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救援計劃
(一)畫圓
待易廂泉出門,正是日薄西山之時。他先是接了幾日不見的吹雪,去夏家取了行李。又去了一些地方辦事,之後便要去找孫洵了。
他手持幾炷香。香是點燃的,煙霧飄散在空氣中,縈繞在他周圍。他左手抱著吹雪,右手拿著香,懷裏塞著一大堆卷軸,有點像作法的道士,但他不以為意。
元豐五年六月,汴京城一如既往地繁華。在這個人口眾多之地,又不知有怎樣的流言蜚語被人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男子之間的談話多半關於西邊戰事、南北商貿、朝廷政策,大臣之間的鉤心鬥角,抑或是青樓歌姬誰最漂亮。
或者談論命案。
易廂泉走過茶館飯鋪,正是用晚膳的時候,籠屜冒著熱氣,酒樓門口往來之人絡繹不絕。擺在彩樓歡門下的飯食小鋪,總有露天桌椅。男人們吃著飯食談著一些話語,這些話語傳進易廂泉的耳朵裏。
這些話是關於一個小姑娘的慘死,一個朝廷大員的失勢,一個荒誕的詛咒。談話之人或驚恐,或惋惜,或嘲笑,或說著不堪入耳的話語。
易廂泉從來不去管這些流言,但當他聽聞綺漣的死,被描述成帶著一些調侃的葷段子,便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吃飯之人見狀,都停下碗筷,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古怪青年。
幾人相對而望,若是夏乾在,定要上前嘲諷理論的。而易廂泉站在此地,隻是冷漠地不發一言。他明白這種爭論毫無意義,查不出綺漣之死的真相,就擋不住人們的詆毀。
他輕撫著肩上的吹雪,待走到轉角,一個轉身,卻將吹雪一下子丟了過去。
吹雪極度靈敏,一下子跳上那幾個食客的桌案,滾了幾下,打翻了飯菜瓢盆,菜湯撒了一地,隨即靈巧地跳上屋頂消失不見了。
幾個食客愣了片刻,這才知道發生了何事。然而在他們的一片咒罵聲中,易廂泉和吹雪早就走得沒影了。
待易廂泉走進孫家醫館,掐滅了香,習慣性地直接進去。而孫洵剛剛問診結束,見易廂泉進門,挑眉道:“沒被吳大人留下當女婿?”
孫洵說話一向沒輕沒重,好在易廂泉不喜不怒。但如今不同,易廂泉聽聞此言,臉唰一下變了顏色,默不作聲,直接進門去了。
孫洵一愣,這才知道易廂泉生氣了。
她覺得自己的話過分了,內心有些不安。她在門口徘徊了一陣,易廂泉才出來,道:“幫我做點事,我有事要出門。”
若是以前,孫洵是絕對不應的。可是見易廂泉臉色難看,隻怕出了大事,這才應了。又問及他與吳大人的談話內容,而易廂泉隻是三言兩語地回答了。
孫洵卻吃驚不小。
“二小姐沒死?”
易廂泉點頭,將懷中的東西放於案上鋪好,“不好說。給吳大人的書信說不定是偽造的,即便吳大人說字跡很像二小姐的手筆,但依我之見,那字卻不一定是二小姐寫的。”
他將字條鋪好,指了指道:“字跡看似沒問題,可墨太重,寫得太慢。就像是思考良久、生怕寫錯一樣,故而下筆格外沉穩。字跡是可仿的,譬如我寫柳字,但凡能將柳公權仿得很像的人,都很容易模仿我的筆跡。”
孫洵拿起紙條蹙眉,“這並非綺羅真跡?”
“不好說,”易廂泉開始研墨,隨口道,“玉佩應該是真貨。真可惜,發現綺羅屍體時我並不在場,如今屍體火化,線索難尋。”
孫洵放下紙張,看了他一眼:“你在場又怎樣?綺羅就能不死了?”
她這一句,直擊易廂泉的心裏。是啊,在又怎樣?易廂泉心裏想到這,臉上未有什麽表情,隻是手中的力道加重幾分。他研好墨,在紙上重重畫了幾道,又立即點燃香。
易廂泉道:“待到墨跡消失,看看用了多久。吳大人說,信到他手中時,墨跡並未幹透。”
孫洵一下就懂了。香霧之下,二人沉默了,各自想著心事。待墨跡幹透,易廂泉滅了香。
“墨跡幹透需要半炷香。”他鋪開汴京城地圖,丈量了距離,“用馬車或者驢車送信容易引人注目,應該是走路送的。我從東街走到夏家用了一炷香。吳大人接信之時處於宮中花園涼亭。將東街夏家距離折半,以吳大人所處地做圓,就得到——”
他畫了一個圓。孫洵一看,驚訝道:“怎麽可能,沒到宣德門!”
“是啊,不僅沒到宣德門,皇宮哪個門都沒到。這個字是在宮裏寫的。”
孫洵愣住半晌未說話。易廂泉歎息:“再看這個圓與建築交會之處,不是花園就是魚池,還有就是這裏了。”
他用手指戳了戳,上麵的確有一棟建築與圓交會。孫洵看了看,問道:“何人住在此地?”
“這一帶應當是後宮妃嬪的住處,”易廂泉歎了一聲,卷起卷軸,“我去拿給吳大人看一看。”
孫洵道:“紙張質地和墨的質地查了嗎?”
易廂泉點頭,“貢紙,墨是上好的墨。”
兩人看著紙張,又是一陣沉默。兩人都是聰明人,沉默都是有默契的。孫洵挑眉道:“你是不是覺得哪裏不對?”
易廂泉歎道:“我沒破出綺漣的案子。那個案子看似簡單卻很複雜,幕後之人不僅心狠手辣,而且聰明異常。而這個紙張……”
“疏漏太大。”
易廂泉呼了一口氣,皺了皺眉頭,“就算線索都是假的,又有什麽用?”
孫洵坐在椅子上。她看了易廂泉良久,才道:“此事蹊蹺,小心為上。”
易廂泉點頭欲出門,孫洵一下叫住他,“旁觀者清,綺漣之死,你沒什麽責任。”
易廂泉未吐一言,隻是默然走進蒼茫夜色中。孫家醫館的燈還亮著,他隻顧著往酒樓走,卻沒注意到,不遠處似乎有人跟著他。
易廂泉一向謹慎,但是這個跟蹤之人技術實在高超,故而難以被發現。而且,易廂泉的心已經亂了。
他想找到綺羅,想查清綺漣的死因,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吳家。
三日之內,他必須及早確認宮中之事。哪怕有一絲希望,他也要找到二小姐綺羅。
(二)越獄
“關上三日就差不多了。”慕容蓉整理了一下衣領,對旁邊的獄卒微笑一下,賞了一錠銀子,“他偷了我的錢,好在被追回來了。皮肉之苦就免了,畢竟是女子,也沒犯多大事,罵一罵就罷了。”
相較於夏乾整個人的喜興,慕容蓉整個人就呈現出一種謙謙君子的形象,衣著華麗,談吐斯文,出手還闊綽。獄卒接過銀子點頭道:“您放心,一定罵!其實,這偷錢是用不著坐牢的,打個幾十大板,放了也就老實了。”
慕容蓉搖頭,“我家訓甚嚴,素來以慈悲為懷,遇上這種賊,隻要關幾日即可,切莫動刑見血。”
獄卒忙道:“關上幾日,一定放。即便要現在放人,公子也隻要說一聲……”
韓薑沒有出聲,心中有些疑惑。她在牢房的最裏麵,隔著十幾個牢房柵欄,隻能稍微看清遠處的走廊盡頭發生了什麽。
這兩人肯定是夏乾弄進來的。
獄卒將牢房的鎖打開,將扮成女人的柳三推了進去。柳三此時的走路姿態與語氣都像極了姑娘,獄卒絲毫未察覺。
一般的犯人進牢房,都是兩個獄卒押著犯人的,也許是柳三打扮的“女子”太過瘦弱,也許是慕容蓉太過鶴立雞群,竟然隻有一個人押著柳三,另一人拚命與慕容蓉說著話,可能還想討些賞錢。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慕容蓉一臉平和,就像是那普度眾生的菩薩。
就在此時,柳三一個轉身,竟然一下子將慕容蓉推倒,伸手撓了他的臉,尖聲尖氣罵道:“用得著你說!你個小白臉真當自己是菩薩?”
事發突然,獄卒萬萬沒想到柳三與慕容蓉竟在地上廝打起來,起先,柳三占了上風,撓了慕容蓉幾下,隨即抽過牢門鎖鏈對他一通狂砸。而慕容蓉怒道:“你居然打我,你居然真的打——”
“呸,不打你打誰!”柳三尖聲尖氣,“老娘看見你這種富家公子哥就來氣!偽君子!動不動就裝好人,惡心!”
韓薑可有些明白了,柳三這些話可能是出自真心的。她不明所以,看兩人在地上互毆,竟覺得有點好笑。但她卻有些緊張,因為她並不知夏乾的越獄計劃,但夏乾這個人往往是想不出什麽迂回之法的。會不會是讓她趁亂逃脫?
不,現下不是子時,若是現在逃脫,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獄卒將兩人拉開,不住地勸著架。韓薑愣愣地看著掛彩的兩人,很是詫異,獄卒竟還未發現柳三是男人!
獄卒罵了柳三幾聲,忙問慕容蓉怎麽辦。而他壓抑怒氣,似是思考一陣,“皮肉之苦還是免了。”
柳三啐了一口,一臉不屑。見狀,慕容蓉怒道:“別給他飯吃!”
獄卒點頭應了一聲。韓薑哭笑不得,慕容蓉的脾氣未免也太好了。
“慕容公子,說實話,她偷的銀錢可不多,我們都沒備案……”
“算是我欠你們個人情。關他幾日,若肯反悔,便放了吧;若是執迷不悟……”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生氣地瞪了柳三一眼。
柳三雙手叉腰,嚷道:“你看什麽看?就這破牢房,我待不了幾日就能逃出去!”
獄卒聞言,冷笑一下,將牢門鎖嚴。慕容蓉有些不屑:“逃與不逃是你的事,就你這種人,這牢房關你都是給你長臉。你們說是不是?”他轉頭,對著獄卒笑笑。獄卒趕緊點頭稱是,直罵柳三事多。
慕容蓉交代幾句,便轉身離去了。就在此時,他停住腳步,看了遠處的韓薑一眼。
韓薑立即警覺,她以為慕容蓉要告訴她什麽事,或是傳達什麽話。
可是慕容蓉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隨著腳步聲遠去,韓薑的心中疑慮越發多了起來。柳三離她很遠,隻能勉強看清人形。畢竟所犯罪責輕重不同,柳三所處位置更靠近門口,也更貼近獄卒所在之處。
二人根本無法交流。
隻聽得柳三又雙手叉腰罵了幾句,十足像個潑婦,譬如“有本事來打我”“信不信我今晚就翻牆出去”“偷你錢怎麽了”之類,叫得獄卒煩了,幾次想抽他。
韓薑自然明白夏乾的意圖,他定然是將柳三送進來助她越獄,可是她不明白此舉的意義。她隻知道,若是夏乾與柳三上演這出戲,可能會演得更好;而夏乾卻委托了慕容蓉,不是因為夏乾臨時有事,就是因為衙門的人都認得他。
韓薑歎了一聲,試著扶牆站起。她自己隻能勉強走上幾步,根本跑不遠。
太陽西沉,夜幕降臨。韓薑垂目,今夜過去,明日等待她的是嚴刑拷打;若是今夜出不去,隻怕凶多吉少。
子時的更剛剛打過。那一聲聲梆子敲擊在韓薑心裏,是期待,也是擔憂。
獄卒的說話聲與腳步聲都遠了。韓薑立即抬起頭來,隻聽遠處傳來一陣鎖鏈碰撞聲,柳三速度極快地從牢房出來跑到韓薑這邊,脫下衣服低聲道:“速度快!”
“你……怎麽出來的?”
“今天白天趁亂偷摸把鎖換了。”隻見柳三脫下一身女裝,裏麵的衣服竟然與韓薑一樣。而在這一刹那,東邊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韓薑瞪大雙眼,而柳三卻道:“斧子!把鎖劈開!”
韓薑立即從稻草中抽出斧子,行動迅速,口中卻問道:“這爆炸聲是怎麽回事——”
“夏小爺雇人放的爆竹,”柳三見鎖被劈開,立即將門打開,“一則為了掩人耳目,二則為了調虎離山。”
二人燃起火把,將不遠處的柵欄烤熱,用斧柄將其撬開一人寬。韓薑有些發愣,因為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而柳三的行動十分迅速。隻見他快速跑開,將劈開的鎖鏈放入他原先的牢房;而自己則退回韓薑的牢房,一下關上門,又將鎖鏈重新鎖好。
韓薑很是吃驚:“你不走?”
柳三搖頭一笑,“韓姐姐這麽聰明,你還不明白我們的計劃?”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塊布來塞到自己嘴裏,又從懷中掏出一捆繩子來,含含糊糊地說了句:“給我綁上!”
韓薑根本來不及多想,隻是聽從命令。綁畢,柳三又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別多想,你快跑!”
韓薑費力地爬上了窗,臨走,她看了柳三一眼,這才有些明白這越獄的計劃。
不遠處夏乾正站在月光下,快速地朝她招了招手。
韓薑跌跌撞撞地朝他跑過去。六月的空氣有些微熱,她拚命地呼吸著,這才發覺自己真的自由了。
(三)有耳
入夜,易廂泉已進入酒樓與吳大人會談。而吳大人見了他手中的圖,臉上陰晴不定。
易廂泉指了指地圖,問道:“不知吳大人是否知道這是誰的住處?”
吳大人搖頭:“不可能是這裏。”
“為何?”易廂泉皺了皺眉頭,“綺羅小姐就算不在這裏,寫字條的人也在,應當是與幕後人一夥沒錯。”
“不可能,不是一夥。”
易廂泉見狀,更是詫異。他不明白吳大人為何這麽固執。隻見其歎息一聲,“這裏是舒國公主的住所。本來皇上忌諱我們與宮內人有牽扯,奈何舒國公主與我的二位女兒關係甚好,算是故交。”
“不管關係如何,都有可能——”
“不可能。”吳大人有些急躁,“舒國公主為人聰明智慧,識大體,疾惡如仇,深得皇上信賴,不可能與小人為伍。”
易廂泉隻是平靜道:“有必要查。”
吳大人看著他道:“易公子,坦白說了,不可能是舒國公主。我……把證據給她了,你明白嗎?”
易廂泉一怔。證據,也就是那位“對家”的罪證,居然給了舒國公主。不過想來也正常,朝廷紛爭無數,那位“對家”自然會排查吳大人在朝中的知己、好友,可偏偏想不到這份罪證在皇上的親妹妹手上。
吳大人歎息一聲,“也許是哪個環節出錯了,易公子,你再想想。”
易廂泉後退一步,腦袋有刹那的空白。不過他很快恢複過來,快速思考著,片刻之後,他得出了一個令他不想麵對的答案。
他們知道東西在舒國公主手上。
易廂泉開始踱步,但是吳大人心卻靜如止水,“如果綺羅回不來了,我也有心理準備。”
“不一定。”易廂泉說道,“我已經安排了人,天一亮就進宮去。我和您在這裏等消息。”
吳大人點了點頭,拿了一些酒來,晃了晃酒壺。很多酒壺都空了,看來這幾日喝了不少。
“您可以休息一下。”易廂泉幹巴巴地說,但是他知道吳大人不會聽他的。
果然,吳大人搖頭,“睡不著。”
長夜漫漫,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吳大人飲了很多酒,易廂泉也喝了不少。醉酒的人情緒很容易反常,二人各懷心事,喝了一杯又一杯。
“您看起來……”
“平靜多了,”吳大人慢慢舉著酒杯,“想想上次喝這麽多酒,是因為什麽事來著?對,是因為大宋出兵伐夏失敗……我年輕時讀聖賢書,參加科舉,隻為有朝一日能在朝堂獻計獻策,我希望這個國家變得更好。有人為了江山,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可以拋棄妻兒。我原以為我也可以,但如今……不行的,我做不到。”他的手開始發顫,“這幾日我一直在想,在想……我這一輩子什麽沒見過,到頭來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我的孩子……”
他含混不清地低語了幾句。
易廂泉沒有說話。吳大人在他麵前沒有了朝廷大員的樣子,隻是蒼老又落魄。
“不會結束的。”易廂泉忽然說道。
吳大人側過頭來看他,有些訝異。
“這件事不會結束的。您的親眷去世了,但您還活著。我們不應退縮也不應恐懼,因為該恐懼的人不是我們,是那些惡人。”易廂泉很是堅定,“我們一定會把對方繩之以法。”
吳大人輕輕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說了一些話,易廂泉問了吳大人一些有關“信件證據”的問題,但吳大人都避而不談。易廂泉心中有了分寸,這些事涉及朝中大事,是問不得的。而吳大人大概隻想讓自己找到二小姐綺羅,關於朝廷的事盡量少問。
二人談了一會兒話,刻意避開了沉重的話題,講了一些吳大人年輕時候的事。從寒窗苦讀,進京趕考,再到後來入朝為官……吳大人一邊喝酒,一邊講述他生平遇到的事。談及那些年少時的誌向、未曾實現的理想,吳大人重新拾起了一點勇氣。他講了一會兒,精神似乎放鬆了很多,說著說著,竟然睡著了。易廂泉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等他醒來。吳大人隻睡了一個時辰,待他再醒來時,天空微微發白。
易廂泉站起來走到窗前看看外麵,離太陽完全升起還要好久。他們大概還要在此等待很久,但屋內更加明亮了。易廂泉這才想起,今日將行李搬來搬去,將佩劍和金屬扇子都帶在身上了。他將東西卸下放到桌案上,自己又重新坐下。
吳大人的目光落到了易廂泉的佩劍上。
“是鷹?”
易廂泉這才意識到吳大人問的是自己劍柄上的圖形,遂拿起來看了看,道:“不知道。這劍從出生起就跟著我了,可能是我父母的。”
“這隻鷹,我是見過的。”吳大人伸手接過佩劍,低頭看了看,“我進京趕考那年,在京城認識了一位鐵匠。那時候他還不會打造這些複雜花樣,隻是在紙上繪出來了而已。鷹嘴很圓,我們還為此爭論了很久。”
易廂泉聞言,身體一僵。
吳大人也很詫異,他看了易廂泉一會兒,問道:“你的父母……”
“從未見過,也不清楚名姓,似乎因為火災去世了。”易廂泉說得很快,側過頭去,好像不想談這個話題。
吳大人見他是這般反應,也沒繼續問,隻是低頭端詳劍柄。
易廂泉的心緒卻亂了起來。他趕緊喝了一杯水,又看看吳大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又低下頭去。
“也許隻是巧合,”吳大人將劍放回去,“但那個鐵匠和你長得有些像。之前和你講話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他來。那時我進京趕考,在異鄉很是孤獨。我們偶然相識,經常在一起吃麵。他說他不是個鐵匠,隻是不得不留在京城,隻能這樣糊口,但他也不想回家鄉去。我問他很多事,他卻三緘其口,但我們性格相合,居然聊得很投機。我希望大宋國力強盛,他則希望天下太平再無紛爭。”
易廂泉很認真地聽著,但是沒有開口問,像是想問又不敢問。
“我中舉之後在外地做官,回到汴京之後他已經不在了。他當時說,以後有機會去看大海,所以我猜他在沿海的某處定居。易公子,他是不是……”
“應該不是,”易廂泉像是自己否定自己,“我不認識他。我也從未去過海邊,小時候一直住在洛陽。”
吳大人點了點頭:“他不和你一個姓。他的姓氏不常見,姓拓跋。”
“姓……什麽?”
“拓跋。這不是中原人的姓。這樣算來,他可能是西夏人。”吳大人若有所思,“不過這個姓氏也可能是他編的。他天天胡言,不曾告訴我真名,隻說自己叫拓跋海。那‘海’字為名,就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真是胡來。”
吳大人又說了幾句,居然笑了,他自綺漣死後根本沒有笑過,像忘記了怎麽笑似的。
沒等他說完,易廂泉突然向後退了一步,一掌將門拍開。吳大人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易廂泉就追出了門去。隻見一道黑影從門下溜過,閃到了窗戶跟前;易廂泉立即從懷中抽出扇子,打了出去!
“易公子!”吳大人驚叫一聲,易廂泉把扇子打過去之後立即跟到窗前,而窗裏窗外都沒有人了。
黎明之際,天色昏暗。一陣冷風將易廂泉吹醒,吹得他不寒而栗。
吳大人慢步出來,驚道:“方才究竟——”
易廂泉立即拽著吳大人回房,又喚了隨從侍衛前來照應。他臉色極度難看,對吳大人道:“大人,休要出門,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吳大人急忙問道,“窗外有人?”
“中計了。”易廂泉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讓人心底發寒,街邊偶有犬吠,卻令易廂泉思緒煩亂。他轉過身來對吳大人道:“我們的對話被人聽去了,若我猜得不錯,這是陷阱,那人在附近守了一夜。換言之……”
吳大人坐回椅子上,臉色陰沉起來。
易廂泉不語,隻是走到桌案邊看著那幅汴京城地圖。想著從吳府事發至今,發生太多事,而這些麻煩事他沒有解決掉一件——這是史無前例的。
易廂泉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綺漣之死未能解決,對方竟然設下這樣一個局,等著易廂泉入套。未幹的墨跡、汴京城的地圖、交會的房屋、舒國公主的住所……
易廂泉想了一會兒,問道:“他們是不是早就有所懷疑,證據在舒國公主手中?”
“也許,”吳大人氣若遊絲,冷笑一聲,“現在他們是確定了。”
“舒國公主會不會有危險?”
吳大人搖頭,“皇宮重地,還算安全。”
易廂泉思考片刻道:“如今他們已經確定,那便會實行如下舉措。一是進宮謀害舒國公主;二是派人取走證據;三是挑撥聖上與舒國公主的關係,讓她有口難言。大人覺得,那位‘對家’會使用什麽手段?”
“最後一種,慣用手段。”吳大人的胡須也有些顫抖,“也不排除偷走的可能性。對於位高權重之人,他們一向比較謹慎,一般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跡。若是要殺人,也往往會用更加隱秘的方式。”
易廂泉點頭,拿來筆墨,“大人,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待取來筆墨,請將那人的罪狀悉數寫下。”
吳大人歎氣道,“根本寫不滿一張紙。我查了許久,隻不過查出點點蛛絲馬跡,證明朝中有這麽一個人存在。他沒做官,卻控製著朝廷的諸多官員。掌控著他們受賄罪證,掌控著他們的妻兒性命。而我的部分證據,指的是一部分大臣的受賄賬目,往來書信、威脅信,還有一些小人物的口供。”
易廂泉蹙眉,“還是比較全麵的。”
吳大人搖頭,“若有人證還好,可如今證據根本不夠,隻能證明這些大臣有作風問題,聖上就算見了證據,頂多勃然大怒,將幾個微不足道的小官革職查辦,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很難浮出水麵。那個人究竟在不在汴京城住,多大年紀,甚至是男是女,我一概不清楚。”
易廂泉心中暗暗吃驚。以吳大人的身份地位,查一個人的字號易如反掌,而對於此人,他查了這麽久,竟毫無發現。多半是因為吳大人在查這件事的時候是孤立無援的。那位“對家”能掌握住這麽多大臣,必然有不少眼線。能值得吳大人信任的人很少,在朝堂上,很難知道誰是對方的人。
“我與他通常是在宮中聯絡,以書信形式談判。他好像總能知道我身處何方,隨時能派人來傳話。我卻查不到他的行蹤。”
易廂泉在屋內踱步,“會不會就是宮中之人?”
“說不準,”吳大人眉頭緊皺,“此人的意圖不明顯,隻是一味惑亂朝綱。若說是宮中之人,倒不如說是敵國奸細可能性來得大。還是那句話,身份、地位,一概不知,目的也不明確。”
易廂泉沒說話。吳大人又道:“但是,他的往來書信有落款。”
易廂泉挑眉,“是符號,還是代號?”
“是姓,”吳大人閉起雙目,“一個字,白。”
易廂泉臉色越發難看。且不說姓的真假,即便是真的,汴京城有多少姓白的人?農戶、商人、官員,數不勝數。
“有權必有財,”易廂泉略作思考,“不知汴京有無姓白的大戶?”
吳大人搖頭:“早就查了,沒有可疑的。易公子,你都無法想象,這個人怎能存在得這麽……虛無?”
“大人有何打算?”
吳大人苦笑一下,沒有答話。
易廂泉道:“雖是圈套,綺羅未必真的死去。現下最好將事情告知舒國公主,讓她小心;若是來得及,將證據轉移最好。”
吳大人看了一眼窗子,“夜半時分,誰都無法入宮。臣子與舒國公主見麵本就不妥,如今趁著天亮進宮,也隻得低調行事。易公子,我知道你安排了人,但最好還是親自和公主見上一麵,講述事發過程,而且……”
吳大人猶豫了一下。
易廂泉接話:“那位‘對家’說不定也會再跟您聯係,我去談判。”
吳大人點頭,“易公子是聰明人,定然明白我的私心。我隻希望易公子能從其口中問出綺羅下落。”
“我這就想辦法進宮。”易廂泉點點頭,站起身來想要離去。他走到門口,猶豫地回望了吳大人一眼,又問了一個問題。
“他……是個好人嗎?”
吳大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才明白,易廂泉問的是那個叫拓跋海的年輕人。
“他是個很好的人。很喜歡開玩笑,想去看大海,還喜歡在紙上畫小人。”
易廂泉微微笑了一下,舒了口氣,好像很滿足似的,踏著最後的夜色匆匆離開了。
(四)調包計
韓薑爬出小窗朝四周看去,周遭盡是高牆,固若鐵壁。夏乾見她出來,匆忙來扶。
韓薑欲張口詢問,夏乾急道:“事不宜遲,我將你送出城!”
他拉著她從圍牆的狗洞鑽出,洞口停一小車,四周空曠無人。朦朧月色下,由唐宮改建而成的衙門靜靜地立在這裏,巍峨卻又透著幾分詭異。而在距離衙門不遠處則有一白色石橋。
韓薑又要張口問什麽,夏乾扶她上車,用布罩上:“快走!你看見那橋了,這段路最不好走,若是你被發現越獄,他們直接派人從屋頂放箭,我們兩個都會被萬箭穿心!”
韓薑默然,夏乾推著她瘋狂地向石橋跑去。而他身後的衙門內牆則傳來一陣腳步聲。那是換過班的衙門守衛,他們匆忙地走過內院,開始巡邏了。
夏乾第一次跑得這麽快。
“有人越獄!”
衙門內有人高喊,隨後是一陣腳步聲,說話聲,吵鬧聲。韓薑瞪大眼睛,扯掉身上的布:“被發現了?”
夏乾上氣不接下氣,急道:“把布蓋上!”
“他們發現了越獄——”
“是柳三,不是你。”夏乾汗如雨下,“他們不會來追的,柳三的牢房空了,在他們眼裏隻是丟一個小賊。慕容蓉早就囑咐衙門了,這種偷錢小賊,跑了也就罷了。我們打聽過,長安城的府衙發生過好幾次小賊越獄的事,長安城的士兵很懶散,小賊跑了,從來沒出來抓過。出了這種事,官員也隻想把事情壓下來。”
果然,雖聽聞吵鬧之聲不絕,卻不見有人出來。二人迅速跑上石橋,待過了橋,則是夜市了。街上偶有醉酒的行人、進貨的商販,但都在主路上走著。夏乾迅速拐向一條小路。這條路是他白天看鋪子的時候發現的,人跡罕至。他們再走一陣,周圍變得很安靜,就隻能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了。
韓薑蜷縮在推車上,一路沒有吭聲。夏乾推著車路過一個小山坡,從山上能看到遠處衙門的牢房。夏乾看著那邊的火把閃動,心中越發不安,放慢了推車的速度。
“出事了?”韓薑問道。
“沒事。”夏乾趕緊回答,又開始推車。直到把小車推到城門附近的一座荒涼馬廄前麵,夏乾上前敲了敲馬廄的門。
慕容蓉急忙探出頭來問道:“成功了?”
“一切順利。”夏乾欣喜地喘著氣,扶韓薑坐起,“天一亮,待城門開了,我們就裝成運貨的出去。伯叔的車停在城郊接應我們。”
韓薑看了一眼慕容蓉,“慕容公子也在?”
夏乾點頭:“嗯,他來這邊幫忙。你和他出城,我晚些再出去。”
慕容蓉問道:“看韓姑娘傷勢不輕,現下可還撐得住?要不要吃些東西?”他打開自己的包袱,拿出食物和水。
韓薑沒有動,直視夏乾道:“你們的計劃,就是用柳三換我出來?”
她的言語中帶了幾分譴責的意味。夏乾累了兩夜未休息好,好不容易把韓薑救出來,卻聽到這句話,頓時有些不開心,“對,沒錯。”
韓薑搖頭道:“這是什麽主意?這怎麽能行?”
夏乾有些生氣:“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在牢裏被人打?”
“柳三裝成我的樣子躺在我的牢房裏,但他怎麽逃出來?”
夏乾解釋道:“這樣做能拖延時間。當他們第二天發現‘韓薑’變‘柳三’之時,你早就出城幾十裏了。”
韓薑看向慕容,“你也同意了?”
慕容蓉道:“韓姑娘放心,柳三是手腳被捆、口中被塞布的。他隻會說,半夜睡覺突然被人打了後腦,醒來就這副模樣。”
韓薑轉頭對夏乾道:“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柳三,錢陰要的隻是一個替死鬼。隻有牢裏的‘韓薑’畏罪自殺,錢府一案就此結案——他們根本不會管牢裏的是誰!”
聽了她的話,夏乾的腦袋嗡嗡作響,“那你說怎麽辦?與其柳三要裝成你的樣子躲過亂箭,還不如這樣賭上一把,至少不會被萬箭穿心。”
“夏乾,你救過我,我至今感激你。”韓薑語速很快,“你這一次又救了我,我無以為報。但我隻想說,我韓薑的命不值得你冒這樣的風險,何況還要把柳三的命也搭進去。”
夏乾有些生氣了:“我千辛萬苦救你出來,如今你說這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夏乾話未說完,卻被慕容蓉打斷。他直接捂了二人的嘴,低語道:“別吵了,有人。”
三人立即沉默,大氣也不敢喘。就在此時,馬廄外真的有兩個男人。他們身材高大,走了一會兒,便倚靠在馬廄外的柱子上。
這個馬廄在城門客棧附近。那客棧價格低廉,是外地人進城落腳的首選,但客棧中的客人魚龍混雜,常有人打架滋事。
透過馬廄的門縫,夏乾看到其中一個人臉上有胡茬兒,頸上一道疤,另一個人則有些胖。二人掏出酒囊,對飲起來,喘口氣,緩緩談起話來。
胖子輕聲道:“一會兒怎麽辦?”
傷疤男子翻個白眼,“多喝點酒,又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一刀下去,拿錢走人,收屍也不用管。你還指望她做鬼來害你不成?”
馬廄後的三人本擔心眼前這兩人賴著不走,如今聽到此,三人都是一身冷汗。
夏乾用口型問道:“什麽意思?”
韓薑臉色泛白,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這兩個人的聲音她認得,是曾經在獄中“探望”她的某一班獄卒,當時應該是去踩點的。
慕容蓉吐了五個字,雖聽不見音,卻也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殺手,是老手。
胖子瞅了瞅遠處,“那可是衙門!”
“衙門?去地府咱們都敢接。”疤痕男子低聲笑道,“銀子都結了,還能怎麽辦?你要感謝那幫捕快不敢動手,否則錢老板哪這麽容易給錢?”
胖子道:“總覺得去衙門做這種事……”
他咕嘟咕嘟地將酒喝幹,顯得有些緊張。
“怕了?”疤痕男子嘲笑道,“真像個娘兒們,你還不如娘兒們。咱再喝會兒,約定的時辰還沒到。”
“還是快走吧。從這兒走到白石橋,還要好遠的路呢。”
“急著投胎嗎?”疤痕男子啐了一口。
“急著領錢哪!”二人收起酒壺,罵罵咧咧地朝東邊走去。
韓薑臉色蒼白,拉了拉夏乾的袖子,“你們聽見了嗎?你們知道剛才二人是做什麽去的!”
韓薑扶著馬廄的柱子站起來,“柳三不僅手無寸鐵,而且雙手被縛,也無法呼救。絕對不能留他一人在那兒。”
夏乾趕緊扶住他,“那兩人也許隻是喝醉了,又不是真的殺手,哪有這麽巧,錢陰今夜買凶殺人,又被我們碰見——”
慕容蓉平靜道:“別欺騙自己了,夏公子,如果不去救柳三,他可能會……”
夏乾沉默了。他看了看天空,看了看遠處的衙門,又看了看韓薑與慕容蓉。
韓薑明白夏乾目光的含義,她一把拉住他,“你別去!”
“我都沒說我要去哪兒,你攔我做什麽?”夏乾甩開了她的袖子,看了看城門,“你們在這兒等著,待開門之後立刻出城。一個時辰後,我在城郊與你們會合。”
語畢,他推開馬廄的破門就要出去,還背上了弓箭匣子。弓箭是提前準備好放在馬廄裏的。柘木弓匣子透著陰沉之色,比黎明的天空更加灰暗。
“夏乾!”韓薑語氣不善,“你沒那個本事——”
慕容蓉趕緊勸解:“時間寶貴,莫要爭吵。韓姑娘說得不錯,夏公子,這事開不得玩笑——。”
“你們有更好的辦法嗎?”夏乾問道。
韓薑和慕容蓉沉默了,夏乾朝他們笑了笑,“放心,我身上還有不少銀子,我去攔住他們,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談成。背著弓箭隻是以防萬一。”
朝陽的腳步很輕,輕得根本就沒有將黑夜完全驅逐出境。星光微弱,使得夏乾的影子在夜幕之下顯得有些孤獨。
韓薑怔怔地看著,夏乾的背影越來越遠,遠到她根本就看不清楚。
慕容蓉歎氣:“夏公子說得不錯,也許能用錢解決問題。我們如今隻好等在這裏,待城門開啟再出去。”
韓薑搖頭,“慕容公子,你有所不知。若是有組織、有靠山的團夥,根本不會為金錢所動。”
“若你執意回去換柳三,這更不是個好主意。夏公子之前就猜到你這種心思,怕你不配合。他說,一旦出了事故,我一定要送你出城。”
韓薑沒有作聲。
慕容蓉勸道:“計劃是我們想的,不是萬全之策,但也是應急之法。而且……夏公子真的對你很好,你不要讓他為你擔心了。”
慕容蓉見過很多姑娘,也非常了解女孩子在想什麽。他以為韓薑聽了這些話,多少會感動,至少會理解夏乾的苦心,然後乖乖跟著自己出城;若是執意不走,想用自己把柳三換回來,慕容蓉依然準備了另外一套說辭等著她。
卻不承想,韓薑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府衙,似乎有別的想法。
慕容蓉吃了一驚:“不行!”
“不是說我越獄,是說柳三越獄。至於原因……你說你早上遛彎,在街上碰到一個和他很像的人。”
慕容蓉搖頭,“這個理由未免太牽強了。”
韓薑沒有理會,繼續道:“之後,官府發現柳三被替換成我,他們就會把柳三重新關押,或者安排獄卒在那兒守著。你一直在那裏看著柳三,確保他是安全的。再多叫一些獄卒、官差去牢裏。即便衙門收了錢陰的好處,但也不是人人都收了錢的。隻要事情鬧大,人一多,殺手一定無法下手。而官府要出來搜人,短時間搜不到這裏。你讓夏乾回來,將我偽裝成貨物帶入錢府。錢府內院一個下人都沒有,官府礙於錢陰的麵子又不會搜查,在那兒會很安全。”
慕容蓉很是吃驚,但是靜下來細想,韓薑的想法不無道理。
韓薑又道:“如果我真的逃了,很快就會有官差前來追捕。我身上有傷,被抓到的可能性極大。但若是我回錢府躲著,你們想辦法將案子破了,之後讓狄震將案情寫下呈報京城上級,事情才有可能妥善解決。最壞的可能,也不過是我重新被抓回牢裏去,但至少拖延了幾日。在這幾日裏至少大家都相安無事,說不定你們還能和錢陰談判,事情尚有轉機。至於夏乾的計劃……我明白夏乾想要顧全我的安危,可是我要顧全整個大局。”
韓薑說得句句有理,慕容蓉自然聽得懂韓薑之意。此法風險均攤,比夏乾做得更加穩妥。
見慕容蓉有所動容,韓薑補充道:“慕容公子,你是聰明人。這件事夏乾是斷斷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必須等他離開,先行說服你。剛才我們路過了一座小山,登上山坡整個衙門盡收眼底,夏乾在那兒停住了。他做事是離不開弓箭的,雖然距離遠,但他可以通過小窗將箭射進去。”
慕容蓉搖頭,“小窗太小,怎麽可能射箭進去?”
“我了解夏乾。他很自信,認為自己的箭術無人能敵。他先射入一箭,告訴柳三有危險。這樣等殺手進入牢獄,柳三會將殺手逼至小窗,等著夏乾放第二箭。”
慕容蓉怔住了:“這麽說來,脫險也不是不可能,那為何還要——”
“慕容公子,若是夏乾真的為保柳三性命射了箭,那他就……”
“他會殺人。”說到這裏,慕容蓉立刻明白了韓薑的意圖,思索片刻便做出了決斷,“我現在就去報官。韓姑娘,你可真是……”
麵對這個姑娘,他實在想不出形容詞來,隻是拍拍她的肩膀,轉身快速去了府衙。
他轉身跑去,獨留韓薑一人站在馬廄。天空越發明朗起來,明朗到陽光都從雲際冒了出來,照著長安城的牆垣和屋瓦。馬廄的茅草棚頂也多了一絲暖意。
命如浮雲,風起雲散,飄忽不定。新的一天就是一場新的賭局。
韓薑的目光柔和卻堅定,這場賭局他們一定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