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火笛聲很快帶來大隊軍馬,他拉過一匹馬揚起鞭子向她離開的方向跑去,很快將她攔了下來。

“上馬!”司望溪漠然望著白爾玉,恨不得立馬將那張礙眼的麵紗揭下來。

其實他也不是萬分確定,若是麵紗下那張臉不是他以為的那張臉呢?

白爾玉與他正麵相對,抬頭隻是執拗的直視馬背上的他,毫不避諱,也絕不躲閃。

她一揚袖子,又轉身往後走,然而司望溪抓住她的衣領,也不知用了什麽力道,一提就將她提上馬背,一路狂奔帶回了營地。

她是附身壓在馬背上,劇烈的顛簸幾乎把她的心肺都當作麵團揉了一個遍,她被他扔回帳子的軟墊時,已經眼冒金星七暈八素了。

雖然很多人求見,司望溪一個也不見,他一邊就著丫頭端上來的熱水擦手,一邊看著趴在一個桶邊不停嘔吐的白爾玉,緩緩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白爾玉也不過吐了些清水出來,不過五髒六腑依舊舒展不開,滲出了一身冷汗。

司望溪見她奄奄一息的癱軟在地上,剛吐完又咳嗽的厲害,於是走過去,半蹲在身邊一把扯掉她的麵紗。

他細細的看了她兩眼,目光寒冷似刀鋒,一點點的,每一存肌膚都沒有錯過。

她雙手支撐著身子借由著餘光瞅他,見他是笑著的,可雖然笑著,卻陰沉得詭異。

他手指挽絞起她一縷鬆散的發絲,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不錯,不錯,這詐死的伎倆很好,完美的讓人查不出那一點破綻。”猛的又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垂下的眼睛正視著他的臉。

此時白爾玉看到他的眼底裏氤氳著深沉的陰霾越積越多,仿佛一隻受傷的野獸,遇到殺死自己全家的獵人,恨不能把她立刻剝皮削骨。

“既然不想再見到我,為什麽還要出現?為什麽又救我第二次?白爾玉,我是不是忘了警告你,救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白爾玉下力一扭頭,掙脫了他的桎梏,她冷笑著反問他:“你在說什麽?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我不過萍水相逢,罷了。”

她虛弱而急促的呼吸著,因為讓他的目光銳利滲人,讓人透不過來氣,司望溪聽完她的話後,眼中的黑色越濃,他驀然點頭,一字一字似咬:“是的,我們不過萍水相逢,蕭姑娘!”

“我該好好招待你,你是我的恩人,不是麽?”他將她毫不留情的一把推開,複而站起身來繞到一邊點燃一坨香。

又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壇還未開封的酒來,搖了搖壇子問她:“要喝酒麽?可以暖暖身子,蕭姑娘。”

他將那蕭姑娘兩字咬的特別重,像是在特別強調什麽。白爾玉明白他已經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隻是看不透他又想做什麽?不僅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她突然有點害怕,害怕起來就特別想念師父。

她現在很是後悔,她就不該再出現在他的麵前,她明該知道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潤少年,他被層層迷霧包裹著,迷霧之後的他,已然並非她所認識的他。

白爾玉覺得可笑的是,她一直藏著掖著的那個念念不忘的人,她心裏不願意承認,但看到真人才明白,早已經消失了。又或者她現在才該想明白,那個爽朗如清風的人,一開始就是他裝出來的,真實的他是什麽樣子,沒人知道,興許龍奉雪知道。

“不,謝了。”白爾玉從地上爬起來,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去,還沒走幾步,腿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上。

雖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她以為自己是腿麻了,於是嚐試著再次站起來,然而不過多走兩步,連帳子都沒抓到,再次癱軟下來摔倒在地。

全身氣力像是抽離了一般,然而意識卻十分清醒。

怎麽會這樣?她抬起自己的手,看自己的手心,然而手很費力的抬到一半,就很快與她意念相背的垂了下來。

嫋嫋輕煙籠罩下,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喝酒,帳子封的嚴謹,裏邊不點燈就是一片昏暗,光暈給他的側臉打下奇特的陰影,反射著寒光。

白爾玉看著他張了張嘴,話語中沒有半點溫度:“你不是要走嗎?”

看到他微微發亮的目光,忽然覺得害怕,縮著身子向後裏退去,卻很快就貼到牆壁,再無可以退避的地方。

“那是一種能讓女子心情變好的線香,其實,”他一邊朝她走近,一邊單手解自己的衣服:“其實那線香裏有使人身體麻痹的藥,所謂的心情變好,也不過就是催情罷了。”

他說完,隨手將酒壇一推,酒壇重重的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白爾玉望著那地上的碎片微怔,因為那酒坦裏所剩的酒並不多。

然而他麵紅耳赤的朝她走來,腳步很穩,氣勢淩厲,興許他也是醉了,又像沒有醉,反正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生夢死,誰又是真的清醒著呢?

下一刹那他已經蹲在她的麵前,柔情蜜意的望著她。

白爾玉望著他,望著他那張清秀無害的臉,此時恨不得揚起手就給他一巴掌,她色厲內荏且口不擇言:“你這個瘋子。”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他惡狠狠的盯著她,白爾玉看在他眼中泛起的紅,隨即他的吻便像雨點子般落了下來,帶著絕望的氣息。

他時而狂躁的廝咬,時而又僅僅是溫和的磨蹭。他忽視了她的拒絕,現在的她如同一個嬰兒般弱小,他可以很好的控製她,她再也不能離開自己了。他想將她完全變成自己的東西,那樣,就再也不用分不開了。

他捧著她的臉一邊吻他,一邊呢喃自語:“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所以你才會,才會,這麽殘忍!”

說到殘忍時,他狠狠的咬了她的舌頭,像是懲罰一般。白爾玉本就狂躁,這麽一下痛手,心中又悶又氣,她也狠狠的以唇齒回敬他剛才的禮物,他們兩就這麽互擁著撕咬著,混合著血的味道,以及無言的悲哀。

“我隻找了你好久。”

白爾玉隻低著頭不說話,他感覺到握在手心的她的手,異常滾燙,心便起起浮浮的,找不到依托。

司望溪看到她鼻尖上沾上了些白灰,於是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另一隻手卷起袖子幫她擦灰。

他輕輕的端著她的臉,眼中的柔情縷縷浮散,悠悠不絕。“我一不在,你看你又把自己弄的那麽髒。”

白爾玉靜的如一潭死水,任憑他擺弄,目光卻越過他流動在這件裝飾的富麗堂皇的帳篷上。司望溪隨著她的目光望去,不悅的皺了皺眉,不知不覺的向右邁了一步,擋住她的視線。

“我不是有心要瞞你,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等過些時日,我會全部跟你說明白。”

她並不說話,隻是再次將頭埋了下去,司望溪歎了口氣,環抱住她,用冰涼的唇灼燒她的粉暈桃腮,僥幸的是,白爾玉居然回應了他,手緩緩的點著他的脊背直上,然後抱住了他的肩。

他的下巴抵著白爾玉光潔的額頭,大鬆了一口氣。

他極其自信的以為,她會這麽輕易的原諒他,自信的,連自己都覺得是夢……

白爾玉靠在他的心口,聽著他心跳一起一伏,沉穩而有節奏感,撫上他肩膀的手驟然捏成了拳狀,緊握的雙手裏很快蓄滿汗水。

晨曦映照著白爾玉那張越來越絕望的臉,掙紮很無力,最後竟忽的腿一軟,跪在地上。

心中生出寒意,靈魂仿佛出殼。

他撲上去按住她,用舌舐拭她眼角欲落未落的眼淚,他彷徨失措地狂吻她,吻到舌頭發麻,可她是冷漠的,如同一具毫無生氣的布偶娃娃。

直到他確定自己的無能為力,無法扭轉,才依依不舍的鬆開她。

在她眼裏,無限輕憐密愛,柔情萬縷讓她覺得極其惡心倒胃,那些種種迷情幻象再也不能迷惑她了。

她揚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

他不避不躲,硬生生的接下。

有些問題不是一兩巴掌就能解決的,她看著他俊俏的臉上浮起紅紅的指痕,心又再不由自主的為他抽疼。

像是要說服軟弱的自己,她“啪啪”又給了他兩耳刮子,那兩巴掌幾乎消耗盡她所有的力氣,手指生出細細針刺的酥麻感。

回憶又恨不識趣的如同潮水般湧了出來,她記得每一次與他擁吻,感覺明明很強烈,卻又混合多種多樣的墜墜不安。

然而沒有一次像這次,全然無幸福之感,除了悲涼,還是悲涼。

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腦子裏隻記得他曾經的無微不至,眼淚懦弱的掉了下來,還擊也越發無力。

似乎能感知到白爾玉的內心變化,他肆無忌憚強取豪奪的吻,也越發溫柔起來,舌尖情深繾綣的舔嗜著她的傷口,像是撫慰受傷的孩子。

然而她突然難過的呻吟了一聲,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她蹲了下來,抱著縮成一團。

司望溪大驚,趕緊也跟著蹲了下來:“怎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吃壞了東西還是受了傷。”

她隻是搖頭,並不搭話,青絲披散,遮掩了她臉上的表情。他看著礙眼,下意識去撈,去看到她一貫不染世俗的眼睛裏全是怨毒。

“原諒我好麽,小玉,留下來,別再走了。”

更多的眼淚無聲的淌下去,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才推開他。

她冷笑著:“司望溪,你憑什麽叫我原諒你,你做的無一不是理由正當無可非議的麽?”

司望溪卻收斂了唇邊淡淡哀求的笑,慢慢的說:“是的,我做的無一不是理由正當無可非議,我自認為沒有愧對任何人,你隻看到他們的好,何時又看到過他們的壞?你以為當初我剛到白虎幫為何會受傷?是你那和藹親近的陸叔叔授意的。”

他跪在她身前,背繃的僵直,而臂彎裏那一襲空隙剛好可以把她困的死死的:“一開始我並沒想趕盡殺絕,可惜人就是這樣,你越是低頭,別人就越是逼迫著你,若我要活著,他們就必須死。”

白爾玉在發抖,同時她閉上了眼睛,然後她聽到自己冒生生的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果要在我和她之間再選一次,你還是會選她吧?”

“如果要在你和她之間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她吧?你自認為你能給我帶來什麽好處?可是又該怎麽辦?如果不違背自己的心意,眼前的一切都不可能存在,我早已經死了,我的家族也得陪著我一起死。我和朧姒很小的時候就定了親,她是太女,我有什麽能力去悔婚。正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奪走王位落得最卑賤的下場,我當時若是不幫她,就沒人幫她了。”

“可是又能怎麽辦?”她反問他又該怎麽辦,她每每遇到他都是全盤混亂,她靠著他痛哭起來:“可是你選擇了她,便將所有的包袱丟給了我。”

這麽多年來,有自責,有嫉妒,有怨恨,也有僥幸,那麽多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有那麽多不知生有何妨的彷徨,他都不知道,他隻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便娶妻生子,也不知道她一直遠遠的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然後擺脫不了接踵邇來來噩夢。

她真是恨透了他,手腳無力,隻能掙紮著去咬他的手臂。

血很快浸濕了衣袖,司望溪卻沒有躲閃半分。他握住她的手,將手放在心口,淡笑著,仿佛又回到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模樣,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你就這樣,咬死我就好了,就像在雪地裏,你該一劍割破我的喉嚨的。”

白爾玉猛的睜開眼睛,眼眸一片空洞。

恍然眼前這成熟曆練的男人與當初半帶青澀的少年合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