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爾玉的心越跳越急,每一次伸縮後都是劇烈的疼痛,原來那根她以為早已磨合掉的刺一直橫在心裏。

她很清楚,她是在故意逃避,不想再看到自己軟弱時可憐兮兮的樣子。紫霄也清楚,所以才硬推要她去麵對。可是紫霄錯了,小玉顫抖著苦笑,笑紫霄也把自己看的太坦**太堅強,他不該勸自己來,他應該讓她在龜殼裏縮一輩子。

因為從她再次見到他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也許並非他的不是因為他強留,而是因為她不想走。

司望溪接過她下巴尖滴下的冰涼,笑的比哭還難看。他把手舉到她眼前,雖是問她,卻用的是不可質疑的語氣。

“你看,你哭了,可是你又哭出來了,這是不是說明,你還是忘不了我。”

白爾玉望著他,滾滾熱淚往下掉,她一如她以往的誠懇,點了點頭。

他喃喃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總不帶騙人啊。”

他們再次擁吻,她的唇齒之間全是他之前喝或的女兒紅的味道,沒因著這酒勁熏紅了臉,卻越發蒼白。她想垂頭,想喘息,卻被他箍的緊緊的,掙脫不開。她呼吸又亂又微弱,隻因現實跟回憶的交錯著。

女兒紅,又是女兒紅。

搶在白爾玉暈厥過去之前,他猛的鬆開了她,雖說是鬆開,也隻是給了一縷換氣的時間。

他胳臂一彎將她橫抱起,朝前走了幾步,然後讓她躺在軟塌上。

當白爾玉躺在寬的能容十幾個人齊睡的軟塌上時,呼吸再次窘迫,麵上泛起潮紅。

司望溪彎下腰來,擼了擼她的頭發:“別擔心。”

雖然他口頭上說別擔心,空出的那隻手卻放在她的衣帶上,輕解開她的衣扣,熟稔順勢朝裏探詢。

他的手仿佛一團火,觸及到她每一寸肌膚後,那些肌膚都似燃燒。她身子一顫,咬緊了下唇,拚盡最後一口氣力的按住了他。

那一雙流光異彩的雙目似有千言萬語,她懇求:“別,求你了。”

他有一刹那的猶豫,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是似乎,認為這是一種留下她的辦法。他一閉眼睛,單手就把她脫的像剛剝殼的雞蛋。

她縮在滿床流淌的綢緞裏,再也無法出聲…

其實那天晚上什麽都沒做成,大抵是看著她哭的太傷心太委屈了,怎麽也下不了手。

於是便這樣安靜的抱著她睡了一夜。

讓司望溪覺得意外的是,第二天醒來,她居然沒有離開,隻是抱著雙膝縮在一角歪著頭看著他。

他問她:“你是不是決定留下來了?”

白爾玉咬著下唇連連搖頭。

他繼續問她:“你還是要走。”

這次白爾玉遲疑了很久,並沒有說話。他眉頭一挑,似乎想明白了什麽,似乎又不明白,但依舊帶她回了宮。

他沒有給她任何身份,也沒有宣告出來,這位身份詭秘的蕭姑娘就在眾人猜測下住進了他的寢宮,除了幾位親近的奴婢,連王後也不曾得見過真麵目。

他花盡了心思來討她笑,似乎更是想努力彌補兩人之間缺失的那麽多年。這下恍然跟以前完全對調了立場,變成他不停的講這些年怎麽怎麽的,然後她便坐在一邊安靜的聽他說,偶爾有一兩件趣事,她便笑一笑。

而不管他做了多少,似乎並沒有一件烙進了白爾玉的心裏,她依舊如同她剛進宮時那般憂慮,依舊猶豫不決,或者他更看的出她蹙眉頭的次數越發多了。

某天白爾玉主動提出想去某個地方,他也沒有拒絕。

對於她的所有要求,他已經是竭盡全力的滿足了,單純的隻是希望,能留下她而已。

那時天已經逐漸偏暖了,而那采薇苑裏不知道是個什麽結構,似乎本來就比別處溫度高些,他們進去時,地上綠白交錯,已經隱隱長了些新草,而樹上除了冬日也不凋落的花,其他的花枝上也是含苞待放。

白爾玉的腳步輕快起來,一直朝前快步走著,而司望溪卻是漫不經心的在她身後跟著,唇線抿的僵直,沒多說一句話。

她出來時忘記換雪靴,隻穿了一雙軟底薄麵的繡鞋,很快那鞋就被化掉的雪水給浸濕,她不得不暫時先找個地方休息下。

周遭僻靜,周圍並無可休息可坐之處,司望溪就近找到一塊大的能當塌睡的大青石,把她引了過去。

他以為她隻說休息,沒想著她剛坐到石頭上就開始脫鞋襪。寒風一吹,他看著都覺得冷,於是臉拉垮下來。

白爾玉看著他臉色泛青,趕緊解釋道:“我鞋襪濕了,要是穿著,更容易著涼吧。”

“那就叫人送雙幹淨的進來。”

白爾玉抬手拉住他懇求道:“別讓他們進來,我想和你單獨談談,要是有人進來了,我怕我又是說不出來了。”

他筆挺的站在她麵前,隻嗯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此時苑子裏有種奇妙的蕭索感,正是殘敗,蛻變,新生的交替時,恍恍然帶出許多莫名的希望來。他踏著綿軟無聲的草地走到她身邊,一拂衣服下擺,將她那雙嫩白如筍的腳包裹起來。

白爾玉的心像是被抽緊一樣,從腳心到腳趾,一陣陣往上湧著溫熱,她試著想把腳縮回來,卻被他一把拽了回去。

也不知道怎麽的,她竟然沒談起正經事,被他一嚇,嘴裏就胡諏亂扯了。

然後,他便聽到她說:“你這高高的紅牆,古老的綠瓦掩蓋起來的囚籠,也隻有這個地方好一點了。”

司望溪沉吟了片刻,好象早把那簡單的一句揣摩的極其透徹,僅淡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了什麽?”白爾玉臉刷的紅到了脖子根,心想他這般料事如神。

司望溪神色有些疲憊,但語氣依舊強硬:“既然過了這麽多天,你還是決定要走,我不能留你。”

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不擇手段也好,軟禁起來也好,也要把她強留在身邊,他相信自己有這個耐心可以感動她。然而那天晚上,他望著她那張一如以往的睡顏,那吹彈可破的皮膚,他突然心悸。

有些東西本不願去深究,他也不想再去回想,可是她為什麽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都沒有死呢?當然,他在意的不是這些,興許她是女鬼回來索命,他還越加高興,偏偏她不是,她是那樣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和他說話,與他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氣息。

“不是的……”

“不是什麽?”他心裏打了一個突,然後強忍住那些控製不住的衝撞。

她將自己的腿收了回來,騰在半空中,一雙秋水**漾的眼睛,全然是迷茫與彷徨,然而層層衣服褪下,婀娜軀體在僅剩的輕薄紗裙內若隱若現。

她吸了鼻子,但心跳還是快的無複以加。

“空山暮暮朝朝,到此際無魂可消。”

司望溪喉頭有些發緊,原來白爾玉還是看到了那石碑上的刻字,臉上的神色變的嚴肅起來,他朝她靠近一步,握住她還在顫抖的手指:“你可是想清楚了。”

還沒等她回答,他迫不及待的俯下身來吻她,又急又密,又狠又恨,如同洪水泛濫般,閘道一開,僅存的理智也被衝刷的幹幹淨淨,一次又一次,以為失去,以為馬上就要失去,然而又這麽難以意料的奪了回來。

白爾玉覺得他像是一團火,灼燒她的一切,所到之處全被點燃,她全身冰冷的血液都活了起來,她試著用她的手臂纏繞著他的脖子,但是太生澀了,總是有些礙手礙腳。

盡管無限輕憐密愛,柔情萬縷,她依舊透不過氣來,幾乎窒息掉。隻知道在自己快要疼的昏厥過去那瞬間,他渾身顫抖的捧著自己的臉,眼睛紅的發亮……

回去的時候,她光著腳丫在他臂彎裏**來**去,白嫩嫩的藕臂把他肩箍的老緊,盡管他累的要死,但是還得把這老祖宗,太皇太後給背回去。

誰叫他這是欠她的?

“我一直記著呢,這次回去我也要洗床單!”她發狠似的去咬他脖子。

司望溪聽出了她那句戲謔中的怪異,步履刹那僵住,他叫她抱緊自己,然後騰開一隻手反方向去摸她的臉。

果然觸手濕滑。

司望溪壓抑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小玉,我對不起你。”

“反正你欠我太多了,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還得還我,”白爾玉半是心酸半是認真,她很清楚他就是她的業障,總是讓她不由自主的迷失了自己。

司望溪步履沉重的背著她繼續往前走,對於剛才她那個要求,他沒有半分猶豫的一口答應下來:“好,下輩子,我一定還你,我們先說好了。”

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背著她又朝前走了幾步後,司望溪語態輕鬆的率先打破僵局,她被他帶動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的年少時的種種,但又都默契的閉口不談龍奉雪出現以後的不開心,兩人各自心內滋味難述,但又都強顏歡笑。

突然間,白爾玉又發了問:“對了,你的手好了?”

他的左手曾經被豺狼的利牙截斷了筋脈,好在調理之後還是恢複了知覺,不然那隻手就真廢了。

“不比從前靈活罷了,你知道我以前是用慣了左手的,”他說完,語調突然一轉:“其實飲食起居沒有什麽問題,嗯,包括那個,也沒問題。”

“哪個?”白爾玉趴在他背上,努力地想了又想。

模模糊糊地,好象就明白了,如果硬要說的話,其實她上次就知道他手沒問題了,想到這裏,她臉一紅,歪著他又往臉上用力一親,口裏依舊不依不饒道:“你就是個混蛋,就隻知道欺負我。”

這一親親的司望溪一個神清氣爽,但他仍裝著滿腹委屈的樣子說:“明明是你來招惹我欺負你的,現在又要罵我混蛋。早知道欺負了你還得被你罵,還得在筋疲力竭的時候把你背回去,就不該上你的當的。”

白爾玉本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偏偏被他曲解成那個意思,少經人事的她哪經得起這般逗趣。

嘴上討不到便宜的她半惱半羞便要去擰他耳朵,頓時兩人扭做了一團。

隻聽得“晃當“一聲,一個紫手爐滾到司望溪腳邊,白爾玉不過隨意順著抬了一下頭,臉刷的一下變的煞白。她的心中似有一團火在燒,深入五髒六腑的炙熱一點一點的侵蝕著她,即便是她可以理解她的所作所為,卻不代表她能夠原諒。如果不見麵,自然可以自欺欺人的繼續忽略下去,但現在的她不想再容忍,隻想直接殺了她。

司望溪察覺到背上她情緒的變化,趕緊拉住了她發涼的手。

與此同時,臉色也一樣慘白如紙,似乎連站都站不穩的朧姒,正目光咄咄的死盯著白爾玉的臉看。

“嗯,你在這裏?”司望溪問朧姒,同時按住急忙想從他背上跳下的白爾玉,示意她稍安勿躁。

隨同朧姒而來的女官們麵麵相覷。

不管怎麽說,那女子見到女王不行禮怎麽都不合規矩,不由開始質疑大人背上女子的身份,大家心裏便漸漸有了底了,大約這位姑娘就是大人的救命恩人蕭姑娘吧。

朧姒畢竟是知禮守紀之人,再是滿腹疑慮,也把那不安給強壓了下去,但臉色越發難看了。

司望溪臉上堆著客氣的笑,盯著她那肚子看了一眼,微笑著說:“你身子也大了,平日還是多注意些吧。”

然後背著白爾玉離開了,也沒多向任何人解釋她的身份。

朧姒凝視著司望溪的背影,神情似有幾分觸動,良久以後才移動已經僵直的身子她朝自己寢殿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心急火燎。剛踏進寢殿的大門,就叫嫋嫣將大門緊關,說有人求見就說她身體不適。

嫋嫣剛將手上的事辦妥,便聽的大殿裏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她趕緊跑進去一手奪下朧姒手中的玉如意,然後抱住她。

“他還是忘不了她,他果然還是忘不了她,所以連找個人來代替,都要一模一樣的。”

朧姒近乎失控,搜腸剮肚的摔所有眼見之處的東西,嫋嫣不能去想她為何突然大怒,即便她很清楚,她隻是抱住朧姒一遍一遍對她說:“為了您肚子裏的小王子,為了您肚子裏的小王子。”

朧姒緩緩停下了動作,癱軟的滑倒在地,她捂著肚子淚眼汪汪的望著嫋嫣痛苦喘息著:“嫋嫣,我好想母妃,我好想母妃,誰來救救我……”

回去以後白爾玉也陰沉著臉一直不說話,司望溪好哄好說,她都不理人。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他已經精疲力竭。

“我要殺了她,為陸叔叔他們報仇。”她低頭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眼眶一紅,鼻子發酸。

“小玉,不要傷害朧姒。”

那種鑽心的疼又開始侵蝕著她,再看著眼前的司望溪,她一陣惡寒。

司望溪臉上掛著笑,仰頭柔柔的看著她:“如果你硬要殺朧姒,你先殺了我。”

眼前的一幕已經震驚的她說不出話來,她用力的咬著下唇,狠的咬出一條血印子來。

司望溪知道她痛,當初進退兩難的局麵再次提上了台麵,他也很是掙紮。但是這麽多年以後,他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猶豫不決,他已經做好了選擇。

司望溪將溫熱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小玉,我知道你恨,小玉,就當再為我犧牲一次。朧姒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樣,我無法看著她不好,也無法看著她死,如果你任然無法釋懷的話,你就殺我泄憤吧……”

白爾玉手抽了回來,聲音哽咽:“你還叫我怎麽犧牲,陸叔叔他們待我如己出,可我卻成了害死他們的罪魁禍首。就因為你,因為你一二再,再而三的,我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我已經不奢望他們能原諒我了,可是你還叫我怎麽犧牲?”

當初陸叔叔他們死的那一幕慘象她沒有看到,她慶幸沒有看到,所以才能厚顏無恥的原諒了自己。

司望溪知道自己的要求對白爾玉來說有多麽不公平,他將她摟進懷裏,用盡全身力氣的抱著,雙眼因憂鬱而濕潤:“如果他們要恨,就讓他們來恨我。如果下輩子他們要複仇,就讓他們來找我,全都讓我來還,你什麽都不要想,全都交給我。”

他抱住她的頭,手指插進她的長發,然後抬頭吻她。

柔軟的唇瓣貼上她的,緩慢的,優雅的,哀傷的,親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