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晚上九點,沈希聲回到家時,客廳正裏播放著整點新聞。還沒換鞋,他就在玄關把裝著餛飩的碗蓋兒打開了,還拿手在上麵扇了扇。

十幾秒後,尹沉夏穿著拖鞋走了出來,抱著懶洋洋的麥妞,掃了眼他手裏的餛飩。

沈希聲朝他笑了笑說:“哥,看我對你好吧,還特意加了好多蝦皮,想吃不?”

尹沉夏沒什麽興致地抖了抖眼皮,說:“不怎麽想吃。不餓,你吃了吧。”

“怎麽了?你不是最愛吃這家的餛飩了嗎?”沈希聲納悶地問。

尹沉夏瞥了眼電視機的新聞,打了個哈欠,問沈希聲:“你不是去查案子了,那個吊死鬼抓到了嗎?”

沈希聲把餛飩遞給他,換好拖鞋走進了客廳:“別說,還真讓我見到鬼了,這隻鬼挺瘦,穿一件白色連衣裙,頭發長長的遮住了臉,低著頭,垂著手,平白無故地出現在空中,雖然沒有飄來飄去,但是,的確是懸在半空中的。你猜怎麽著,她就在一片荒蕪的麥田上方出現了,那場景特別瘮人……我那會兒正端著個大海碗吃麵條,前一秒還在欣賞月色,下一秒就看到這隻女鬼了,還真的把我嚇了一跳。”

“可我怎麽聽著你的語氣,好像開心得很哪?一點兒不像被嚇著了。”尹沉夏抱個抱枕靠過來,問,“這女鬼好不好看?有沒有七孔流血地對你訴說冤情?”

沈希聲吃了口餛飩,才回答:“不說了嗎,這女鬼的臉被頭發遮住了,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還七孔流血呢,半滴血都沒看見。”

“不過也對,是吊死的嘛,哪來的血。那後來呢,你應該是不會尖叫的,那旁邊還有人看見了嗎?”尹沉夏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又拿過來兩個抱枕塞在自己腰下。

沈希聲頓了一下,說:“還有一個人看到了,和我一樣也沒尖叫。因為據他所說,這不是第一次看到那隻女鬼了,這個人就是這個案子的委托人,嫌疑人的老師,姓肖。”

“都不是第一次看了,他還不尖叫?”尹沉夏挑著眉頭嗤笑,“這老師膽子真大,要是我連續幾次看到同一個鬼,還在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就不會懷疑自己看花眼了,至少也要倒吸一口寒氣。”

沈希聲點了下頭,說:“對啊,肖老師確實非常鎮定,我是立刻放下碗筷,就跑進那田裏去了,可剛靠近過去,那鬼就快速消失了!你說邪門不邪門?”

“嗬,敢情這還是一隻怕人的鬼。怕人,卻非要跑出來嚇人?這個案子,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尹沉夏涼涼地說。

“你猜我多久能破案?”

尹沉夏想了想說:“三天吧。”

沈希聲笑著搖頭:“連三天都不用,你信不信?”

尹沉夏張嘴打了個哈欠:“嗬,我困了,等你破了案再在我麵前炫耀吧。”

沈希聲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巴:“怎麽你今天困得這麽早?不過也好,明天早上你做早餐。”

尹沉夏頭也不回道:“想得美!”

半個小時後,洗完澡的沈希聲把換下的髒衣服塞進洗衣機,順便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想看看尹沉夏是不是也有衣物要洗,然後便看到掛衣架上尹沉夏外套口袋裏的巧克力快掉出來了,笑著拿出來,給他放回去時,食指好像碰到了什麽東西,掏出來一看,發現是一張印有“DK”字母的黑色紙片。

而且這張紙片好像是嶄新的,不是他們在D城撿到的那張。

驚疑不定地看了看紙片,沈希聲不動聲色地把它塞了回去。尹沉夏又撿到了DK的紙片,為什麽沒告訴他?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瞞著自己?看來等這個案子一結束,必須查清楚這個DK到底是怎麽回事。

3月30日早上,沈希聲從晨間新聞裏看到,他們小區附近的一間小超市遭遇了古怪的車禍爆炸案。他心下一沉,明白那張黑色紙片是哪裏來的了。

“又發生爆炸案了,你居然不告訴我?”沈希聲直接問了出來。

尹沉夏遲疑了一瞬,說:“誰知道你昨晚上回來時從那裏經過竟然都沒發現。怎麽,九點左右,警察就都撤了?”

沈希聲語塞了片刻,說:“我昨晚回來的時候,坐的出租車,直到到了小區門口還在思考案情,所以沒注意到。”

“哦,是這樣啊……”尹沉夏敷衍道,“如果你感興趣,去問問方躍就行了。我真沒什麽可說的,當時發現不對就從後門跑了出去。”

關於DK的事太複雜,尹沉夏自己的心結還沒有解開,並不想這個時候就把沈希聲給拖下水。這也迫使尹沉夏,無法選擇在這個時候對沈希聲坦白。

沈希聲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什麽都問不出來了,便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多,起身走到玄關換衣服,換鞋,順便問道:“我下午要去警局見見嫌疑人張玲玲,順便去方躍那裏轉轉,晚飯前會回來,你有什麽要我買回來的?”

“買個風鈴回來吧,超市爆炸案死了好幾人,那個女老板很喜歡風鈴的,我想祭奠的時候捎給她。”尹沉夏嗓音低沉地說。

沈希聲能理解他心裏的難過,答應道:“好,我買個漂亮的。”

因為有方躍的關係,沈希聲下午很順利就見到了張玲玲。

八歲的女孩應該是愛笑愛跳的年紀,但張玲玲卻是兩眼無神、麵無表情的一個女孩子。審訊室裏警員進進出出了好幾趟,她卻連頭沒有抬一下,似乎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毫不在意。

沈希聲親切地和她打招呼,她好半天才回了聲:“哥哥好。”

沒有叫叔叔,而是喊的哥哥……這孩子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的這麽木訥。沈希聲打量了她一會兒,覺得她並不像是那種心思深沉的孩子,應該一眼就能看透,會有什麽深仇大恨要殺死四個小孩子呢?

而且這個年紀了,總不至於不知道勒人脖子會害死人吧。

“聽說你學習成績不錯,是不是拿過很多獎狀?”知道她學習好,沈希聲便從學校開始談起,希望能降低她的防備心。

張玲玲的反應很正常,臉上出現了一點兒羞澀的笑容,說道:“哥哥過獎了。”

接著沈希聲提到了她的家庭,問她:“你想爸爸媽媽嗎?”

豈料這句話讓她立即就斂去了笑意,低下頭斬釘截鐵地說:“不想。”

沈希聲留意著她的麵部表情細微變化,站起來,準備換個角度與她說話。放在他膝蓋上的風鈴忽然掉了下來,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張玲玲的身子猛然一震。

沈希聲見狀,又將風鈴弄響了幾次,張玲玲居然一瞬間目露凶光,眼神冷漠陰鷙,對他嗬斥道:“小賤人,你聽不聽話?不聽話,我就掐死你!”

沈希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哎呀,這孩子不會真有精神病吧,怎麽會說這種話?”立刻有刑警走了進來,問沈希聲到底怎麽回事。

“這個孩子……精神狀態有點兒不對勁。”沈希聲幹脆將風鈴拿了出來,提在了手上。但這次很小心,隻提起風鈴頂上的鉤子,盡量沒有將它弄出響聲。

張玲玲仿佛恢複了原樣,眼裏的凶狠轉瞬被膽怯和害怕所取代,在看了這風鈴一眼後,便趴在桌子上,不肯再說話了。

沈希聲給方躍打了個電話,建議他將這件案子轉到重案組。

“沈大偵探,你不是吧,多管閑事的毛病又犯了?你確定,這案子真有問題?”

因為重案組的原組長要退休了,代理組長方躍有希望成為真正的組長,最近在準備升職考試,手上的案子雖然不複雜,但也有幾個逃犯要追捕,他們蹲守了幾個晚上,都累散架了。聽到沈希聲的這個案子,不大想接過來。

“不需要你動腦出力,我需要的隻是你那邊的權限。”沈希聲想了想說。

“嘿,你當重案組是你家後院了吧?”方躍生氣地埋怨了一句,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幾分鍾就將事情搞定,讓沈希聲陪同幾個分局的刑警把方玲玲和她奶奶轉移到市局重案組去。那邊有不少對青少年犯罪有經驗的女警,也能幫忙照顧下張玲玲。

沈希聲把人送過去後,對方躍說:“今天我就不接著問了,讓張玲玲那孩子好好休息,吃點兒好東西。她想要什麽,都盡量滿足她,讓我來掏錢也行。”

方躍狐疑地凝視著他,問:“怎麽了這是,照顧個孩子而已,用得著你大偵探這麽擔心嗎?”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張玲玲那種嘴角帶笑,眼神凶惡空洞的模樣,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沈希聲回答道。

方躍這下不打趣他了,歎了口氣,道:“說的是啊,這孩子看起來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現在還不好說,但是能不能先別給她做精神鑒定?”沈希聲請求。

方躍應道:“好,那就再等等。”

第二天,案情有了新的進展。

方躍把沈希聲叫到了重案組,對他說道:“分局的刑警剛剛打來電話,那四個小孩的驗屍報告出來了。報告說明,她們都是先被勒死,死後又被取出了腎髒,然後才被相繼拋屍的。”

沈希聲擰起眉頭問:“這麽說,凶手殺人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器官?而且,針對的對象都是小孩子?”

“好像真是這樣,這麽說最近盜賣小孩器官的黑市又猖獗了?我們今晚又別想睡好覺了!這些倒賣人體器官的畜生!”方躍把桌子拍得砰砰響,轉頭朝著辦公室內吼了一嗓子,“都別懶了,趕緊都給老子起來,去找黑市線人查一下,最近有沒有人在販賣人體器官,還是孩子的?!老鐵,這件事你熟,帶著幾個人一起去!”

老鐵立刻站了起來:“好,這就去!”

沈希聲離開市局,眼前還浮現著張玲玲聽到風鈴聲時那驟變的眼神,頓時覺得有些氣悶,便把車窗全打開吹了會兒冷風。

遲疑了良久,他給尹沉夏打了個電話。

“你辦完事了嗎?”尹沉夏的聲音有點兒沙啞,可能是午覺剛睡醒。

“沒呢,我現在準備去捉鬼農場的鬼!唉,第一次捉鬼……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哥,要不……你過來一趟?”沈希聲故意把語速放慢了些,又因為心情真的有些低落,顯得情緒特別消沉。

尹沉夏沉默了一會兒,說:“十分鍾。”

“好,我回來接你!”

沈希聲剛在小區門口刹住車,就看見尹沉夏戴著鴨舌帽出來了。給他打開車門,沈希聲看著他那鬆垮的毛衣皺眉,說道:“這多大領口啊,不嫌冷啊,你又沒有乳溝!”

尹沉夏抬手給他腦袋一個栗暴。

快到小農場之前,沈希聲給肖老師發了條短信。

肖老師聽說他還要帶一個人來,表現得更加熱情了,在小農場入口處把兩人迎了進去,一看到尹沉夏就愣了神,注視了他好久,連連誇讚道:“這位小兄弟好相貌啊,放在過去,那就跟畫裏走出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似的。”

尹沉夏拽住沈希聲的袖子,撇了撇嘴——這人什麽毛病?

沈希聲笑著拉著他往裏走,跟著肖老師越過幾道凹凸不平的小斜坡。到了張玲玲家門口時,沈希聲讓他停一停。

“我還想進去看看,肖老師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去忙。”

沈希聲隨即對尹沉夏恭謹地彎腰道:“師父先進吧。”

尹沉夏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我今天是被拿來擺譜來的啊!

肖老師卻是一愣,忐忑地掃了眼尹沉夏,似乎是有點兒不信他會是沈希聲的師父。

也因為這樣,肖老師麵對他的神色比之前更謹慎了幾分。因為尹沉夏氣度不凡,不過即使隻是隨意站著,他看著就不像普通人,而且看上去沒有沈希聲那麽平易近人。

尹沉夏裏裏外外走了數十遍,一直抿著嘴不說話,時不時冷眼掃射肖老師一眼。

隨後,尹沉夏在一扇對開的窗戶麵前站定了,轉頭問肖老師:“這裏,原來是不是掛著什麽東西?”

肖老師用摸著額頭說:“我想想……啊,好像是掛著一個風鈴。”

“那東西呢?”沈希聲問。

“不知道,或許是張玲玲或者她奶奶什麽時候扔了吧。”

“張玲玲喜歡風鈴嗎?”尹沉夏摸了摸窗欞留下的那個小洞。

“不知道啊,她也沒說過。”

尹沉夏微微點頭,兩手插在褲兜裏在原地轉圈踱步,仿佛正在沉思。

肖老師有些焦急地想問他到底發現了什麽,卻被沈希聲拉住,低聲說:“我師父這個樣子,就是想到線索了呢,不能打擾的。”

肖老師隻好壓製住好奇,沉默地站到了一邊。

沒多久,就見尹沉夏一臉沉痛地仰起臉來,問道:“這裏……隻怕從前就不太平吧?這間房修建在陰麵,居然逆著水脈和山脈,院子裏還打不出井,每當春季蛇蟲鼠蟻比其他人家都多,是不是?”

肖老師訝然地張大嘴,道:“這、這……您怎麽知道的?”

“我會看風水,除了做偵探,兼職也做個風水師什麽的。哎,你們這裏有冤魂哪。”尹沉夏一臉高深地說著,居然扮起神棍來,“這家死去的女子很想念她的女兒,不願意離開!因為,那個害她的凶手就在這附近,她是回來報仇的!”

“不、不會吧,真有這種事?這不科學吧。”肖老師臉上浮現出驚恐的神色,想伸手抓住尹沉夏的胳膊問個清楚,卻被沈希聲輕巧地擋住了。

尹沉夏對他微微一笑,說:“肖老師,您說今晚,張玲玲母親的鬼魂還會出來嗎?”

“你、你怎麽知道那是張玲玲母親的鬼魂?”

沈希聲忙道:“我師父很厲害的,這當然是他算到的。”

“那就去看一看吧,順便讓我給她超度。”尹沉夏胸有成竹地說道。

沈希聲附和道:“也好,有師父出馬,肯定能讓這冤魂不再作惡。順便,我們也問問她,那個害死她的凶手究竟是誰,也好將那人繩之以法。”

肖老師張張嘴,想要阻止他們。但沈希聲和尹沉夏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轉身就走出了張玲玲的家,朝他家裏走去。

到了肖老師的家裏,閑聊了好幾個小時,天才慢慢黑了。尹沉夏對燃燒沼氣的爐子產生了很大興趣,自告奮勇地說來煮麵。肖老師哪裏敢讓貴客煮麵,連忙接過了活兒,把他請出了廚房。

沈希聲和尹沉夏對視一笑,來到了田裏,繞著肖老師家周圍,四處踩了踩,看了看。

兩人和肖老師坐在院子裏吃了一頓地道的農家飯,然後沈希聲給尹沉夏洗了根黃瓜,讓他坐在門檻上去啃,至於他那平整的白色休閑褲,早已經蹭髒了。

過了一陣,沈希聲看了看手表說:“快八點了,等月亮升上來,時間就差不多了。”

尹沉夏看著眼前這塊田地,對他勾了勾手指,低聲說:“等下你負責聲效。”

沈希聲順勢一笑,低聲回答:“沒有問題,保證效果卓絕。”

不久,收拾完的廚房的肖老師走了出來,看到這師徒倆正有說有笑地坐在他家院子門口啃黃瓜,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

就在黃瓜快啃完時,尹沉夏突然指著空曠的田地叫了起來:“鬼啊,真的有女鬼啊,吊死的女鬼?!”

“怎麽了,怎麽了,她又出現了?”肖老師慌慌張張地跟上前。

沈希聲直接跳進了田裏,向懸掛在空中的女鬼跑去。尹沉夏則拽住了肖老師的胳膊,問:“你是從什麽時候發現有女鬼的?她是誰,你認識嗎?”

“不、不知道,我也去看看!”肖老師欲甩開手尹沉夏的手,手臂上卻猛然一陣刺痛。

尹沉夏一用力,把指甲掐進了他的肉裏,故意驚叫道:“奇怪,那個女鬼不見了!她是冤死的,她是被人殺死的!啊,不對,怎麽又多了一隻鬼?是個小孩!”

肖老師聽到他這麽一說,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哆嗦著指著赫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另一隻鬼,驚恐地喊道:“小雯……不……不不,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