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晉楚大戰:城濮之戰

城濮之戰是春秋時期第一場大規模的爭霸戰,以晉、楚兩國為首,當時四個最強大的諸侯國和幾乎所有二流國家都參與了這場戰爭。眾所周知,戰爭的結果是楚國失敗,晉國勝利。這場看似在一天之內就結束的戰爭,其實是一個持續長達四個月的過程。四個月中,交戰雙方大量使用謀略、外交、心理博弈和軍事手段,經曆了諸多周折,才來到城濮這個小地方,麵對麵地拔刀相向。

孫子說:“善戰者,製人而不製於人。”意思是善於用兵的人,可以調動敵人前來求戰,而不會被敵人調動。城濮之戰前的四個月,晉國人一直有計劃地使用牽製戰略,企圖迫使楚國人離開宋國,北上尋求決戰。而當這一天終於來臨的時候,晉文公又突然感到了一絲害怕。

他害怕楚軍的戰鬥力。

齊桓公縱橫中原三十年,尚不敢與楚國人放手一搏;宋襄公不自量力,在泓水被楚國人打得頭破血流。他,會步宋襄公的後塵,成為眾人的笑柄嗎?

這種擔憂,在他遠遠地觀望了楚國人嚴整的營寨之後,變得越來越強烈。有一天,他聽到自己的營寨中有人在唱:“原野之草茂而盛,我們舍故土而謀新地。”唱者無心,聽者有意,晉文公把群臣召集起來,問大家這首歌究竟預示著什麽。

狐偃看出了他心裏的猶豫,很直接地說:“開戰吧,打敗敵人,就可以號令諸侯。萬一不能打敗敵人,咱們退守晉國,有山河之險,也沒什麽好怕的!”

晉文公低下頭,問道:“那我們欠楚王的恩情呢?”

這句話充分暴露了他臨陣的膽怯。大敵當前,不去想怎麽打敗敵人,而在念叨敵人的恩情,難道不是很滑稽嗎?

欒枝與狐偃相互對視了一下,馬上接口說:“漢水以北諸多姬姓諸侯,都已經被楚國消滅了,您不能因為楚王的小恩小惠而忘記這種奇恥大辱啊。別猶豫了,打吧!”

晉文公迅速地瞥了欒枝一眼,又低頭撫弄著茶杯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楚王打架,他將我打倒在地,而且伏在我身上吸我的腦髓,好可怕!”

“那是好事。您以麵朝天,是得天下;楚王以麵朝地,是俯首認罪。”狐偃即刻高聲說道,聲音中滿是興奮。

晉文公看看欒枝,又看看狐偃,再看看欒枝,深深吸了口氣,說:“那麽,準備開戰吧。”

晉文公這個所謂的夢,是確有其事,還是他編出來的,史學界沒有過多的研究。但是,不管這夢是真是假,都說明了他在潛意識裏很害怕與楚國人開戰,因而找出種種理由來逃避這場戰爭。

欒枝和狐偃及時斷絕了他要逃避的念頭。

就在此時,對麵的楚軍大營中,成得臣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黃河之神突然顯靈,並且對他說:“把你的馬冠馬纓都給我,我將賜給你孟諸之麋。”

說明一下,成得臣有點小手藝,從楚國出征之前,他親手用鹿皮和玉石打造了一套馬飾,但一直沒舍得用。孟諸是宋國的一個大湖的名字,麋則是湖邊水草豐美之地。黃河之神要用孟諸之麋換成得臣的馬飾,喻意很明白:你給我馬飾,我就讓你得到宋國。

這筆生意實在是太劃算了,但是成得臣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回複了黃河之神兩個字:“不行。”

醒來之後,他還將這個夢講給屬下眾將聽。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的兒子成大心和部將鬥宜申越想越不對勁,但又不便直接勸諫他,於是請一個叫榮黃的人前去做工作。

成得臣一聽榮黃的來意,連忙擺擺手說:“不可能,那是我的心愛之物,誰都不給,勸也沒用。”

榮黃不死心,勸道:“隻要對國家有利的事,就算是死也應該去做,何況隻是區區一套馬飾?將它獻給河神,軍心必定大振,您又有什麽好留戀的?”

成得臣不耐煩道:“這裏沒你的事了,出去吧。”

榮黃出來,對成大心和鬥宜申說:“不是神要令尹失敗,而是令尹自己要失敗啊。”

公元前632年四月,成得臣派部將鬥勃前往晉軍大營下戰書。戰書上說:“請派勇士來和我們玩玩,您憑欄觀看,得臣拭目以待。”

晉文公派欒枝答複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楚王對寡人的恩惠,寡人一直不敢忘懷,至今銘記在心。因為對楚國懷有這種感恩之情,即便是對令尹您,寡人也十分敬畏,所以才一退再退,來到了這裏。但現在實在是退無可退了,麻煩您轉告手下眾將,整頓好軍備,認真完成楚王的使命,咱們明天一早戰場上見!”話雖謙遜,然而綿裏藏針,鬥誌昂然。

第二天清早,晉軍集結了兵車七百乘。晉文公檢閱部隊,滿意地說:“井然有序,可與楚人一戰。”

楚國人擺出來的陣勢是:成得臣自領中軍,並以“若敖六卒”為中軍護衛,鬥宜申率領左軍,鬥勃率領右軍。至此,成得臣對自己仍抱有必勝的信心,他的戰前演講隻有六個字:“今日必無晉矣!”

針對楚軍的陣勢,晉軍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發現楚軍的弱點在於鬥勃率領的右軍——有很大一部分人馬是楚國的仆從國陳國和蔡國的部隊,戰鬥力極其有限,而且鬥誌也非常薄弱。晉文公命令下軍的胥臣臼季:不必理會楚軍,先集中力量攻擊陳、蔡兩軍,若能一舉擊破,則為此戰頭功。

打蛇打七寸,抓住對手的弱點狠狠打擊,就是兵法的精髓,一點也不深奧。

胥臣臼季深知重任在肩。戰鬥打響後,他命人給戰馬蒙上虎皮,全力以赴,猛攻陳、蔡兩軍。陳、蔡兩軍一觸即潰,並且波及到鬥勃率領的楚軍。沒過多久,鬥勃的部隊也宣告潰散。

與此同時,晉國上、中二軍分別與楚國的左、中二軍發生激烈的戰鬥。看到楚國右軍崩潰,狐毛和欒枝帶領晉國的上軍不進反退,欒枝更命人在戰車後麵拖著樹枝奔馳,造成晉國上軍潰敗的假象。鬥宜申率領楚國左軍窮追不舍,經過晉國中軍陣地之時,先軫、郤溱率領中軍的精銳——公族私卒,從中橫插到楚軍的隊列之中,造成楚國左軍極大的混亂,而晉國上軍也殺了個回馬槍,兩麵夾擊,將楚國左軍擊潰。

等了四個月的戰爭,居然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內便分出了勝負。

成得臣不愧為一代名將,在失利的情況下仍然鎮定自若,不但保持了中軍的穩定,而且逐漸收攏左、右兩軍的潰散部隊,且戰且退,撤離了戰場。

《春秋》記載:“晉侯、齊師、宋師、秦師及楚人戰於城濮,楚師敗績。”《左傳》則進一步補充道:“楚師敗績,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敗。”

根據《左傳》的補充,城濮之戰雖然以楚軍的失敗而告終,但是由於成得臣在最後關頭指揮得當,楚軍並沒有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但是,對於晉文公來說,這個勝利已經足夠了。

城濮之戰後,晉軍占領了楚軍的營地,將楚軍遺留下來的糧食大吃大喝了三天,才心滿意足地班師回朝。

四個月前,晉國大軍自絳都出發,經過衛國和曹國去救援宋國。四個月之後,晉文公自衛國返回,卻故意繞道去了鄭國的衡雍,與鄭文公簽訂了盟約。

三個月前,鄭文公才親自跑到楚軍大營,給成得臣送去一支鄭國部隊,幫助楚國人打仗。城濮大戰的第二天,他又派人跑到晉軍大營,請求與晉國交好,晉文公派欒枝出使鄭國,同意了鄭文公的請求。新鄭城頭的這棵牆頭草,真是不管東南西北風都刮不倒。

周襄王得到晉文公打敗楚軍的消息,親自前往衡雍表示祝賀。雖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對於晉文公來說,天子的這朵花送得還真是時候。沒有天子的祝賀,城濮之戰僅僅是城濮之戰;有了天子的祝賀,城濮之戰就變成了晉文公稱霸天下的標誌性事件。

為了迎接周襄王的到來,晉文公下了大手筆,命人在踐土建造了一座王宮,以供周襄王居住。五月份,在踐土王宮舉行了一係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慶祝活動。

先是舉行了盛大的獻俘儀式。據《左傳》記載,在天子麵前列隊經過的共計有俘獲的楚軍披甲戰車一百乘、楚軍步兵一千人。鄭文公擔任了獻俘儀式的司儀。這一切,仿佛一百多年前的曆史重演,那還是周平王東遷年代,晉文公的先祖晉文侯打敗犬戎部落,曾在雒邑舉行大規模的獻俘儀式,當時擔任司儀的是鄭國的先君鄭武公。可想而知,現在要鄭文公擔任司儀,就是為了循當年的舊例,以增加這次獻俘儀式的曆史使命感。

另外需要再次說明的是,根據周禮,諸侯獻捷於天子,隻能是在有功於四夷的情況下。晉文公搞了這次獻俘儀式,等於把楚國又視為蠻夷之國,排除在中國之外了。

幾天之後,周襄王設宴款待晉文公,不但賜給晉文公帛禮,還舉行了隆重的策命儀式。王室的卿士尹氏、王子虎和內史叔興父三人受天子之命,策命晉文公為“伯(bà)”,也就是諸侯之長。周襄王還賜給晉文公如下物品:

一、大輅之服和戎輅之服(禮服和軍服,相當於清朝的黃馬褂);

二、紅弓一百張、紅箭一百支、黑色弓箭一千副(儀仗,不是用來打獵的);

三、禦酒一缸(以黑米釀造,滋陰又壯陽的好酒);

四、虎賁之士三百人(像老虎一樣勇猛的戰士)。

五、晉文公擔任“伯”的委任狀,上麵寫著:“天子委任叔父,奉天任命,維護四方穩定,消滅天子不喜歡的事物。”(這個很厲害,相當於尚方寶劍,拿著它可以上打昏君,下斬奸臣。)

晉文公再三推辭,推辭不過,隻得從命,他強忍著心裏的興奮,鄭重其事地說:“重耳再三拜謝,接受天子賜予的艱巨而光榮的使命。”

在踐土期間,晉文公三次朝覲周襄王,以示尊崇。五月下旬,晉、魯、齊、宋、蔡、鄭、衛、莒等國在踐土的王宮舉行會盟,周襄王派王子虎擔任主持。會議製定並公布了“踐土宣言”:共同扶助王室,互不侵害。如果違背此誓,神明降罪,其軍受損,國家不保,禍及後人,不分老幼。

踐土之盟,標誌著自齊桓公之後的新一代霸主產生。這一年,晉文公已經六十六歲的高齡了。

有人歡樂有人愁。城濮之戰成就了晉文公的霸業,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成得臣。在回師楚國的途中,成得臣收到了楚成王的一封短信,上麵寫著:“您如果回國,將如何麵對申、息兩縣父老?”申、息本來都是諸侯國,被楚國滅掉之後,成為楚國的兩個縣。從這封信上來看,成得臣在城濮之戰中損失的左、右兩軍部隊,兵源主要來自申、息兩縣。

輕飄飄的一句話,壓在成得臣心上卻重若千斤。楚國軍法曆來嚴酷,當年楚文王出征巴人受挫,鬻(yù)拳猶且將他拒之門外,現在成得臣不遵君令,強行要求與晉國開戰,並且被打得铩羽而歸,等待他的命運可想而知。

成得臣將楚成王的這封信視為令他自殺的指示。成大心和鬥宜申都勸阻他,要他還是等到回國見到楚王再說。但成得臣是個急性子,等了兩天,沒有等到楚王赦免他的命令,走到一個叫連穀的地方,趁人不備,還是自盡了。

鬥宜申打算追隨他而去,也上吊自殺,沒想到繩子不牢靠,半死不活之際,突然斷掉。正在此時,楚成王的第二個信使恰好趕到,宣布赦免成得臣和鬥宜申死罪,鬥宜申因而撿回了一條命。

對於成得臣的死,楚成王感到相當懊悔。原因之一,成得臣雖然剛愎自用,不是一個合格的帥才,但不失為一個優秀的將才,隻要使用得當,仍然能夠為楚國做很多事。原因之二,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叫矞(yù)似的巫師對楚成王說:“您、子玉和子西(鬥宜申)三位都將因剛強而死。”楚成王給成得臣寫過那封短信後沒幾天,突然回想起矞似說的話,連忙派人前去赦免成得臣和鬥宜申的死罪,結果隻救下鬥宜申。懊悔之餘,楚成王任命鬥宜申做了商縣的縣公,沒過多久又改任楚國工尹,掌管百工。他也許覺得,讓鬥宜申做一份沒有什麽危險的工作,可以避免其因剛強而死,同時也避免自己被矞似的烏鴉嘴說中吧。

晉文公聽到成得臣自殺的消息,喜形於色,說:“這家夥再也害不到我了!”後來晉文公聽說蒍(wěi)呂臣擔任了楚國的令尹,更加放心地說:“蒍呂臣隻求自保,胸無大誌,不足為懼。”

以此看來,晉文公雖然在戰場上打敗了楚國人,在心理上卻仍然將楚國視為最可怕的敵人。天下的霸主尚且如此害怕楚國,其他諸侯對楚國的畏懼就可想而知了。

城濮之戰中,晉軍內部也發生了一些問題。晉國的中軍在一片沼澤地中遇到大風,丟失中軍戰旗,掌旗官祁瞞因失職之罪,被軍法官當場斬首示眾。回師途中,晉文公的戎車護衛舟之僑思家心切,不顧軍令私自回家,被處以死刑。晉文公以其賞罰嚴明獲得了民眾的尊敬,《左傳》也表揚說:“晉文公是個公正的人,處死顛頡、祁瞞、舟之僑三個人,國民都很信服。”並且用《詩經》中“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的詩句來形容晉文公刑賞得當。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被改變命運的人物是衛成公。城濮之戰前,他就因為想與楚國合作,而被國民趕到了襄牛。城濮之戰後,他連襄牛都覺得不安全了,連夜逃往楚國。經過陳國的時候,他聽到晉文公在踐土大會諸侯的消息,於是在陳國暫住下來,並派大夫元咺(xuān)輔佐他的弟弟叔武攝政,代表衛國參加了踐土之盟。

沒過多久,有人跑到陳國向衛成公告狀,說元咺已經奉叔武為君了。元咺的兒子元角一直跟隨著衛成公,聽到這個謠言後,衛成公不問青紅皂白,派人把元角給殺了。元咺很傷心,但仍然盡心盡力地侍奉叔武,守衛著衛國。

踐土之盟後,衛國正式脫離楚國而依附晉國。晉文公根據當初的約定,允許衛成公回國複位。叔武也派人前往陳國熱情邀請衛成公回國。但是衛成公是個疑心很重的人,此前被國人驅逐,又有叔武要搶奪君位的傳聞,使得他很害怕這是一個圈套,擔心自己回去之後被人謀害。

為了確保國民對他沒有二心,衛成公派大夫寧俞為代表,與衛國國民的代表在宛濮舉行會議。

說起這位寧俞,在中國曆史上也是頗有名氣的人物。孔夫子就曾經說過:“寧武子,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這位“其愚不可及”的寧武子就是寧俞,因其死後諡為“武”,故得名。在孔夫子看來,寧俞是個聰明人,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他表現得很睿智;國家政治腐敗的時候,他就裝瘋賣傻,明哲保身。他的睿智別人或許學得到,他那裝傻的本領卻是無出其右,連孔夫子本人都自歎不如。

但是,從寧俞在宛濮之會上的表現來看,倒不是那種“見勢不妙,拔腿就跑”的政治滑頭,而是一個極具煽動力的演講家,比之那些巧舌如簧的古希臘、古羅馬政客也毫不遜色。且讓我們來聽聽他對衛國國民的演講:

“上天降罪於衛國,致使君臣不和,在投靠晉國還是投靠楚國的大問題上產生分歧,所以才有今天的憂患。現在上天開啟了我們心中的良知,讓我們拋棄政治紛爭,重新團結在一起。試問,如果沒有留守在國內的人,誰來保衛社稷;如果沒有在外奔波的人,誰來看護牛馬?讓我們同心同德,請求上天堅定我們的信心,不再降禍於衛國。自今而後,在外奔波的人不要居功自傲,在內居守的人也不要擔心秋後算賬。如果違背誓言,互相攻擊,請神明和祖宗明察秋毫,降罪於他!”

據《左傳》記載,宛濮之會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國民對衛成公的心理隔閡,真心實意地等著衛成公回來。但是衛成公的心病還是沒有解決,這塊心病就是叔武。

某一天早上,叔武正在宮中洗頭,門外突然有人大聲喊道:“衛侯回國啦!”

咦,不是說好三天後才回來的嗎?叔武雖然有點驚奇,但是急於見到兄長的心情使得他來不及細想,提著濕淋淋的頭發就跑出公宮:“在哪裏,在哪裏?來人啊,快準備迎接國君。”

遠遠地,一乘馬車疾馳而來,馬車上確實是衛成公的旗號,車上的人卻不是衛成公,而是他的貼身護衛公子顓犬和華仲。看到叔武跪在宮門口,公子顓犬也不搭話,弓弦響處,一支利箭準確地釘在了叔武的咽喉上。

“哥哥,你……”叔武嘴裏咕嚕了一句,鮮血湧出,頹然倒地。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奉命看護國家,又主動邀請衛成公回國,為什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沒有人看得明白。但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沒過多久,衛成公趕到了,一看到叔武的屍體,他就捶胸頓足,號啕大哭,連問:“這是誰幹的,這是誰幹的?”

有人指了指公子顓犬。一群衛士蜂擁而上,不容分說,將公子顓犬當場斬首示眾。

我隻能說,衛成公是那個年代當之無愧的“表演帝”。

元咺聽到這個消息,既不哭也不鬧,收拾兩件衣服,逃到了晉國。

見到晉文公,元咺將一捆厚厚的竹簡遞上。這捆竹簡,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狀紙或者起訴書。他跑到晉國來,就是要打一場官司,告衛侯謀殺叔武。

大夫跑到別的國家去告自己的國君,有史以來估計也是頭一遭。

晉文公收到這捆起訴書後,批了幾個字:“擇日開庭。”於是一個月後,這場官司在晉國絳都開庭審理了。

根據《左傳》記載,這次庭審還搞得挺像那麽回事。到場的有原告元咺、被告衛成公,還有被告的助手寧俞、被告的替身鍼(zhēn)莊子(原告與被告身份不對等,因此要用替身)和辯護律師士榮(衛國的刑法官)。審判員由晉國的法官擔任。

庭審的過程沒有任何記載,隻記錄了衛成公敗訴這一結果。法庭當場宣判:

一、士榮死刑;

二、鍼莊子刖刑;

三、寧俞忠義可嘉,免予起訴;

四、衛成公囚禁之刑,服刑地點在王城雒邑。寧俞負責給他送飯洗衣服。

五、元咺即日回衛國,奉衛成公的弟弟公子適為君。

衛成公在雒邑囚禁了一年多,晉文公想斬草除根,命令醫生給衛成公看病開藥,並在藥裏麵下毒。寧俞覺察到不對勁,以重金買通醫生,減少了藥裏的毒量,衛成公才得以保住性命。

公元前630年,魯僖公出麵為衛成公求情,分別贈送給天子和晉文公白玉十雙。天子受了這筆厚禮,也向晉文公求情。於是,這一年秋天,衛成公被釋放回國。

經曆了諸多磨難的衛成公不改其狡詐的本性。回國之前,他派人秘密會見了衛國的大夫周顓和冶廑,許諾說:“如果你們幫助我複位,我將提拔你們為卿。”

周顓和冶廑如約殺了元咺、公子適和公子適的同母弟弟公子儀,迎立衛成公再度為君。然而,就在兩人穿上卿的衣服,來到大廟裏準備接受任命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周顓走在前麵,剛跨進大廟的門檻,就萎然倒地,無疾而終。冶廑一看勢頭不對,連忙把衣服脫下來,表示不要求當卿了。

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元咺的鬼魂在報複周顓。《左傳》對於元咺,沒有過多評價,然而敘述周顓和冶廑殺公子適的事情,用的是這樣一句:“周、冶殺元咺及子適、子儀。”請注意,用的是“殺”子適,而非“弑”子適,這說明左丘明對於公子適政權的合法性,是持保留態度的。

元咺跑到晉國去告狀,將自己的國君告倒,而且在晉國的幫助下扶持公子適為君,在左丘明看來,絕對不是為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