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首相趙盾的二三事

關於趙衰與趙盾父子,我們可以用一個簡短的故事說明他們之間的區別。

公元前620年,狄人入侵魯國的西部邊境,魯文公向晉國求援。趙盾想起昔日的同僚和政敵狐射姑正好在狄人部落,於是派人到狄地找到狐射姑,請狐射姑代為在狄人部落和魯國之間進行斡旋。狐射姑將趙盾的意思轉達給了酆(fēng)舒(時任狄人部落的首席執政官,其職務類似於中原諸國的卿或大宰),酆舒對晉國的建議笑而不答,轉而問了狐射姑一個問題:“趙衰、趙盾父子,誰更有德有能?”

狐射姑的回答話中有話,很有意思:“趙衰是冬天的太陽,趙盾是夏天的太陽。”

冬天的太陽溫暖而使人舒適,夏天的太陽猛烈而讓人生畏。狐射姑一句話,趙氏父子的臉譜躍然紙上。值得一提的是,狐射姑因與趙盾爭權而流亡狄地,趙盾仍使人送其家屬與其團聚,可見趙盾為人剛猛,卻不失紳士風範。正因為此,趙盾請狐射姑代為斡旋的時候,狐射姑也是欣然領命,甘願受其驅使。政敵之間如趙、狐二人般互相尊重,是值得稱道的。

前麵說過,狐趙之爭的焦點問題是:應該立公子雍還是公子樂?現在公子樂死了,狐射姑又流亡在國外,公子雍當國君的障礙基本掃清,應該沒有太多的懸念了。

而此時在秦國,秦康公對公子雍回國繼承君位這件事持支持而審慎的態度。秦康公的母親穆姬是晉獻公的女兒、晉文公的異母姐姐,因此從血統上講,秦康公有一半晉國血統,他與晉文公是甥舅關係,與公子雍則是表兄弟。對於晉國人的朝三暮四,秦康公有相當清醒的認識,他在送別公子雍的時候說:“當年令尊(晉文公)自秦國回到晉國,因為沒有強大的衛隊,所以才有呂、郤之難。我不想您赴令尊的後塵。”於是給公子雍增派一支步兵,充當他的近衛隊。

所謂呂、郤之難,是指當年晉文公回到晉國當上國君,晉惠公的舊臣呂甥、郤芮陰謀放火焚燒公宮謀殺晉文公一事。當年秦穆公幫助晉文公回國,身為大子的秦康公親自參與了護送行動,經曆了那段曆史。有詩為證:“我送舅氏,曰至渭陽。”(《詩經·秦風·渭陽》)後人考證,詩句中的“我”即為秦康公,“舅氏”則是晉文公。

然而,秦國人的考慮再周密,比不上晉國人的變化之詭秘。就在秦國軍隊護送公子雍朝著晉國進發的時候,趙盾突然改變主意,推翻自己一直堅持的主張,決定擁立大子夷皋。

這是一次政治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好比一輛時速兩百公裏的法拉利跑車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掉頭,把大夥兒都弄蒙了。

眾所周知,趙盾為了說服大家擁立公子雍,不但大張旗鼓地宣傳公子雍的好處,甚至連公子雍的母親都被他捧到了天上。是什麽原因使得他改弦易轍,硬生生地收回十二成功力,轉而擁立乳臭未幹的夷皋呢?

因為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晉襄公的夫人,也是夷皋的母親,在曆史上被稱為穆嬴。

自從晉襄公死後,晉國的群臣就一致將夷皋排除在視線之外。對於年幼無知的夷皋來說,這本來是件好事。因為我們前麵說過,將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推上君主的寶座,等於讓他坐上電刑椅,通電隻是遲早的事——奚奇和卓子就是前車之鑒。但是,這把尊貴的電刑椅是如此具有**力,使得孩子的母親出於對孩子的愛,仍然前仆後繼地將無辜的孩子推向它。數十年前驪姬的悲劇顯然沒給穆嬴帶來任何心理陰影,她使盡了渾身解數,要替自己的兒子爭回失去的權利。

穆嬴有什麽手段呢?別忘了,她是一個女人,她可以鬧。

每天早上,絳都城裏諸位大臣都跑到公宮裏上朝。晉國的朝臣們,勤政是出了名的。國家的主君雖然暫時空缺,但是在中軍元帥趙盾的領導下,大夥兒都不敢有半點馬虎,天沒亮就起床,整頓儀容,吃個簡單的早餐,駕著馬車就往宮裏跑,風雨無阻。跑到朝堂上一看,先君夫人穆嬴已經抱著孩子在等著他們了。

等到諸位大臣都到齊了,穆嬴就清清嗓門,先用極其高亢的女高音幹哭三聲:“啊——”這叫先聲奪人,也叫起興,一下子把大夥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然後轉入主題:

“先君有什麽罪過喲?先君的兒子又有什麽罪過喲?你們這些大臣,受到先君的信任,卻拋棄了他的兒子,跑到國外低三下四地求人家當國君,打算置我們母子倆於何地啊?”

穆嬴半哭半唱,唱完這段台詞,又是一陣大哭,直哭得梨花帶雨,驚天地泣鬼神。列位大臣一邊聽穆嬴哭唱,一邊商討國家大事,心裏甭提多別扭了。

在穆嬴的哭唱中處理完政務,大夥都鬆了一口氣,趕快離開朝堂,回到家裏享受半天的清靜。但是,對於趙盾來說,煩惱還沒有結束。穆嬴除了在朝堂上哭,還要抱著孩子跟著趙盾回家繼續哭。她給趙盾磕頭說:“先君將這無辜的小孩托付給您,說:‘這孩子如果有出息,我感謝你的關照;如果沒出息,我唯你是問。’現在先君雖然不在人世,其言猶在耳邊,您竟然將這孩子拋棄,究竟打算怎麽麵對先君呢?”

趙盾與諸位大臣都感到這個穆嬴很難對付,而且她所說的那些話,沒有人能夠反駁。畢竟,違背先君的遺命,舍棄合法的大子,並不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弄不好,大夥都要在曆史上留下一個“叛主”的千古罪名。

當公子雍在秦國人的護送之下進入晉國邊境的時候,趙盾考慮再三,將幾位心腹大臣召集起來,秘密商定,要遵從晉襄公的遺命,立夷皋為君。

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但是,大夥兒心裏都有數,趙盾這樣做,實際上是三重的背叛。

第一,他背叛了秦國;

第二,他背叛了被派到秦國去迎接公子雍的先蔑和士會;

第三,他背叛了公子雍;

或許,我們還應該加上一條,他同時也背叛了自己。

趙盾為什麽會來這麽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表麵上看,是因為穆嬴這個女人。《左傳》和《史記》的記載也基本上支持這一觀點。然而,如果我們進一步分析,事情也許並不那麽簡單。

《左傳》上說,“穆嬴日抱大子以啼於朝”,是從晉襄公剛死的時候就開始了的。大臣們被她整得心神不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趙盾遲不感動,早不感動,一直等到狐射姑出逃到國外才感動,顯然不是因為穆嬴,而是有其他原因。

“夷之蒐”後,趙盾成為晉國自君主以下第一人,風頭完全蓋住了擔任中軍副帥的狐射姑。但是,狐射姑家族的勢力仍然很強大,狐射姑本人也對趙盾很不服氣。放眼晉國,狐家是唯一能與趙家抗衡的家族,狐射姑也就成為了趙盾的眼中釘,以趙盾這種“夏天的太陽”的性格,當然是必欲除之而後快。

所謂迎立君主之爭,可以理解為趙盾一手策劃的陰謀。本來,按照晉襄公的遺命,大子夷皋繼承君位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應該產生分歧。但是,趙盾意識到,他可以通過這件事來做文章,先引蛇出洞(好熟悉的政治術語),誘使潛在的政敵跳出來反對他,然後再予以狠狠打擊。當趙盾提出,夷皋年齡太小,不堪大任,應當迎立公子雍為君,狐射姑果然應聲而出,和趙盾唱反調。結果短短的幾個回合,趙盾就將狐射姑打得落荒而逃,一勞永逸地解決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的問題。

作為一手遮天的權臣,趙盾難道真的希望公子雍來當他的主子?當然不是。正如他自己所說,公子雍深受晉文公喜愛,在晉國朝野有相當高的號召力,而且為人仁厚,又在秦國為官多年,有豐富的從政經驗,還有強大的秦國作為其後援——這樣一位公子雍,如果當上晉國國君,豈是趙盾能夠擺布和左右的?

其實趙盾心目中的理想主人,恰恰是嗷嗷待哺的大子夷皋。

公子雍不過是趙盾的一顆棋。利用這顆棋,他成功地趕走了自己最大的政敵狐射姑。而當公子雍即將回國的時候,他又把穆嬴這個女人作為借口,轉而反對公子雍上台。

在趙盾的指揮下,晉國大軍自絳都出發,前往令狐。除了上軍元帥箕鄭留守國都,晉國的重要將領基本都參與了這次行動。趙盾親自率領中軍,先克擔任中軍副帥,荀林父統率上軍,先蔑統率下軍,步招擔任趙盾的戎車駕駛員,戎津擔任戎車護衛。趙盾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到出發的時候,先蔑還蒙在鼓裏,以為此行是為了迎接公子雍。

晉軍前進到離令狐不遠的堇陰(晉地),趙盾突然對全軍發表演講:“戰士們,我們的前麵是公子雍和秦國人。我們如果接受公子雍,秦軍就是我們的客人;如果不接受公子雍,秦軍就是我們的敵人!根據先君的遺命,我們將立先君的大子夷皋為君,因此,公子雍現在是不受歡迎的人。”說到這裏,他看了先蔑一眼,後者麵無表情,“秦國人對此必定不滿,但是沒關係,我們先發製人,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當天晚上,晉軍飽餐一頓,趁著夜色向秦軍發動突襲。秦軍對此毫無準備,被打得潰不成軍。晉軍追擊秦軍,一直追到刳(kū)首(晉國地名)才停下來。

趙盾一舉獲得了軍事上的勝利和道義上的失敗。先蔑、士會二人不能接受趙盾的背信棄義,先後出逃到了秦國。

回想起來,當時先蔑奉趙盾之命出使秦國的時候,他的好朋友荀林父曾經製止過他。荀林父拉著他的胳膊,說:“先君夫人、大子都還在世,而向外迎立君主,實在有違常理。我建議您借口生病,辭掉這一差使,如何?否則的話,禍將及身。再說了,這種差使,派一般大夫去做也就夠了,何必您親自出馬?我是看在同僚的情麵上,才對您說這些心裏話,請三思而後行。”荀林父這番話,實際上是在告誡先蔑:夫人和大子俱在,卻向外尋求新君,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疑,其中必有蹊蹺。可惜,先蔑沒有聽明白荀林父話裏有話,也就沒當一回事。荀林父勸阻不成,還搖頭晃腦地吟了一句古詩:“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我即爾謀,聽我囂囂。我言維服,勿以為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這句詩出自於《詩經·大雅·板》的第三章,荀林父意思是說:“我作為同僚勸告您,您應當聽從建議。”當然,先蔑仍然沒聽進去。

先蔑出逃到秦國後,荀林父想方設法將先蔑的家屬和財產全部送到秦國,並托人帶口信給先蔑說:“我這麽做,還是看在昔日同僚的情分上啊。”

士會在秦國三年,沒有和先蔑見過麵。士會的手下人覺得很奇怪:“您既然和他一起逃亡到這個國家,而又拒不相見,這是何必呢?”士會端著書簡,看著遠方,悠悠地說:“我和他是因為犯了同樣的錯誤,所以才有同樣的命運,並非因為他有高尚的品德才跟他來的,見麵做什麽?”直到士會回國,都沒有再見先蔑。

一切似乎又歸於平靜。在曆史上被稱為晉靈公的大子夷皋,終於在母親的懷抱中顫顫巍巍登上了國君的寶座。從理論上講,這寶座本來就是非他莫屬的,但由於某些人的操縱,他的即位過程變得雲譎波詭,險象環生。當然,那時他隻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對眼前的危險沒有任何概念。當他費盡周折終於坐上原本屬於他的寶座的時候,他不會覺得有任何艱辛。而且他和他的母親都沒有意識到,屁股下麵那個華貴的寶座,實際上是一把可怕的電刑椅。

同年八月,趙盾在扈(鄭國地名)舉行諸侯會盟,正式對外宣布晉國有了新的主人。齊、宋、衛、鄭、許、曹六國國君準時參加了會議,隻有魯國的統治者魯文公姍姍來遲。

魯文公的遲到,當然不是因為塞車,而是有其他原因:

第一,趙盾雖然是晉國的中軍元帥,位高權重,但是從身份上講,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卿”,不能與諸侯平起平坐。魯國素來以秉承周禮而著稱,對晉國倨傲無禮的態度相當反感,心裏有抵觸情緒。

第二,自從晉襄公去世以來,晉國外有強敵入侵,內有權臣爭鬥,國力被大大削弱,自身的問題都解決不好,不可能有更多的精力兼顧國際事務,霸主地位受到嚴重動搖。事實上,早在這一年春天,魯國就不顧踐土之盟的誓言,發動了對近鄰邾國的戰爭,占領了邾國的須句城,並且委派早些年叛逃到魯國來的邾文公的兒子為須句守將。對於這種殘暴幹涉鄰國內政、鼓勵父子相爭的做法,《左傳》旗幟鮮明地批評道:“非禮也!”但是作為天下霸主的晉國,對魯國欺淩弱小的行為沒有任何表示。

晉國人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扈地之盟的主要目的,看似為了宣布晉靈公這個小毛孩的上台,實際上是為了向列國展示晉國在經曆內亂之後重返國際舞台和重建國際秩序的決心,同時更是為了檢查一下同盟各國對晉國的忠誠度有多高。因此,誰積極到會,誰消極對待,晉國人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扈地會盟後不久,郤缺對趙盾說:“原來衛國不服從我國的領導,所以我們狠狠地教訓了衛國,並且奪取了他們的土地。從這次會盟的表現來看,衛國是完全臣服了,可以考慮將當年占領的土地歸還給衛國。如果人家背叛晉國,我們卻不去討伐,的確有損晉國的威信。反過來說,如果人家臣服於晉國,我們卻不加以籠絡,何以顯示晉國的恩典呢?沒有威信和恩典,如何體現晉國的大國之德?沒有大國之德,我們憑借什麽號令諸侯?您現在以晉國的執政大臣的身份主持諸侯會盟,而不立德於天下,到底是想幹什麽呢?《夏書》上說:‘把開心的事告訴他,用威嚴約束他,用九歌勉勵他,不要讓他學壞。’——您知道什麽叫九歌嗎?”趙盾搖搖頭,一臉茫然,但還是很認真地聽。“九歌就是關於九種功德的歌。我們把水、火、金、木、土、穀叫作六府,把端正德行、利於使用、注重民生叫作三事。順應天意,推行六府三事,就是九種功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德與禮。做人如果沒有德與禮,就好比人生沒有音樂一般不快樂,這也是別人產生背叛之心的原因。您想想看,以您現在這麽大的功德,卻沒有人歌頌您,這是多麽遺憾的事啊!何不讓那些歸順於晉國的人都歌頌您呢?”

郤缺這番話,既是講道理,又是拍馬屁,還有點像是哄小孩。趙盾聽了,心情非常愉快,爽快地同意了郤缺的建議。說句題外話,這就叫“被領導”的藝術,自古以來,領導都是要哄的。

扈地會盟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19年春天,晉國派大夫解揚為使者,向衛國歸還了七年前侵占的匡、戚兩地。同時又將原來侵占鄭國的一部分土地歸還給鄭國,以示懷柔。

有賞就有罰。公元前619年秋天,晉國派出使臣前往魯國,向魯文公遞交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外交照會,嚴厲譴責魯文公在扈地會盟中的遲到行為。作為回應,同年冬天,魯國大夫公子遂前往晉國與趙盾會晤,就事論事,為魯文公在扈地會盟時的遲到行為表示了歉意。

完成使命後,公子遂順便拜訪了遊牧在伊、雒之間的戎族。公子遂是魯莊公的兒子。在曆史上,公子遂又被稱為東門襄仲、襄仲、東門遂、仲遂或者東門氏。古人的姓、氏、名、字和稱呼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係統,以東門襄仲為例,“遂”是他的名,“襄”是他死後的諡號,“仲”是他的字,而“東門”則是因為他居住在魯國的東門。

晉國人接受了公子遂的道歉,將此事一筆勾銷,晉魯兩國和好如初。晉國人之所以這麽好說話,是有原因的:

第一,那年夏天,秦國為報令狐之仇,再次發動對晉國的戰爭,攻取了武城;

第二,晉國內部紛爭再起。

晉國的內部紛爭,其根源仍在當年的“夷之蒐”。前麵說過,“夷之蒐”中,晉襄公原來考慮由士穀擔任中軍元帥,梁益耳擔任中軍副帥,並且提拔箕鄭父和先都兩位老臣,但是由於先克的攪局,隻好改任狐射姑和趙盾,先克因此得罪上述四人。趙盾掌權之後,先克擔任中軍副帥,倚仗權勢搶奪了大夫蒯得在堇陰的土地,又得罪了蒯得。

公元前618年春天,士穀、梁益耳、箕鄭父、先都和蒯得聯合起來作亂,派刺客暗殺了先克。後來事情敗露,士穀為首的五人先後被處以死刑。

短短數月之間,晉國的中軍副帥(先克)、上軍元帥(箕鄭父)、下軍副帥(先都)先後被殺,再加上逃亡國外的前任中軍副帥(狐射姑)和下軍元帥(先蔑),一共損失了五名高級將領,晉軍元氣大傷。在“夏天的太陽”趙盾的領導下,晉國人確實感到了深深的灼傷。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趙盾窮於應付秦國進攻和晉國內亂的時候,南方的楚國再一次吹響了進攻中原的號角。

楚國大夫範山對楚穆王說:“晉君年少無知,其心誌不在稱霸諸侯,我們北伐中原,正當其時!”楚穆王聽從建議,親自率領大軍北上,劍指鄭國。

鄭國遣使向晉國求援。趙盾率領晉、魯、宋、衛、許五國大軍前往救援,然而行動遲緩,等聯軍趕到的時候,楚國人已經俘虜了鄭國的公子堅、公子龍和樂耳,並與鄭國簽訂了城下之盟,安然退回了國內。

同年夏天,楚國又出兵入侵陳國,攻取了壺丘,懲罰陳國臣服於晉國的罪過。

秋天,楚國的公子朱又率軍從東夷地方討伐陳國,在得不到晉國援助的情況下,陳國人拚死抵抗,居然打敗了公子朱的部隊,還俘虜了楚將公子伐。但是由於晉國的麻木和趙盾的不作為,陳國人喪失了依靠晉國的信心,主動提出與楚國議和,雙方締結了盟約。

軍事進攻的同時,楚國人還展開了外交攻勢,於同年冬天派大夫鬥越椒前往魯國進行國事訪問。魯文公有沒有回應楚國人的好意,史料沒有記載。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由於晉國的霸道,魯國人對於楚國的拉攏,倒是沒有任何反感。

就在鬥越椒訪問魯國期間,秦國派來的使者也不遠千裏,來到了魯國的首都。秦國人此行,名義上是為了向魯文公的父母(魯僖公與成風)致吊唁之意,並向死者贈送衣衾,實際上也是為了與魯國套近乎,分化瓦解晉國的同盟。要知道,此時魯僖公已經去世十年,成風也去世六年。按照當時的習俗,“贈死宜及屍,吊生宜及哀”,也就是說,向死者贈送衣衾,應當是在死者尚未下葬的時候;而向死者的家屬表示慰問,則應當是在家屬尚沉浸在悲哀之中的時候。過了這個時候再去問喪,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但是,秦國人遲到的殷勤仍然使得一向古板的魯國人非常感動,《左傳》除了表揚秦國人此舉“禮也”,還解釋道:諸侯之間互相吊賀,雖然來得不是時候,但是符合禮的精神,所以要記錄下來,以示不忘兩國之間的舊情。

秦國人難道真的不知道,人死之後十年再去問喪是一件不合規矩的事?當然知道。秦國人之所以這麽做,其實是一種高明的投石問路策略。它的高明之處,在於體貼。

自晉文公去世,秦晉兩國就長期處於交戰狀態。而魯國等中原國家,在表麵上一直是晉國的盟友,承認晉國的霸主地位,接受晉國的領導。秦國想要拉攏魯國,晉國自然緊張,很有可能對魯國施加壓力,甚至進行武力威脅,這樣的話,魯國夾在秦晉兩個大國之間就很難受了。為了不讓魯國人難做,秦國人才想出這麽一個辦法,以吊唁魯僖公夫婦的名義對魯國進行訪問,在晉國人的眼皮底下公然調情,而晉國人隻能睜一隻眼閉一眼,當作沒看到。

畢竟,問死吊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晉國人再霸道,也不好指手畫腳。

秦、楚兩個國家對魯國的外交拉攏雖然沒有取得什麽實質性的成果,但是向天下傳遞了一個信號:晉國的霸主地位同時受到西方和南方兩個大國的挑戰,發生了嚴重的動搖。

為了扭轉外交頹勢,公元前617年春天,晉國發動對秦國的戰爭,攻取了少梁城。秦國馬上打了一個防守反擊,於同年夏天派兵攻占了晉國的北徵城。

看到晉國四麵受敵,率先投靠楚國的陳、鄭兩國覺得有必要進一步鞏固與楚國的睦鄰友好關係,陳共公和鄭穆公同時跑到楚國去朝覲,在息地與楚穆王舉行了會晤。自楚文王年代就長期依附於楚國的蔡國也重新投入了楚國的懷抱。

晉國昔日的盟國中,秦國成為了晉國的宿敵,魯國隔岸觀火,與秦楚兩國眉來眼去,陳、鄭、蔡三國幹脆投靠了楚國,晉文公通過城濮之戰建立起來的統一戰線,至此宣告土崩瓦解。

公元前617年冬天,楚、鄭、陳、蔡四國國君在蔡國的厥貉舉行會晤,組成了以楚軍為主力的四國聯軍。厥貉是宋蔡邊境上的一個小地方,四國聯軍在這裏舉行聯合軍演,其矛頭自然是直指宋國。

十五年前晉、楚爭奪天下的城濮之戰,正是以楚國進攻宋國拉開序幕的。十五年之後,楚國人卷土重來,又一次將戰火燒到了宋國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