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門前是非多
鄭厲公的死讓齊桓公大大鬆了一口氣。他抓緊時間,廣泛開展外交,同時輔以軍事手段,鞏固幽盟的成果。
公元前672年秋天,齊桓公派高傒前往防城與魯國結盟,決定將自己的妹妹嫁給魯莊公為妻,作為關係鞏固的紐帶。同年冬天,魯莊公不顧禮數,親自跑到齊國下聘禮,兩國關係迅速升溫。
公元前671年,魯莊公前往齊國學習考察,觀摩了齊軍的軍事演習。同年十二月,齊、魯兩國元首在鄭國的扈地會盟。
公元前670年,魯莊公再一次不顧禮數,親自前往齊國迎娶齊桓公的妹妹哀薑(諸侯下聘和娶妻,隻需由卿大夫代勞,本人不用出馬)。
魯莊公和他的父親魯桓公一樣,對於齊國來的公主總是抱有一種敬畏感,以至於分寸大亂,“非禮”之事時有發生。哀薑來到魯國,魯莊公命同宗的婦人手執玉器列隊迎接。按照周朝的禮儀,貴族相見,手上必須執物以表誠敬,同時通過所執之物的貴賤來體現貴賤等差。一般來說,男子所執之物為玉帛或禽鳥,女子則用榛子、栗子、棗子等果實。魯莊公命婦人手執玉器迎接哀薑,主要是因為他在這位大國公主麵前缺乏自信,怕人家看不起自己,所以才虛張聲勢罷了。
公元前668年秋天,齊桓公發動魯、宋兩國共同討伐徐國,迫使其加入到幽盟組織。
公元前667年,距第一次幽盟十一年之後,齊、魯、宋、陳、鄭等國元首在幽地再次會盟。這時候鄭國的國君是鄭厲公的兒子鄭文公。與桀驁不馴的鄭厲公比起來,鄭文公顯然好打理得多,沒給齊桓公造成任何麻煩。第二次幽地會盟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落下帷幕,齊桓公進一步鞏固了同盟內部的團結。
公元前666年春天,周惠王命齊桓公討伐衛國,理由是當年衛國曾幫助王子頹謀叛。此時衛惠公已經死了三年,當政的是他的兒子衛懿公。衛國軍隊戰敗,緊接著認罪、賠款,齊桓公滿意而歸。
公元前664年,齊桓公通過外交施壓,逼迫小國鄣國依附於齊國。
同年冬天,北方的少數民族山戎入侵燕國。燕國向齊國告急,齊桓公親自帶兵馳援,打敗了山戎軍隊,並且乘勝追擊,一直打到今天的遼寧省境內的孤竹才班師回朝。
為了矜誇自己的戰功,齊桓公派人把一批北戎戰俘贈送給魯國。此舉熱情可嘉,但是遭到左丘明的嚴肅批評,理由是:但凡諸侯打敗蠻、夷、狄、戎等野蠻人,應該獻俘於周天子,由周天子來警懼他們,而不應該獻俘於諸侯。
但是,不管禮不禮,魯莊公對於齊桓公的饋贈受寵若驚,於第二年春天開始參與修築小穀城,以此作為禮物贈送給管仲。諸侯築城贈送給他國的大臣,這在春秋史上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大手筆。齊、魯之間的關係,進入了如膠似漆的蜜月期。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年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在當時看來也許不值一提,可是很多年後,人們又不得不將它大書特書,那就是:陳國的公子完逃亡到齊國。
公元前672年,陳國發生內亂,陳厲公的兒子公子完逃亡到了齊國。春秋亂世,各諸侯國的公室子弟像蒲公英一樣被風吹著飄來飄去是常有的事,齊桓公本人就有過避難於他鄉的經曆,因此對於公子完不但沒有歧視,反而惺惺相惜,熱情地接待了他。
公子完是個很穩重的年輕人,即使在流亡之中,仍然保持了高貴的氣質,談吐相當不俗。齊桓公和他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下午,快到吃晚飯的時候,突然說:“你就在齊國住下來吧,即便陳國政局穩定下來,你也不用再考慮回陳國的事了,我想任命你為齊國的公卿。”
公子完聽了,畢恭畢敬地拜伏在地上,表示感謝,然後說:“國家有難,我跑到貴國來逃避責任,能夠得到您的寬容,就已經很滿足了。哪裏還敢竊居高位,讓人家說閑話啊!”
這種謙恭的態度使得齊桓公更加堅定了重用公子完的決心,於是任命他當了工正,也就是掌管百工的官,類似於後世的工部尚書。
後來有一天下午,齊桓公突然帶著隨從跑到公子完家裏,坐在院子裏和公子完喝酒聊天,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天就黑了。齊桓公酒興正酣,下令說:“舉起火把,不醉不歸。”公子完一聽,馬上跪倒在齊桓公跟前說:“對不起,我隻知道白天招待國君,不知道晚上如何陪飲。”堅決將齊桓公送走了。
《左傳》對此給予了高度評價,喝酒是一種禮儀,不能豪飲無度。白天喝酒合乎禮法,晚上喝酒就等於**樂,公子完這樣做是不想讓主君違背禮法而陷入**樂啊!
公子完還在陳國的時候,陳國的大夫懿氏想把女兒嫁給他,因此要老婆算了一卦,得到的結果是:“吉利,所謂‘鳳凰於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薑。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齊是薑姓,陳是媯姓,這段並不晦澀的文字似乎是在說,有陳國的公子將跑到齊國去安家,五世之後家業大興,成為齊國的正卿,而八世之後,無人可以匹敵。
作為臣子,正卿已經是極限;無人可以匹敵,那不就是要當諸侯嗎?事實上,公子完很小的時候,有位王室的周易大師來到陳國,曾經給他算過一卦,結果得到“觀卦變成否卦”,其爻辭為“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大師解釋,這是說他出國觀光,能夠成為天子的上賓。所謂天子的上賓,自然就是諸侯,難道這是說公子完將成為陳國的主人嗎?不是。因為從卦象上來看,不是在陳國而是在異國;也不是公子完本人,而是說他的子孫。
簡單介紹一下,《周易》中的六十四卦,每卦皆由上下兩“經卦”——也就是基本卦構成。觀卦的上卦為巽(代表風),下卦為坤(代表地),也就是所謂“風地觀”;否卦的上卦為乾(代表天),下卦為坤,也就是所謂“天地否”。觀卦變成否卦,是因為上卦的風變成了天。
大師接著解釋說,光的特點,是照亮他物而非自身。風變成了天,而行於地上,這就是山。有了山上的物產,又兼天上的光照,美好的事物都具備了,所以說“能夠成為天子的上賓”。但是仍然有待觀察,所以說並非他本人,而是他的子孫。
大師還準確地算出,公子完的後人如果在異國發跡,必定是在薑姓之國。
公子完在齊國定居下來,並且改其姓氏為“田氏”,建立了齊國的田氏宗族。兩百多年後,他有一位叫田乞的後代消滅了齊國傳統貴族國、高二氏,成為齊國的首席執政大臣。田乞的兒子田常扶立齊平公,成為齊國的實際控製人。到了公元前379年,田氏幹脆取代薑氏家族,成為了齊國的君主。當然,這是後話。當時齊桓公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時善舉,又或者叫作政治投資,竟然徹底改變了薑姓宗族的命運。這叫不叫引狼入室呢?
就在北方的齊桓公專注於建立自己的霸業的時候,南方的楚國也沒閑著,滅了息國,控製了蔡國。
這兩件事情均與一個叫息媯的女人有關。
息媯是陳國公室的女兒,嫁給了息侯為妻,因此被稱為息媯。不用說,一個女人如果能夠對曆史事件產生重大影響,必定是國色天香,美豔不可方物。
公元前684年,息媯出嫁,從陳國出發,途經蔡國,前往息國。
當時蔡國的國君名叫獻舞,也就是曆史上的蔡哀侯,同樣也娶了陳國的公主為妻,按關係算是息媯的姐夫。這位姐夫聽說小姨子出嫁,非常高興,一定要親自請小姨子吃飯,這在當時是有些失禮的事情。而在吃飯的過程中,姐夫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姨子看,兩杯酒下肚,玩笑就開得很過分了。有沒有動手動腳我們不知道,總之息媯後來跟老公息侯一說,息侯立刻火冒三丈。
是男人都應該火冒三丈。隻是息侯發泄怒火的方式很特別,他既沒有當麵譴責那位連襟的無恥舉動,也沒膽量提出和他單打獨鬥,一決雌雄,而是不動聲色地派一位使者去了南方的楚國,對楚文王說:“請您派兵來打我。”
楚文王傻了眼,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使者說:“我們國君深懼大王威名,很想為您效犬馬之勞,以獲得您的歡心。現在蔡侯獻舞仗著自己是姬姓,國家不大,架子不小,完全沒把您放在眼裏。這種不識時務的態度,我們國君看不過去,所以寧可以身作餌,請大王派兵討伐息國,息國則向蔡國請求支援,獻舞必定親率部隊來救。到時我們配合您,合而圍之,給他點教訓,也讓他從此知道要尊重楚國。”
這可真是一個令人難以拒絕的建議。
楚國自楚武王年代崛起,一直苦心經營漢水流域,穩固自己的勢力範圍。到了楚文王年代,楚國國力強大,早就不滿足於獨霸一方的格局,而有誌於逐鹿中原,企圖成為天下的霸主。楚文王天天摩拳擦掌,在姬家村外探頭探腦,正不得其門而入呢,冷不丁跑出一個息侯來,諂笑著對他說:“我來帶路。”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你想睡覺,有人送枕頭。楚文王真是做夢都要偷笑了。
同年九月,楚國大軍如約出發,攻打息國。息侯派使者向蔡國求救。獻舞聽說楚蠻子要攻打小姨子的國家,果然很緊張,馬上帶領部隊前往息國救援。
論實力,蔡國、息國加起來也不是楚國的對手,更何況息侯吃裏爬外,將蔡軍出動的情報一早報告了楚軍。楚國人在莘地設下埋伏,將蔡國軍隊一網打盡,獻舞本人也成為了楚國的俘虜。
這就是調戲小姨子的下場。
楚文王這個野蠻人第一次捉到姬家村裏的貴人,非常開心,就要拿荊蠻之地的規矩,把獻舞放到油鍋裏給炸了。這時有個叫鬻拳的老頭跳出來說:“萬萬不可!”
楚文王說:“有何不可?”
鬻拳語重心長地說:“大王要是真想入主中原,就得好好改變山大王的作風,別動不動就煎啊煮啊炸啊,好像八輩子沒吃飽似的。如果把這個人煮了,中原各國都怕了楚國,必定聯合起來對付咱們,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楚文王堅持要煮。在他看來,獻舞細皮嫩肉,不拿來做菜實在太可惜了。
鬻拳毛了,一手抓住楚文王的袖子,一手拔出隨身的佩刀,說:“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是殺了你這小子,也好過楚國從此斷絕進入中原之路!”楚文王沒想到鬧出這麽大件事來,嚇得連連點頭說:“聽你的,我聽你的!”命令手下將獻舞釋放了。
鬻拳這才放開他,又說:“我拿刀子逼迫大王,真是罪大惡極。”於是揮刀直下,砍斷自己的雙腿,以示懲罰。荊楚之人的行事作風,自古如此彪悍!楚文王對自己的無知感到很後悔,任命鬻拳為“大閽(hūn)”,掌管首都的城門,並且讓他家世世代代擔任這一職務。楚國人很尊重鬻拳,都尊稱他為“大伯”。
根據《左傳》的記載,鬻拳持刀諫君確有其事,但是不是為了楚文王要殺獻舞一事,則很值得懷疑。再說獻舞似乎也沒有被釋放回國,而是一直被囚禁在楚國,作為脅迫蔡國的籌碼。
獻舞後來明白自己是被息侯給耍了,不免又恨又惱,找了個機會,故意在楚文王麵前盛讚息媯的美貌。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楚文王本來也是好色之徒,不覺怦然心動。沒過多久,楚文王親自前往息國拜訪息侯。
息侯沒有意識到危險臨近,很感激楚文王替他報了仇,熱情招待,賓主盡歡。第二天,楚文王也在賓館設宴,回請息侯。息侯欣然而往,沒作任何防備,被埋伏的楚國武士綁架。
息侯沒想到,自己為了報複一個流氓,耍了點小聰明,卻引來一個強盜,不但丟了老婆,更亡了國,得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古話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那個弱肉強食的年代,一個實力有限的諸侯,如果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就得天天防著人家來打主意。想想看,連魯桓公這樣的大國元首都被人戴了綠帽子,丟了性命,何況小小的息侯呢?
息媯作為戰利品被帶回楚國。三四年間,息媯為楚王生了兩個兒子,但是很少主動和楚王說話。楚王逼問得急了,她就恨恨地說:“一女事二夫,想死又不敢死,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楚王知道息媯深恨獻舞,為了取悅於她,於公元前680年發兵討伐蔡國。那個時候,獻舞還在楚國被囚禁著呢。蔡國的留守政府沒作太多抵抗,就與楚國簽訂了盟約,成為了楚國的附庸。
《左傳》評價獻舞,說他以惡易惡,如同引火燒身,最終導致燎原之勢。其實,那位引狼入室的息侯何嚐又不是如此呢?
公元前678年,齊桓公建立“幽盟”之後,楚文王意識到自己尚未可以與齊桓公爭鋒,將目光轉向南方,開始鞏固楚國的後方防線。
公元前677年,楚文王出兵討伐申國,居住在今天鄂西川東一帶的巴人派兵協助。也許是楚國人的大國沙文主義惹惱了巴人,在這次合作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巴人一怒之下,背叛楚國,突然襲擊了楚國的那處(地名),將其占領。那處守將閻敖跳進河裏,遊水潛逃。
楚國人對於戰敗的將領處罰很重。閻敖戰敗,且棄城而逃,罪加一等,被判以死刑。閻敖的族人對此十分不滿,他們派代表與巴人密謀,約巴人伐楚,以為內應。
第二年冬天,巴人果然如約而來,討伐楚國。楚文王親自率兵迎戰,與巴人大戰於津地。按照楚軍的實力,在戰場上麵對麵地打敗巴人本來不是問題,但是閻敖的族人混入楚軍內部進行破壞,導致楚軍騷亂,因而大敗。楚文王本人在戰場上也中了一箭,情況非常不妙。
楚文王帶著殘兵敗將一路狂奔,一直逃到郢都城下,才鬆了一口氣。這時已經是半夜,大夥又疲又乏,都念叨著回家抱老婆洗熱水澡,受傷的將士也等著接受更好的治療。
然而,黑黝黝的城門緊閉。任城下的士兵怎麽叫罵,城裏頭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楚文王強忍著傷痛,站在戎車上大呼:“鬻拳何在?”
鬻拳就是那個曾經拿刀勸諫楚王的強老頭兒,現在擔任楚國城門總管,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敢擅自開城。
楚文王一叫,鬻拳果然就出來了,半坐在城樓上,顫顫巍巍地問:“大王,您回來啦?”
“少廢話,快開城門!”
“不行啊,大王。聽說您吃了敗仗,這門我沒臉開呀。”
“你……”楚文王又氣又急,本來想破口大罵,但是想到鬻拳的牛脾氣,又強忍住了。
“大王自即位以來,大小數十戰,每次都是獲勝而歸。如今討伐巴人這群烏合之眾,居然大敗而還,實在是有失顏麵,無顏麵對家鄉父老啊!要不這樣,您好歹打個勝仗再回來,也挽回點麵子撒。”鬻拳不緊不慢地說。
“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要我……”
“叫隨軍醫士好好包紮一下,打個勝仗回來啊。鬻拳我年老體衰,熬不得夜,回去睡覺了。”
楚文王還想說兩句,城樓上那半截人影已經不見。看那陣勢,楚文王想要回到自己家裏,非得再打一仗不可,要不和鬻拳的守軍打,要不去找哪個小國家的晦氣。
當天夜裏,身心俱疲的楚軍露宿城外。第二天清晨,大軍悄然拔營,目標鎖定黃國,北上尋回自己的光榮。史料記載,楚文王強忍著傷痛指揮作戰,在碏陵打敗黃國軍隊,才敢帶著得勝之師回來。沒想到因為傷勢過重,又操勞過度,在半路就掛掉了。
和他父親楚武王一樣,他也是死在軍旅之中。
鬻拳操辦完楚文王的葬禮,自殺殉葬,死後被埋在楚文王的墓前。
生為楚國的守門官,死後繼續為楚文王守門。這個看門的鐵飯碗,沒人敢跟他爭。《左傳》對鬻拳的評價很高,說他真心實意地愛自己的君主,為了勸諫君主,寧可自己接受刑罰,而自己接受刑罰的同時,又不忘幫助君主積極向善。
我的意見嘛,愛則愛矣,一而再、再而三地將自己的意願強加於君王,未免太生硬擰巴了。
前麵說到,楚文王與息媯(現在被稱為文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哥哥叫作熊囏(jiān),弟弟叫作熊惲(yùn)。楚文王死後,熊囏即位為君,在曆史上,他被稱為“堵敖”。堵敖是楚地方言,意思大概是雖然即位,但是未盡到國君的責任與義務。
堵敖在位的第五年,想殺自己的弟弟熊惲,結果反被熊惲殺死。熊惲也就是曆史上的楚成王。
楚成王雖然登上王位,然而年紀尚輕,羽翼未豐,國家的大權很快落到了當時的令尹,也就是他的叔叔子元手上。
寡婦門前是非多,楚王家裏也不例外。公元前666年,子元在嫂嫂文夫人的宮殿旁邊修建了自己的別墅,並派人在別墅演出了極具男性荷爾蒙的“萬舞”。
所謂的“萬舞”,大概是圍著篝火,由年輕力壯的男子戴著麵具、光著膀子、舉著兵器來跳的一種舞蹈。
在一個寡婦門前跳這種舞,好比給她喝**。
文夫人於公元前684年被楚文王擄至楚國,至今已有十八年。年輕的時候遭遇過滅國喪夫之痛,人近中年,生過兩個孩子,仍然使得子元神魂顛倒,不顧廉恥地想引誘她。文夫人的**力,確實非同小可!
文夫人被吵得坐立不安,派侍女去見子元,說:“祖宗發明萬舞,是為了激發武士們的鬥誌,習武備戰。現在令尹不想著怎麽為先君報仇,入中原一雪前恥,卻在他的未亡人麵前表演這種節目,不覺得很奇怪嗎?”
言下之意,子元你也未免太不務正業了。
男人最怕什麽?最怕自己喜愛的女人看不起自己。文夫人這麽一說,子元的臉當場就紅了,說:“婦道人家尚不忘中原之誌,我這個大男人反而忘了!”於是撤走了舞蹈班子。
文夫人倒是站在自家的陽台上獨自失落了一陣。
同年秋天,子元率領兵車六百乘討伐鄭國。一次性動員六百乘兵車,對於當時的楚國來說,差不多是傾巢而出。子元帶著這麽多兵車去,大有不滅鄭國誓不回師之勢。
僅僅在一年之前,齊桓公才與魯、宋、陳、鄭等國國君在幽地舉行第二次會盟,就維護中原地區穩定結成更加牢固的同盟。幽盟的火炬還沒熄滅,楚國就以傾國之力討伐鄭國,子元為了在文夫人麵前一顯身手,當真是拿國家的命運作賭注了。
文夫人不是說他不務正業嗎?那他就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給文夫人看。
六百乘兵車一路上基本沒有遇到什麽抵抗,直抵新鄭的桔柣(diì)之門。楚軍稍事休整之後,由子元、鬥禦強、鬥梧、耿之不比率領前軍,鬥班、王孫遊、王孫喜率領後軍,自新鄭的外城門魚貫而入,一直進到內城。
這是一次奇怪的進軍。新鄭所有的城門都洞開,楚軍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以整齊的戰鬥隊形,像接受檢閱一般開進了鄭國的首都。
子元越看越覺得不對勁,越走越覺得心裏發虛。鄭國軍隊在哪裏呢?他不斷地問自己。終於,他醒悟過來了,低聲對身邊的耿之不比說:“鄭國有能人。咱們快退軍!”
耿之不比沒有問為什麽,隻是忠實地執行了他的命令。數萬名訓練有素的楚軍一齊向後轉,用楚地方言小聲議論著,迅速有序地退出了新鄭城。
剛剛退出新鄭,探子就傳來消息,齊桓公親自率領齊國、魯國、宋國三國大軍,離新鄭隻有幾十裏的路程了,一直避而不戰的鄭國軍隊也在附近出現。
很顯然,這是一個圈套,姬家村的村民很想借此機會將門外的野蠻人一網打盡。子元越想越怕,現在連新鄭城外也不安全了,他帶著部隊連夜遁逃。
鄭國軍隊一直跟蹤追到桐丘,派出的探子回報,說楚軍大營有鳥群集,鄭軍才停止追擊。營中有鳥,說明楚國人跑得快,隻剩下一座空營,再追上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子元以討好文夫人為目的的戰爭,以虎頭蛇尾而告終。不過,六百乘兵車一去一回,錢糧軍備自然白白消耗掉不少,就當組織湖北人去河南旅遊觀光了一趟吧。
伐鄭無功而返,文夫人的態度又仍舊冷淡,這使得子元相當鬱悶。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好歹博得了美人一笑,現在子元為了一個嫁了兩次的中年婦女,不惜舉楚國之力勞師遠征,竟然沒有獲得任何回報,教他如何解憂?
從新鄭回來後,子元幹脆搬到王宮裏去住了。他就不信,文夫人一個寡婦,能夠長期忍受沒有男人的日子。他在王宮一住就是兩年,期間自然沒有少騷擾文夫人。但是按《左傳》的記載,他想要與文夫人上床的目的似乎一直沒有達到。
子元這樣做,不隻是對先君不敬,對現任君主楚成王也是大大的不尊重。公元前664年,大夫鬥廉當著百官鄭重建議子元搬出王宮,以正風紀。結果被子元派人抓起來,投入大牢。
子元的行為終於惹了眾怒。同年秋天,申公鬥班在朝堂之上刺殺了子元。
所謂申公,就是申縣的地方長官。楚國人自稱為王,每消滅一個小國,就將這個國家變為一個縣,縣的長官也就隨之被稱為公。按照周朝的禮製,公是很高級別的諸侯,地位在侯、伯之上,僅次於天子,整個中國寥寥無幾。但是,楚國人根本不管那一套,光縣一級的公就任命了十餘個。
後人評價子元,總會將他和文夫人聯係在一起。文夫人還是息夫人的時候,就因其美貌而遭受蔡侯獻舞的調戲,她的第一任丈夫息侯妄圖借助楚國的力量陷害獻舞,導致獻舞長期被楚國囚禁,而蔡國也不得不聽命於楚國。獻舞被囚之後,回過頭來報複息侯,在楚文王麵前大談息夫人的國色天香,楚文王受不住引誘,滅了息國,殺死息侯,將息夫人帶回楚國,立為文夫人。楚文王既死,令尹子元掌權,同樣垂涎於文夫人的美貌,多方引誘而不可得,意亂情迷,最終引起公憤,被刺而亡。女權主義者也許對此說法很是憤怒,但我還是堅持認為,文夫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息侯、獻舞和子元悲劇的根源,這與海倫是特洛伊戰爭的根源,是同一個道理。
自楚文王去世以來,子元當政,楚國的政治相對混亂。子元死後,一位名叫鬥穀於菟的人物被任命為楚國的新令尹。
鬥穀於菟,姓鬥,名穀於菟,字子文。楚地方言,穀即是乳,於菟即是虎。因此,穀於菟的意思就是乳虎(也有說是“乳於虎”,即被老虎喂養過的意思)。《左傳》上說,這位乳虎先生擔任了楚國的令尹,“自毀其家以紓楚國之難”,也就是拿出自己的家財以緩國家之急。
鬥是楚國的大姓,以熊儀(楚武王的爺爺)為先祖。因熊儀被稱為若敖,所以鬥氏又被稱為若敖氏。鬥穀於菟的父親就是楚武王年代的鬥伯比。
作為名門望族之後,鬥穀於菟拿出萬貫家財不是難事。但是,他拿出這筆家財來,解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國難,《左傳》上沒有言明。我隻能猜測,令尹子元這些年來關注於泡嫂嫂這件事,很少理會國家政務,再加上兩年前傾國之力進攻鄭國,沒撈到任何好處,導致國庫空虛,連公務員的工資都難以為繼了。
不管怎麽說,鬥穀於菟一上任就拿出自己的家財奉獻給國家,已經體現了一位優秀的政治家應具有的大公無私的品質。從楚武王年代至今,楚國這個蠻夷之國雖然經曆了諸多磨難,但一直倚仗其優秀的管理團隊,在發展速度上遙遙領先於中原各國,湧現了鬥伯比、熊率且比、鬻熊、鬥廉等一大批賢能之士。而在楚成王年代擔任令尹的這位鬥穀於菟,一般稱作令尹子文,更是他們之中的佼佼者。
“齊桓公加管仲”這對北方組合,很快將感受到“楚成王加子文”這對南方組合所帶來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