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二月二,龍抬頭。
汴京城的冬日真的很快就過去了。潘樓街金雀樓的台子上有兩塊木板,木板掛著彩絹,放眼望去,不遠處的擂台上站了兩人,台下人聲鼎沸。老百姓推搡著看擂,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那人擠人、人挨人的場景實在嚇人。夏乾在不遠處的街角窩著,吃了一塊熱氣騰騰的炊餅,慢吞吞走到了潘樓街那懸掛著彩牌的台子前。
“掌櫃的,我不賭了,錢還我吧。”
夏乾嘴裏塞著炊餅,也沒往擂台邊看上一眼。掌櫃的見他前來,不慌不忙,隻是道:“可是您已經賭了呀。你還說過,若是贏了,直接把金雀樓買下來。”
“什麽?”夏乾的炊餅啪嗒一聲掉地,瞪大雙目,“我什麽時候賭的?不可以退錢嗎?”
“是易廂泉易公子來賭的,還加碼了,”掌櫃的指了指吊牌,“前一陣來押的,這是最後一局了,這下銀兩可是不少。正好金雀樓原東家家中有急事,需要錢。您若贏了,願意買,東家也願意盤出,這金雀樓就姓夏了。”
“易廂泉哪兒來的錢哪?他猜畫贏的錢都給我了!”
“這裏麵有錢。”掌櫃的端出一個點心盒子,夏乾一看就認出來了,這是他爹讓他交給陸山海的盒子。
“他賭誰了?”夏乾的心一下子涼了。他轉頭看向遠處的擂台。那上麵站著一彪形大漢,大漢的對麵像是一個書生。和大漢一比,那人穿得很素淨,又顯得太過瘦弱。
“就是那個瘦弱的小哥,”掌櫃笑著指了指擂台,“易公子真有眼光,看了一會兒就下注了,誰想到這麽瘦弱的人能連勝二十局——”
夏乾一把扯下了吊牌,他認出了吊牌上的那個名字。
“若是贏了,您可就賺了!大部分人押的都是大漢,那可是陸家的家丁,哪知道今年殺出這麽個人來。世事難料哇!”
夏乾生氣道:“你們居然分不清男女?居然讓一個姑娘去打擂?”
掌櫃的被他嚇得一怔:“你說那小哥是個姑娘?但他連勝二十局,怎麽可能是姑娘?”
夏乾一句話也沒說,他手中握著寫著韓薑名字的牌子往擂台跑去。可是那些拖家帶口的老百姓熙熙攘攘地擠在街道中央,如海如山,而他離擂台太過遙遠,遠到隻能看見擂台上兩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韓——”夏乾掙紮在人群裏,很想喊出她的名字,可是他的聲音卻被吞沒在一聲巨吼之中。
隻聽那大漢吼了一聲,似有威懾之意。那吼聲震天,如排山倒海,如虎嘯龍吟,令所有看客安靜了一瞬。然而在這片刻的安靜後,看客爆發出一陣潮水般的歡呼。隻見那大漢下盤穩健,出拳迅猛而有力,直擊對方的頭顱——
這一拳下去,幾乎不可能有人受得住了。
夏乾拚命地往前擠著,腦袋嗡嗡作響,在這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突然,周遭的人聲降下來了。
大漢赫然倒地。
百姓皆是一臉詫異,幾乎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麽。隻看見大漢倒地,那個有些瘦弱的人仍然站在原地,穩得像一棵樹,像是纖弱卻將根紮得極深的柳。
周遭百姓絮絮叨叨的言語傳入夏乾的耳朵,他還想往前擠,可是死活都擠不動了。卻聽一聲鑼響,比賽結束了,韓薑贏了。
她沒有接受歡呼,而是轉身下了台,像一片落地的白雪,隱沒在大地便消失不見。
夏乾真的沒想到是這種場麵,待他神魂未定地走到擂台旁邊,幾乎所有看客都各自散去。如今隻有幾名小廝正在七手八腳地打掃,沒有什麽大漢,更不見韓薑的影子。
夏乾看了看空****的擂台,有些不知所措。
“夏公子來得晚了一些,我還給你留了前排座位的。似乎隻有你和我買了那姓韓的姑娘的彩頭,不過我並沒有夏公子的遠見卓識,我賭得錢少,賺得也就少。傳聞夏公子目光獨到,一擲千金,真是令在下佩服。”
夏乾聞聲望去,這才發現這說話之人一身華服,正是前幾日在夢華樓碰見的小白臉。
夏乾有一肚子疑問,脫口而出的卻是:“她……怎麽贏的?”
對方像是吃了一驚,轉而笑道:“難道夏公子一場都沒看?”
夏乾未答,對方則道:“這種擂台,莽夫最多。體格最健壯者往往最易獲勝,可拳腳功夫粗糙得很。和這些莽夫相比,這位姓韓的姑娘身子骨瘦弱,但步履穩健,武學功底比其他的人都要紮實得多。”
夏乾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又說不出來哪裏不是滋味。
“你知道她是女孩子?”
對方聞言又是溫雅一笑:“我又不是瞎子,當然分得清男女。”
“那……你是何人?”夏乾早就想問了。
來人一怔:“我本以為夏公子知曉我的姓名,這才沒有報出,卻不想,是我唐突了。”他清了清嗓子,認真道:“在下慕容蓉。”
這個名字有些奇怪,有些讓人想笑。慕容這個姓在老百姓之中本身就不太常見,此人的名字裏偏偏又加了一個蓉字。
“哪個蓉?”夏乾鬼使神差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芙蓉的蓉。”
夏乾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想笑卻又不得不憋著。哪怕眼前的人舉止得體、修養甚高,攤上這麽個名字,就如同夏乾變成了夏淺淺,易廂泉變成了易湘湘。
慕容蓉倒是脾氣很好:“家父取的。他喜花,家中兄妹不論男女,名字皆是花,具體什麽花,看出生時令。”
夏乾聽後,更加想笑了,卻突然想到了兩個問題。
很多天前,夏乾與伯叔討論之時,伯叔隻是說猜畫活動中有一個贏家,名為“蓉蓉”之類,並未想是慕容蓉。其次,複姓慕容,這個姓在汴京不常見,若是論及慕容一姓,恐怕唯有慕容家的人了。南夏北慕容,這是大宋除去皇親貴族之外最富有的兩家人。西域之行對於夏乾來說是種曆練,對於商人而言卻非如此,談下了西域生意,幾乎等同於掌握了壟斷性的西方貿易之路。
夏乾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個巨大的競爭者。
慕容蓉站在夏乾麵前,不言不語,隻是微笑,如三月春風。
“我們會一同去西域,你、我,還有那位韓姑娘。西域之路漫漫,來日方長,我們日後定然會越發熟絡。”慕容蓉簡單說了幾句,揮了揮手,便離去了。
路漫漫,來日方長,越發熟絡……這些詞在夏乾的腦海之中打轉。
夏乾愣了片刻,沒有走動。不遠處有一算命先生,看他們貴氣,盯了他們許久,此時卻忽然喝住了他。
“出遠門,有大難。”
夏乾一愣,詫異地扭頭問道:“你說我?”
“你有血光之災,但不止是你,”算命先生認真捋了捋胡子,“至親痛失,至交分離,周圍人皆有大難。”他口中念念有詞,突然咧嘴一笑,“莫怕,莫怕!一兩銀子就可以解除——”
“真是胡說八道!”夏乾很是生氣,怒氣衝衝地走入了汴京城的夕陽裏。
(第三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