人雖然不懂官場，但也知道此事並非我的能力範圍之內。現在想想，如果我們當時發現問題及時上報，或許比現在會好些。”

“不會”李南星與吳一鳴異口同聲地說。他倆相視一眼，由吳一鳴說出心中所想：“當日如果你們上報問題，因為陛下對這些不懂，所以會以銀兩不夠的理由再撥款修繕。一來他覺得這些都是小事，頂多也就是口頭批評一下。但是你與許新的日子就難過了，很可能將要承受狂風暴雨般的陷害。所以許新當時的做法是對。”

茂順說：“但他還是死了。”

李南星補充道：“那是因為他之後的選擇有問題。如果他肯自掏腰包將萬象宮重修，才是正解。一旦再撥款，就會留下一個小把柄。第一，背後貪汙的人不能容忍這個把柄，就會想辦法將這個把柄嫁接在別人的身上；第二，這些貪官很難相信許新會一點不貪，看著這五十萬兩紋銀十分眼紅。”

茂順聽得目瞪口呆，眼中隱約有淚花：“竟然……這麽荒唐”

吳一鳴拍了拍茂順的肩膀：“大師，這就是官場，你也別太傷心。”

李南星在一旁卻陰陽怪調：“隻是許新遭難，如今隻留一個女兒尚在人世，你不但不營救，還三番五次的給我們查案增加困難。許新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茂順搖了搖頭：“我是真怕啊，畢竟龍顏一怒，流血千裏。當年陛下如此看重許新，最終抄家砍頭，一點都不猶豫，心太狠了些。”

吳一鳴說道：“陛下是覺得，自己平白將功勞送給許新，許新還敢貪贓枉法，可惡至極吧。”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茂順答應他們，如果事情可為，可以幫忙作證。吳一鳴親自送茂順出門，留下李南星一人在亭子少坐。不一會兒，吳家兄妹兩個一同前來，吳伊人蹦蹦跳跳的過來說：“我哥你們兩個見麵竟然沒打起來，真是燕國一大奇聞。”

李南星哭笑不得：“大小姐，咱先說正事。”

吳伊人瞪了他一眼，說道：“內務府總管趙公公，是田青玉的幹爹，具體怎麽認的我不知道，但此事千真萬確。”

李南星咂咂稱奇，這年頭隻要有錢有權，太監也能有兒子，而且還不用找老婆。內務府總管是內務府大小事務的主官，也稱內務府大臣，是朝廷管理皇家大小事務的總長官。難怪茂順大師都慫了，正二品的太監，還天天在皇帝麵前噓寒問暖，比太師太傅也絲毫不讓。

吳一鳴皺著眉頭說：“麻煩了，是趙公公的話，我吳家也撼不動。”

“沒人讓你們撼動，從茂順大師那裏知道真相，所有的事情就順理成章”李南星沉著冷靜地喝了一杯茶：“明天，‘新報’會寫一個故事，從許新的角度將萬象宮事件全盤托出，但不會點出哪些官員扮演什麽樣的角色，這需要朝廷去查。‘新報’發出去後，我會再找百姓書生去京兆尹請命。因為上一批的人放出來，這次應該會大膽許多。”

吳一鳴稍稍沉默一下，問：“你真的敢寫？妄議政事，陛下知道了會發怒的。”

“隻要發出去，就由不得陛下了。”李南星笑笑：“百姓上訪後，應該會三司會審，徹底將此案查清，你要做的就是嚴格盯著查案過程，必要時往裏插人手，保證查案的公平公正。按照茂順所說，萬象宮的木材與材料數量都對不上，隻要翻賬，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審完之後誰倒黴我無所謂，陛下要保誰我也懶得管，許婉兒一定要無罪釋放。”

三人正商量著細節，吳府有下人匆匆趕來說道：“少爺，小姐，公主殿下持劍闖進來了，我們攔不住。”

李南星冷汗直流，這個張如是，真的烏鴉嘴。

吳一鳴有些奇怪地看向李南星：“你昨天去吃花酒，不是被她拿劍砍了嗎？今天她是以為你在這裏吃花酒？”

“這就是生活作風問題了”李南星合上了紙扇，指著吳一鳴罵道：“你捫心自問，做了什麽事能讓別人把吳府當成青樓？”

吳伊人也奇怪地說：“不就是最近買下了花月樓的小倩姑娘嗎？似乎沒什麽出格的事情……”

“你看看你看看，這麽快就不打自招了……”

話音未落，慕容星軒已經來到了涼亭前，她忽略吳家兄妹二人，直接站在李南星麵前說：“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什麽的？”

李南星連連擺手：“哪有的事，我是來吳府做客的，你看，茶還是熱的？”

“有沒有毒？”慕容星軒端起茶杯聞了聞，衝吳一鳴說道：“吳一鳴，就算你要為我出頭，也不能傷害李南星，他畢竟是一國皇子，出什麽差錯的話，兩國聯盟就完了。”

原來，星軒公主聽說李南星來鎮南將軍府後，以為是吳一鳴聽說昨天花月樓的事情，要為自己出頭教訓李南星。誰想到二人隻是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怎麽坑她爹呢？吳伊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公主姐姐，讓你失望了，我大哥今天還真沒有害他的心思。”

星軒公主長舒一口氣，有放心，也確實有失落。她將劍遞給旁邊的下人，身上輕甲未卸：“你們在聊什麽？說給我聽聽？”

吳伊人剛要答應，卻被哥哥和李南星雙雙用眼神阻止。吳伊人平生最崇拜的人是星軒公主，但今天卻不太是時候。如果他們的計劃讓星軒公主知道，則很可能中途破產，畢竟這涉及到皇家顏麵的事情。

李南星笑笑：“沒什麽，聽說花月樓的小倩姑娘被吳家買下來了，我久仰她歌舞雙甲的大名，想前來拜會。吳兄是同道中人，自然是相談甚歡。”

星軒公主麵色一冷，好家夥，兩個男人湊一起聊青樓的女子，難怪用不著她：“既然如此，將小倩姑娘請出來吧，我也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

吳一鳴眯了眯眼睛，伸手在下人身旁耳語幾句。下人先是一驚，然後看了一眼星軒公主，會意地點點頭退去。不一會兒，幾人似乎聽見了女子呼喊的聲音，正在奇怪時，聲音停止了，吳府的那個下人端上來一個盒子，裏麵放著小倩姑娘的人頭。

“你……”李南星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吳一鳴鼻子，失態地罵：“你有毛病啊？”

吳一鳴卻波瀾不驚，昂首挺胸地說：“我隻是想告訴殿下，這些庸脂俗粉，我半點也瞧不上，殿下既然不喜歡，隨時可以殺掉。”

在場的四位都是見過世麵的人，不可能會被一顆人頭嚇到。吳伊人對哥哥的舉動也是敢怒不敢言。星軒公主起初一愣，然後皺著眉頭說：“一鳴，你過分了。”

“不這麽做，怎能證明我對公主一心一意？”吳一鳴倒覺得沒什麽，這些年他草菅人命的事情多了，不在乎一個兩個的：“公主，我想證明，我與李南星不是同道中人。”

“說得好！”李南星連拍了三巴掌：“我和你，絕不會是同道中人。”

說完，李南星氣得往府門外走去。吳伊人想要阻攔，被李南星一把甩開，她跟了出去，不久後折返回來說道：“李南星去了花月樓，估計是借酒消愁去了。”

慕容星軒轉頭對吳一鳴說道：“這個姑娘是無辜的，作為補償，你要照顧好她的家人，如果讓我知道你沒有做好此事，吳一鳴，從此以後我們便不必說話。”

“謹遵公主命令。”

李南星隻覺得一股氣在胸中翻湧，他好久沒有這樣生氣了，上次還是順國太子當著他的麵將一個民女強行搶回宮裏，那個民女已有婚約，她的未婚夫被當太子的大哥私下處死。李南星與太子講理，被打了一頓後，從此與這個哥哥再也不對付。

李南星來到花月樓，叫來了正在收拾東西的文瑩姑娘，他掏出了剩下的一萬兩銀票：“有事要麻煩你，請你再演一場戲，把這些書生騙去京兆尹府請命，這次應該會容易一些……”

因為花月樓要關閉，文瑩姑娘正在收拾東西，她聽到此話，有些苦惱：“還要來啊，這次得小心些，不過小倩姐姐走了，不知道能不能招來那麽多人……”

李南星聽到小倩這個名字，嘴巴突然發幹，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