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雖然紫霄在回她的信上寫了狠話,但他私心以為她不會再回來了,然而有氣無力的從**爬下,一打開門,似夢非夢的,她就站在眼前了。

這初春的天還那麽寒,她風塵仆仆的趕來,卻連件厚點的外披都沒披。此時臉上還泛著因熱而蘊起的紅,頭發也沒梳,滿頭青絲風中飄揚,淩亂的很。

紫霄努力瞪大了眼睛,待已完全確定她是真實,心中竟抑製不住生出狂喜來。

連聲音也變的不像是自己的。

“你真是,瘋了啊。”

她眼眶一紅,眼淚像斷線珠子一般掉了下來。

看她哭的那樣傷心,紫霄有些心疼那些晶瑩的珠子,微微顫顫的拿手去接,手心剛移動到她下巴,便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她一雙明眸百轉千回的看著自己。

那一瞬幾乎是一道驚雷劈了下來,他心口一窒,再也控製不住,伸手一把抱住她:“既然回來了,別再走了。”

白爾玉抱著紫霄時,驚覺他的身子那樣輕,輕的像是一團抓不住的浮雲,她的身子微微發抖,拽著他衣服的手冒出汗來。

她明顯察覺到不對勁,於是問他:“紫霄師父,你是不是受傷了?紫霄師父?”

紫霄沒正麵回答她,隻是似乎跟往常判若兩人,他再次在白爾玉耳邊低喃,似乎一定要她當著自己的麵做出一個決定。

“回來了,就不能走了。”

白爾玉此刻心亂到了極點,哪還聞的出這話裏的端倪,她如同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小玉不走,小玉一直陪著師父。”

紫霄微笑起來,笑容如同冬日一抹毫無力道的日光,此時他腦子裏浮現出那個叫司望溪的男子樣貌,心中恍然滑過一絲報複的快意。

正如白爾玉所想,紫霄果然是受傷了,而且看起來,還不是一般的小傷。

關鍵是這時候揚羽哥也不在,他被宣淮叫去地司幫忙一直未歸。

白爾玉很難想象這麽多天,紫霄師父一個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事情起因於南邊有幾個鎮子鬧瘟疫,他跟著去看了看,後來發現瘟疫的源頭來自一股深埋在地下的厲氣,於是出手將厲氣吸入體內。

其實光吸入了厲氣對身體損傷並不大,他用個三五天就能把那些厲氣消化掉,然而棋差一招的時,他沒算到那深埋在地裏的還有別的東西,他將它一起吸進了體內,身體負荷不了那麽重的負擔,這才被反噬。

當白爾玉聽完他說的受傷經過,差點一藥碗沒蓋在他頭上。

“有這麽沒腦子的神仙麽?反正別人都不關心的事兒,你去湊什麽熱鬧,你做了,也沒人記得你的好,萬一你出事了,我怎麽辦?”

她一回來隻顧著照顧紫霄,便將之前他信上的內容全給忘了。

紫霄見她惱了,一臉委屈小兔子狀去拉她衣袖,討好道:“小玉,師父不會再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她將衣袖扯了回來,佯裝著一臉不關心,死了活該的冷漠樣子,繼而又冷哼了一聲。

白爾玉舀了一勺子棕黑色的湯藥,放在唇邊吹了吹,時不時的舌尖輕點,看溫度會不會過燙。

紫霄半躺在軟枕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突然覺得喉頭很幹,體內熱流莫名翻滾。

大抵是不一樣了,所以舉手投足間透著些撩人的**麽?他該怎麽告訴她呢?他那幾日的恍惚,她也是有很大原因的啊,如果她沒有……

猛的,紫霄身子一僵,脊背寒涔涔的一片。天,他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

頓時他心煩意亂的閉上眼睛,為自己的肮髒感到無比的羞恥。

白爾玉擰著眉頭將勺子送到他口邊,輕聲喚他:“喏,這是生氣著還是真的睡著了?”

她見他眉頭亦緊蹙,便品出些玩味來:“還是師父怕藥太苦,所以裝睡?”

紫霄睜開狹長的眼睛,白爾玉隻見那墨綠色的珠子異常的清晰透亮,然後他從她手中將藥奪了過來,一飲而盡。

喝光以後便要把白爾玉趕出自己房間去。

白爾玉拿著藥碗好生奇怪,沒見過翻臉比翻書還快這般離譜的,斯以為他是犯了小孩子脾氣,還在記掛自己之間開他玩笑呢,於是一跺腳,也跑了出去。

白爾玉待在他身邊親手奉藥暖炕好幾日,雖症狀有所好轉,但並不明顯。

那天的發現很意外,白爾玉又倒回來拿東西,然而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怪怪的血腥味。偷過一個小小的細縫,她看到紫霄捂著嘴咳的撕心裂肺,然後一張不小的白色絹子幾乎被湛藍全盤染透。

白爾玉知道紫霄原本是龍族出生,所以並未對那藍血感到詫異,隻是看到他吐血的樣子,還是猛然一驚。

那時白爾玉心沉了下去,好似明白了些什麽,受傷應該很嚴重,但以如此輕鬆的態度對待,不過是怕她知道而過於擔憂了。之後便對他更加好了。

於是見一日見天氣大好,她在院子裏搭起暖塌,固執的要拖他去曬太陽。

等他在外睡的熟透以後,白爾玉偷偷的潛進他房間,這便翻出了好幾張帶血的帕子。

大約他以為白爾玉走遠了,暫時不會回來,才敢放鬆的咳嗽出來,咳了這麽多穢物,又怕她知道傷心,於是便將東西藏了起來。

白爾玉知曉因由後跑去廚房縮在牆角裏嚶嚶哭,哭的很是傷心,不知道到底還吸進了什麽東西,這麽厲害?

當她跑去問他時,紫霄要麽言辭閃爍的搪塞,要麽直接裝睡,反正就是鐵打的嘴任憑她怎麽軟磨硬泡,就是不肯告訴她。

她又問能不能找別人幫忙把那東西給逼出來,紫霄目光瀾灩,推說不想麻煩其他仙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又說那東西已經化入了肌理,非一時半會能消化的盡,強逼的話隻會越演越烈,甚至走火入魔。

反正這傷,就隻能這麽熬著。

此時院子裏紫霄睡意正濃,睡態安詳,光暈給在他的臉上罩下一層朦朧飄渺的紗,長長的睫毛更像染了一層金粉。白爾玉看著他的樣子,一個偉岸的不可摧毀的印象已下子從腦海裏倒塌了,她突然覺得很害怕,怕那個本來就虛無的人會突然間消失,也沒經過腦子思考,也跑到軟塌上去擠他。

紫霄近來嗜睡,此刻腦子裏很清醒,好象眼睜睜的看著她跑了過來爬上自己的床,然而手腳卻沉重的很,怎麽抬也抬不起來。

似醒似夢的,他看到自己騰開了一個空隙,讓她好躺一點,然後抱住了她綿軟的身子。

他把她緊緊的按在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打在自己脖子彎處,他覺得異常的暖和,抱著她的手不由的收的更緊,下巴下意識的磨蹭著她的劉海。

然而鼻息間她熟悉的體香,貿生生多出另一種味道,像是結合著幹爽鬆樹葉子的男子味道,紫霄心悸,像是被一直逃避的現實打破了美好的幻想,又頓時又像掉進了冰窟裏,寒的刺骨。

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殺人。

光禿禿的樹枝又翻出了新芽,冰融後的泉水丁冬的響,也有小鳥立椏頭。白爾玉蹲在門前那棵黃花樹下刻東西,仔細瞧去,可見那發灰的樹皮上有二十八道新鮮的刻痕。

已經過去二十八天了啊……她甩了甩發酸的手,一仰脖子,倒在地上。

不知道那個人……她摸了摸手腕上的兩條一模一樣的紅繩,宛然一笑,沉重的心情頓時釋然,她很快就會回去的,回去找他。

不過這時白爾玉還想到一個很必要的問題,就是應該說服不許他們在一起的紫霄師父?

“怎麽的,也得心甘情願啊?”她翻了個身,順便拉了拉僵硬的身體。

她明白師父似乎還是不怎麽喜歡司望溪,她又希望紫霄能夠認同他們兩個在一起。白爾玉之前曾開了兩次口,想向師父說她和司望溪之間的事,兩次都被師父插嘴打斷了,也不知道他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

白爾玉再是一仰頭,就以一種奇怪的角度,看到紫霄那雙流光讕灩的眼睛裏,反倒著的自己的臉。

“師父,”她笑開了花,露出兩個梨渦:“你剛才不是喝完藥才歇下嗎?”

紫霄望著在地上打滾的白爾玉綻開他那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他抖了抖手上的鬥篷,示意要給她加衣服。

白爾玉也不好意思再賴在地上,隻得慢慢的爬起來。

紫霄繞到她身後為她披上鬥篷,然後溫柔的幫她撈起夾在鬥篷與衣服之間的頭發。

“上次的藥,你還沒吃?”他說的藥,是克製妖性的藥。

白爾玉感覺到他的手滑過自己的脖子,真涼!涼的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同時她回答他回答的很利落:“反正那些日子也過了,留著下次吃吧。”

“嗯,也許也用不著。”他含糊著說。

這時白爾玉沒聽懂他那句話的意思,但恍然覺得這時氣氛有點不對。因為那雙她覺得很涼的手,現在放在了自己的腰上,脖子上的冰涼亦在緩緩滑動,並沒有離開。

“師父……”

“嗯?怎麽了?”

抱著白爾玉的手在不安分往上滑,她終於明白停留在自己脖子上那抹帶來麻酥戰栗的冰冷是什麽?頓時不敢再往下想,全身亦如芒刺在背般不自在。

“師父,我們去爬山吧。”

她這一聲清脆響亮,好歹是喚醒了他。

然而紫霄渾濁的目光突然清亮後,發現目光所及之處竟是她光滑白皙的後頸,頓時身子一僵,一時又是尷尬又是不可思議。

他如同摸到燙手山芋般立即把手鬆開,逃似的轉身離開。

“我不大舒服,我先回屋休息下。”

“紫霄師父…”她站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但自己也覺得,她留他的意味很勉強,白爾玉之前已經察覺師父對她有點不對勁,跟以前的態度不大一樣,但又具體說不上是哪不對勁。

紫霄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恢複的不錯,之前連出院子走幾步,都會累的喘不過氣。現在不一樣了,能走很遠的路,而且還能爬山了。

她常常拉著他寬大的衣袖在山澗漫步,一起看生的怪異的石頭樹木,看鴨子紅頭鵝浮水,看雲起,看落日,看流星。

隻是他身上遍部的淤青似乎在嗬責著白爾玉這個徒弟在第一時間未盡到應盡的責任,即便紫霄的那表情常常就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白爾玉依然覺得虧欠,便不敢妄自離開。

而就在她以為,等師父好完以後就可以回去待在那個人身邊,再也不分開時,卻不知道那個人短短一個月之間經曆了什麽樣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