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下凡

滿城銀雪,雖下得詭異,可映著長安繁華的燈火,竟分外祥和安寧。長安居民穿著厚重的冬衣紛紛立足街簷,仰望頭頂飛雪,歎這初秋盛雪,孩童們踩著深深淺淺的雪印,在行人中躲避同伴的雪球襲擊,引來一陣嬉笑和嗬斥。

主人拉著我的手,沉眸緩緩往皇宮方向走去,我卻被長安美景看得無暇,恨不得多長出幾雙眼睛,將這從未見過的熱鬧景象全收在眼底。

二樓一扇樓閣被推開,幾個妙齡少女擠在窗前,伸出手臂搶著去抓飄下的飛雪。

其中一個笑道:“哎喲,我抓到了……”

另一個道:“呀,我也抓到了。”

我忍不住抬頭看著頭頂飄雪,向那花瓣似的雪伸出手,然而,那雪未及我皮膚,就被周身結界化成泡影。

我失望地垂下手,感覺主人握著我的手突然用力,我警覺地看向前方,發現無數條黑氣撲散而開,正逃離主人和我的位置。

辟邪長嘯未出,卻被主人抬手製止,就這樣,主人牽著我,辟邪同白翼跟在身後,我們隱身走過了長長的宮道,最後停在了皇宮正門前。

身後走過的地方,那些黑霧瞬間散去,身後雖大雪未停,夜空卻隱有一分清明。

我舉目望天,看到一團黑氣凝聚成圈,落在一處琉璃燈火最繁複的閣樓之處,而且那形狀越來越大。

主人凝碧色的眼眸微眯,唇邊泛起一絲寒森森的笑,命辟邪將我們帶至那閣樓之處,吐字道:“不知死活的妖孽。”

剛站在窗台,裝潢得富麗堂皇的屋子裏傳來一聲女子不絕如縷的呼叫聲,隨即又是一陣急促的嬌喘。

那黃色的帷幔帳子裏,一個僅身著一縷宮紗的女子搖晃著纖腰坐在一個中年男子之上,她周身黑氣繚繞,身下男子嗚咽出聲,一絲金光正從他頭頂溢出,被女子吸入口中。

我正要細看,已聽到主人冷喝一聲:“去!”

辟邪發出一聲長嘯,一團火焰直撲向那女子,電光火石間,女子慘叫一聲滾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沒等辟邪發動第二次攻擊,她從發間拔出一麵有裂痕的鏡子,震起一波白光護住身前。

“照妖鏡!”

我認得此物,忙抬頭看向主人,發現他絕美的臉上寒意漸深。

而聽我出聲,地上女子猛地抬起頭來,露出一雙俏麗嬌豔的麵容,震驚盯著我,溢著血色的雙唇顫抖出聲:“你……”

我微微一愣,頓覺得她有些麵熟,詫異之際,千櫻手一抬,辟邪噴火而上,樓宇震動,煙塵四起,我撥開煙霧,看到那女子不知蹤影,地上留下一攤血和碎成片的照妖鏡。

“主人,她跑了。”

我撿起那照妖鏡,可惜地搖頭,看樣子是沒法修複了。

一轉身,我看著梳妝台上一方兩人高的琉璃鏡,一個紅衣少女安靜地站在前方,紅色雙瞳明亮如寶石,皮膚白皙,麵容清秀。

“難怪我覺得她有些麵熟,原來她長得和我有些像。”

“是嗎?”

主人走過來,垂眸凝望著鏡中的我:“不像!她沒有你好看。”

說著,拉著我坐上辟邪朝白羽山前進,並沒有去追的意思。

寢殿坍塌,引來皇宮震動,我幾乎還能聽到宮衛尖銳的聲音:“快來救駕,救駕!傳太醫……”

那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三日,其間時而卷風,時而攜雨,刮過蒼茫大地,穿過枯木叢林,似人掩麵嗚咽又似人頓足號啕大哭,聽起來十分悲切。

目光所及之處一片銀白,腳下廣袤的土地不顯生機,哪怕是巒山叢樹,上方皆是陰霾一片,黑氣繚繞,妖氣跋扈。

過了人界,便是那遠離天地的混沌之界,據說那是妖精的地盤。剛入境,一股腐朽惡臭之味化成血氣撲麵而來,主人抬手,清光掠過,帶走那片黑氣,留下一陣熏香。

我坐在主人身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腳下黑暗的境界,身後白翼發出警惕尖叫,辟邪吐一團聖火結界護於我和主人周圍,飛到最高處急速前行。

整個混沌之界到處黑霧毒瘴,我看不清下麵到底何樣,可卻偶爾能聽到驚恐的逃匿聲和殘忍的廝殺聲,甚至有啃骨食肉的聲音,心驚肉跳。

想那床榻之人是人間皇帝,有仙氣護身,卻險些被一隻妖精殺死,突然想起仙子們對我說:妖精天地難容,所以被留在了混沌之地。

可是,這荒蕪不見一絲光陰的地方,妖精如何生存?

我滿心疑惑,忍不住回頭看著主人:“主人,為什麽神仙住在天上,凡人住在人間,妖精住在混沌蠻荒之地?”

主人聲音冰冷:“仙之所以居天,是因為有著庇護人間的職責,而妖之所以不容,因為他們禍害人間。”

“可是,妖精為什麽要禍害人間?”

“因為,他們貪婪!”

我看著腳下幽暗之地,想起了繁華的長安和漂亮的天庭:“會不會他們隻是覺得人間更美,更容易生存呢?”

“笨丫頭。”

主人垂眸看著我,微微蹙起了秀眉,邪長的睫羽擋住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光。

身子陡然一晃,白翼發出一聲尖叫,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道熾熱的強光從下至上破霧朝我們侵襲而來。

那速度太快,辟邪來不及閃退,生生受了一擊,護住我們的結界當下裂開一個口子。

光從我們身邊炸開,明光之中我看到主人麵色微寒,碧色雙眸殺氣森寒,冷睨著下方。

我低頭看去,連續幾道藍光劃空衝來,截住我們去路,主人將我埋在懷裏,手指輕抬,一道看不到的冷氣從他指尖蹦出,破開了那幾道截殺。

光芒交織,如雷閃電照,整個混沌之界瞬間雪亮,透過主人的臂彎,我看道焦黑的土地之上站著一道身影。

他身材纖長,衣帶翻飛,容顏被那獵獵撩起的藍發遮住。天地荒蕪,可他身形筆直如鬆,巍立蠻荒大地之上,周身泛著清冷的藍光,孤獨寂靜。

可瞬間,黑暗再度覆蓋這混沌大地,那人宛如光影一樣消失不見。

然而這襲擊根本沒有停止,漫天而來的殺氣形成密不透風的牆,試圖將我們包圍。

辟邪噴火而出,前方出現一道口子,有一道身形如光穿過,幾道黑氣卻如影隨形,似乎想找機會破界而入。

就在這時,我看見千櫻瑩白的手指停在空中,輕輕往右一帶,劃出一尾清光,纏住那幾道黑氣,隻聞他輕哼一聲:“破!”

那清光絢爛如煙花炸開,被纏著的幾道黑氣露出人形,隨即化成煙塵,飄落無蹤。

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如何都反應不過來,直到辟邪帶著我們出了混沌妖界,看到那映入眼簾的青翠高山和隱在白霧中的樓閣。

辟邪和白翼十分疲憊,剛落地就發出連連喘氣之聲,我蹲在身邊,輕輕地順它背部毛發。

“兔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來人將我抱起,原地轉了十幾個圈。

“南羽仙君。”

我仰起頭看著身前一身藍色,穿著騷包,麵容極其俊美的男子,開心得忘記了剛才那場生死之劫。

“兔子!長胖了啊!”

他低下頭雙手捏著我的臉蛋兒,不舍得放開。

“南羽仙君長漂亮了。”我朝他甜甜一笑。

“小嘴兒越來越甜了!”他騰出一隻手捏著我的鼻子,“說,有沒有想過本仙尊?”

“有啊!”我如實回答,“每隔十年我都會跑去靈鷲台等你的來信,可是,每次你都不回來,哼!”

“沒辦法啊,本仙尊要討老婆嘛!”

他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我往他身後看了看:“那你討到老婆了嗎?”

“還沒有。”

“啊?我都有老婆了。”

“啥?”

他瞪著眼瞧著我。

“是啊,主人就……”

“咳咳!”沒等我說完,主人不知何時來到身後,清了清嗓子,南羽忙放了我的手,朝他行了一個大禮。

“千櫻殿下。”

南羽話剛落,他身後不知怎的冒出一大群漂亮的男女,都恭敬地朝主人盈盈一拜:“恭迎千櫻殿下。”

“不必多禮。”主人微微一笑,示意他們起身,然後走到南羽身前,詢問,“你的傷勢好了嗎?”

“多謝殿下關心,複原得差不多了。幾日後的大賽應該沒有問題。”說著,側身跟在主人後麵,隨著接引人順著石階往山上走。

我湊過去,驚奇地問道:“南羽仙君,你五百年前受的傷還沒有好?”

“本尊體質嬌弱不行啊!”南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哈,難怪你找不到老婆。”

“你又沒有老婆,懂什麽懂!”他朝我露出一個不屑的目光。

“主人就是我老婆。”

“哎喲!”

南羽腳下一歪,順著石階滾了下去。

眾人立足驚呼,紛紛下去扶住南羽,這時人群中走來一個穿綠衣,頭戴翎羽的女子,停在南羽身前,輕聲問道:“南羽仙君沒事吧?”

那女子穿著一件綠荷色金絲鏤空長裙,隱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背脊,皓腕綴著彩色貝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漂亮得耀眼。

南羽臉頓時紅到耳根,聲音有些結巴:“我……我……沒事。”

那女子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一群少女中,看了我們這邊一眼。

主人回頭看著南羽,又看看我,冷聲道:“貓年年,你是不是又搗亂了?”

“殿下,是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腳。”

南羽喘著氣跑了上來,白皙的額頭上布了一層薄汗,目光卻依舊落在那女子身上。

我眨了眨無辜的雙眼,趁主人轉身之際,跟著南羽看那女子,點頭讚道:“她長得可真美。”

“哼!我們鸞族哪個長得不好看!”

南羽驕傲地仰起頭,跟在千櫻身後,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

他說,他好不容易清靜了五百年,可不想惹上我這個倒黴兔子。

他雖這麽說,卻又忍不住對我侃侃而談這白羽山的一草一木,還有幾日之後的比賽。

我這才知道,原來鸞族並非仙,實屬靈鳥聖物,隻是從祖上大鵬仙君開始,他們中的優秀者就會被推薦去天庭保護神的後裔,然後位列仙班。

南羽仙君因守護千櫻,成為幾千年來鸞族中唯一位列仙班的尊者。

我們原本打算隱名來白羽山,然而辟邪現身,眾人皆知主人的身份,更讓我吃驚的是,鸞族的少男好女精力非常之充沛,比如:大半夜的還守在我們的閣樓下唱歌跳舞至天明。主人受族長邀約觀賞秋菊,我騎著白翼跟在後麵,就被人用花給生生砸下來了。我們去冰池釣魚,一群少女圍在岸邊高歌,嚇得魚都不敢冒出水麵,餓得我想滿地打滾。

但是,如主人之前教導,凡事都有好壞。

比如,不過幾個夜晚,我竟然學會了鸞族的歌曲。那些花被我和南羽仙君編織成花環,綴滿了整個閣樓,主人取名為:暗香來。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能看到吊腳閣樓下擺滿了幾筐新鮮的魚。

七日之後,就是鸞族最大的盛典。一大早,南羽就穿著鮮豔,打扮俏麗,不停地追問我好不好看,然後站在鏡子前麵將頭發梳了一次又一次,衣服也換了無數件。

我隻得一遍一遍地對他說:“我們南羽仙君最最最最最厲害了。”

結果等我們趕去白羽山頂時,那兒早就人山人海,個個盛裝出席,男子都穿著金色長袖,白羽綰發,女子都穿著露臂鏤空裝,頭戴翎羽,身佩閃閃金片,反射著陽光,讓整個百花盛開的白羽山看起來五光十色。

我們剛出現,人潮躁動,隨即漫天花簇朝我們飛來,有了上次的教訓,主人直接將我抱在身前,由辟邪帶我們落在準備好的高閣觀台之上。

剛落座,我發現族長旁邊坐著一個身穿金色套裝,頭戴水晶冠,眉間綴著藍色翎羽的漂亮姑娘。我瞧著麵熟,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南羽摔倒前去扶住的姑娘。

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回頭對我微微一笑,目光迅速掃了我身後一眼。

我回身看向南羽,發現他竟然緊張得在發抖,還沒等我問話,他就匆匆下了高台。

我知道他定是參加比賽,對著他消失的地方大聲地喊道:“南羽加油。”

主人將我的臉掰向正前方,輕聲道:“那是族長的女兒,叫白翎。”

我吃驚地看著主人絕美的側臉:“主人怎麽知道我要問什麽?”

“看前麵!比賽開始了。”說著,又將我的臉掰正,而此時,天邊傳來一陣優美的歌喉,祥雲之中,十幾隻鸞鳥展開翅膀,禦風而來,它們身姿優雅,尾羽修長,猶如展翅而開的孔雀,在空中擺出各種優美的姿態。

其中一隻青鸞,在空中如飄花飛落,又如光影流轉,聲如天籟,一出場就震驚了全場,天地之間,它歌聲殷切,淒婉深切,繚繞天際。

天有青鸞,海有鮫人,它們的歌聲宛如天籟,讓人聞之永生難以忘懷。

我雖不懂歌詞之意,卻也和其他人一樣,聽得如癡如醉。

那青鸞身形一閃,化成人形,帶著山澗明月、朝露清風般的笑容站在雲端上,風姿綽約,整個白羽山頂萬籟俱寂,眾人都沒有從他歌聲中醒悟過來。

“呀!”我激動得從位置上跳起來,奔到圍欄邊,朝那雲端俊美男子揮著撿來的花束,“南羽仙君,南羽仙君!”

於是,下方人潮跟著傳來了齊聲歡呼:“南羽仙君,南羽仙君!”

一時間,南羽的名字響徹了整個白羽山,久久回**。

這一場比賽,南羽仙君拿到了第一名,他下台的瞬間,卻是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裏,顫抖地說:“兔子,謝謝你。”

“咳咳!”

身後傳來主人不悅的聲音,南羽這才慌忙將我放開,我卻趁機在他耳邊說:“剛剛白翎公主一直在看你哦。”

這話是主人偷偷告訴我的,我以為南羽會高興,誰知道,他臉一紅,對我張牙舞爪:“你個死兔子。”

我嚇得忙撲到主人懷裏,南羽沒辦法,隻得跺了跺腳,臉卻紅到了耳根。

盛典之後,便是慶功宴,據說所有白羽山少男少女都會穿著最漂亮的衣服,在山間平地架起十丈高的篝火,大家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徹夜歡慶。

主人喜靜,若非因為南羽仙君參賽,依他的性子,定也不會去那上午的比賽,所以任由我怎麽說,他就是不願去那篝火晚會。

南羽仙君替我穿上他親手做的鸞族少女衣服,紅色鏤空紗裙,露出白皙的手臂和肚臍,腰間吊著小鈴鐺,走動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長發被編成小辮子垂在腰間,上麵綴滿了亮晶晶的閃片。

“上次替你穿衣服都是五百年前了。”南羽滿意地看著我的模樣,“還以為你學會穿衣了,沒想到還要我這鸞族第一美男親自動手。”

遠遠看著那一簇篝火和唱歌的人,我將花環戴在頭上,就拉著南羽出了閣樓,卻看到主人持書懶懶地靠在八卦邪榻之上,旁邊立著一盞青玉雕飾蓮燈,折射出他臉上一層素淡光暈,迷離柔美。

見我們出來,他微微抬起眼簾,睫毛似羽,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凝碧色的眼瞳微微一閃,怔了半刻。

我忙低下頭,發現自己沒有穿鞋,正要藏住一雙裸腳,主人卻走到我身前,將我的手從南羽掌中扯回來,牽著我下了樓。

篝火邊上圍著上百個少男少女,他們盤膝坐在草坪之上,身前放著美食玉酒,而中間,一個少女正在唱歌,她歌聲雖不及南羽好聽,卻也清脆動人,引來陣陣喝彩。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已有人奉上了瓜果美酒,那唱歌少女目光落在我這方,眸色閃動,竟朝我們走來,取下頭上花環,羞紅著臉躬身獻給主人。

頓時,整個人群爆發出歡呼聲。

主人卻朝那女子舉起酒杯,薄唇勾笑,眼底卻是波瀾不驚,仰頭飲掉杯中酒。他黑發未綰,肆意地垂落在肩頭,映著皎皎明月,那淺笑飲酒的動作優雅中帶著一份邪肆的迷人氣質。

周遭一時靜默,不知是被主人驚豔住,還是因為他拒絕了那少女而唏噓不敢出聲。

然而,很快,另外一個少女踏歌走來,再度向主人獻出了頭頂的花環。

眼底同樣靜止如水,主人舉杯拒絕,這一晚,我都沒有數清,主人到底喝了多少杯。

雖有無數少女失望離開,然而篝火氣氛卻越來越熱烈,甚至他們唱歌時,我也忍不住跟著哼唱。

這時,我的目光注意到另外一個角落,安靜坐著的黃衣少女——白翎。

我正要告訴旁邊的南羽,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一個雪青衣衫的鸞族少年竟走出人群,唱著熱切的歌也朝我們走來。

我激動地拍手,沒想到真的有少年會向主人獻花啊,我偷偷觀察主人微紅的麵頰,聽得那少年問:“請問姑娘叫什麽名字?”

姑娘?

我愣了半晌,才發現那少年正瞧著我。

“我叫貓年年。”我禮貌地答道,朝他微微一笑。

少年臉突地緋紅,然後取下脖子上的花圈遞到我麵前,耳邊頓時傳來了南羽仙君的抽氣聲。

“哇!”竟然有人向我鮮花了!

我開心得不知所以,正要起身去接,哪知,一道冷颼颼的目光從右而來,我望過去,對上了主人冰冷的碧眸。

他冷笑著說:“接嗎?”

我嚇得忙朝那少年搖頭,看到那少年眼底的失望,我拿過主人的酒杯,學著他的樣子,瀟灑地一飲而盡,卻被嗆得直咳嗽。

主人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我這才發現,他眼底掠過一絲流光溢彩的笑,如碧波**漾,泛至眼角,卻在抬頭看向眾人時,瞬間收住。

酒入口,清洌甘香,入胃之後,卻又渾厚綿長,一杯下肚,我麵色潮紅,有些醉意。

隨後又出來了幾個男子,竟朝那白翎公主獻花,卻都被一一拒絕,火光中,她靜靜地微笑著,目光卻不時落在我們這一處。

身側一直靜默喝酒的南羽突然起身,美妙歌聲繞繞傳來,殷殷切切,眾人靜默傾聽,又是一番陶醉,最後,南羽仙君似鼓足勇氣,走到白翎公主身前,取下了花環。

我頓時捂住胸口,隻覺得分外緊張,緊緊地盯著白翎公主,可是,她並沒有抬起手,隻是默默地注視著南羽。

時間似過了許久,我看到南羽有些絕望地要閉上眼睛時,白翎公主起身,眼眸閃爍,朝他盈盈一笑,然後伸手接住。

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我大鬆一口氣,終忍不住內心澎湃,轉身激動地抱住主人。

發間的馨香伴著濃烈的酒香,我的唇貼在他脖子上,細膩溫暖,那柔軟發絲落在我眼角,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放在我心門,然後叩響。

我起身,退了幾步,麵對著主人,他麵容如畫,在月光下流淌著惑人的光澤。

綿延入肺的酒讓我有些站不穩,我觸及他的雙瞳,如深海碧波,浩瀚無邊,一時間無法逃脫,便輕聲唱道: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我的聲音不如南羽那般美若天籟,也沒有其他女子的那種明媚,但周圍也慢慢靜下來,數百雙眼睛看著我,我心中有些害怕,可主人眼眸中閃過的耀眼光芒又讓我鎮定下來。

我取下頭上的花圈,遞向主人。

他一手持著玉杯,一手撐著身子,眼眸微眯地看著我,嘴角卻泛起一絲冷酷:“貓年年。”

他喊了我的全名,往昔,隻有犯錯時他才會喊我的名字。

“你可知道這花環的意思?”

他聲音低沉,帶著醉酒後的慵懶,繚人心扉。

靜默片刻的眾人聽後,好似明白了什麽,發出陣陣笑聲。

我微茫然,便看見南羽不知何時拉著公主的手,站在了我的身邊,而那白翎公主脖子上戴著南羽的花環。

“傻兔子,這花環是向心悅之人求愛之意!”

南羽笑著摸了摸我的頭:“快下去,別玩了。”

“我沒有玩。”

我看著主人,發現他的目光亦深深地盯著我,白玉纖指玩撫著酒杯邊緣。

“你知道求愛是什麽嗎?”南羽見我不懂,微紅著臉看著旁邊的公主,道,“就是求得喜愛之人,討她為老婆。”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我心中頓時一急,竟有些快哭之意,將花環往千櫻麵前又是一塞,盯著他向其他人大聲地說道:“千櫻就是我老婆。”

我的解釋反倒讓周圍笑聲更大。我隻有望著千櫻,仍不見他有任何動作,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生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南羽見眾人都嘲笑我,伸手要拉我回位,主人停止玩杯的動作,聲音清冽蓋過眾人:“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意思是說:既然心中愛他,那就親自告訴他。既然愛之,那就永生都不會忘之。”

霎時,周圍笑聲漸小。

說完,他眸光一沉,語氣嚴厲:“貓年年,你明白了嗎?”

“年年明白了。”

他薄唇往上牽出一絲弧度,又冷聲:“那你記住了嗎?”

“年年記住了。”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用力地點點頭。

那一瞬,他唇邊笑容溢開,如春暖花開,明媚至眉梢,凝碧色的眼底**起瀲灩的流光,如煙花絢開,光彩亮麗。

他起身,在眾人的驚愕之中,接過我手裏的鮮花,順勢將我往懷裏一帶。

我撲在他懷裏,聽著他鏗鏘有力的心跳,大聲哭了起來。

很快我的哭聲在掌聲和歡呼聲中淹沒下來。

眾人圍著我和主人,南羽和白翎跳舞,歡歌笑語,說些我聽不懂的祝福之話。

篝火閃閃,主人眼底光彩四溢,然而,南羽的目光看向我,眉間卻多了我不懂的憂慮。

歌舞升平,然而,我卻怎麽都止不住內心的哭泣。

“笨丫頭,怎麽還在哭?”

主人坐在我身側,將我奪眶的眼淚擦去。

“剛剛這麽多姑娘給你獻花,難道都是要討你為老婆?”

他頭戴我的花環,挑眉一笑,點點頭。

“哇!”我哭得更厲害,“原來她們是要搶我老婆。”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怎麽會有人搶得走?”

他唇邊笑容漾至眼底,**開層層碧波,柔聲安慰我。

那晚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我睜開眼時,山間仍舊篝火通明,歌聲響起不絕於耳,天空吐出一絲白霧。

依稀間,我隔著紗簾看到主人和南羽正站在圍欄上,看著東邊,輕聲交談。

“這五百年,你地處白羽山臨混沌之界,可發現有什麽異常?”

“倒是沒有妖魔入侵白羽,但我每日巡視臨界,卻清晰地感覺到最近幾百年,混沌暗地,好似有一股邪惡的力量暗自增強。”

主人聲音恢複往日冷漠:“我們剛出南天門,人間便下起大雪,雷鳴電閃。”

“八月飛霜,這是異象,恐是妖孽現世。”南羽驚呼一聲。

“一隻妖精身帶照妖鏡,潛在人界帝君身上吸食仙氣。那妖精,正是花暮影的女兒。”

南羽蹙眉:“殿下是認為,此番妖界異常和花暮影有關?”

“恐不那麽簡單。”主人沉吟半刻,“路過混沌之界時,辟邪的結界被人破開了。”

主人說得漫不經心,可我卻看到南羽眼底閃過的震驚。

那日驚心動魄的一戰,雖起至於片刻之間,可意識卻告訴我,我們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那照妖鏡被辟邪一擊,就破碎成渣,而那晚襲擊我們的人,卻用一道藍光破了辟邪結界。

力量懸殊,一擊之間,已見分曉。

想起焦黑土地上立著的那道人影和揮之不去的獵豔藍發,我渾身湧起一絲不可遏止的涼意。

“照妖鏡為雷公法寶,怎會落在花柔兒手裏?”

我凝神聽著,想起那日逃跑的少女,原來叫花柔兒。

“這事,恐怕需要走一趟人間才能知曉。”

主人語氣平淡,可語調卻比往日緩了一調,他回過身來,靜靜地看著趴在窗台上的我。

南羽尋著看來,麵色露出一絲驚詫,然後朝主人行禮離開。

吊樓白雲交相輝映,倒映在碧水清波裏,簇擁著花骨含羞的木芙蓉,林間微風扶搖,抖落梅瓣紛揚灑落。

主人帶著辟邪去人間了,他告訴我,七日之後便會回來,讓我在芙蓉台等他。

南羽仙君每日需去臨界巡視一周,卻又不放心將我獨自留下,便將我帶上,剛出行,便見一個漂亮的女子提著食盒立在前方。

“南羽老婆。”

我看清那人,高興地喚道。

我們落在白翎身前,她和南羽臉頓時一紅,隻是垂著眼眸,誰也沒有說話。

“南羽老婆,你手裏拿的什麽?”

她紅著臉將食盒遞給我:“聽說仙子愛吃魚,我便提了一些來。”

“南羽老婆真好。”我雙手接過,對漂亮的白翎更多了一份好感,“我和南羽仙君要去巡視,不如你和我們一塊吧。”

沒等白翎回答,我拉著她就上了祥雲。

一路上,南羽表現得出奇的安靜,隻是時不時地回頭,看我們兩眼。

天空突然落下一道彩虹,我驚奇地叫道:“哇,彩霞仙子今天竟然編織彩虹了,真漂亮。”

“彩霞仙子?”

我便告訴白翎這天界有專門管理雲彩的彩霞仙子,也有專門替夜幕布星的摘星仙子。

“彩虹,難道不是牛郎和織女相約見麵用的嗎?”

白翎眨著鵝黃色的睫毛,疑惑地問我。

“那是鵲橋。”

前麵南羽笑著回答,白翎臉頓時緋紅,緊緊地靠著我。

“誰是牛郎和織女?”我看她麵色怪異,便低聲追問。

“傳說,織女仙子有一日偷入凡間洗澡,卻將衣衫落在了湖邊,被牛郎拾得,隨後一仙一人相愛結婚,並且生下了一對乖巧的兒女。哪知帝君發現織女仙子不在,將她捉回,讓這對恩愛夫妻分離。牛郎便帶著一雙兒女,苦尋織女多年,終得感動帝君,才允許他們一年在鵲橋相見一次。”

“為什麽帝君要將他們分開?”

“因為,人仙非同族。”

我大驚,想起了混沌之界,還有那漂亮的花柔兒:“人仙被關起來,那仙妖呢?”

南羽和白翎皆用震驚的目光看著我,半晌,她道:“仙妖更是違逆天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三千年前,有一個仙子誤入混沌之界,愛上了一隻妖精,天庭震怒,對她施以仙刑,讓她思過。哪知,她縱身躍下墜仙台,成了一隻墮仙,欲隨那妖精而去。”

說到這裏,白翎露出惋惜的神色,長歎了一口氣。

我忙問:“那最後他們在一起了嗎?”

白翎難過地搖搖頭:“墮仙會改變容貌,且被詛咒無法向別人告知自己的身份,所以,她所愛之人,已經不認識他了。”

我心中莫名悲憤難鳴,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一時間被這兩個故事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過去五百年,我的所學所識全是千櫻教授,卻都隻是書籍典故和法術修行,並未接觸過這種故事。

心內莫名悲憤難鳴,傷情難止,又有些難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