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狗

冬日的陽光從懷遠坊大門斜斜透進來,照射在嚴老狗臃腫的身體上,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惺忪穿梭在等待查驗入城的胡商商隊中。

嚴老狗並不老,去年才過而立之年,隻是一身肥碩的贅肉,讓他多走兩步都會喘,腰間西市署腰牌也隨著晃**出聲,像極了一條戴著鈴鐺走不動路的老狗。

距離上元節還有七天,胡商絕對不會錯過一年中最賺錢的日子,有些甚至早在幾月前就從各自屬國出發,披星趕月,日夜兼程就為能趕上長安城最盛大的節日。

嚴老狗向城外望了一圈,密密麻麻全是風塵仆仆的商隊,胡商身上羊皮襖的膻味和滿地牲口糞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嚴老狗從身上掏出粉紅錦帕捂鼻,露出一臉嫌棄厭惡的表情。

錦帕上繡著鴛鴦,還沾染著昨夜的酒漬,像嚴老狗這樣邋遢的人不會有這樣精致的錦帕,也不知是哪家歌坊小娘子的貼身之物。

嚴老狗是西市署丞令,負責查驗往來商旅的通關文牒與貨物,若是發現有違禁貨物,便連人帶貨一同扣下,雖然隻是八品小吏,但在這西市卻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商旅大老遠趕到長安,無非想多賺些財帛,可能不能入市,就全看嚴老狗一句話,因此懂門道的胡商都把嚴老狗像佛一樣供著。

見廟燒香,遇佛磕頭。

入市的胡商會把銅錢放在門坊角落的麻袋裏,那是孝敬嚴老狗的香火錢,背地裏多半會再罵碎罵幾句,還未開市,先得被他扒一層皮。

嚴老狗向角落瞟了一眼,門坊開了不到半個時辰,麻袋已經見不著底,眼角這才稍微上揚了少許,坐到官署的門亭中閉目養神,嘴裏悠然自得哼著浪**小曲,指頭在翹起腿上有節奏敲擊,心裏回味著昨夜那磨人的小妖精,硬是折騰了一宿沒讓自己合眼。

至於查驗貨物的事,已無須嚴老狗親力親為,守門的小吏有條不紊盤查,凡是查驗無誤便高聲報給主簿登記,蓋印後便放行入市。

西夜國,商賈七名,駱駝十峰,馬六匹,攜玉石三車。

龜茲國,商賈十一名,駱駝十八峰,攜麖皮七十一條,另有鹽綠兩車。

迦畢試國,商賈十三名,駱駝九峰,馬十七匹,攜金罌五車,另有肉鋪幹貨一車。

卑陸後國,商賈五名,駱駝八峰,攜花種兩車。

車師前國……

“停!”嚴老狗突然睜開眼,指頭懸停在膝蓋上。

主簿上前問道:“令丞,可有不妥?”

嚴老狗若有所思,臉上的肉堆積在一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被擠成一條縫:“讓迦畢試國的商隊停到街邊。”

主簿衝著守門兵甲揮手,十三人的商旅被帶到一邊,嚴老狗吃力的從椅子上撐起來,懶的一步也不想走,對領頭的商人招招手。

胡商不敢怠慢,深知得罪這尊佛,這幾個月日曬雨淋的奔波就全打了水漂,連忙戰戰兢兢走了過去。

嚴老狗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後落在街邊的車匹上:“有些日子沒見到迦畢試國的商旅,聽聞異方奇貨,多聚此國,不曾想還盛產金罌,中原雖然也產,但口味遠不及異域。”

胡商趕緊回身從車上抱了一捧,畢恭畢敬送到嚴老狗麵前,唐音說的生硬,隻能加上動作請嚴老狗笑納。

金罌就是石榴,也不是什麽稀罕之物,嚴老狗剝去皮,露出晶瑩如寶石般的子粒,嚐了幾顆麵無表情搖搖頭:“味道不對啊。”

“在車裏捂了快兩月,難免口感不佳。”

“那就奇了,居然能把金罌捂出葡萄味。”嚴老狗抬起頭,之前渙散的目光瞬間犀利如刀,“而且還是發酵的葡萄味。”

胡商臉色頓時慘白。

“迦畢試國距此千裏之遙,你帶這麽多人爬山涉水來做買賣,可就隻拉了五車石榴,就按最好的行情讓你賣完,也賺不回你來回開銷。”嚴老狗咬碎籽核,哢嚓聲讓胡商心驚膽戰,“你這買賣做的不行啊。”

“頭一次到長安,不,不懂行情。”

“不懂?不懂我就教教你。”嚴老狗曲曲指頭,示意胡商靠近點,“石榴賣不了幾個錢,迦畢試國盛產葡萄,又有上佳釀酒秘法,你下次運送些葡萄佳釀,我保證你能賺的缽滿盆滿。”

中原雖也盛產葡萄酒,可即便是產至西山久負盛名的葡萄酒,也遠不及波斯古法釀製的葡萄酒口感醇香,因此,每每有西域佳釀運送到長安,都會被達官貴人搶購一空,所以西域諸國的葡萄酒價格高昂,非平民百姓能享用。

唐律不禁酒,但課以重稅,特別是對葡萄酒征稅頗嚴,這隊商旅在報關時假稱販賣的貨物是金罌,可車下麵裝的全是葡萄酒。

嚴老狗之所以被稱為狗,就是因為他有一個和狗一樣靈敏的鼻子,車隊從他身邊經過時,已經聞到別人覺察不到的酒香。

三車金罌不用十七匹馬和九峰駱駝拉,看地上車攆的深淺,嚴老狗就能知道車裏有夾帶私藏的貨物。

嚴老狗緩緩抬起手,隻要一放下,街邊的兵甲就會拆了車,裏麵的貨物肯定是被充公,而胡商會因為觸犯唐律,被拉到街市中心鞭撻三十。

胡商突然從桌上拿起一個金罌,剝開遞到嚴老狗麵前:“您再嚐嚐這一個。”

胡商上前一步,剛巧擋住眾人視線,一枚西域銀鋌塞到嚴老狗懷中,嚴老狗視若無睹,漫不經心品嚐送到麵前的金罌,在西市署待的時間長了,什麽樣的商販都見過,弄虛作假、缺斤少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隻要不過了界,別私運違禁貨物入城,嚴老狗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至於怎麽睜,怎麽閉,要麽看心情,要麽就看銀錢的重量,嚴老狗伸手掂量掂量,這次的重量他似乎很滿意。

“這次味道對了。”嚴老狗的眼睛又眯成一條縫,慵懶倒坐在椅子上,鼻子被錦帕捂住,他聞不慣胡人身上的體味,流露出不耐煩的厭煩,對街邊兵甲揮手示意放行。

這一幕被酒肆二樓的秦無衣看在眼裏,端起酒碗看向對麵的聶牧謠:“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此人是西市署的令丞,別看隻是一個八品小吏,這可是富得流油的肥差,明麵上為人貪得無厭,雁過拔毛,實則精明幹練,深藏不露,鼻子靈的像一條狗,所以這裏的商販暗地裏叫他嚴老狗,不過在我看來,他更像一條獵犬,眼力敏銳,過目不忘,出任令丞以來,從未有一起違禁貨物能從他眼皮底下運進長安城。”聶牧謠點點頭說道,“西市商販的信息,貨物產地、價格以及庫存,他都爛熟於心,我有時會托他幫我挑選一些名貴的異域珠寶,同時也會從他那裏打探到西域各國的消息。”

“他身為令丞,怎能欺行霸市,中飽私囊。”顧洛雪憤憤不平說道,“這些商旅不遠千裏慕名而來,就是為一睹我大唐盛景,小小門吏卻以權謀私有辱國威。”

“誰家會養一條不咬人的看門狗。”秦無衣抹去嘴角酒漬,目光落在遠處嚴老狗身上,“西市是長安城門戶,進出多異域之人,若是放入圖謀不軌者,勢必會危及城內安全,在門口栓上一條惡犬,總比放一條循規蹈矩的狗要好。”

聶牧謠叫來酒肆胡姬,塞了兩枚通寶,讓她把嚴老狗請過來,片刻功夫,嚴老狗抖動著一身肥肉,上氣不接下氣上了樓,身邊跟著主薄一直攙扶著他,才兩層樓高的酒肆,嚴老狗硬是走的氣喘籲籲。

滿滿一杯茶水下肚,嚴老狗才緩過氣,錦帕擦拭額頭細細的汗珠,臉上堆積的贅肉像起伏的山,給人一種莫名的喜感。

“什麽風把流杯樓的聶娘吹到西市來了。”

“想向嚴令丞打聽件事。”

“聶娘說笑了,你可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我這條老狗又怎會知道。”嚴老狗說這話時,正目不轉睛注視著顧洛雪,在額頭皺出川字紋,“聶娘什麽時候搭上大理寺了?”

顧洛雪一怔,因為要入西市,今天特意沒穿官服,沒料竟然被嚴老狗一眼就看出來。

“你,你怎麽知道我是大理寺的?”

嚴老狗身子向前傾,衝著顧洛雪坐的方向嗅了嗅:“你身上有大理寺的味。”

顧洛雪大吃一驚:“這,這都能聞出來?!”

嚴老狗笑的像尊佛:“聶娘就沒告訴你,我有一個狗鼻子。”

顧洛雪低頭聞聞衣袖,怎麽也想不明白,嚴老狗口中所說的大理寺味,到底是怎樣的味道,看見對麵的秦無衣,顧洛雪忽然眼睛一亮,抓過秦無衣的手放到嚴老狗麵前。

“嚴令丞,你聞聞他,能聞出來他是做什麽的嗎?”

顧洛雪一直都對秦無衣身份好奇,想看看嚴老狗能不能聞出一二。

嚴老狗沒去看桌上的手,而是直視秦無衣,宿醉的眼神變的深邃:“我們見過?”

秦無衣剛給自己斟上酒,目光沒有絲毫閃爍與之對視,很奇怪回答:“應該沒有這個可能。”

“見過!”嚴老狗斬釘切鐵,“三日前,你與這位小娘子來過西市,當時她還穿著大理寺的官服,而你穿著一件皮襖,後肩還有一個破洞,你們未時從西門入,去了北角的酒肆,一個時辰後離開。”

秦無衣端起的酒碗停在嘴邊,臉上神色也無變化:“令丞好記性,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起來。”

嚴老狗直勾勾盯著秦無衣半天,突然開懷一笑,眼睛又被擠成一條細縫,指著下麵川流不息的商旅,壓低聲音說:“這幫異族雜毛鬼精的很,稍微不留神就會給我捅婁子,我得像條狗一樣,無時無刻盯著他們,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見誰都得多看兩眼。”

秦無衣跟著淺笑,心裏卻暗暗吃驚,麵前這人其貌不揚,喜怒無常,眼力異於常人極其敏銳,稍有不同尋常的地方都會被他撲捉到,自己隻不過來過一次西市,因為和尋常商販有所不同,就被嚴老狗盯上,自己一舉一動全都在他掌握之中。

顧洛雪腦筋還沒轉過來,嚴老狗之所以知道她是大理寺的人,是因為見過她穿官服,執意要讓嚴老狗猜猜秦無衣身份:“令丞,你先聞聞他。”

嚴老狗前傾的身子已經靠回到椅背:“聞不出來。”

顧洛雪一臉失望。

“看來是我昨夜洗的太幹淨。”秦無衣把手縮回去,“換上那件皮襖,興許令丞就能聞出來了。”

“好了,說正事。”聶牧謠插進話,將紙包推到嚴老狗麵前。

嚴老狗打開,裏麵隻有丁點白色粉末,查看一番後低頭細聞。

“前調可辨出甲香、丁子香、雞骨香和白檀香的濃烈芳馨,中調又有白漸香、青桂皮以及藿香的果味,後調則又回甜濃,猜測是雀頭香與麝香。”嚴老狗胸有成竹說道,“這是西域獨有的香薰,將眾多香料碾搗成細末,酒瀝陰幹調以白蜜,最後以龍涎聚香。”

龍涎香需要焚燒才有香味,嚴老狗隻聞幹粉就能知道一清二楚,可見此人嗅覺何等靈銳。

“聶娘若是想買龍涎香,派人捎個話便是,我挑好就讓人送到流杯樓,何必還要親自來一趟。”

聶牧謠給嚴老狗斟滿酒,手移開時,桌上多了一枚金開元。

“聶娘出手闊綽,但我這條老狗也不是誰的錢都賺,再說,幾錢龍延香也要不了這麽多。”

“嚴令丞對西市商販和貨物了如指掌,牧謠此次不是為買香,想向嚴令丞打聽打聽,西市內販賣這種香料的有幾家?”

“三十八家。”嚴老狗不假思索答道。

顧洛雪歎口氣,低聲說道:“這麽多。”

“龍涎香在西域被稱為阿末香,品質參差不齊,以大食國所產為佳品,此物奢貴,與同等重量黃金等值,一般平民百姓用不起,能經營這種香料的商販也為數不多。”嚴老狗如數家珍,“這三十八家,都是在大食國周邊采買,因此品質不分上下,桌上這點幹粉很難細分到底出自於何家售出。”

聶牧謠拿出水晶瓶:“嚴令丞可見過此物?”

嚴老狗看了一眼就對答如流。“這東西就稀罕了,材質是水晶雲母,唐初時,還是西域小國的貢品,如今在西市隻要有錢也能買到,不過價值不菲。”

“這些幹粉原本是裝在水晶瓶中。”顧洛雪一臉認真問,“令丞見多識廣,不知道西市中可有經營此類貨物的商家?”

嚴老狗拿起水晶瓶端詳,瓶式造型別致,風格獨特,水晶雲母質地光潔,一觸欲滴,舉放在陽光下,瓶色晶瑩澄碧,熠熠發光。

“拂林國的工藝,距大唐數萬裏,商販經南道帶入大唐,有財力開辟經營拂林國貿易的商旅屈指可數。”嚴老狗細想片刻答道,“能用這樣貴重器物裝香料的商家,在西市有十一家。”

聶牧謠好生失望,雖說是縮小了範圍,但還是無法確定宋開祺到底從何人手中購得香粉。

顧洛雪振作精神:“我們一家一家查。”

嚴老狗在旁邊淡笑:“西市是做買賣的地方,有買賣就有規矩,能經營如此昂貴貨物的商家,往來惠主定是達官貴胄,商家是不會擅自透露惠主信息,即便你打著大理寺的名號,人家隻需一句不知道就能推脫幹淨,再說,能買的起這些貨品的惠主,不是大理寺能招惹起的。”

聶牧謠暗暗歎口氣,抬頭才留意到秦無衣一直未開口。

秦無衣放下手中酒碗,漫不經心問道:“聽聞令丞任職西市署以來,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從未出過事端。”

嚴老狗微微一笑:“西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管來管去都是一些瑣碎之事,能有多大的事端,不過在下運氣不錯,這些年如履薄冰,尚未有過差池。”

“是嗎?”秦無衣意味深長。

嚴老狗眉間又皺出川字:“莫不成嚴某有什麽過失之處,還望明言。”

秦無衣單刀直入:“一月前的十二月初八,西市可有異樣?”

嚴老狗眼角抽搐一下,遲疑良久,回頭看了站在身邊主簿一眼,主簿心領神會,將整個二樓酒客與店家統統趕走。

嚴老狗等到四下無人,重新拿起水晶瓶:“這麽說起來,這東西和宋侍郎有關?”

顧洛雪一怔,宋開祺命案一直由大理寺調查,因為事關重大,命案詳情從未對外公開:“你,你怎麽知道?”

“他當然知道,我隻是與商販舉止有異,他就能從人群中甄別出來,宋開祺堂堂工部侍郎,便服進市,又豈會瞞過令丞的眼睛。”秦無衣說道。

嚴老狗也不推諉,停頓了少許,抬頭對聶牧謠說:“一家,你要找的這種龍涎香和水晶瓶,是街東最大商鋪所售,店主是赫勒墩。”

聶牧謠:“你肯定?”

“宋侍郎那日是酉時入市,雖然穿的是便服,但神色慌張,剛入市就被我發現,我未聲張,見宋侍郎徑直去了赫勒墩的商鋪,大約逗留了一個時辰左右,便匆匆離開。”嚴老狗點點頭,“赫勒墩是西市胡商之首,經營種類繁多,其中就有這種上等香料。”

顧洛雪一聽,勃然大怒:“大理寺追查宋侍郎命案已有一月之久,如此重要的線索,你身為官吏,為何瞞情不報?”

“我報什麽?”嚴老狗白了顧洛雪一眼,“人盡皆知宋侍郎是在灞橋被妖龍所害,又不是在西市出的事。”

“宋侍郎微服入市一定有其他原因,興許就與命案有關。”

“能有什麽關聯。”嚴老狗一把將顧洛雪拉回座,不以為然笑了笑說道,“唐律不許百官入市,可總有官員喬裝打扮來置辦貨物,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宋侍郎可是侯爺,又是先帝欽點的駙馬,我一個看門的老狗,總不能撲上去咬兩口,做人不能太清醒,有時候就得糊塗點。”

顧洛雪理直氣壯:“多說無益,你與我速速回大理寺,將你所見所聞一一上報。”

嚴老狗也不爭辯,指著紙包中香粉問道:“你可知這些香粉有何用?”

顧洛雪答道:“香薰。”

“香薰也分很多種,不同的種類效用各有不同,龍涎香燥熱活髓,助陽道,充精血。”嚴老狗摸著下巴,笑意曖昧晦澀,“男子內服外用皆可,可助床笫之歡,禦女有道。”

顧洛雪一聽,臉頰頓時羞紅。

“宋侍郎買龍涎香多半也是為了香閨秘事,既然是便服入市,說明不想有人知道,指不定宋侍郎在外麵金屋藏嬌,可宋侍郎什麽身份,堂堂侯爺,家裏還有下嫁的樂陽公主,這事要張揚出去,丟的可是皇家臉麵。”嚴老狗臉色一正,語重心長說道,“宋侍郎官聲清廉,為民愛戴,如今遭逢橫禍慘死,死者為大,我總不能揭這個短吧,再說,我就算跟你回大理寺,我敢說,你家越公恐怕也不敢聽,到頭來還是一樣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聶牧謠點頭,示意顧洛雪不要再追究:“令丞說的是,此事不便張揚,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赫勒墩問清緣由。”

“赫勒墩與商隊去洛陽分號調派商貨,按行程會趕在上元節前回來。”嚴老狗不慌不忙說,“你們要見他,五日後再來。”

“令丞官差在身,牧謠不便打擾。”聶牧謠起身告辭,絕口不提宋開祺之事,又在桌上放下一枚金開元,“若是市麵上有上好於闐國的羊脂美玉,有勞令丞幫牧謠留意。”

聶牧謠言語通透,不顯山露水就打消嚴老狗顧慮,言外之意,今日之事怎麽也不會牽連到他身上。

嚴老狗也不推辭,起身送客。

快出西市門坊,秦無衣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剛才的酒肆,嚴老狗還站在二樓欄杆處,見到秦無衣轉身,笑的更燦爛,臉上的肉全都擠到一起,揮動的手裏還攥著那張粉紅色的錦帕,像一個奇醜無比攬客的娼妓。

秦無衣微微點頭還禮,轉身出了西市。

嚴老狗見秦無衣一行人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掛在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丁點大的眼睛猶如鷹隼般鋒利。

身旁主簿走了上來:“宋侍郎入西市,專門打點過令丞,小的不明白,宋侍郎出了命案,您沒把這事告訴大理寺,為什麽今日要說出來?”

“大理寺一幫酒囊飯袋,能查出什麽。”嚴老狗指頭敲擊在欄杆上,“可聶牧謠既然插了手,事情就沒那麽簡單,千萬別小瞧了這個女人,長安城就沒有她打探不出來的消息,我不說,她早晚也能查出來,到時候落了被動,搞不好還會惹火燒身,還不如順水推舟,賣她一個人情。”

主簿恍然大悟,但見嚴老狗神色凝重,不解問道:“都說聶牧謠八麵玲瓏,今日一見所言非虛,她臨走前暗示不會牽連令丞,為何您還是如此顧慮重重?”

“聶牧謠言出必行,我顧慮的不是她。”

“該不會是她身邊那個大理寺的人,聽言談像個雛。”

“初生牛犢而已,不足為懼。”

“那個喝酒的男人。”主簿最後才想起秦無衣,因為他喝酒比說話要多,疑惑不解問道,“小的跟隨令丞也有些年頭,還從未見到有令丞聞不出味的人,難道這人與眾不同?”

“聞出來了。”嚴老狗呼吸均勻,一點也不喘息,目光始終盯在秦無衣消失的門坊處,“隻是我不敢說。”

“不敢?”主簿笑出聲,不明其意問道,“那人又不是什麽鬼魅魍魎,令丞有什麽不敢說的。”

“鬼魅有什麽好怕的。”嚴老狗深吸一口氣,“就怕把你變成鬼魅的人。”

主簿一怔,沉聲問道:“令丞到底從那人身上聞到了什麽?”

“血腥!”嚴老狗敲擊的手指亂了節奏,翹起的指尖不由自主抖動,“我從未在一個人身上聞到如此濃的血腥味,他那雙手像是終日浸泡在鮮血中,他身上有太重的惡怨之氣,即便鬼神遇到他,恐怕都要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