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桃園山

夜幕下沉,月光薄涼,漫天的桃花在銀輝中飛舞,宛如夢境,樹爺爺說這兒叫作桃花林,距離我原來所在的西山很遙遠,方圓幾百裏都種滿了桃花。

這裏亦聚集了各種妖精,不同的是,居住在這裏的妖精大多幼小或者年邁,隻想過著安寧的日子。因此這裏沒有廝殺,沒有血腥。

是啊,西山那兒全是殺戮,我終於逃離了那個地方。

然而,我還是跌跌撞撞地起身,打算離開桃花林。

“姑娘,你要去哪兒?”樹爺爺擔憂地看著我。

“星星走的時候要我等他,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找不到我了。”

“星星?”

“嗯,他找不到我就會哭。”我表示很無奈,“唉……我討厭下雨,他一哭啊,天就會下雨。”

我剛說著,劈裏啪啦的雨點從天而降,瞬間打濕了我的衣服和頭發。

樹爺爺一臉震驚,我仰頭看著布滿烏雲的天,這陣勢看起來要越下越大。

“爺爺,你可知道回西山怎麽走啊?”

我剛開口問,不遠處傳來了嚶嚶的哭泣聲,那聲音越聽越傷心,在這個雨夜,聽起來甚為淒涼恐怖。

吊死鬼?

以前住的地方,有一個東西叫作“電視機”,隻要摁開它,它就講故事。

有一次講一個男人半夜去桃花林,聽到女子哭泣,以為遇到了美女,正要營救,卻發現對方是一個吊死鬼,然後男人被吊死鬼吃了。

此時,不遠處那嚶嚶的抽噎聲,伴隨著越下越大的雨,變成了哇哇的哭泣聲,我下意識地躲在樹爺爺的身後,探頭看著一個圓乎乎的身形蹣跚疲憊地朝這邊走來。

他一邊走一邊哭,全身皮毛被雨淋透,身上還因為長途跋涉沾滿了泥濘。雖然走得這麽辛苦,他卻拖著一個比他體形還大了一倍的包袱。也不知道裏麵到底裝了什麽,看起來十分沉重,可是他卻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嗚嗚,嗚嗚。”他哭著朝樹爺爺這邊走來,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哇哇大哭。他這一哭,天空立馬劃過一道驚雷,嚇得我又躲起來,隻聽到他喊:“我迷路了,嗚嗚,我迷路了,怎麽辦啊?”

“咦,這不是昨晚那個傻子嗎?”

樹爺爺歎了一口氣:“那個誰……你怎麽又跑回來了?”

“嗚嗚,嗚嗚嗚,我迷路了。我走了一天都找不到西山在哪裏。年年等不到我,她會擔心的。”

說著他越發傷心,然後打開包袱:“我嫁妝都帶了,但是我出不去啊。”

他把包袱一打開,似乎進了雨水,又忙合上用身體抵擋。

我躲在後麵,聽著這聲音有些熟悉,又忍不住探出頭來,仔細看去。

大雨滂沱的桃花林裏,一隻胖乎乎的兔子坐在地上,抱著包袱哇哇大哭。那……那不是星星,還是誰?

我滿心歡喜,隨手摘了旁邊巨大的樹葉頂在頭上朝星星奔了過去,卻忘記自己雙腿被縛,當下咚地摔了一個狗吃屎。

“星星!星星……”我趴在地上,顧不得疼痛。

聽到我的聲音,星星忙回頭看著我,哭聲戛然而止,眼底閃過一絲驚喜,可片刻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又是姐姐的幻術!又想拿幻術騙我!嗚嗚。”他狠狠扭過頭去,一邊哭,一邊大罵,“真當我是傻子啊!騙了我一次又一次,我這一次才不相信……哼!”

星星不認識我了?我正要開口,卻看到星星還是起身朝我走了過來,嘴裏嚷著:“就算是幻術,也不能讓年年摔在地上被雨淋啊!”

說罷,拾起旁邊的葉子,擋在我頭頂,淚蒙蒙的大眼睛瞧著我,甚為傷心地怒斥:“臉還被人抓了,衣服也扯爛了,手又被拴了,還有傷口……你怎麽能把年年變成這樣?!”

“星星?”我趴在地上,伸手摸著他濕漉漉的皮毛,“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貓年年啊。”

星星一怔,凝望了我半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我冰涼的臉,似乎又覺得不真實,當下變成了人形。

纖纖素手一遍遍地拂過我的臉,最後落在我傷口處,他低頭,細卷的睫毛掛著淚珠,咬唇道:“為什麽我每次回來你的樣子都這麽狼狽啊?”

那聲音卻毫無責怪之意。

夜空回晴,繁星滿布,月光將整個桃花林又鍍上了一層銀灰。素衣少年坐在石頭上,藍色的頭發如水泄落,容顏皎皎。

變回原型的我蜷縮在星星懷裏,一邊吃著美味的海貝,一邊看著星星一件一件清點他的包袱。

“金玉滿堂一對,紅珊瑚四珠,鮫絲衣四件,鮫珠……”星星頓了一下,低頭瞧著我,“年年,五顆加七顆,是多少?”

我想了想,肯定地說:“九!”

“哦?”星星慌了一下,“二姐說,嫁妝需要十二顆鮫珠才吉祥,少了呢,怎麽辦?”

“星星,什麽是嫁妝?”

聽我這麽一問,星星白皙的臉突然變得通紅,卷翹的睫毛隱著一雙湛藍的美眸,最後羞澀地咬著唇說:“我……我們結婚用的。”

這詞怎麽這麽深奧,我茫然地問:“什麽是結婚?”

“這個……”月光下的少年,藍眸凝視我,一字一頓的說,“就是白天在一起,天黑在一起,天天都在一起。”

就是“在一起”嘛,還非得用“結婚”這麽深奧的詞。

我果斷認為星星是為了顯擺他比我有文化,哼!剛剛他五加七都算不出來呢,為此我露出了一個不屑的表情。

但星星卻炸毛了,擰著我的脖子將我舉到半空中,用委屈而悠遠的聲音質問:“你什麽表情?難道不想負責?你怎麽能這樣?我嫁妝都帶了,你竟然不想負責?”

“貓年年!你……你……你怎麽能這樣?你不能不負責!”

那雙藍眸,當即浮起一層淚霧,頭頂風雲變幻,看樣子,他又要哭了。

他雙手一晃,我咬到嘴邊的扇貝掉在地上,好可惜。我目光落在星星的包袱裏,裏麵雖說裝了很多嫁妝,但是更多的卻是各種美味的扇貝和魚幹。

頭頂風雲變幻,烏雲聚集,我忙瞧他,但見他一雙藍眸含了一絲淚霧,神色又氣又惱。

於是,我問:“結婚有什麽好處?天天都有魚幹吃嗎?”

藍發少年立馬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有啊!有魚幹,有扇貝,還有雞屁股。”

“嗯,甚好。”

“這麽說……”瞧我點頭,星星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緋紅著臉試探地問道,“那你答應娶我了?”

“嗯。”

反正天天都在一起,又有吃的,我不同意當我是傻子啊?最主要的是,他隻要不哭就好。

結果星星把我往空中一拋,自顧自地捂著臉,翻身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歡樂地打起滾來,“嘿嘿…………”

我因手腳依舊被束,吧唧一聲摔在石頭上,疼得說不出話來。

滾得正開心的星星突然坐起來,拍了拍腦袋,說:“哦,嫁妝不夠,過幾日我悄悄回家,再偷一些。”

“這些都是你偷的?”

“嗯。”星星點點頭,藍頭發在月光下甚為美麗,“其實這些都是我姐姐的嫁妝,那日她將我捉回去,我央求她給我準備一份,她卻說,我不能出嫁。於是我惱了,就把她嫁妝偷了。”

“哦?”我想起了那晚戴麵紗的美麗女子,“你姐姐要和誰一起……結婚?”

“太子千櫻啊。”星星突然捂住嘴,像是說漏了什麽,“反正一個病秧子,據說沒有一點法力,還很目中無人,就皮相好看了點。更何況,婚禮也得千年之後,所以姐姐的嫁妝哪有我們的急?”

千櫻?我一時間有點愣,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兒聽過,可半天都想不起來。

星星從懷裏掏出一個藍色的星狀墜子掛在我脖子上,說:“姐姐他們算是訂婚,所以我們在齊全之前也算訂婚,這個海星呢,就是我們的訂婚信物,你可不準弄丟了。”

“海星?”我驚呼,“星星果然是海裏的星星。”

我把海星放在耳邊,突然聽到一陣優美的合唱聲從海星裏麵傳來。

那些聲音,猶如月下輕吟,縹緲悠揚,又似深夜裏海浪打過沙灘。

而合唱之後,又是一陣殷切悲淒的獨唱,那聲音宛如天籟,空靈悱惻。

星星說,那是深海裏的鮫人在思念岸上的戀人,於是把相思寄托在了歌聲裏,最後放在海星裏,並且希望自己的愛人能撿到海星,讀懂他們的思念。

未央宮門前守衛森嚴,千櫻殿下下令,休息期間除南羽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南羽以千櫻殿下和龍女婚事為借口,前去龍宮打聽定海神珠丟失一事。誰料,傳說中那傻兒又逃出了水晶宮,還把龍宮搞得一團糟。

事情還未探實,卻又收到千櫻的急召。

此時,未央宮透著死一般的寂靜,剛進入內殿,一抹清甜的味道傳來——那是千櫻殿下鮮血獨有的味道。

南羽臉色一白,慌忙奔進去,果然看到千櫻躺在軟塌之上,青絲鋪滿了整個雪裘,整張臉蒼白透明,猶如寒冬的凝冰,而唯一的猩紅則是眉間那枚桃印。

四顆牙齦在他蒼白的手上顯得格外的突兀,南羽眼皮一跳,伸手探去,當下一驚:“妖血……殿下被咬了?”

妖血是指的一種帶有劇毒的血,亦是千櫻克星。然而,早在千年前,這種血型的妖已經滅絕。

這毒,千櫻死不了,但是也要昏迷幾百年。

“難怪花暮影要將自己女兒留給蘇禾……”千櫻緩緩睜開眼睛,想起了那個酒瞳的少女。

“如此,那少女留不得。”

“先別動手。”千櫻虛弱地阻止,“我總覺得,她應該知道通天塔的位置在哪兒,更何況,那定海神珠此時在她體內,你想殺她,未必殺得了。”

定海神珠結成的水行結界,他可是看得清楚。

“那該如何是好?”

“不急,時日還早。”千櫻勾唇一笑,鳳目瞧著窗外那輪明月,似想起了什麽,“近日蟠桃園多了一隻妖界來的猴子?”

“是啊,據說那猴子神通廣大,娘娘召請來看蟠桃園。”

“甚好。”千櫻虛弱一笑,眉間溢出一絲病態的妖冶,“本宮見那猴子可不是一般的猴子,不出三日,這天宮大亂。這亂子,咱們完全不用摻和。”

南羽一愣,茫然地看著千櫻。

幾日之後,整個仙界都知道,千櫻殿下因為體質虛弱陷入了昏迷,任何人不得靠近未央宮。

得知這個消息,最高興的莫過於千櫻的幾位哥哥。若千櫻因此死去,或者沉睡不醒,這太子定然會重選,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慶祝,天界就迎來了一場大災難。

那看守蟠桃園的猴子發瘋似的竟用一根棍子拆了半個天宮,為了邀功,幾個殿下都領兵下界捉拿猴子,卻誰料那猴子本領通天,幾個殿下根本不是對手,反而落荒而逃。

帝君大怒,怒斥這幾個兒子無能,丟了帝家臉麵,將他們關入寒池麵壁思過。

那一刻,南羽才明白千櫻昏迷前那一席話——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處處針對他的幾個兄長。

據說那妖猴和天界一打,打了幾百年,整個天宮幾乎被那猴子一把火燒掉,死於妖猴手中的仙家堪比與當年的蘇禾一戰。

直到西方如來出麵,才將那妖猴鎮住,可此時,妖仙關係已經勢不兩立,惡化到了極致。

據說束縛我手腳的乃神仙索,因此樹爺爺建議我們去找一個叫六娘的女子。

於是,星星帶著嫁妝和我在距離桃花林一日行程的地方,找到了六娘。六娘年紀約莫三十歲,看起來嫵媚豐腴,她流波的目光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紅唇一笑,說可以幫我解掉繩索,但是,需要我替她“坐台”一年。

六娘說,坐台就是穿著漂亮的衣服坐在煙花樓的花鼓上,隻要半盞茶的工夫即可。

不僅如此,她還收留我和星星,並且會把得來的錢財分我們三份。

有吃有喝有住,隻要在花鼓上坐一會兒,我當即點頭同意。

當然,坐台是一個苦力活!因為我得穿著人的衣服,保持優雅的姿勢,端正地坐在花鼓上麵。

為此,六娘哭著訓練了我足足一個月,一共提供了三百個雞屁股,六十條紅燒魚,三十條清蒸魚,才讓一件衣服穿在我身上一個時辰之內,不被我一爪撕爛!

當然,我吃不了這麽多,星星都給我存起來了。

而對我能學著人類安靜地穿上衣服,星星甚為感動,並且揚言一定要在及冠之前把嫁妝準備好。

待他及冠那日,他便娶我。

今天,是我第一次坐台。

“姑奶奶,求您了。”六娘手抖著將一件緋紅色的紗衣替我穿上,眼中含淚,“您千萬別把這水羅雪紗給撕了,你那一爪子下去,就是我煙花樓十年的收入啊。”

鏡子中的少女,紅衣黑發,酒色雙瞳猶如映著月光的醇正紅酒,清澈中透著妖冶的光芒。皮膚白如凝雪,映著緋紅色的雪紡衣衫,仿似瓷器雕琢而成。

我眨了眨眼睛,那鏡中女孩兒也跟著眨了眨眼睛,模樣精致漂亮。

此時,煙花樓的大廳裏聚集了各路的妖精,有男有女,有美的,有醜的,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不時地朝二樓花鼓上看去,整個煙花樓熱鬧非凡。

花鼓置於大廳上方,有水晶珠簾環繞,按照六娘的意思,我就這麽穿著往那花鼓上一坐,偶爾掀起珠簾,露出隱約的側臉即可。

六娘把我送到走廊處,目光淒然,乞求地看著我:“姑奶奶,您走路穩著點,千萬別摔了頭上的金步搖……這一摔,我這煙花樓估計就沒了。您也別撕衣服……”

六娘真是囉嗦,我看了看回廊,卻沒有看到星星的身影。

他早上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說回頭要給我驚喜,這會兒,都還沒有回來。

可台下的妖精們早就等不及了,按照過去一個月訓練的樣子,我雙手交疊放於身前,邁著貓步,頷首穿過走廊走向花鼓。

走廊的珠簾將我的身影擋得若隱若現,在我踏上走廊的那一刻,整個大廳靜如雪夜,原本的喧嘩像是被人生生扼住,唯有我走路時,頭頂金步搖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響徹了整個煙花樓。

到花鼓不過十米的距離,但是對於我來說,仿佛一年難熬。對於一隻貓來說,要穿著人的衣服,直立行走,還要擺出六娘說的“優雅”姿態,實在十分困難。

手指掀開簾子,我微微探首,露出側臉,便聽到下麵傳來陣陣抽氣聲。

“我出一百金銖!”

台下一大象精一把推開懷中的美人,朝我的方向高喊道。

“五百!”

另一個妖精馬上加價。

“五千!”

“七千!”

“一萬……”

下麵突然沸騰起來,一群妖精扯著嗓子對吼。

六娘笑得合不攏嘴,然而,渾身就像被螞蟻咬似的,原本坐著的姿勢也慢慢軟下來,而且整個大廳全是美味佳肴,我早饞得口水直流,若非星星臨走交代不能亂搶別人東西,我早就撲到大廳將那些食物一掃而光了。

“十萬!”那大象精怒吼一聲,爆出了天價,登時,整個煙花樓傳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我甚為疲憊,幹脆趴在了花鼓上,正等待有其他妖精加價否,卻聽到砰的一聲,那煙花樓的大門被撞開。

我不禁掀開簾子,朝那門口看去,看到一個身影急急忙忙從撞開的大門那兒衝進來,因為逆光一時間看不清楚,隻是似乎被圍觀,那身影才愕然頓住。

也是對方那麽一頓足,整個煙花樓突然陷入異樣的寧靜。

琉璃的燈光下,站著一個白衣少年,藍色的頭發猶如海浪垂落在身側,白皙的臉龐如玉雕琢,襯著一雙藍色的眼靈動而清澈。因為剛才的魯莽被人圍觀,似怕人看清自己的容顏,他深深地埋下頭,睫羽輕顫,貝齒咬唇,緋紅的臉似白雲熏過一絲煙霞,美得不食煙火。

或許是因為害怕,他的手緊緊地抱著懷裏一束紅色的鮮花,花開七瓣,色澤凝紅,似頹靡燃燒的火焰。

那——不是我家星星嗎?

我一時激動,掀開簾子,忙歡喜地朝星星招手,見我動作,星星忙朝我微微一笑。

那一笑,似絢爛的煙火,頹靡瀲灩,竟讓整個春日失色,百花黯然。

“五十萬!”

那大象精呆呆地看著抱著鮮花的星星,吞了吞口水。

星星麵色慘白,緊張擔憂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裏,有著手足無措的茫然。

“我出一百萬!”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另外一側響起,星星身體頓時一顫,凝望著我的眼神,似有千言萬語,卻是咬著唇如何都說不出來。

“好!牛兄弟出到一百萬了……”六娘高興得直拍手,走到花鼓處拉住我。

“不行!”星星一咬唇,道,“我出我自己!貓年年是我的……”

六娘握著我的手一抖,看著星星的目光,帶著驚豔又是震驚。

煙花樓再度陷入沉寂,群妖都在思索星星話中的內容,片刻之後,爆發出一陣沸騰:“我出兩百萬!”

“兩百五十萬!”

群妖盯著星星,爆發出新的一輪競價。

隻是,這一次出價的對象是星星。

六娘被弄得不知所措,似乎也沒有經曆過這個場麵,哪知價格一路飆漲,原本沸騰的氛圍突然多了一絲殺意,空氣也凝重了幾分。

當牛頭精爆出一個天價時,那大象精突然拔出一把刀,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好你個牛魔王!你那兄弟孫猴子大鬧天宮被壓在五指山下,你做兄弟的不去救,卻在這兒尋花問柳!”

“孫猴子的事情我哪裏管得著!”牛魔王摸了摸金燦燦的鼻環,大笑,“你要出不起價格,就趕緊滾,別浪費老牛我的時間。”

話一落,大象精手起刀落,就和牛魔王打起來了。

那牛魔王不甘示弱,拔出長刀迎上去,另外一隻手突然拽住旁邊有些發愣的星星。

群妖見一片混亂,竟紛紛撲向星星,試圖將他抓走!

出於貓天生的警惕,在群妖靠近星星的瞬間,我猶如閃電般從二樓衝了下去,那原本被六娘修得圓潤的指甲,刹那間變成了刀鋒似的利爪。

“嘩啦!”

大象精手裏的大刀發出銳利的撕裂聲,隨即,又是幾聲淒厲的慘叫響徹了整個煙花樓,空氣中隱隱血腥彌漫。

這尖叫聲似警鍾一樣敲醒了混亂的群妖,一時間,都紛紛停止了打鬥,呆呆地看著慘叫傳來的方向。

我一手拉住星星,一手呈攻擊狀態放在胸前,酒瞳迸射出殺意,不時地朝那些人發出怒吼。

我的腳下,是被撕碎的大刀,還有幾個被我卸掉胳膊在地上打滾的妖精。

“完了!”

六娘尖叫一聲,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接著,原本打得不可開交的牛魔王和大象精,立馬丟了兵器,一溜煙地跑了。

不過瞬間,原本高朋滿座的煙花樓頓時變得空****,唯留下我和星星立在原地。

緊緊地握著星星冰涼的手,我朝那些連逃跑都不忘回頭窺視星星的妖精揮了揮警告的爪子,示意他們給我滾遠點,誰搶星星,就殺了誰。

“星星,不怕,他們都跑了。”

我回頭朝星星一笑,正要安慰,孰料,他反手緊緊地將我抱住。

他雙手用力,似乎要將我牢牢捆住,一時間我動彈不得,隻聽到他聲音輕顫:“在街上我聽到有人說煙花樓來了一個漂亮姑娘,大家都來競價,誰出價高誰就能買走……”說著,他的手臂再度將我抱緊,“我才知道……六娘要賣了你。對不起……”

原來,星星在路上得知六娘是要將我賣了,並非簡單的坐台,因此匆匆趕回來。

見群妖哄價,他心急之下,就將自己給抵出來。

我奇怪,他藏了這麽多鮫珠為何不用來出價?卻見他再用力地抱住我說,那是嫁妝,不得挪用!

更何況,他姐姐說了,它可是無價之寶。

而六娘那裏卻是如何都不放過我們,因為我同她有契約,必須要在這兒待上一年。再者,她倒沒想過我會如此容易地賣出去。用她最後的話總結就是:第一眼看你貓年年,老娘就知道不是省事的主兒!

於是,坐台的變成了星星,不過卻沒有了喊價的規矩,隔著簾子坐個半盞茶的工夫,用文雅的詞叫作“賣影不賣身”。雖然上次煙花樓被我砸了,但是到底美人如玉,拚死來的妖精越來越多。

當然也有膽大包天直接帶人來搶的,不過,還沒有走出煙花樓,就被我給卸掉了胳膊。

也有遠道而來的妖精帶著豐厚的聘禮想來提親,他們還沒有趕到煙花樓,在途中聘禮就被我搶了,然後鼻青臉腫地落荒而逃。

他們東逃西竄,我想起了當時的柔兒,突然明白,武力方能保護自己。

因此,快五百年過去了,星星的名氣越來越大,慕名而來的群妖也越來越多,不過都安然無恙,整個桃園山一片祥和,甚至來尋歡作樂的妖精都不敢對我煙花樓的姑娘無禮。

六娘說,那是因為這桃園山多了一隻橫行霸道、窮凶極惡、妖力非凡的貓妖,俗稱貓大王!

我思了半日也不清楚,那貓妖到底是誰?不過隻要敢動星星和煙花樓,我保準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藍天白雲,成片的桃花林猶如粉墨落在畫卷上,頹靡瀲灩,輕風拂過,翩翩桃花猶如雪花在空中飛舞。

我仰躺在草地上,耳邊不時傳來鳥雀的嘻嘻聲,偶爾還有一兩隻兔子跑過,不過一看到我,都轉頭跑掉。

“那不是貓年年嗎?她沒有傳說中的可怕啊!”

“據說隻要不惹她家的星星,那就安然無恙……你要是去打煙花樓星星的主意,保你缺胳膊少腿兒!”

緩緩睜開眼睛,那片天還是和幾百年前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貓年年,你不要看了。”樹爺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都看了快五百年了,那個人還是沒有來。這天上的人,怎是我們妖精能攀附的?”

這句話,樹爺爺都重複了快五百遍了。

每一年的這一天,我都會來到這兒,靜靜地看著主人消失的地方。

我總在做一個夢,夢中我一睜開眼,就看到他出現在我麵前。

桃花落了我一身,我笑嘻嘻地站起來,攀了一枝放在鼻尖聞,笑道:“樹爺爺,今年哪棵桃樹結出的果子最甜啊?星星可喜歡吃了。”

星星這幾百年來,每天都在忙著湊嫁妝,隻等及冠那日帶著嫁妝嫁給我。

而這期間他悄悄回家一次,然後再也不敢離開桃園山了。

據說,他姐姐的婚期被推遲,原因是那病秧子新郎幾百年前被一隻小妖給咬了一口,感染風寒昏迷了過去。

而且,花果山冒出一隻叫孫悟空的妖猴,那妖猴上天做了幾天官兒,嫌棄蟠桃園的桃子不夠甜,一怒之下把天宮給砸了。結果導致妖仙兩界開戰一片混戰,隻是後來,那妖猴被如來給壓在五指山下。

我聽著這妖猴名字熟悉,猛然想起來,主人家裏那個叫電視機的東西,天天都在講孫悟空的故事。

我嗅了嗅芬芳的桃花,想那孫悟空要吃了這兒的桃子,一定不會發脾氣亂砸東西。

其實我本知道,此時白桃開花,也得幾個月後才有桃兒吃。

可越是接近星星及冠的日子,他反而氣色越差,原本白皙的臉透著莫名的蒼白。好幾次,我看到他全身發抖蜷縮在帳子裏,素手痛苦地絞著藍發,指尖蒼白,還死活都不讓我靠近。

他說,妖精及冠之時,都要經曆變身的痛苦,不過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去問了六娘,六娘卻是一臉茫然,並未聽過兔子及冠要變身。

我想,星星定然不開心,不開心就會哭,一哭就下雨,下雨就要發洪水。

我趕緊背起打劫來的聘禮,匆匆離開桃花林,要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回煙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