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推背圖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天下是陛下的,臣能不能當侍中又有何妨,自陛下登皇極以來,太後把持朝政並無歸政之意,長此以往會君威不盛,微臣擔心陛下帝業有阻。”韋玄貞深謀遠慮稽首說道,“微臣有幸為陛下尋得一名奇人異士,可解陛下此番困境。”

“朕貴為天子,受的是天命,行的是王道。”李顯冷眼打量旁邊男子,“家國大事何須一名遊方術士參言。”

韋玄貞說道:“陛下,且聽他一言,是濫竽充數,還是得道高人,自有陛下聖裁。”

李顯看向跪地男子,冷聲問道:“你有何法,能解朕之憂困?”

男子埋首道:“貧道蓬錦,鬥膽觀陛下龍顏,雖是伏犀貫頂,主大富大貴,一世人生福祿不棄,可惜騰蛇鎖唇為困龍之兆,再觀陛下龍神,身在地而神不動謂之龍行不動身,乃大凶,陛下恐有禍事臨頭。”

李顯眉頭微皺:“禍從何來?”

蓬錦答道:“貞觀二十一年,太白星接連三日現於白晝,陰星陽現,大有喧賓奪主之勢,預示李唐江山基業不穩,太白星主武,這才有後來坊間廣傳,李唐三代之後,武王取代李氏據有天下。”

李顯不屑一顧:“我當你能說出什麽花俏,還不是老生常談,民間百姓流言,難不成你還要朕當真?”

“陛下不信,可太宗卻深信不疑。”

“太宗?”

“陛下可還記得太宗寵臣李君羨。”

“此人朕有過耳聞,不過說到李君羨,朕記不記得不要緊,你倒是要好好引以為戒。”李顯略有厭煩說道,“李君羨外任華州刺史,華州當地民風崇尚修煉辟穀術,有個布衣自稱通曉道法,李君羨與之形影相隨,竊竊私語,結果李君羨被禦史彈劾與妖人勾結,圖謀不軌,最後被處斬,全家抄沒,你在此妖言惑眾,就不怕朕斬了你?”

蓬錦從容不迫:“李君羨被問斬並非是圖謀不軌,而是另有隱情。”

“什麽隱情?”李顯問道。

“太宗對武王取代李氏據有天下一事深惡痛絕,暗中調查,獲悉李君羨小名“五娘子”,而李君羨官職左武衛將軍,封號是武連縣公,屬縣為武安縣,皆有“武”字。”蓬錦娓娓道來,“太宗為以絕後患,才下令將其問斬。”

李顯一怔,回想確有此事,不過李君羨被處死時自己還小,個中緣由細節自己並不清楚,正了正神:“如你所言,既然李君羨已死多年,李唐天下也再無波折。”

“太宗殺錯了人!”蓬錦語出驚人。

李顯眉頭深皺:“武王另有其人?”

蓬錦點頭,轉身向三清神像禮拜,從容不迫答道,昔年太宗也是在此殿,秘召司天監李淳風,火山令袁天罡,命二人以術數推算國運,李淳風作圖推算,袁天罡易卦,兩者互相呼應,圖以一紅一白連環交替為第一象,由唐代開始,預測往後曆史,最後袁天罡以兩手推李淳風後背,示意勿再泄天機而終止,故名為推背圖!

“此事朕也有所耳聞,不過圖成之後,被太宗下旨封禁,雖流傳於民間,但此圖猶如天書,其中奧義無人能懂。”李顯若有所思問道,“推背圖與武王有何關聯?”

蓬錦雙手遞上一張圖文,圖中一女子手持寶刀而立,上有讖語: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參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宮,遺枝拔盡根猶在,喔喔晨雞孰是雄。

“陛下,這便是推背圖第三象,貧道有幸參悟天機,頓悟圖中真意,洞悉陛下有難,這才冒死諫言。”

李顯看看手中圖文,又來回打量麵前的韋玄貞與蓬錦,遲疑片刻:“說下去。”

蓬錦上前一步,手指圖文說道,文中“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有君臨天下即照臨下土的意思,而“撲朔迷離”源於花木蘭從軍的典故,暗指雌雄難辨,“不文亦武”這句話配上圖中女子,是說女主武姓。

後半句中的“參遍空王色相空”,便是說此人曾經遁入空門,但下一句,“一朝重入帝王宮”,可見此人不久又重進皇宮。

“陛下,貧道不敢多言,還請陛下聖斷,如今在宮中有武姓的女子是誰?”

李顯聽到這裏,頓時勃然一驚,當今太後正是姓武,太宗在位時,太後還是才人,貞觀二十三年,太宗駕崩,太後依例與部分沒有子女的嬪妃們一起入長安感業寺為尼,後來被先帝納入宮中,所有都與蓬錦解讀的推背圖一致。

李顯想到這裏心驚膽戰,連忙回頭去看殿門,生怕言談有他人聽見,如若讓太後知道,莫說麵前蓬錦和韋玄貞,就是自己恐怕也要被牽連,六哥章懷太子李賢是如何被廢,如今還曆曆在目。

“放肆!大膽妖道竟敢在朕麵前妖言惑眾,詆毀太後,來人……”

“陛下!貧道賤命何足掛惜,隻是擔心陛下帝業有損,性命堪虞。”蓬錦跪地直言,“推背圖第三象最後兩句,“遺枝拔盡根猶在”,此話是指,一旦江山改名換姓,李氏血脈宗親將性命堪虞,“喔喔晨雞孰是雄”,大有反雌為雄之意,是說當今太後會取李唐江山而代之,陛下試想,若太後稱帝,這天下豈有陛下容身之地。”

“陛下可不信方士之言,但請陛下詳加斟酌,先帝遺命傳位陛下,可太後一直把持朝政,朝中文武百官眼裏隻有太後並無陛下,李唐江山傳到陛下手中剛好三代,長此以往……”韋玄貞也跟著跪地,慷慨陳詞,“長此以往怕是最終會應驗那句,李唐三代,女主武姓。”

“你,你堂堂國丈,又是朝中重臣,竟然也與妖道口出狂言,豈知你剛才所說,誅你九族都不夠。”

“微臣出身卑微,韋氏一族能顯貴,全憑依附陛下恩賞,微臣一心與陛下同氣連枝,榮辱與共,如果陛下有難,微臣一樣會受牽連,既然早晚都是一死,微臣還不如誓保陛下周全。”

李顯見韋玄貞句句肺腑,拂袖身後長歎一聲:“朕知你忠心,但憑一句民間流言,和一紙圖文,怎能讓朕相信太後有稱帝之心。”

韋玄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倘若是真的,陛下最後丟掉的就不止是帝位。”

李顯六神無主:“你,你是想讓朕與太後決裂?”

“陛下羽翼未豐,現在貿然與太後對抗毫無勝算,被廢的章懷太子就是前車之鑒,若讓太後知曉陛下有反抗之意,恐對陛下不利。”韋玄貞搖頭說道,“微臣求得天師指點,有一法能破陛下困局。”

“如何破局?”李顯追問。

蓬錦道:“貧道觀過太後麵相,額骨中央隆起,形狀如日,麵起重城乃伏神佛之相,有此相者可坐擁天下,受萬民敬仰,先帝駕崩當日,血月當空,時逢六梵天主誕辰,貧道掐算太後正是六梵天主轉世,太後是女身亦無帝命,所以隻要能阻止六梵天主降世,太後就不能順應天命稱帝為皇。”

李顯將信將疑:“如何阻止六梵天主降世?”

韋玄貞答道:“天師提點微臣,六梵天主乃是魔王,降世需匯集極陰之氣,所以微臣之前奏請陛下密詔宋侍郎勘尋龍眼,八水匯集之地正是極陰所在,隻要在龍眼作法布陣,便可阻止六梵天主降世。”

“原來你背著朕已經做了這麽多,可結果又如何?朕聽你所言,為找尋龍眼,還命宋侍郎鑿毀河下龍塚,結果害其被妖龍遷怒慘死灞橋,自此京城中妖禍不斷,人心惶惶,而太後權勢依舊如日中天。”李顯訓斥完韋玄貞,轉頭怒視蓬錦冷言道,“就是因為你這個所謂世外高人妖言惑眾,朕就是將你淩遲處死也不足解恨。”

“能讓陛下江山永固,貧道一命死不足惜。”蓬錦抬起頭泰然處之,“世人隻知曉宋侍郎是被妖龍所害,而長安城內妖跡頻現,卻無人知道其中緣由。”

李顯低頭瞟了蓬錦一眼,細細琢磨他所說,聽出其中有蹊蹺:“你知道?”

蓬錦脫口而出:“河下龍塚乃昔年太宗命魏征所建,目的就是為了隔絕龍眼,一來為鎮壓金角妖龍,二來是為防止推背圖預言成真,封印龍眼陰氣,因此,太宗曾在龍塚之中留有一神物鎮守,豈料,宋侍郎在鑿毀龍塚後,拿走了這件神物,這才導致龍眼陰氣外泄,群妖禍亂京城,而金角老龍正是為得到神物,才追殺宋侍郎。”

李顯越聽越詫異:“神物?太宗留有何神物?”

蓬錦拿出一塊竹簡,畢恭畢敬雙手呈上,李顯接過一看,瞬間大吃一驚,半天沒回過神:“真,真有此物?!”

“千真萬確,宋侍郎得到神物後私自藏匿,卻不知此物何等神妙,以至於被妖龍索命。”韋玄貞在旁邊附和。

李顯問:“此神物有何用?”

“收盡千秋妖魅,平定萬代江山。”蓬錦雙手一拱,朗聲答道,“陛下若能得此神物,定能江山永固,用神物鎮壓於龍眼之上,六梵天主再無降世可能,陛下帝業便可高枕無憂。”

“據傳誰得此物,便能一匡天下,微臣近日獲悉,太後秘派一名大理寺獄的死囚在追查妖案,微臣如沒推測錯,太後要尋的應該也是此物,倘若讓太後先行得到,後果不堪設想。”

李顯一驚,低頭看著手中竹簡上的那幾個字,神色不寧,方寸大亂:“朕,朕該如何是好?”

韋玄貞答道:“陛下不必憂心,宋侍郎被妖龍所害後,神物便銷聲斂跡不知去向,不過微臣已調派人手全力追查,目前已有眉目,相信不用多久定能為陛下尋獲。”

李顯來回踱步,猶豫不決,慢慢停下腳步,憂心忡忡道:“說來說去隻是一些市井傳言,又無真憑實據,朕一時間也難定奪。”

蓬錦直起身:“陛下要的真憑實據,貧道這裏有。”

“你有?”李顯將信將疑。

“貧道敢問陛下,近日來可是夜不能寐,頭疾難忍,每每入夢都見一血袍老者糾纏驚嚇,夜夜夢魘揮之不去。”

李顯一怔,自己的確有蓬錦所說症狀,頭疾雖烈尚能忍受,但每夜噩夢讓自己身心俱疲,狀況愈發嚴重,到現在隻能輾轉反側不敢入眠。

“太醫說朕是七情內傷,肝鬱氣滯導致腦海空虛,開了幾服藥用以育陰安神。”李顯眉頭一皺,“朕的病症,為何你會知曉?”

“陛下的病症,太醫診不出,也治不了,陛下之所以神疲乏力,虛實之分,實則是邪魅入體。”蓬錦語出驚人,“貧道不才,倒是能為陛下驅病除魔。”

“你還會診治病灶?”李顯重新打量蓬錦一番,手微微一揮示意他與韋玄貞平身,“你若能為朕除祛病痛,朕自會有重賞。”

蓬錦榮辱不驚:“貧道乃方外之人,不貪權財,如若陛下恩允,貧道鬥膽向陛下借用一物。”

“但說無妨,朕富有四海,你若真能妙手回春,朕都如你所願。”

蓬錦起身,抬手的手裏已經多了一把短匕,香火燭光映射在刀刃上,折射出奪人心魄的寒光,李顯赫然一驚,三清殿外侍衛盡撤,身邊連一名隨從護衛也沒帶。

蓬錦上前逼近一步:“貧道想向陛下借一滴指尖血。”

“大膽!朕乃九五之尊,龍體何其尊貴,你區區草道竟敢口出狂言,手持利器脅迫於朕。”

韋玄貞還跪地不起:“陛下,微臣願以韋氏全族性命為天師擔保,懇請陛下賜血一滴,如若天師隻是沽名釣譽之輩,誤傷龍體大罪,微臣攜滿門自裁,以此向陛下謝罪。”

“陛下是紫微帝星,君權天授,龍血玄黃為至罡至陽之物。”蓬錦胸有成竹說道,“貧道借一滴,能為陛下除祛心魔。”

李顯壓根不相信眼前這名道士,但見到韋玄貞竟為他不惜搭上全族性命,又不得不信,放眼朝堂之上,自己雖貴為天子,但真正能依仗的不是文武百官,更不是皇室宗親,竟然隻有韋氏外戚。

李顯遲疑片刻,深吸一口氣,伸出中指遞給蓬錦:“朕暫且信你一回,不過朕有言在先,朕為你落一滴龍血,若見不到成效,你落的就是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