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瀆

冬夜月色清冷,庭院中的草木在夜風搖曳下沙沙作響,秦無衣的腳步聲就掩藏其中,每一步仿佛都經過精心計算,和呼吸一樣均勻平緩。

從窗縫照射進來的月光,在他臉上蒙上一層慘白的銀色,臉頰下幾滴血點分外醒目,秦無衣像一隻悄無聲息的鬼魅,沒入了柴房,背在身後的手中握著一把刀,神情一如既往專注,隻是多了幾分焦灼。

出來吧,出來吧……

喃喃自語的碎念從他嘴裏傳來,聲音如同地府勾魂無常般陰沉,令人毛骨悚然。

秦無衣走向牆角那片黑暗,背後的刀隨之緩緩提起。

一道白影閃過,秦無衣揮刀急斬,豈料白影動作更快逃出柴房,秦無衣一擊不中,轉身就追,剛衝到院子裏,就被台階絆倒在雪地,抹去臉上雪泥,就看見那隻平毛軟羽的白鳳雞,正撲騰著翅膀,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引頸啼鳴,好似在嘲笑秦無衣的狼狽。

院中石桌前坐著聶牧謠和顧洛雪,瞟了一眼後見慣不驚繼續喝茶。

從西市回來,顧洛雪張羅著要下廚做菜,烏雞白鳳湯是雷州名菜,讓秦無衣殺一隻雞,他硬是足足追了這隻雞一個多時辰,到現在那隻白鳳雞還毫發未傷,臉上的血是他不小心割破了自己手指。

聶牧謠盤算著今晚應該是喝不上雞湯,索性和顧洛雪沏上一壺茶,端來糕點瓜果,就坐在院中看秦無衣和那隻雞折騰。

秦無衣踉踉蹌蹌從雪地裏爬起來,精疲力竭叉著腰喘氣,笨拙的樣子讓顧洛雪心裏暗暗發笑,搞不清一個能劍指妖龍的人,卻對一隻雞沒有辦法。

聶牧謠幸災樂禍:“別停啊,我還等著喝雞湯呢。”

秦無衣見她們兩人全然沒有幫忙的意思,頓時鬥誌全無。

坐到石凳上,丟掉手裏的菜刀,奪過聶牧謠的茶一飲而盡:“喝什麽雞湯,我最近口味淡,吃素,吃素就好。”

聶牧謠與顧洛雪相視一笑。

顧洛雪找來布條給他包紮割破的手指,想起那日他單手奪劍,刺傷宋宸,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以秦無衣的身手,怎麽就追不上一隻老母雞:“秦大哥,你是不是不會用刀啊?”

秦無衣一臉尷尬,衝著聶牧謠抱怨:“你這把菜刀多久沒磨了,刀刃跟刀背一樣厚。”

聶牧謠毫不掩飾對秦無衣的嫌棄:“菜刀有沒有磨,和你抓沒抓到雞有什麽關係。”

秦無衣極力狡辯:“當然有關係,要是刀刃鋒利,我早就一刀把它劈成兩半了。”

“你我一別五年,你倒是變了不少。”聶牧謠抬頭看了秦無衣一眼,意味深長問,“到底是刀鈍了,還是你這個人鈍了?”

“得想辦法,把雞燉了。”秦無衣答非所問,突然呲牙咧嘴轉頭對顧洛雪說,“輕點,好痛。”

顧洛雪幫他包紮好傷口,疑惑不解問:“秦大哥既然不擅用刀,為什麽身上帶著一把被鐵汁澆鑄的刀?多累贅啊。”

“所以我才想去質庫把當……”秦無衣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顧洛雪問:“怎麽了?”

秦無衣拿起一個空杯,放在旁邊的空位處,漫不經心問道:“你那把寶劍青光耀眼,打磨精細,想必不是凡品。”

顧洛雪從腰間取下佩劍遞過去:“此劍是家傳之物,相傳是墨家高人取天山寒鐵,回火淬煉而成,劍身尖利無堅不摧。”

秦無衣繼續問道:“我見你劍招精妙靈動,定是師出名門,你一介女兒身,為什麽會喜歡舞刀弄槍?”

顧洛雪答道:“家父尚武,洛雪自幼耳聞目染,礙不過我糾纏,便請了名師指點,恩師劍術登峰造極,洛雪天資愚鈍,隻習得皮毛,不及恩師十之一二。”

秦無衣神情認真:“你劍術精進,臨陣迎敵已綽綽有餘,隻是你女兒身,氣弱力單,倘若遇到招式以剛猛見長的對手,切記不能正麵招架。”

顧洛雪點點頭:“秦大哥無需多慮,洛雪所學劍術是以靜製動,如清風拂山,明月照江,敵人若是剛猛之流,我也能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

“你剛才問我是不是不會用刀。”秦無衣給自己緩緩倒上茶,“我倒是見過一個很會用刀的人,他每次拔刀出鞘,刀勢都威烈無匹,能破雲裂天,我敢跟你打賭,你若遇到這個人,你接不住他一刀。”

“家父時常叮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洛雪厲害的比比皆是,切勿傲世輕物。”顧洛雪雖然言語謙遜,但多少還是難掩傲氣,不服氣說道,“如果日後遇到這位前輩,還請秦大哥引薦,洛雪自不量力想請前輩賜教。”

“可惜了……”秦無衣說著顧洛雪聽不懂的話。

“什麽可惜?”

秦無衣笑意深邃:“不用等到日後。”

“不用等?”顧洛雪眨動眼睛,“莫非秦大哥提到的這位前輩也會來長安。”

“不是。”秦無衣淺品一口香茗,“你回頭便能見到。”

……

顧洛雪一怔,剛轉身就見到夜幕中一道身影掠過,疾如若電,迅若奔雷,瞬間就從院牆逼近石桌。

顧洛雪和聶牧謠都大吃一驚,竟然沒覺察到府邸中幾時多了一個人,那人身形太快,完全看不清臉,依稀見到一襲寬鬆的青衣,腰係黑帶,中間的玉扣在月色下劃過一道光影。

那人一動,秦無衣身子就向後移,順帶將果盤裏的綠豆塞回錦袍。

雖然那人動作迅疾,但全然聽不到踩踏在雪地裏的聲音,身後帶起的勁風,卷起庭院裏的落葉,就在顧洛雪驚詫之時,一把短刀從青衣中閃出,刀鋒在月光下寒氣四溢,刹那間,庭院裏充滿淒涼蕭殺之意。

顧洛雪回過神,見那人刀勢斷鐵裂鋼,不敢有絲毫怠慢,拔出長劍迎敵,但那人近在咫尺,已來不及刺出劍招,雙手架劍想擋住那人刀勢。

刀劍相交,隻聽當的一聲,迸出的火光四處飛濺,顧洛雪感覺一陣沉猛強力,排山倒海般襲湧而來。

顧洛雪拚盡全力非但沒攔下那人,自己反被震退,胸口氣血被催動翻滾,在雪地裏滑行數步才穩住身體,刀劍撞擊之聲在耳邊震**不絕,虎口隱隱發麻作痛,手裏長劍險些掉落在雪地。

那人目標不在顧洛雪,短刀餘力不減,向秦無衣直刺而去。

秦無衣手裏還端著茶杯,胸前命門大開,顧洛雪心裏暗驚,她雖然和這人隻交手了一招,但深知這人的危險,森寒刀氣鋪天蓋地,卻並不是從這人手中的刀發出,這個人本身,好似已比刀更為鋒銳。

顧洛雪見到秦無衣還沒動,擔心他和自己一樣輕敵,這個人不是養尊處優的宋宸,他的刀勢沒有多餘的花哨,一旦出刀,刀刀都是致命的殺招。

秦無衣低頭吹拂杯沿的茶葉,他沒動,但身邊的聶牧謠卻動了,左右衣袖各抖出一條軟鞭,一黑一白,猶如雷霆之勢纏擊而出。

與顧洛雪不一樣,聶牧謠手中雙鞭不去抵擋那人刀鋒,而是筆直纏向那人頸喉,兩條軟鞭一柔一剛,好似出洞毒蛇迅猛淩厲,又像極了勾魂的黑白無常,直取那人要害。

顧洛雪認出聶牧謠手中所使是無常鞭,但見聶牧謠身姿飄飄若仙,鞭勢卻狠辣無比,兩條長鞭在她手中變幻無常,綿密無比,鞭頭刺芒挑起漫天寒光,如同一張網,將那人團團圍住。

顧洛雪一愣,自己連那人一招都招架不住,聶牧謠卻能將其逼退,自問詩詞歌賦比不過當花魁的聶牧謠,但怎麽也沒想到,一直讓顧洛雪引以為傲的身手,與聶牧謠相比竟然也相去甚遠。

無常鞭招式注重巧勁,習用之人必須身法輕盈飄逸,若用錯力道,反先傷其身,所以多為女子選用當兵器,雖不常見,但威力不輸刀劍利器,一旦被纏住頭頸,便能輕而易舉擰斷頸骨。

青衣人刀勢被聶牧謠的無常鞭所阻,身形卻不減緩,回刀撩開雙鞭,但不想與聶牧謠過多糾纏,想繞身上前繼續突刺一動不動的秦無衣。

聶牧謠看穿那人目的,踏上石凳一躍而起,雙鞭在她手中揮舞的出神入化,矯似靈蛇,雙手用力下抖,無常鞭居高臨下向那人頭頂劈擊而落。

雙鞭勢大力沉,眼看就要擊中,那人身形一閃竟然避開,隻聽見轟然一聲,無常鞭將石桌擊打的四分五裂,一旁的顧洛雪看的目瞪口呆,沒想到聶牧謠嬌弱身軀竟能爆發出如此強勁之力。

青衣人不等聶牧謠起鞭,手中短刀飛射而出,聶牧謠左手黑鞭撩起,將短刀擊落在地,那人等聶牧謠無暇顧及的空檔趁機想突防,聶牧謠算到他動機,抬起的指縫間已多了五枚細如毛發的銀針,反手一揮,銀針如同暴雨梨花般射出,針尖泛著碧光,分明是淬過劇毒。

顧洛雪嘖嘖稱奇,忍不住低語:“好俊的身手。”

聶牧謠的銀針快若電閃,誰料那人身影掠的更快,五枚銀針紛紛射落在身後,針尖竟然全部沒入堅硬的碎石之中。

聶牧謠太過自信,以為定了一擊不中,那人非但沒事,反而已經繞過自己閃到秦無衣身後,聶牧謠連忙揮鞭掃去,想把那人逼開。

黑白雙鞭發出破空之聲,眼看就要纏住那人身體,可那人這次竟然不閃不避,反而迎鞭而上,單手將雙鞭接住。

纏,是無常鞭的絕技,但同樣也是軟肋,若遇到厲害的敵手,一旦被反纏就是致命的破綻。

聶牧謠一驚,還沒回過神,就被那人用力拉了過去,剛想棄鞭,雙手已被那人反扣在身後,整個人幾乎就貼在那人身體上,她甚至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聶牧謠終於看清了身前的男人,有一頭秀黑的長發,卻不像中原男子挽於頭頂,而是隨意的紮成高馬尾,身上穿著青色直垂,下麵是五折裙褲。

聶牧謠震驚的瞪大眼睛,不是她看出這個男子是東瀛人,而是她看見了男子腰間的另一把刀。

像極了唐刀,但漆黑的刀鞘裝飾卻更為精美細致,每一條紋路都匠心獨具,東瀛刀客隨身都會佩戴兩把刀,一長一短,長刀才是刀客真正的武器,也就是說,這個男子根本未用全力就將自己擊敗。

聶牧謠留意到男子的動作,他雙腿弓步微曲,右手已經輕輕按在刀柄上,意識到男子要拔刀,而前麵就是秦無衣毫無遮掩的後背。

“小心……”

聶牧謠話音未落,男子長刀出鞘,聶牧謠隻感覺身前寒氣刺骨,一抹稍縱即逝的白光從秦無衣身上閃過,好像清輝的月色都被這白光撕裂一般。

院前杏樹被刀氣催動,嘩嘩作響,隨著樹葉紛飛,碗口大小的枝丫從樹上斷落下來,切口平滑整齊,顧洛雪驚訝的張大嘴,杏樹距離那人兩丈遠,竟然也被刀氣所傷。

秦無衣還是沒動,長刀急閃而過,刀鋒卻在他脖頸處停了下來。

秦無衣雙手托起茶杯喝了一口,月色下刀刃寒光奪魄,映照出他蠕動的喉結。

聶牧謠和顧洛雪看得心驚膽戰,刀鋒再進一分,秦無衣便人頭落地。

那人刀勢一停,聶牧謠才定下神,發現挾持住自己的男子一直凝視自己,奇怪的是,東瀛人的刀法竟然這般霸道,可聶牧謠卻從他眼神裏看不到絲毫與之相匹的殺氣。

聶牧謠認真打量麵前年輕男子,有著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豐神俊朗,麵如美玉,魅惑的雙目清澈見底,透著不屈的堅韌和自信。

嘴唇在對視中緩緩上翹,露出一抹純粹而幹淨的笑容,讓聶牧謠有些入神。

男子有著與秦無衣截然不同的氣質,這個男人沒有秦無衣身上的陰鬱和狡黠,即便手裏還拿著那把寒氣逼人的刀,但他的微笑卻有著陽光般的燦爛和溫暖。

“南國有佳人,容華,華……”對視了良久,男子竟然開口誦出詩句,一口唐音極為流利,隻是後半句好半天沒說出來,一時間有些著急,晃動手裏的刀,輕輕拍在秦無衣的臉頰上,“華什麽?”

秦無衣苦笑一聲,一邊續茶一邊答道:“容華若桃李。”

“對,若桃李。”男子憨憨一笑,一本正經對聶牧謠說道,“娘子國色天香,在下驚為天人,頓生愛慕之意,若小娘子無婚約,在下願娶娘子為妻。”

秦無衣噗嗤一口,噴出口裏的茶水。

“你……”聶牧謠雖在人前嫵媚萬千,但也都是逢場作戲,還從未見到有如此輕薄**之徒,用力從他手中掙脫開,剛想發作突然愣住,瞪向秦無衣問道,“你認識他?”

“認識。”秦無衣轉身點頭,手裏拿著剛才倒好的茶,滴水不漏遞到那人麵前,強忍住笑意說道,“他絕對沒有輕薄你的意思,他表裏如一,是我見過最誠實的人,隻是還沒學會中原的禮儀和含蓄,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

“是的,在下句句肺腑……”

“滾。”聶牧謠白了他一眼,把火氣全撒在秦無衣身上:“他是誰?”

“遣唐使武衛,羽生白哉。”

顧洛雪揉著發痛的手腕也跟著埋怨:“秦大哥,你也真是的,既然認識,幹嘛不早……”

哢嚓!

顧洛雪還未說完,突聞碎裂之聲,低頭一看,劍身上竟有數道參差不齊的裂痕,向四周蔓延,長劍剛提到半空中就斷成兩截。

顧洛雪目瞪口呆,剛才她硬接了羽生白哉一刀,沒想到居然被硬生生斬斷寶劍。

這才明白秦無衣最先那句可惜是什麽意思,他提醒過自己不要招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顧洛雪眼圈微紅,抿著嘴傷心不已,將斷劍丟到羽生白哉麵前:“你賠!”

秦無衣在旁邊幸災樂禍:“這把劍可是人家的家傳之物,又是名師鑄造,你說砍就砍。”

羽生白哉慌了手腳,全然沒有剛才那般威猛,一臉無辜說道:“那一刀,你明知道我是從衝著你來的,為什麽你不接招?”

秦無衣一本正經反問:“我好好的喝著茶,幹嘛要接你招?”

“你……”羽生白哉六神無主,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拿出十來枚銅錢。

秦無衣瞟了一眼:“你這點錢做個劍柄都不夠。”

顧洛雪痛心疾首,蹲在地上,雙手抱膝哭的梨花帶雨。

羽生白哉慌了神,彎弓的腰像煮熟的蝦,一臉悔意,誠懇至極向顧洛雪道歉。

秦無衣拾起斷成兩截的寶劍,歎息一聲:“可惜了,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一刀就給毀了。”

羽生白哉一咬牙,從腰間取下刀:“在下一時魯莽,損毀小娘子寶劍,白哉身無長物,願以這把影徹賠予娘子。”

“有誠意,這把影徹光世是東瀛名刀,鋒刃極長,刀身細且薄,因太過鋒利,據說能斬開人影,故名影徹。”秦無衣戳了戳傷心欲絕的顧洛雪,“不過,不過你自幼學的是劍術,給你一把刀也不會用啊。”

顧洛雪哭聲更大。

羽生白哉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說話。”

“我是在幫你。”

“你想幫我,倒是說一個管用的辦法啊。”

秦無衣撓撓頭:“辦法不是沒有。”

“什麽辦法?”

秦無衣轉頭看向聶牧謠,笑容狡黠:“你向來鍾愛神兵利器,我知你有一劍室,裏麵珍藏不少名劍。”

聶牧謠麵無表情,也不多言語,隻讓秦無衣隨她去後院,關上門沉聲問:“那個遣唐使到底是你什麽人?”

秦無衣笑答:“我朋友寥寥可數,算來算去隻有兩個半,你是其中之一,綠豆不能說話算半個,剩下那個剛才還說想娶你為妻。”

“他真是你朋友?”顧洛雪有些驚訝,不知道他竟然還有一位東瀛的朋友。

秦無衣點點頭。

“你敢將自己後背置於他刀尖前,說明你對他很信任。”聶牧謠眉頭微皺,逼問道:“既是生死之交,為什麽你要算計他?”

秦無衣一臉無辜:“我什麽都沒做,何來算計一說。”

“我知你工於心計,他刀勢霸道,不是顧洛雪能抵擋,你表麵是提醒顧洛雪,實則是知道她有好勝之心,故意激起她鬥誌,從一開始你就算到顧洛雪會硬接羽生白哉的刀,也知道她手中長劍必斷無疑。”聶牧謠眼神敏銳,死死盯著秦無衣,“從你知道他來開始,就算計好結果,就連解決之道你都事先想好,為什麽要這麽做?”

秦無衣知道瞞不過:“我要留下他。”

“朋友相交貴在坦誠,背後使詐是小人所為。”

“跟他相處,我就得當小人。”秦無衣苦笑一聲,“他與我有過一場約定,我至今還未兌現,他為人直爽,胸無城府,但東瀛人不懂變通,說好聽是嚴謹,說難聽就是一根筋,我若坦言讓他留下,他勢必會逼我守諾,兌現之前約定,可我暫時還不能答應,所以隻能出此下策。”

“你為什麽一定要留下他?”

“起初我調查妖案,並不相信是妖邪作祟,直到那晚在宋家見到屍骨龍王現身,還有宋開祺的鬼魂,事情恐怕比我預計的要複雜,我需要有人幫忙。”

“你嫌顧洛雪是麻煩,又極力想讓我離開長安,卻想方設法把自己的生死之交拖下水。”聶牧謠都為羽生白哉鳴不平,“你這樣對自己的朋友,於心何忍?”

“就是因為顧洛雪和你。”

“我們?”

“妖案凶險而且形勢不明,查的越深就越危險,我擔心全力緝查,無暇分心顧忌你們安危,所以我必須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保護你們,想來想去,實在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他既然主動送上門,我就沒打算讓他走。”秦無衣神情冷峻說道,“他與你們不同,他是遣唐使,即便往後有什麽變故,也不會波及到他身上。”

聶牧謠一愣,沒想到秦無衣所做一切竟然全是為了自己和顧洛雪的安危,萬分後悔剛才不明緣由肆意指責。

“你打算怎麽做?”

秦無衣笑的很輕鬆:“每一個人都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重情守信,對付他這樣的人,隻需要讓他心甘情願立下誓約,他便會用整個餘生去兌現。

聶牧謠極其無奈的白了他一眼,轉身去劍室,良久才取出一把精致輕盈的長劍,劍鞘修頎秀麗,通體銀灰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兩人回到庭院,聶牧謠扶起哭紅眼睛的顧洛雪。

“此劍名為月瀆,乃前秦鑄劍師糅合五金鑄造而成,劍入其名,劍色璨璨,月輝也為之黯然。”聶牧謠一邊說一邊拔出寶劍,劍身清澈如一泓秋水,雖為凶物卻無半分血腥戾氣,“據說當年鑄劍師以劍載誌,消去劍上殺氣,讓月瀆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你生性純良,與此劍相得益彰,我說過不欠人情,就以此劍還你那碗薏米紅豆粥。”

“牧謠姐……”

“不必推辭,你我雖然萍水相逢,但意氣相投,自古寶劍贈英雄,你雖是女兒身,卻有巾幗風采,配得起的這把劍。”聶牧謠將月瀆遞到她手中。

顧洛雪接過月瀆,破涕為笑滿心歡喜。

一旁羽生白哉長鬆一口氣,連忙向聶牧謠道謝:“多謝小娘子仗義相助,白哉……”

“你過來。”聶牧謠表情冷傲,將一張寫滿字的紙拍在他麵前。二話不說,抓起他手沾上朱砂,在紙上留下手印。

羽生白哉神色木訥:“這,這是什麽?”

“我贈劍給她是情分,我和你尚無交情,至少現在沒有。”聶牧謠拿起紙看了看,心滿意足說道,“我們還是先把賬算清楚。”

羽生白哉一頭霧水:“什麽賬?”

“老娘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月瀆是前秦名劍,是老娘真金白銀買的,我雖送給洛雪,但冤有頭債有主,劍是我幫你賠給她的,這錢你得還給我。”聶牧謠晃動手中畫押的欠契,“老娘也不占你便宜,算上你在我這兒毀掉的院子,明碼實價一共一千金,你什麽時候還清了什麽時候走。”

“一,一千金?!”羽生白哉瞪大眼睛,自己明明隻是來見秦無衣,一杯茶的功夫,就稀裏糊塗欠下巨款。

秦無衣笑著寬慰:“你看,我就說有辦法解決吧。”

羽生白哉呆傻愣在那裏:“這麽多錢我怎麽還?”

秦無衣悠閑自得說:“慢慢還啊,又沒人逼你馬上拿出來,沒錢可以多做事。”

“做什麽?”

秦無衣重新倒了一杯茶,悠閑自得坐到石凳上,指著還在院中踱步的白鳳雞:“抓到它,今晚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