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3月29日。
清晨,空氣裏彌漫著一陣濃鬱的香氣,讓澄澈的陽光也顯得黏稠起來,需要很費力才能吸進肺裏,讓人感覺有一些甜膩得化不開。
坐在餐桌前的沈希聲正在翻開一份資料,他邊看,邊往嘴裏塞了一塊綠豆糕。
“哥,你這次買的綠豆糕太甜了吧。”
尹沉夏也吃了一口,說:“沒有啊,挺好的。哎,你又有案子了?”
沈希聲端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口,說:“是啊,我正在煩惱該接哪個比較好?兩個案子都有點兒意思,要不你幫我看看?”
尹沉夏拿過他手裏的資料,認真看起來,還沒看完就拍了下桌子,道:“接第二個案子!這個案子很明顯有問題啊,警察竟然拘捕了一個八歲女孩張玲玲,認為她殺死了自己的同學,還往水庫拋屍?這未免太荒謬了!這是哪個警局辦的案子?”
“嗬,我也覺得這個案子非常蹊蹺。如果八歲的孩子都會預謀殺人,莫非她是魔鬼之子?我覺得這種可能不大。但警方既然有這種判斷,說明表麵證據一定對張玲玲極其不利,他們也很頭疼,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查。”沈希聲皺眉道。
尹沉夏對這個案子興趣很大,說:“你趕緊回複委托人,要是有時間,我也幫幫忙。”
沈希聲笑了笑,立即給委托人發了份電子郵件,並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微信號,讓他直接和自己聯係。
幾分鍾後,委托人便加上了他的微信,發來了一個地址,說就在那裏等他。
委托人所說的地方就在J城郊外,距離市區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沈希聲抵達後發現這裏周圍環境清幽,草本植被豐富,應該是一座小農場。但這裏隻有稀稀拉拉的十幾家人家,房屋都麵朝小農場中唯一的水泥路,背靠著山。比較特別的是,每戶人家屋後都有彼此相通的小路。這些小路蜿蜒而夯實,住在這裏的人應當經常通過這些小路往來。而這些小路最終都是通往山坳的,也方便他們上山砍柴或放羊牧畜。
而山坳裏有一個小型水庫,警方前幾日剛在這裏發現了四具小孩浮屍。
這件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老師,沈希聲給他打電話時,他才剛剛從學校回到家裏吃午飯。他走出屋子,朝著小農場的入口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衣著與氣質和這裏格格不入的沈希聲。
這位老師立刻意識到他就是自己請來的名偵探,急忙迎上前來。
“肖老師,我是沈希聲。”與他禮貌地握了握手,沈希聲狀似隨意地打量起對方。肖老師相貌普通,穿衣樸素,臉上浮現著比自己年齡還要大的滄桑和局促。
“太好了,沈先生,謝謝你願意接受我的委托!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會想到找私家偵探,你看看我這……”他不好意思地把沈希聲請到了自己家,倒了杯茶,就算是招待他了。
“我這裏條件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肖老師不用這麽客氣。”沈希聲禮貌地喝了口茶,抬起眼,仔細看了看他家的布置和環境——家具破舊,廚房髒亂,燈光昏暗,隻牆壁上貼著幾幅塗鴉,給屋子增添了一分亮色。這些畫無不顏色鮮豔,筆觸柔和,很像是女孩子的作品。
肖老師是個開門見山的急性子,感激的話說了兩句,就迫不及待地想帶他去看受害人沉屍的水庫。沈希聲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麵,盯著他蹣跚的腿腳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領著自己走上的是一條通往山坳的必經之路,也就是他剛才看到的土路的其中之一。
“怎麽這裏一個警察都沒有?”沈希聲疑惑地問。
肖老師臉色憔悴地說:“之前已經取證過了,在農村地方小,但凡出了命案,村民都會跑來看熱鬧,現場也被破壞得差不多了,警察那邊不知道有沒有提取到什麽證據。”
兩人花了些工夫,走到了山坳裏的小水庫,沈希聲在周圍仔細地看了看,沒什麽發現,反倒是對肖老師觀察的時間更久了些。
肖老師並不在乎被他盯著瞧,一臉憨厚地說:“唉,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張玲玲被警察帶走之後,她奶奶就跟瘋了似的,現在被村幹部送到族長家照看著,怕出事。受害的幾個孩子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隻能把孩子交給年邁的老人照顧。老人們平時要務農,還要照看孩子很辛苦,又因為思想貧瘠,看問題的方式很狹隘。孩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不管張玲玲是什麽動機,這些老人家都恨死了她。”說完他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張玲玲也是留守兒童嗎?”沈希聲覺得拋屍地沒什麽可看的了,轉身打算往回走。
肖老師走路有些慢,好半天才跟上他,氣喘籲籲地回答:“對……對的,她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好幾年沒回來了,她和奶奶相依為命,祖孫倆過得很辛苦。”
“嗯……肖老師平時很照顧張玲玲吧?”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沈希聲不時地往兩邊打量,好像是在看風景,又好像是在觀察著什麽。
“算是吧。張玲玲挺乖的,學習成績也不錯,就是不太喜歡說話,也不經常和其他孩子玩,性格應該是偏內向那種,但我從沒看她和誰打架或有爭執的,就算犯了錯也會聽話改正。所以我一聽警察說她就是凶手,我是怎麽也不相信啊。”肖老師這番話說得相當懇切,眼角還帶出了幾分淚意。
“您很喜歡孩子,對嗎?”
“當然,否則我也不會當老師了。這裏的學校很破舊,但好歹有教師編製,我對這一片的學生都很熟悉。”肖老師說道。
“那您對自己的孩子肯定更好吧,她多大了?我看您屋子裏牆上貼了許多畫,都是她畫的吧。是個女孩對嗎?”
肖老師稍稍一愣,笑了:“真是神了,我都沒說過這些。是個女孩,她今年馬上就滿十四歲了。”
沈希聲站在一邊的石頭上看了看遠處的房屋,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她也在這個村子裏的學校上學嗎?”
“沒有,她已經是初中生了,村裏隻有小學,所以她在鎮上的中學上學。”肖老師立刻回答,語速比剛才快了一些。
沈希聲沒再問有關她女兒的事,扭過頭,問他:“從你家到山坳的小水庫需要多長時間?就按平常你走路速度的話……三十分鍾需要嗎?”
肖老師聽到他這麽問,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想了想道:“大概,大概也就二十來分鍾吧。”
“那從張玲玲家到那裏呢?”跳下石頭,沈希聲繼續往前走,背對著他問。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張玲玲走路肯定要比大人慢,可能得半個小時吧。”肖老師回答道。他不知道沈希聲其實想知道的是他從張玲玲家走到小水庫需要多少時間。
不過沒關係。沈希聲低頭微笑著,雙手插在褲兜裏,一直走到了肖老師家,又提出要去張玲玲家看看。
肖老師自然應允。
“警方是怎麽懷疑上張玲玲的?”一踏進這家院門,沈希聲站在院子裏,就東張西望起來,這粗糙的架勢實在不像一個專業的偵探。
肖老師先是歎息了好半天,給他介紹了張玲玲家的情況,帶他看了看柴房,才說:“壓根不用懷疑,警察發現她時就基本上給她定罪了,張玲玲……唉,說起來真可憐啊,前段時間村裏有四個孩子接連失蹤,大人們都在找,也陸續報了警,但一直沒找到人。那天,警局的領導又帶了一批骨幹過來搜山,到了晚上,剛好在她家附近進行調查,進去討水喝,忽然聽見她房裏傳來哭聲,闖進去一看,發現張玲玲正用繩索勒住一個娃娃的脖子!警察救下那娃娃,當時就審問了張玲玲,她親口承認說還勒過其他孩子的脖子。後來,警察從她口中逼問出了小水庫……第二天淩晨就打撈出了孩子們的屍體。你說說,這事是不是太蹊蹺了?好端端的孩子,為什麽會殺人呢?”
沈希聲深深地瞥了他一眼,走出院子,對他擺擺手道:“看來這案子很複雜,我看我是辦不了,你還是要找警察來。而且,張玲玲是被當場抓獲的,那還能有什麽可疑的?先不管她為什麽要殺那些孩子,凶手就是她,這點肯定毋庸置疑了。”
“啊?哎呀,你……你不是大偵探嘛,說不定是張玲玲一時糊塗才會……總之我覺得這件事不簡單,您得幫忙再查查啊……”肖老師一聽到他不打算查了,頓時急紅了眼,拽住沈希聲的胳膊不放。
沈希聲佯裝不耐煩地甩開手,遲疑了片刻,說:“不過你既然這麽堅持,那我還是再查一查吧。這樣,我們去你家再仔細談一談,關於張玲玲,和死去的幾個孩子,還有張玲玲的奶奶,要是有什麽你覺得不同尋常的事,最好一字不落地告訴我!”
“好好,我一定事無巨細地都告訴你。”肖老師慌忙答應,生怕沈希聲就這麽走了。
兩人差不多聊了一下午,肖老師把張玲玲家祖上三輩的情況都說得清清楚楚,還提到了她奶奶的脾性和生活習慣。但有用的線索一點兒都沒有,都是東拉西扯。
“她奶奶現在在哪兒?”沈希聲問。
“還在警察局裏呢,要死要活地說她孫女不會殺人,警察沒辦法,隻好把她帶走了。她奶奶還說,張玲玲可能是精神病犯了,才會……”說到這裏,肖老師麵露遺憾地壓低了聲音說,“好多人都說,張玲玲被她死去的媽媽附身了,她媽就是上吊死的,生前就有精神病。”
“還有這種事?”沈希聲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難不成,她媽的鬼魂回來找女兒了?”
肖老師搖搖頭說:“我是個老師,說這種話有違科學啊。不過……張玲玲殺人本就蹊蹺極了,不是嗎?有村民認為,她媽媽當年冤魂作祟,附了她的身,所以才會殺人的。”
沈希聲眼睛睜得更大了:“真的?”
肖老師諱莫如深地搖搖頭:“不好說,不好說啊。其實,我也看到過……她媽媽的鬼魂,但始終還是不敢相信……”
沈希聲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
兩人聊得熱絡,發現天色漸晚,肖老師邀請沈希聲留下吃晚飯,他痛快地答應了。
趁著肖老師做飯的工夫,他給尹沉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不回來吃了,叮囑他自己煮餃子吃,又把今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就聽得尹沉夏在那頭禁不住冷笑道:“鬼魂,還是吊死鬼?要是你看到了就給我抓回來吧!我正愁沒靈感寫恐怖文呢。這個肖老師,問題很大啊。”
沈希聲回道:“他自作聰明,很快就要露出馬腳了。”
聽他的語氣,尹沉夏就知道這案子很快就能破了,心情放鬆地去煮了餃子,吃了個精光。隨後,坐在電腦麵前發了會兒呆,掏出那張DK留下的黑色紙片,沉靜的麵容在月光的籠罩下顯出了一絲淡淡的哀傷和懊悔。
他仍然沒有決定好現在是否是時候這樣做,如果自己的判斷錯誤了,又或者自己在時機上把握得不對,那麽……他轉頭看了一眼床頭隔板後麵的保險箱,放在鍵盤上的手指略微的顫抖起來。
尹沉夏想,如果是六年前的自己,如果是六年前媽媽還未過世時的自己,肯定不會像今天這般優柔寡斷。當年他隻差一步就能將DK繩之以法了,可最終卻還是功虧一簣。
尹沉夏又思慮了一陣,關閉了屏幕上的“國際刑警資料庫登錄係統”,並把從保險箱裏取出來的東西放了回去。
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歎了口氣,他強打起精神深呼吸,往自己臉上澆了澆水,喃喃道:“尹沉夏,你要振作,這件事要盡快解決,不能讓沈希聲再為你擔心了,知不知道?!”
直到他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麵色如常後,他迅速拿起鑰匙和錢包,準備去樓下的超市。
剛推開中百超市的門,尹沉夏驚訝地發覺今天超市裏的人有些奇怪,居然都伸長了脖子在看懸掛在收銀台上方的電視機。什麽節目這麽吸引人?
就聽見兩個女孩子頭挨著頭嘀嘀咕咕:“威廉王子結婚了,但是我怎麽一點兒都不難過呢。我夢中的王子殿下啊,為什麽這麽年輕就禿頂了?天哪,太幻滅了!”
另一個女生也說:“聽說英國王室有禿頂的遺傳呢。哎喲,你看看,這是哈利王子嗎?過去那個可愛帥氣得萌出天際的小正太哪裏去了,啊……把我的小正太還給我啊!”
旁邊的年輕顧客也都笑著議論紛紛。
原來是在看威廉王子的婚禮轉播。尹沉夏笑著搖搖頭,在貨架上拿了一盒黑巧克力。正在這時,門口的風鈴又響了,三四個人推搡著走進來,一下子撞到了好幾個人。
頃刻,一群人相互爭吵的嘈雜聲蓋過了電視的聲音。
怎麽回事?想要鬧事?
尹沉夏拿出手機撥出110,突然發現這幾個戴著帽子的小混混抽出了幾把管製刀具,西瓜刀的大小,凶神惡煞地朝著顧客揮舞起來。他遲疑了一秒,趕緊把手機藏塞進了衣服的內袋。
“都不許動!舉起雙手,蹲在地上!”
超市收銀員害怕得直哆嗦,對他們說:“錢、錢都在這裏了……不要傷害我們,錢你們可以都拿走。”
兩個混混立即走過去收錢。
正在這時,尹沉夏發現一束刺眼的燈光從馬路上照射過來,反射性地伸手遮住了眼。稍稍一愣,他猛然意識到這是什麽燈光,立即衝著眾人高聲喊道:“快離開那裏!快跑,從後門走!”
說罷,也不顧那幾個小混混是否反應過來,拉起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女孩往超市後門跑去。
在這一瞬間,他能救一個是一個,但卻救不了所有的人!在他出來之後,超市裏又陸陸續續有不少人跑了出來,驚恐地看到一輛失控的轎車脫離車道直接撞入了超市大門,隨後一聲巨響,發生了爆炸。
尹沉夏閉上眼睛,不敢去看空中飄起的那些黑色紙片——這些紙片仿佛死神的預告函般,落在了眾人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