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欲動的中原諸國

公元前614年冬天,在位十二年的楚穆王去世了,繼承君位的是他的兒子熊侶。

縱觀春秋時期的曆史,諸侯林立,列國爭強,人物眾多,大夥兒紛紛擾擾地粉墨登場,生旦淨末醜直看得人眼花繚亂,乃至互相混淆,最終不知所雲。這也難怪,如果不是特別留心讀過這段曆史,有誰能夠知道諸如楚穆王、晉惠公、魯文公這類人物,又有誰能夠記得鄭莊公、齊桓公、晉文公、楚成王這些曾經叱吒風雲的英雄的臉譜?但是,盡管年代久遠,盡管史料稀缺,有些人物卻在曆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雖然鬥轉星移,時光流轉,他們的行為舉止仍然沉澱在曆史的記憶中,作為數千年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寫進了我們的喜怒哀樂,也寫進了我們的智慧與狡黠。公元前614年,當這個名叫侶的年輕人麵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坐在楚王的寶座上,他沒有想到自己會以“楚莊王”這個響當當的名字留名青史,他更沒有想到,自己還會給後代留下一個耳熟能詳的成語——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不過,少安毋躁,至少在公元前614年,屬於他的時代尚未到來,他還必須忍耐和等待。

楚穆王的死引起了國際形勢的微妙變化。一直以來與晉國抗衡的兩個國家:秦國失去了士會,等於失去了進入晉國的鑰匙,又因晉國封鎖桃林要塞與東方諸國失去了聯係,一下子變得沉寂起來,十多年間沒有再找過晉國的麻煩;楚國則因為楚穆王的死,新上任的楚莊王又少不經事,國內政局不穩定,似乎也不太可能過多關注它的北方業務。失了競爭對手的晉國,在中原諸國眼裏,猛然又變得高大起來。

反應最快的是魯國的國君魯文公。楚穆王死後不到一個月,這位滿腦子周禮的國家元首千裏迢迢來到絳都朝覲晉靈公,重敘兩國舊好。

這是魯文公即位以來第三次訪問晉國。第一次是公元前625年,晉襄公派使者到魯國,認為魯文公即位之後未曾到晉國朝覲,是對天下霸主的極大不尊重。魯文公不敢怠慢,馬上啟程前往晉國作檢討。剛在彭衙之役中打敗秦國的晉國人牛氣衝天,根本不把魯文公放在眼裏,僅僅派了大夫陽處父與他會談。魯國的史官提筆寫這件事時,感覺到無比羞恥,因此《春秋》記載此事,隻有“及晉處父盟”五個字,無頭無尾。第二次是公元前624年,晉國在王官之役中敗給了秦國,開始檢討自己的外交政策,主動向魯國人表達了歉意,熱情邀請魯文公再次訪晉。那一次魯文公不僅見到了晉襄公,而且受到了晉襄公相當隆重的接待,賓主雙方在酒宴上吟詩助興,傳為佳話。

這一次魯文公訪晉,既不是因為受到責備,也不是接到邀請,完全是不請自來的。晉靈公,毋寧說是趙盾對魯文公這種從善如流的態度表示了衷心的歡迎。回想這些年,晉國的勢力相對衰弱,秦國和楚國都在競相拉攏魯國,但魯國一直保持了審慎的態度,對兩大強國的拉攏無動於衷。現在人家又不辭辛苦跑來示好,晉國人沒道理不感到高興。雖然史料沒有具體記載,但我們可以想象,魯文公在晉國受到了非常隆重的接待。

緊接著回過神來的還有鄭穆公和衛成公。

回顧曆史,城濮之戰後,衛國實際上成為了晉國的屬國。但從衛國人內心深處來講,服從晉國的領導實在是不得已的選擇。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座靠山,他們寧可選擇遠在南方的楚國,而不是緊挨著西部邊境、虎視眈眈的晉國。出於這種心理,再加上衛國曆來與陳國保持著密切的關係,而陳國在三年前的孟諸之會上,實際上承認了自己是楚國的附庸,衛國難免通過陳國的關係與楚國眉來眼去。

現在晉國基本擺平了秦國的問題,而楚國又處於政權交替時期,衛成公敏銳地意識到,如果不及時取得晉國的信任,衛國很有可能重蹈覆轍,再次成為晉國人的俎上之肉。

眼看魯文公成為了晉靈公的座上賓,衛成公無師自通地想到,如果通過魯文公從中斡旋,晉國或許更容易原諒衛國私通楚國的過失。於是,當魯文公從晉國回來,尚未進入魯國境內,路過一個叫作遝的小地方的時候,衛成公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魯文公麵前。

衛成公和魯文公說了些什麽,《左傳》上沒有具體記載,隻是簡單地說“請平於晉”,也就是請魯文公幫忙在晉國人麵前說好話。

等到魯文公回國,尚未進入都城曲阜,在一個叫作棐(fěi)的地方,又被另一個急於討好晉國的人——鄭穆公給截住了。

鄭穆公與魯文公的棐地會晤,搞得很有意思。

魯文公以地主的身份宴請鄭穆公。鄭國大夫公子歸生祝酒,即興吟了一首題為《鴻雁》的詩以助興。《鴻雁》一詩見於《詩經·小雅》,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征,劬勞於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

詩的本義,是讚揚君主顧憐鰥寡孤獨之人,將國家的重任扛在肩上。公子歸生在這種場合下吟這首詩,是以鴻雁自比於鄭國,以之子比於魯國,請求魯文公哀恤鄭國的寡弱,在晉國麵前代為說情之意。魯國人以秉承周禮著稱,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大夫季孫行父馬上說:“鴻雁肅肅之苦,敝國亦未能免之啊!”告訴鄭國人:你鄭國在大國的**威下瑟瑟發抖,我魯國又何嚐不是呢?

季孫行父說的確實是大實話,如果魯國不瑟瑟發抖,魯文公又何苦坐著顛顛簸簸的馬車,不辭勞苦地從山東跑到山西去朝覲那個小屁孩呢?季孫行父也吟了一首詩,乃是《詩經·小雅》中的《四月》,詩中有“秋日淒淒,百卉具腓。亂離瘼(m@)矣,爰其適歸?”之句,這是推脫,說魯文公出門太久,急著回去祭祀先祖,怎麽好叫他又跑回晉國去做和事佬呢?

公子歸生一聽急了,又吟了《載馳》之詩的第四段。《載馳》之詩是當年許穆公夫人所作,詩中之義,既痛心於祖國衛國的危難,又抱怨老公許穆公對重建衛國的大事不聞不問,使得自己在兩位姐姐麵前很沒麵子。公子歸生借《載馳》之詩繼續討好魯國人,意思是小國有難,請大國一定要救助。

馬屁拍到這個分上,魯國人不好再推三阻四,季孫行父吟了《采薇》之詩來回應公子歸生。

《采薇》也取自《詩經·小雅》,其中有“豈敢定居,一月三捷”之句。季孫行父吟這首詩,實際上就是答應了鄭國的請求,表示魯文公將不辭勞苦,代為斡旋。坐在貴賓席上的鄭穆公聽到了,立刻走下堂來向魯文公行大禮致謝,魯文公也行大禮答謝。

春秋時期,人們很喜歡引用《詩經》裏的句子來表達自己的意願,這就是所謂的詩以言誌。

魯文公是個厚道人,受了衛成公和鄭穆公的囑托,幹脆先不回國,再一次折返到晉國,替衛、鄭二國說項。

作為這一係列外交活動的結果,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13年夏天,魯、宋、陳、衛、鄭、許、曹等國諸侯與晉國權臣趙盾在鄭國的新城舉行了久違的會盟。新城會盟有三個主題:

第一,重溫踐土之盟的誓言,承認晉國的霸主地位;

第二,陳、鄭、宋三國檢討孟諸之會的錯誤,表示自願脫離楚國的控製,服從晉國的領導;

第三,討論邾國最近發生的事情,準備對其進行軍事幹涉。

邾國發生了什麽事?

前麵介紹過,邾國曹姓,鄰近魯國,本來也是中原之國,然而地處東夷,風俗習慣都接近夷人,因此長期以來被魯國人視為蠻夷之邦。公元前639年,邾文公討伐須句,魯僖公派兵幫助須句複國,與邾國結下梁子。公元前638年,邾國向魯國發動報複性進攻,魯僖公大意輕敵,被邾國人打得丟盔卸甲,連自己的甲胄都被邾國人搶去,掛在魚門之上示眾。自此,魯邾之間和平共處了十餘年,直到公元前627年,魯國再次挑起戰端,派兵攻打邾國,並且攻取了邾國的訾婁。

公元前614年,邾文公打算將都城遷到繹城,為此舉行了隆重的占卜。占卜的結果,“利於民而不利於君”。邾文公倒是很坦然,說:“有利於民,就是有利於君。上天生萬民,又為他們指派君主,就是為了萬民之利。民眾能得到好處的事,我必定要實行。”寥寥幾句話,以民為本的思想躍然紙上。左右大臣勸諫說:“遷都不利於君,如若不遷,您的壽命必可增長,又何苦一定要遷呢?”邾文公說:“君主的使命就是養護國民。個人之命,有長有短,皆由天定,非人力所能改變;而百姓之命,傳世無窮盡。所以,隻要對民有利,就遷都,乃是大吉大利的事,有何不可?”

邾國於是遷都繹城。同年五月,邾文公去世。《左傳》對他的評價是:“知命。”

樂天知命的邾文公在生的時候,娶了齊國的公主齊薑為正室夫人,又娶了晉國的公主晉姬為側室。齊薑生了嫡長子玃(jué)且,晉姬生了次子捷菑(zī)。邾文公死後,邾國人按照嫡長子繼承製的原則,立玃且為君,也就是曆史上的邾定公。捷菑不服氣,跑到晉國的外公家求助,要求晉國幫他爭奪君位。

說起來也是風水輪流轉。春秋時期,各國立君的規矩都是子以母貴,母親的地位往往決定了兒子的地位。按理說,齊國是大國,玃且又是嫡長子,繼承君位的合法性不容置疑。可那個年頭,齊國已經不是齊桓公年代的齊國,相比之下,晉國的實力遠遠強於齊國,捷菑有晉國做後盾,不甘俯首稱臣也就可想而知了。

新城會盟之後,趙盾率領諸侯聯軍討伐邾國,準備用武力將捷菑推上台。據《左傳》記載,此次出征,晉國共糾合諸侯聯軍多達兵車八百乘,僅作戰人員就有六萬人之多。回想一下,當年晉楚城濮之戰,晉國方麵出動的部隊也不過兵車七百乘。因此,趙盾這次討伐邾國,乃是殺雞用牛刀,高射炮打蚊子,這麽做當然不僅僅為了討伐邾國,而是要向天下人炫耀晉國的武力。

不過,八百乘兵車壓根沒有派上用場。邾國人派了一個使者來到晉軍大營,對趙盾說:“您想要敝國立公子捷菑為君,是出於什麽考慮呢?要知道,玃且是先君的嫡長子,又是齊侯的外孫,繼承君位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使者一番話說得趙盾啞口無言。使者走後,他對手下說:“人家說得有理有據,我們非要逆理而行的話,恐怕不祥。”於是偃旗息鼓,解散了聯軍,放棄了幹涉邾國內政的打算。《春秋》記載這件事,是這樣說的:“晉人納捷菑於邾,弗克納。”後人解釋說,邾國已經有合法的君主,趙盾不顧及大義,冒冒失失大興諸侯之師,跑到邾國去幹涉人家內政,還好及時懸崖勒馬,沒有鑄成大錯。為了批評他興師動眾,勞民傷財,所以不書其名,而稱之為“晉人”。

稍微細心一點的人會發現,齊國沒有參加公元前613年的新城會盟。分析其原因:

第一,晉國勢力漸微,不能與晉文公、晉襄公年代同日而語,齊國作為東方大國,自然不甘臣服於晉國之下;

第二,新城會盟的議題中包括邾國的問題,主旨是要將齊薑所生的嫡長子玃且趕下台來,讓晉姬所生的次子捷菑登上君位,齊國人不可能去摻和;

第三,就在新城會盟的前一個月,齊昭公去世了。

簡單回顧一下,公元前613年,一代霸主齊桓公去世,留下十餘個兒子,其中受到寵愛的是六位“如夫人”所生的六個兒子,分別為:

1.公子無虧(長衛姬所生);

2.公子元(少衛姬所生);

3.公子昭(鄭姬所生);

4.公子潘(葛嬴所生);

5.公子商人(密姬所生);

6.公子雍(宋華子所生)。

齊桓公死後,公子無虧在易牙等“三貴”的扶持下,率先登上君位;三個月之後,齊國發生政變,無虧被殺,宋襄公出兵幫助公子昭登上君位,也就是曆史上的齊孝公;齊孝公在位十年而死,公子潘通過政變上台,也就是齊昭公。

齊昭公娶了魯國的公主子叔姬為妻,生下了嫡長子公子舍。然而子叔姬並沒有得到齊昭公的寵愛。春秋時期的慣例是“母寵者子抱”,如果母親不受寵愛,兒子的地位也將受到影響,因此公子舍雖然名為大子,實際上不受重視。在這種情況下,齊昭公的弟弟公子商人開始考慮搶奪公子舍的君位。

當然,公子商人有謀朝篡位之心,非一朝一夕之事。早在齊昭公還在位的時候,公子商人就開始經營事業。自古以來,陰謀家總是以親民的形象出現,公子商人也不例外。為了籠絡人心,他下了大血本,努力將自己打造成齊國第一慈善家。他多次向臨淄的居民(國人)布施,周恤貧民,接濟孤寡,把家裏的錢財都花光了,又向公室貴族借高利貸,繼續做好事。好人做到這個分上,可謂是春蠶到死絲不盡,蠟炬成灰淚未幹,臨淄的國人對於這位春秋時期的山東呼保義無不感恩戴德。

另一方麵,公子商人還蓄養了一批死士,朝夕訓練,作為自己的貼身衛隊——既然有錢蓄死士,可見其借高利貸做善事,其真實性也很值得懷疑。

齊昭公死後不到兩個月,公子商人派刺客暗殺了侄子公子舍。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他沒有馬上自立為君,而是假惺惺跑去對哥哥公子元說:“公子舍年少而無威,如果當上國君,齊國必然大亂。我這麽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齊國,也是為了哥哥您。”公子商人請公子元即位為君。

公子元的回答很直接:“這君位,你想了很久吧?如果不讓你當國君,恐怕你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而我不同,我是個甘居人下的人,能夠坦然地接受你的領導。所以,拜托你放過我,還是你當國君吧!”

話說到這個分上,公子商人再客套就顯得多餘了,於是粉墨登場,即位當上了齊國的國君,也就是曆史上的齊懿公。但是,從一開始,公子商人這個國君就當得有點懸。

首先是齊國民眾不服。雖然公子商人煞費苦心、不惜血本去經營齊國的民心,也收獲了國人的擁護,但是他派刺客公然刺殺公子舍,暴露了陰謀家的本來麵目,使得本來擁戴他的人轉而對他產生了不信任。

其次是外交上得不到承認。《春秋》記載,“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當時的國際輿論普遍認為,公子商人殺公子舍,是以臣弑君的大逆不道行為。

公子商人即位後,公子元對這位新任國君保持了敬而遠之的態度,與人談話間,從來不稱之為“公”,而是稱之為“夫己氏”。這在當時是相當冷淡的稱呼,大致等同於後世所稱的“某甲”,或者現代人所說的“那人”。如果說公子元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當時齊國公族的態度,那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公子商人在齊國公族中也沒有得到足夠的擁護。

一個不祥的預兆也恰在此時出現。據《左傳》記載,公子商人派人刺殺公子舍之後不到一個月,發生了一次不同尋常的天文現象:一顆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掃過北鬥七星。據後世科學家考證,這顆彗星就是大名鼎鼎的哈雷彗星。這也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對哈雷彗星的記錄。

彗星的到訪引起了天下的轟動。作為那個年代星相學的權威,周王室內史叔服夜觀天象,預測道:“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國君將先後死於內亂。”

被叔服的烏鴉嘴說到,絕對不是一件好玩的事。當然,當時沒有網絡、電話、電報,甚至沒有一份報紙,遠在山東的齊懿公很有可能並沒聽到叔服的這一預測。因此,對於哈雷彗星的來訪,他也僅僅是看了一番熱鬧,沒有放在心上。真正讓他感到頭疼的,是如何處理公子舍的母親,也就是那位不招人喜歡的前第一夫人子叔姬。

子叔姬原本是魯國公主,也就是魯文公的姐妹。公子舍被殺之後,子叔姬悲傷過度,而且遭到軟禁,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脅,魯文公出於親情,很想將子叔姬接回魯國來居住,安度餘生。

魯文公的想法一點也不過分,在當時卻是“非禮”的事情。畢竟,嫁出去的女兒等於潑出去的水,娘家人無權決定其歸屬。魯文公如果直接通過外交途徑向齊懿公要人,結果肯定是碰一鼻子灰。

魯文公想出了一個“曲線救人”的辦法,他派公子遂前往王城雒邑,請求周天子從中斡旋,要齊國人放子叔姬回魯國。

“既然已經殺了她的兒子,還留著這位傷心的母親做什麽呢?”公子遂對周天子說。

此時的周天子,是當年才新上任的周匡王。周匡王是周頃王的兒子,他上台沒幾天,王室的兩位大臣——周公閱和王孫蘇就為了爭奪王室政治的主導權爆發衝突。這一事件在諸侯中影響很壞,魯國甚至以此為由,沒有派人參加周頃王的喪禮。

周公閱長期以來擔任大宰,在王室的地位本來極其穩固。周頃王剛死,王孫蘇就跳出來與周公閱爭權,當時人們一般認為,這是受到了新天子周匡王的暗中支持。但是沒想到事情鬧得太大,周公閱和王孫蘇互不相讓,以至於周匡王也沒辦法收拾,最後隻好把官司打到晉國這個過氣的霸主那裏,請晉國人來做評判。在這個緊要關頭,周匡王不知出於何種考慮,突然又背棄了王孫蘇,轉而支持周公閱,而且派卿士尹氏和大夫聃伯前往晉國,為周公閱說理。對於這樁送上門的王室官司,晉國的權臣趙盾采取和稀泥的手段,平息了雙方的怨氣,重新明確了周公閱在王室的執政地位。

就是這樣一位連自己的家務事都處理不好的周匡王,在收到魯國人的報告之後,居然興致勃勃地參與了齊魯兩國之間的糾紛,於同年冬天派大夫單伯出訪齊國,為魯文公說項,要求齊國人將子叔姬送回魯國。

單伯的到訪,使得齊懿公極為不爽。在他看來,子叔姬的事純屬齊國內政,非但魯國無權過問,就算是周天子也不該插手。腦門子一熱,他竟然命人將單伯扣押起來,同時順手將子叔姬也囚禁起來。

齊懿公囚禁子叔姬,是沒把魯國放在眼裏;扣留單伯,是沒把周天子放在眼裏。這都不是問題,因為魯國人曆來好欺負,周天子也不過是泥菩薩一尊,能管好自己的家務事就不錯了。但是,齊懿公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魯國此時正和晉國打得火熱,魯文公既然能夠在晉靈公麵前為衛國、鄭國說情,自然也能為自己說上一兩句話。

公元前612年春天,魯文公派季孫行父出使晉國,請求晉國做主,為王室和魯國討回一個公道,要求齊國盡快釋放單伯和子叔姬。到了夏天,齊國迫於晉國的壓力,終於釋放了單伯,但是仍然囚禁著子叔姬。

陰魂不散的子叔姬已經成為齊懿公的一塊心病,而魯國人不厭其煩地要求子叔姬回國,更使得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這一年秋天,齊懿公終於按捺不住,派兵入侵魯國的西部邊境,企圖通過軍事壓力來打消魯國人的念頭。

魯文公派季孫行父再一次到晉國告急。

此時的晉國,剛剛以郤缺為統帥,帶領上下二軍討伐蔡國,為的就是教訓教訓蔡國竟然有膽子不參加去年的新城會盟。蔡國人幾乎沒有抵抗,就走到了談判桌前,與郤缺簽訂了城下之盟,宣告脫離楚國的控製,投入晉國的懷抱。

在這種情況下,公元前612年十一月,晉、宋、衛、蔡、陳、鄭、許、曹等國諸侯在扈地會盟,重溫新城會盟的精神,商議共同討伐齊國的大事。

不過,這次會盟和新城會盟一樣,也是雷聲大,雨點小。齊懿公聽到消息,連夜派人趕到扈地,給晉靈公或者說就是給趙盾送了一份厚禮,要求晉國網開一麵,放齊國一馬。趙盾收了賄賂,討伐齊國的事也就不提了,原本殺氣騰騰的兵車之會變成了歌功頌德的衣裳之會。魯文公對此十分不滿,幹脆連會盟都不來參加,以示抗議。

事到如今,齊懿公也不好再囚禁子叔姬了,於是派人將子叔姬送回魯國。《左傳》對此特別加以解釋,說齊國人這樣做,是因為周天子的影響使然。這當然是不負責任的解釋。客觀地說,晉國人主導的扈地會盟雖然虎頭蛇尾,而且存在收受賄賂的貓膩,在客觀上卻無疑促成了齊懿公釋放子叔姬。因為感情上鬧別扭,《左傳》故意貶低扈地會盟的作用,硬要將子叔姬的回國歸功於周天子,再一次體現了魯國人麵對齊國人的弱勢心理。說句題外話,一個國家,或者一個民族的弱勢心理,往往導致其喪失客觀的判斷力,在一些嚴肅的曆史事實上產生扭曲的見解,以此獲得心理上的平衡,在現代也是屢見不鮮的。

扈地會盟雖然迫使齊懿公釋放了子叔姬,但同時也給了他一個信號:所謂的天下霸主,原來也受不住金錢炮彈的進攻。扈地會盟過後不到一個月,摸透了晉國人秉性的齊懿公再一次鋌而走險,悍然發動了對魯國的軍事進攻。齊國還公然破壞國際秩序,同時進攻了扈地會盟的成員國曹國,一直打到人家的都城門下。齊國進攻曹國的理由很簡單:這一年夏天,曹文公到魯國朝覲了魯文公。

事實上,曹文公朝覲魯文公,乃是秉承古代的傳統,“諸侯五年再相朝,以修王命”,原本無可厚非,也不關齊國什麽事。季孫行父對齊國的暴行評論說:“齊侯不得好死啊,自己無禮也就罷了,還要討伐有禮之人,口口聲聲‘你為什麽要行禮’。禮,是順應天意而設的,禮就是天之道。自己違逆天理,還不讓人順應天意,實在是罪無可赦。”

話雖如此,好漢不吃眼前虧,公元前611年,季孫行父和公子遂先後來到齊國,與齊國人進行了談判,委曲求全,最終以和平方式解決了兩國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