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要將難題留給領導

吳伊人在巡防營監獄中對那些書生拳打腳踢了一頓，心滿意足的回府。她自幼跋扈慣了，再加上身世特殊，少有人能壓她一頭，所以區區幾個書生完全不放在眼裏。在吳伊人看來，書生就算有天大的背景，父親也會輕鬆擺平，自己隻要不傷其性命，不把事情做絕就是了。

吳一鳴正在院中端詳新鮮出爐的“新報”，他眉頭緊鎖，看完後將其團成一團仍在地上，對剛剛進來的吳伊人說道：“小妹，你這次做過了。”

“不過是幾個書生而已嘛，大哥，你大題小做了”吳伊人毫不在乎：“而且，我有正當理由，隻是打他們一頓，又沒有殺人。”

吳一鳴陰沉著臉，指著地上的紙團說：“你拿起來看看。”

吳伊人對哥哥十分不滿，憑什麽自己要撿他仍在地上的東西？但自己又不敢違背，隻好硬著頭皮撿起來，她看了看上麵的文字，氣得麵紅耳漲：“這寫得什麽啊，沒有一句實話，誰信？”

“百姓信就夠了”吳一鳴為對方分析：“百姓所看見的事情有三，第一，官府抓了無辜的小女孩兒；第二，眾人抗議無果，官府還胡亂抓了幾個書生；第三，你在現場大放厥詞。結合這三件事，新報適時的出現了，它痛斥官府，並且與百姓站在一起，很可能是造成更大的聚眾混亂。”

吳伊人狠狠地說：“混亂的話，再抓幾個帶頭的就是了。”

“沒錯，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據，問題是你抓的幾個人，乃是在京城的舉人，都是有師門的”吳一鳴歎氣說：“被外人所做的新報搶先一步操縱輿論，算是丟了天時；當眾抓人，丟了地利；而你公開打人，還自報家門，徹底丟了人和。現在放書生已經難以收場，恐怕那個小女孩兒也要被無罪釋放。”

“那就無罪釋放唄”吳伊人嘴硬道：“反正我也覺得那小女孩兒挺無辜的。”

“你這就是被新報洗腦了，而且問題不在於她無不無辜”吳一鳴被自己這個傻妹妹氣得跳腳：“陛下前兩天在萬象宮受驚，本來要嚴查此事，許新作為監造者已經去世，那麽這把火就要灑在他後代的身上。如今民眾上訪，一個處理不好，讓陛下的臉麵往哪放？”

吳伊人依然不太理解：“陛下怎麽說，我們怎麽做就是了！”

“胡說八道，你是想把難題丟給陛下嗎？那要你有何用？天下所有事陛下處理就好了，還要文武大臣做什麽？”吳一鳴起身說道：“小妹，父親已經年近五十，人活七十古來稀，你有沒想過，如今你任性可以，倘若有一天父親不在，我們吳家有沒有可能被清算？”

吳伊人楞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吳一鳴見小妹知道怕了，方感欣慰：“不要將難題留給領導，否則你離免職就不遠了。現在隻有一條路可走，放人，道歉，協助小女孩兒出獄，協助李南星查清真相。”

吳伊人問：“真相？什麽真相？”

“當年許新的案子，有貓膩，我這兩天一直跟著李南星，知道他在查”吳一鳴示意小妹坐下，仔細講給她聽：“我們不能讓虛無縹緲的民意左右陛下，這樣他會降怒在我們的頭上；但如果讓真相大白，陛下就會有一個台階下。”

吳伊人遲疑地說：“你是要我，去幫李南星。”

“如果李南星隻是煽動民眾，陛下絕不會就範，但因為你插手得罪了那些名家大儒，甚至整個燕京城的舉人，搞得陛下騎虎難下。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為陛下找一個借口，順應民意放出許婉兒。”吳一鳴解釋說：“這個時候，幫李南星就是幫我們自己。”

吳伊人猶豫了一下，良久，賭氣的點點頭：“想起他那張臉，我就生氣，一想到還要幫他做事，更生氣。”

“行啦，別耍小孩子脾氣，能抬得起頭，能彎得下腰，將來才能做大事”吳一鳴安慰自己的小妹：“成年人看什麽輸贏？看得都是利益。”

如吳一鳴所料，名家大儒的批鬥貼分三份散播開來，一份指向吳家，一份進到宮中，一份昭告天下。燕國皇帝慕容智勃然大怒，命令京兆尹嚴查此事，但話言話語中透露出一個信息，不可輕易放了許婉兒。京兆尹司馬智親自上門請吳家先放了那些領頭鬧事的書生，吳一鳴假意拖住他，暗地裏教自己的小妹去使館府求計。他知道隻要那個新報接著寫，無論小妹怎麽做都是錯，隻有前去求情才能緩和。吳伊人雖然百般不情願，但情勢所逼，隻好去了。

李南星在茂順大師那裏吃了閉門羹，理由是公務繁忙，不便相見。他隻好回到使臣府邸，思考著下一步應該怎麽辦。出乎意料的是，吳府大小姐吳伊人在門口等候多時了。吳伊人雖然性子不討喜，但年方二八，再加上是武學世家，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還喜歡穿一身白衣，模仿江湖人說話做事，隻要不說話，可以完全將她當一個俠女。

李南星雖然此時懶得搭理，但招招手帶她入府。吳伊人將新鮮的新報往前一砸：“這是你們寫的？”

“不是我不是我”李南星連連擺手，指著張如是的屋子：“寫手在屋裏，你大可以找他算賬。”

吳伊人雙眼怒睜：“就是你授意，一點實話都沒有，欺騙百姓你也好意思？”

李南星皺了皺眉頭，此女一張嘴，就沒那麽好看了。他說道：“如果你今天是來跟我爭辯這個，就請回吧，我今天很忙。”

吳伊人想了想，既然是求人辦事，先上來為對方挑錯似乎不太好。於是端起茶杯賴著不走，良久擠出一句：“有沒有什麽事情讓我幫忙？”

聽到對方問這句話，李南星就知道她的來意的。前兩天當街抓書生，讓吳家有些難以收場，這是來求助了。李南星嗬嗬一聲，說：“沒有。”

“不可能，我吳家能做到的事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吳伊人有些激動：“你仔細想想，一定有我們幫上忙的。”

李南星聳聳肩：“我是在查案，但如果有你們插手，百姓不止不信我們，到時候功勞還要被分走，這樣的買賣誰願意做啊。”

吳伊人遲疑一下說：“我是為了將功補過，你開個價，怎樣才能讓我幫到你？”

“第一，紋銀一萬兩。”

“你……真小人”吳伊人罵了一句，一萬兩雖然不少，但她還能承擔得起：“好，我存了錢，一會兒就送來。”

“別著急，”李南星笑笑說：“第二，我要你求我。”

吳伊人起身，狠狠地瞪了李南星一眼，她思考少許：“我出三萬兩。”

李南星搖搖頭說：“錢都是小事。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我的問題是，明明該你求我，憑什麽比我還橫？我很不爽！”

吳伊人落下一句狠話：“李南星，你別太過分！”說完，直接往大門走。李南星在其背後大聲說道：“提醒一下，你今天出了這個門，再也休想進來。”

吳伊人停下了腳步，以往她胡鬧，是因為對方都看她父親的麵子上，留有餘地。然而李南星是個異國皇子，天不怕地不怕，與自己的哥哥還是情敵關係，他說不能進來，可能真的不能進來了。她深呼一口氣，硬著頭皮轉身，抱拳輕輕彎腰，對李南星說道：“之前是我的不對，現在請殿下教我。”

李南星拿扇子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笑道：“能有此作態，看來你也是能成大事的人。”

吳伊人怒從心頭起，從小到大，誰都不舍得碰她半個手指頭，但如今不得不低頭。李南星再次讓吳伊人坐下，伸出三個手指說：“接下來分三步走。第一，你立刻釋放那些書生，並向書生身後的名家大儒賠禮道歉，下一期新報會將你道歉的事情登上，我找青樓的人幫忙轉一下風向。”

吳伊人搖搖頭：“百姓怎麽看我不在乎，關鍵在於陛下的態度。”

“別著急，所以你先道歉，後查案”李南星收起一根手指後，接著說道：“第二，我查到一條線索，工部尚書田羅峰與宮中的某個人有勾結。但奈何宮中無人，線索斷了。吳家的手能不能伸到宮中？”

吳伊人道：“我說了，吳家的力量比你想象中的強大，這個事情包在我身上。”

李南星點點頭，又收起了一根手指：“好。第三，我想見茂順大師一麵，你看是否能安排。”

吳伊人想了想，突然笑了出來：“茂順大師，與我大哥交好，吳家的宅子有一半是他設計的。我倒是可以以修繕之名請他來吳家，但這樣一來，你就不得不見我大哥。”

這倒是個問題。李南星眉頭緊皺，猶豫之時，吳伊人突然發問：“你不會是怕我大哥吧？”

李南星煩躁的擺擺手：“你笑個屁，少拿激將法拿我。為了婉兒妹妹，我豁出去了。”

“一介平民，值得你這麽拚命？”

“在她各種複雜身份之前，首先是一個人。”李南星說：“這世上所有的溫柔的生命，都值得全力以赴。更何況是婉兒妹妹，在我看來，比你可愛多了。”

吳伊人第一次聽見這種話，她愣了愣，又說幾句譏諷的話，因為還要做事，匆匆離開了使臣府，臨出門前回頭看了李南星一眼。自己與他初遇時，是他在街上賣假劍，那時候自己的眼中隻有鄙夷之色。然而剛剛那番話的確出乎意料，在她的印象中，這些皇親國戚大多數都是和仁義道德不沾邊，今天卻為了一個庶民這麽努力。不論怎樣，如今她確實對這個男人另眼相看了。

第二天一早，李南星坐在院子裏等消息，張如是從自己房間裏走出，看起來一臉疲憊。因為李南星不在，他一人挑起了寫稿印刷發報的大梁，耗盡了精力，所以見到李南星也沒有好臉色：“我們在這邊累死累活，你卻跑去喝花酒？”

“這事這麽快就傳開了？”李南星有些無語：“我辛苦查案，與一國尚書生死周旋的事咋沒人說。”

張如是坐下喝早茶：“壞事傳千裏，現在坊間都傳開了，異國皇子找姑娘喝花酒，星軒公主吃醋提劍上門，差點把皇子變成太監，最後剁一隻手以示威嚴。”

李南星將倒進嘴裏的茶水吐了出去：“誰傳的？胡說八道！”

“鬼知道”張如是見李南星手還在也沒變成太監，似乎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趣，他說道：“今天要做什麽？”

“你依然是寫文章，看著劉洪濤他們把新一期的新報做出來發出去”李南星說：“這次姑且幫一幫吳家，以吳伊人的名義寫一封道歉信，但點到為止，不要讓百姓以為新報是官員的走狗。同時，放出書生即將被無罪釋放的消息，讓百姓對自己的抗議有信心。”

張如是點點頭，聰明如他，大概能知道李南星與吳家做了什麽交易，而吳家將在這件事情中扮演怎樣的角色，所以也不多問，隻是點頭應下。二人正聊著天，有人來訪，鎮南將軍府的人請李南星過去，說茂順先生已經到了。李南星點頭稱是，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張如是笑笑說道：“你與那吳伊人走得近，小心公主殿下再次‘提劍上門’。”

李南星白了他一眼：“你可別烏鴉嘴。”

鎮南將軍府，應該是燕京內除了皇宮之外最豪華的府邸。鎮南將軍吳清明，鎮守邊關幾十年，手握二十萬大軍，位高權重，有傳聞說，當今皇帝也要讓其三分，麵聖不必跪。他在京城的府邸是陛下親賜，府中的建築為國師茂順的手筆。不過吳清明常年駐守邊關，有此豪宅無福消受，基本上是一對兒女在打理。

李南星進府後，沒有直接進入大堂，而是被引導去了後花園的一處涼亭。走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吳一鳴與茂順正在聊天。茂順見到李南星，顯然臉色一變。而吳一鳴則是滿臉堆滿假笑，說道：“殿下來燕京許久，卻不曾到吳府一觀，是我的過錯。今天正好有友人同在，我們一醉方休。”

好家夥，此子也是辦大事的人，變臉變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