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國師

蓬錦胸有成竹,點頭上前請過李顯中指,用紅繩係於指間,引刀割出小口,拿出一枚開元通寶沾染滲出的鮮血,然後請李顯和韋玄貞退到大殿一側。

蓬錦焚香三炷,拜過三清神像,從神壇請來一碗淨水,置於大殿中央,長袍一抖雙手出道印,右手劍指向天,豎於前胸,左手道指,平放於腰胯之間,掐出七星守元指決。

腳步圍著水碗移動,兩腳交替按照七星排列方位踏出,口中隨即念出道咒:

一踏天樞雲中行,二踏天權攝月精,三踏天旋鎮幽冥,四踏天磯請太靈,五踏玉衡護真形,六踏開陽起元嬰,七踏搖光合七星,急急如律令!

蓬錦每走一步念一句,步完咒盡,然後雙腳並攏,站定於北極星之位。

霎時,殿中那碗淨水**起漣漪,聲如泉湧激起陣陣水浪,半指深的水碗仿佛裝有江河四海,溢出水杯向四周蔓延開來,蓬錦抓起一把香灰灑去,在殿心畫出一道圓,鋪天蓋地的淨水被禁錮其中,激**起驚濤駭浪,頃刻間猶如無邊汪洋盡在眼底,李顯在一側看的嘖嘖稱奇。

突然殿中陷出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源源不斷從碗中淌出洪流,由上至下落入深淵,少頃,一縷白霧緩緩升起,所過之處凝結成霜,蕭寒之氣呼之欲出,李顯剛打了一個冷戰,就聽見有鎖鏈拖行於地的摩擦音,由遠至近從那深淵底傳來。

白霧之中漸漸印出人影,一名黃袍老者手持鐵鏈,拖著身後步履闌珊,渾身血跡斑斑的人出現在眾人麵前,李顯定睛一看,頓時心驚膽戰,那老者正是自己夜夜夢魘中出現的妖邪。

蓬錦橫在李顯身前,從容淡定說道:“陛下莫驚,他原本是河底蛟蛇,修煉千年已有人形,被點化位列仙班,奉命掌管行雲布雨、消災降福,因私自篡改雨薄,觸犯天條,被武曲星轉世的魏征斬殺,怨念難平入魔成妖。”

李顯一聽麵前老者是妖物更加惶恐,瞟見老者身後被鎖禁之人竟是已故的宋開祺, 見他渾身傷痕累累更是驚詫。

宋開祺也認出李顯,顫顫巍巍跪拜在地:“罪臣宋開祺,參見陛下。”

“你,你為何被妖物鎖拿?”

“罪臣有愧陛下聖托,心生貪念,取走太宗封鎮於龍塚之中的神物,方才讓妖龍脫困,百妖禍亂長安,妖龍不肯放過罪臣,日夜鞭笞逼問臣下神物下落。”宋開祺聲淚俱下回稟,“隻是,隻是罪臣也不記得神物藏於何處。”

李顯又恨又驚:“你,你真的取走了神物!”

“李顯!”

老者暴音突起,震的殿中眾人雙耳隱隱作痛,李顯噤若寒蟬,嚇的雙腿發軟,老者麵露凶相:“李氏一族無信無德,當年我向李世民求得不死,豈料他背信棄義,任由魏征砍我頭顱,可憐我千年修行就此毀於一旦,李世民非但不悔過,還在河底修建龍塚鎮壓我元神,我道行淺薄終是鬥不過那九天神物,李世民恐怕都沒想到,李氏後君竟然命人鑿毀龍塚,還有貪臣取走神物,真乃天不絕我。”

李顯生性軟弱,見那老者凶神惡煞咆哮,早已嚇的瑟瑟發抖,踉踉蹌蹌向後退,若不是韋玄貞攙扶住,險些跌倒在地。

“朕,朕不知你與太宗恩怨,若就此離去,朕下詔封你為王,定命人為你修建龍祠,設壇致祭,終年香火供奉。”

“離去?哈哈哈……”老者仰頭大笑,笑聲猙獰震耳欲聾,“李世民滅我法神,又用神物困我殘魂百年,因緣際會終讓我重見天日,我與你李家血仇也是時候清算,無奈你這大明宮有諸天仙佛庇佑,我隻剩一縷殘魂無法靠近,不曾想,竟然有人將我召至宮內,李顯!我所受怨恨今日就由你來償還。”

李顯聽聞麵無血色,縮在韋玄貞身後六神無主,沒料到蓬錦居然招來一尊索命妖煞。

“昔年你觸犯天條被魏征所斬,太宗鎮你百年,你非但不思悔過,還驚擾當下陛下,可知陛下乃紫微帝星,你逆天而行,膽敢忤逆下凡星宿。”蓬錦麵無懼色,抬手一指,“妖龍!你可知罪!”

老者怒視蓬錦:“區區凡夫俗子,也敢在本尊麵前叫囂,也罷,就叫汝等一同歸西。”

老者話畢,白霧騰起,隨著一聲巨大而低沉,猶如牛鳴般的嘶鳴聲,金角妖龍在大殿之中現出原形,雨霧之中,一條赤紅巨龍,身覆粗糙堅硬的三角硬鱗,色作暗紅,背脊上還有一排龍鬣般的骨狀突起,龍頭的兩隻長角,其中一隻剩下半截,妖龍麵相凶狂,盤旋在殿頂居高臨下俯視。

李顯噤若寒蟬,抖動的身體抵在牆角退無可退,全無君王威嚴。

蓬錦不退反進,仰頭直視妖龍:“貧道念你千年修為不易,若棄惡從善,俯首認罪,貧道可放你一條生路,否則……”

妖龍根本不予理會,豈會將區區凡人放在眼裏,龍身一縮,硬鱗隨之豎起,縫隙間有陣陣赤紅向上湧動,雙目充滿怨怒之氣,龍首猛然衝下,張開的血盆大口中一團龍焰滾滾而出,鋪天蓋地似要焚盡天地,炙熱的烈焰卷起陣陣令人窒息的熱浪,頃刻間,吞噬站在最前麵的蓬錦。

李顯下意識伸手去遮擋,發現龍焰雖吞沒蓬錦,卻不再向前蔓延,指縫中李顯隱約見到,麵前漫天炙炎中有一絲微弱的白光,那白光逐漸明亮,然後慢慢擴散開去,從妖龍口中噴射出的龍焰就是被那層白光所阻擋,無法穿透進去。

待到白光褪去,蓬錦居然安然無恙站在原地,隻是身後背著的布袋被燒毀,露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精鐵寶劍,劍身銘刻七星日月圖,在烈焰中光芒四射,奪人心魄。

蓬錦背劍而立,身體四周有金光護體,宛若威風凜凜的下凡神將。

“貧道本著上天有好生之德,想網開一麵,你既然冥頑不靈,逆天而行,就別怪貧道替天行道。”

蓬錦話音一落,取下後背道劍,伸兩指夾劍身,緩緩抹過,口中念念有詞。

神劍非鐵,化氣於身,取彼日月,煉以丙丁,三年劍成,斬邪戮人。

手指所過之處,劍身泛起金光,直到蓬錦的手指離開劍尖,他手裏的道劍取陰陽雙火淬煉,變成一把徐徐異火環繞,能屠妖邪散仙的神兵。

妖龍也為之一驚,沒想到蓬錦竟然還有這等高深道法,稍有遲疑,隻見蓬錦一步踏出,劍隨身動,劍鋒憑空發出龍嗥般清亮的響聲,可見其劍有多鋒利。

蓬錦手裏的劍越舞越快,大殿中的氣息也隨著他手中道劍流動,到最後,李顯與韋玄貞已經完全看不見蓬錦手裏的那把寶劍,隻感覺三清殿內一片蕭殺,無處不在的殺意猶如一張網將妖龍困在其中。

妖龍見蓬錦氣勢如虹,即便有千年修行也不敢怠慢,張嘴又是一團噴湧不止的龍焰襲來,蓬錦處變不驚,進其銳,退其速,淩空向後飛起,手裏已經多了七八張道符,劍穿道符騰起一團火焰,蓬錦雙指一抹,劍身上的道符飛射而出,在妖龍四周炸開,劍符太過霸道如被擊中定會身形寂滅,妖龍連忙回身閃躲。

蓬錦不等妖龍喘息,反手背劍,手中劍符不止,天羅地網般向妖龍攻去,眼看就要擊中妖龍,劍符卻在龍身前紛紛暴裂,妖龍千年修行,已修出護體法罩,一道青冥之光隨之環繞在妖龍四周,妖龍雖忌憚蓬錦劍符,但仗著有法罩護體有恃無恐。

蓬錦好似早料到妖龍有護身道罩,身形不停,反背在身後的道劍突然攻出,蓬錦以劍馭氣,天地無相之氣皆為他劍,一發萬劍,再以道法趨使,劍成風雨之象,迅疾飄忽鋒芒畢露,劍氣匯聚五行,蘊含萬物歸始之意,一劍破混沌勢不可擋。

劍雨從四麵八方襲至,撞擊在妖龍的護體光罩上火花四濺,蓬錦劍招雖然威烈無匹,竟然沒有刺開妖龍法罩,可見妖龍千年修行已入臻境,蓬錦弓步一挺,左手單掌托在劍柄,朗聲念出道咒:

陰有六神,陽有六神,杳冥之祖,天地之精,吾奉帝敕,不得暫停,疾!

再用力托劍刺出,蓬錦手中的寶劍通體白光刺眼,隻見劍尖處閃現幾絲火花,然後濺出的火星越來越多,妖龍的法罩漸漸裂出一道很小的裂痕,可妖龍稍微發力,裂痕又迅速合攏。

妖龍見蓬錦拚盡全力也無法擊破護體法罩,得意忘形仰頭狂笑:“你雖有幾分道法,可終是凡人,我曾在九天之上的淩霄寶殿被冊封為仙,你區區凡人又豈能滅我。”

蓬錦見到妖龍仰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有仙根,我一介凡人的確傷不了你,但你來錯了地方,這裏有人能收你。”

蓬錦話音一落,手裏多了那枚沾染過李顯指尖血的開元通寶,還沒等妖龍回過神,蓬錦曲指一彈,通寶飛射而出直擊妖龍喉下逆鱗。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因為逆鱗是妖龍唯一的弱點,李顯雖然是人間帝王,但卻是星宿降世,其血對普通妖邪非同小可,等妖龍反應過來為時已晚,通寶剛好擊中逆鱗,龍身如同被三昧真火焚燒,四周護體法罩瞬間被破去。

蓬錦看準時機一躍而起,手中寶劍如白蛇吐信,氣勢雄奇,若高峰萬丈,直欲刺破蒼穹,穩穩一劍刺入妖龍逆鱗。

刹那間,妖龍發出一聲低吼的慘叫,千年道行被蓬錦一劍散去,蓬錦騰空不落,身形飄逸從懷中揮出一卷卷軸,那畫卷在半空中徐徐展開,瞬間金光四射,殿內狂風大作,門窗被吹的嘩嘩作響,殿外也隨即漫天烏雲遮天蔽月,月輝盡失天地間一片漆黑。

妖龍的龍身千瘡百孔,被照出無數光道,漸漸幻化成一縷薄煙,被吸入那畫卷之中。

蓬錦飛身落地,還劍入鞘,抬起的手剛好接住飄落下來的畫卷,李顯在牆角看的目瞪口呆,依稀瞧見那畫卷上,山巒映帶平緩連綿,草木澤生溫潤清淨,水天一色素雅蒼茫,山水躍然於紙上像是另番天地,蒼潤奇雅絕非凡物。

可惜畫作並沒有完成,好多地方還是空白,但見山水之上有薄雲連綿,雲中一條獨角金龍活靈活現穿行遊弋,正是方才被蓬錦收服的那條金角妖龍。

蓬錦收起畫卷,轉身跪在李顯麵前,掌心托起一枚栩栩如生的紙龍:“陛下,此乃妖龍殘身,隻要陛下焚燒於三清殿前,陛下久治不愈的頑症便可迎刃而解。”

李顯神色恍惚,被妖龍驚嚇不輕,手腳冰涼麵若紙色,將信將疑從蓬錦手中接過紙龍,猶豫片刻後在燭火上點燃,說來也怪,隨著那紙龍燃成灰燼,困擾多日的頭疾竟然不治而愈。

李顯漸漸定下神,妖龍肆虐是自己親眼所見,神物流落民間也是自己親耳所聞,倘若能將神物據為己有,不但不用再擔心帝位不穩,更不用怕六梵天主降世。

“陛下,妖龍雖除,但無神物封鎮龍眼導致妖邪四起,群妖拱佑魔王入世,勢必禍亂社稷。”韋玄貞一樁跪在李顯身後,聲情並茂說道,“陛下若將天師收為己用,豈不是如虎添翼,有天師鼎力相助緝拿逃竄妖魅,不日便可撥亂反正,庇佑李唐江山。”

李顯點頭,深吸一口氣:“蓬錦聽宣。”

蓬錦跪身候旨。

“天師蓬錦,超然世外,欲乘物以遊心,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尊道貴德,虛靜守柔。”李顯負手於身後,一掃之前膽小孱弱,麵有帝王之威,“朕親封為國師,昭告天下,受民敬仰,望國師不爭謙下,法天貴真,全力稽辦妖案,以慰朕心。”

“微臣叩謝陛下聖恩。”蓬錦畢恭畢敬跪拜,埋頭於地大聲說道,“微臣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誓保大唐國祚綿長,陛下帝業千秋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