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雙探4:雙城血案 序章
正值三月清晨,天空灰蒙不見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將臨平山上的翠竹林澆了個通透。嫩筍似乎要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等待烏雲散去,就可以窺見竹海頂端剛剛升起的日頭。
安隱寺坐落於臨平山上,靜默雨中。掃地的僧人並未起身,晨鍾也未敲響,卻有一夥人趕在日出之前到達了安隱寺。
他們是一群官兵。
細細數去,有十七個人。雨水澆滅了他們手中的火把,也不知是什麽驅使這些官兵在細雨長夜中踏上泥濘不堪的山路。
官兵們氣喘籲籲,狼狽不堪。為首的官兵三十來歲,冰冷的麵貌卻掩不住一臉正氣。他疲憊地抬頭,見了安隱寺,猛地抬起手臂,示意其他人停下。
烏雲翻滾,天空露出灰白色。青灰色的安隱寺和石砌經幢在雨中顯得神聖而不可侵犯。
為首的官兵猶豫一下,獨自上前,敲響了安隱寺的朱漆門。
良久,一個小僧穿著晨服開了門,似是剛剛睡醒的樣子。他見了官兵,吃了一驚。十七個官兵黑壓壓地站在安隱寺門外,像極了閻羅派來的無常。
為首的官兵臉上皆是雨水,麵無表情,從懷中掏出紙質畫像,向前一抖,“見過這個人嗎?”
小僧有些膽怯,也並未看清畫像,一味撥浪鼓似的搖頭。
官兵統領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可否請住持出來?”
“住持不知是否起了。不知大人清晨到此所為何事?”小僧沒見過大場麵,有些畏縮。
“我們在追捕犯人,”官兵統領慢慢卷起畫像,沉聲道,“殺手無麵。昨夜三更他在平江府犯下命案,謀殺朝廷命官,手段殘忍,罪不容誅。我們連夜追趕至此,望小師父行個方便。我也知道,搜查寺廟是對佛祖的不敬,隻是——”
就在這時,門內突然出現一個人。他背對著佛像,像一個瘦小的黑影,僧袍飄展,站得筆直。
是安隱寺的住持有容大師。
官兵統領將刀插了回去,目不轉睛地看著有容,“打攪住持,實在抱歉,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不可,”住持隻說了兩個字,很威嚴地道,“收刀進寺。”
官兵麵麵相覷,誰也不肯放下手中的刀。刀,那可是他們吃飯的碗,保命的符。
在十七個官兵中間,卻忽然站出來個小兵。小兵是年紀最小的,平日愛鬧,機靈圓滑,被大家看作親弟弟一樣。他湊到統領耳邊低聲道:“王大哥,收刀吧。之前上頭囑咐了,遇到寺廟不可不敬,遇到百姓不可動粗。”
餘下的人齊刷刷地看向王統領。
姓王的統領眉頭緊鎖。
小兵又低聲道:“這安隱寺是大寺,背後有貴人撐腰。何況我們十七個人武藝高強,放下刀又何妨?咱們袖中偷偷藏著匕首,怎麽會拿不下一個賊人?”
無人應和。小兵還想說什麽,卻止了聲,往牆根看去。
王統領鷹一般的眼睛也掃到了安隱寺杏黃色的牆麵。就在不遠處,一串新鮮的泥腳印出現在了牆麵上,似是一幅陳舊的畫卷被甩上了不和諧的墨點。
殺手無麵必定是進去了,而且是剛剛進去!
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搜。王統領看看有容住持那不容侵犯的臉,有些生氣,卻揚起手來,“所有人,放下刀!”
他這句話引起眾人不滿,但是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刀。
在一片咣當聲中,王統領對小兵道:“你守著大門。”
小僧來不及阻止,王統領便推門而入。餘下官兵跟上,迅速而安靜地湧入寺院。
院內種了一片翠竹,在雨中輕輕搖擺。另一側栽了幾棵常青鬆柏、羅漢鬆以及馬尾鬆一類的古樹。鬆針被雨水打落,細細密密地鋪在院內的青石板上。青石板前便是正殿——大雄寶殿,它的青瓦紅磚也被衝刷得幹幹淨淨,幹淨得像是不曾有人來過。
王統領看了看四周。門外的牆上有腳印,而內院卻看不見一點泥濘。恐怕殺手無麵已經將青石上的泥土抹去了。
王統領沉默不言,覺得有些蹊蹺,但還是率先踏進了大殿。
大殿內一塵不染,釋迦牟尼像擺放在正中央。佛像本是金色的,在昏暗的光線下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似在靜觀塵世。王統領深吸一口氣,對佛像行了個禮,轉身對門外的官兵吼道:“分四路,快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於天仁,你們進來。”他說完,頓了一頓,指了指站在最前頭的四人。
王統領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回**。官兵井然有序地開始分隊去各個殿搜查。名叫於天仁的官兵進門後,低聲問道:“燕大哥,僧人還沒起,隻怕會——”
王統領將手指輕壓於嘴唇上,低聲道:“你們四人武藝最好,你們……可聞到了大殿內的血腥味?”
殺手無麵是帶傷潛逃的。
四人大驚,眺望著四周,屏息凝神,順勢將手放在袖口,準備隨時抽出匕首。
殺手無麵很可能就藏在大殿。
他們觀望四周,佛像數尊,發著冷光。那殺手會不會就藏在這佛像後麵?
四周無人,他們鬆了口氣,卻不知梁上有人。
……
十二年後,長安城。
錢家的當鋪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典當行。今日晨起,天蒙蒙亮,錢家的賬房先生就來到當鋪點賬了。
賬房先生名叫任品,是錢老爺派來的。說是點賬,不過是將一些績效好的賬目拿去。錢老爺說,有貴客要來府上,必須將賬本奉上。
任品個高,黑瘦,帶著幾分精明之氣,卻又顯得陰險而狡詐。也正是因為這點,他才能成為錢陰的親信——長安城首富的左右手。
然而他平生最恨的人就是錢陰。
六月剛過,天氣微熱,太陽已出。他推開窗戶,打算休息一會兒再去處理賬目。
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
任品皺眉。這麽早,誰會來?
他應聲開門,隻見門外站著一位姑娘,年紀很輕,服裝是樸素的青黑色的棉麻料子,破舊卻整潔。姑娘相貌甚佳,麵色疲憊,卻站得筆直,英氣十足。
她身上帶著一陣香氣,像是什麽香草的氣味夾雜著酒氣。
任品問道:“姑娘可是要典當東西?”
姑娘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袱,“師父病了,急需用錢。”
她走進門來,將包袱攤開,隻見裏麵有一對金色的鐲子——金光閃閃,年頭已久,陰雕一隻鳳凰;還有一些玉器,做工成色都不錯。
任品瞧了瞧,搖搖頭,“我隻是賬房,不會驗貨。姑娘再等待片刻,人來了,給你兌換現銀。”
“我想要銀票。附近可有驛站?”
“有的,往東走三條街,左轉。”任品沏了茶,水霧在空中彌散著,“姑娘喜歡喝什麽茶?”
“有酒嗎?”姑娘擺弄著桌子和茶具,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
“不巧,隻有龍井之類了。我家老爺為了待客,購了一批好茶,姑娘嚐嚐?”
姑娘隻是低頭飲茶,深深呼氣,似要將疲憊悉數吐出。
任品看了一眼桌子,突然說道:“姑娘,鳳凰圖騰是不能隨意用的。這鐲子……從何而來?”
姑娘雙目一凜,隨即低下頭去,不動聲色。“祖上的。祖上習武,興許是哪代人受過皇恩。”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姑娘有些不耐煩了,用手敲敲桌子,“你們究竟什麽時候開始做生意?”
任品垂目而笑,“恕我直言,姑娘這不會是……不義之財吧?”
姑娘聞言,噌一下站起身。
“我韓薑行得正,坐得端,怎會不義——”
她語畢,二人僵住不動。陽光從窗戶中透過來,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筆直地站著,青黑衣衫透著微光。
任品笑了。
“姑娘莫急,我們坐下慢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