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

1

我曾經看過一個電視劇,警方給戴罪立功的犯人腳上套了電子監視器。

我作為黑獄被保釋的重刑犯,天界將我釋放的同時也設置了同樣的東西,他們利用封印強行將我的力量壓製在他們的可掌控範圍內,隨時監控行蹤,就像戴了個項圈,挺沒貓權的……

我提出抗議,拒絕出獄。

紅羽把我訓了個狗血淋頭:“你腦子有坑嗎?損失一點妖力,換得拜真虛天君門下學習仙法的機會,是其他妖怪哭著喊著都求不來的好事!監控行蹤有什麽要緊的?不過就是個名頭,就算沒有封印,天道想查找你的行蹤還會找不到嗎?你隻要不去做吃人或傷天害理的事情,誰管你走南闖北還是蹲黑山睡大覺啊?你放著好好曬太陽吃美食的機會不要,難道要回黑獄過苦日子嗎?”

我想了想,弱弱地問:“天道會偷看我洗澡嗎?”

紅羽氣得冒火:“誰要偷看一隻貓洗澡?!”

她教訓我的時候,是在黑獄外,陽光正好,曬得皮毛滾燙,非常愜意。我再也不想回到黑暗的寒冷中,暫時屈服了……

天道封印了我的部分妖力,設下了監視烙印,我得到了不完全的自由,原以為被控製的生活會很壓抑,結果出乎意料,天界壓根兒沒管過我。

社會進入飛躍階段,妖族修行變得艱難,大妖怪死的死,閉關的閉關,被抓的被抓,我跟師父學了些仙術皮毛,隨便幾成本事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等到了電子時代,手機GPS定位出現後,全世界人類和妖怪都在網絡監控中,我就更不在乎行蹤被掌控了,久而久之,我就當身上封印不存在了。

黑獄保釋規定,解開封印是違法行為,必須遣返。

我痛恨自己沒有學習仙法的天賦,更痛恨自己在過去幾十年裏沉溺享樂,不夠努力。蚩離君在鏡月湖一戰時已分身奪舍,僅靠部分靈魂的力量就將我壓製,而如今如果不解開黑獄封印,我找不到任何戰勝他的辦法。

對不起,紅羽。

對不起,藍淩。

對不起,師父。

你們的努力白費了。

逆天改命那麽多年後,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罪孽,我並不值得被救贖,我也不稀罕窗外暖洋洋的陽光,隻喜歡黑暗和孤獨。

另外,師父你亂收徒弟,不研究高科技的毛病要改改了。我在你號稱天衣無縫的禁法之地裏,用針孔攝影機把黑獄封印的解咒法術拍下來好久了,你到現在都沒發現。

再另外,你藏的春宮圖最好換個封麵,不要用美食標題,改成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什麽的好一些。

再再另外,我知道這玩意是藍淩的。

從頭到尾,我就沒打算把命運放在別人手中。

我猶豫片刻,解開了封印。

對不起,威廉。

一生一世的承諾,我做不到。

2

黑獄的封印解開,天界會立刻收到消息。可是他們又能怎麽樣?

普通天劫奈何不了我,蚩離君把世界鬧得天翻地覆,天界一時半會兒也抽不出手來對付我。

我趁著這個時間差,來到了荒山野外的無名湖泊。

湖麵無波,飛鳥不落,宛如死水。

我用爪子攪亂整湖平靜,掀起驚濤巨浪。

湖水分開,有條巨大的白蛇緩緩從水中遊出,蚩離君站在蛇首上,笑意吟吟地看著我。威廉被他靈魂占據後,原本溫和的容貌裏處處有說不出的陰冷,聲音如蛇般滑膩。

蚩離君溫柔地說:“親愛的,我等了你很久。”

我認真地說:“你我相識那麽多年,我見你一次想打一次不是沒理由的。”

蚩離君笑得更開心了:“打是親罵是愛,看見你如此情深,我真是歡喜。”

我鬥嘴鬥不過不要臉的,強行結束話題。

我問:“為什麽要複興魔道,毀滅世界?”

蚩離君抬起頭,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天空籠罩著一層灰色,並不美麗,他卻看了許久,然後他緩緩上岸,折下一朵野花,遞進我手心:“你真的不明白嗎?”

花瓣上有淺淺的塵土,蚩離君的眼裏也籠罩著看不清的薄霧。

他說:“夜瞳,我不否認自己用了卑劣的手段,但我從未想過毀掉這個世界,我比你更愛它。”

我不敢置信:“愛?”

“我不是個好人,若要論在黑獄裏無數個被折磨的日子,我恨你嗎?是的,我恨,尤其是最初的幾百年,我天天都想找你複仇,策劃著怎麽讓你在我身下求饒,”蚩離君緩緩道,“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忽然想起了霞山的藍天和白雲,想起了滿山的鮮花,清澈見底的湖。我想起了五山妖怪們在鏡月湖邊喝酒賞花的日子,仙酒之烈是大家都沒預想到的,結果都醉了,胡君調戲美人,洪山君表演啃竹子和胸口碎大石,你嫌春雨煩人,陪我一起躲在芭蕉葉下避雨,雨停入夜,漫天繁星,蟬鳴鳥語,你在我懷裏,說你最愛這樣的景色,我卻盼著時間停在這刻。”

我解釋:“我喝多了,醉貓說話作不得數。”

蚩離君笑:“是,酒醒後你惱羞成怒,抓了我幾十條血痕,我極歡喜。”

我也記得,從那天起,我滴酒不沾。

蚩離君道:“我千辛萬苦地從黑獄裏逃脫,隻盼再看一眼藍天綠水,重歸桃紅柳青,可是什麽都沒有了。你說什麽時代發展……科技隻用了短短百來年就摧毀了幾億年時光堆積起的美景,愚鳩、犀角,曾經相識的好友,如今連種族都被滅絕,多可笑。”蚩離君朝我走來,逼得我連連後退,“夜瞳,我從未想過要毀滅這個世界,我隻想從人類手中救它。”

我問:“所以你要挖心?吃人?”

蚩離君皺皺眉:“我並不認為吃人有什麽不對,人類也吃豬,吃牛,吃狗,吃貓,吃蛇,既然大家都要滿足口腹之欲,萬物有靈,眾生平等,我為何不能吃人?”

我沉默了。

蚩離君向我伸出手來:“夜瞳,你知道的,若是任憑人類的欲望發展下去,世界就毀了。”

我再次後退。

蚩離君逼問:“你想想當年的五山美景,想想過去的綠水青山,再看看現在暗淡的天空和渾濁的湖水,看看那堆鋼筋水泥堆砌出來的怪物,我錯了嗎?!你真的認為電腦、手機、遊戲、漫畫這些垃圾,比得上當年夜空裏的一條璀璨星河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感覺在看一個瘋子,過了許久,方道:“好,我幫你。”

蚩離君笑了:“真的?”他的眼裏沒有半分信任,“你還想騙我多少回?”

我也笑:“認識你那麽多年,我也說一次實話,我修的是自然之道,春去秋來,花開有謝時,滄海桑田又如何?不管是天道統治人間,還是魔道統治人間,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生靈塗炭,我都不在意。我來這裏就是為了威廉,所以你把那些煽情、虛偽和威脅的話都收起來別說了,開門見山吧。”

蚩離君饒有趣味地問:“自然之道?萬物有靈,悟道成妖,你的道從何而來?誰教你的?”

我打斷:“忘記了,反正和你無關。”

蚩離君問:“我以為你是人類那邊的。”

我:“我也冷眼旁觀了無數次人類的戰爭和慘劇。”

蚩離君笑:“可是你死死守著黑山,護著所有生靈,從不傷害人類。”

我惱羞成怒:“這種事和你沒關係!守護黑山,不傷害人類是我的承諾!”

蚩離君逼問:“你和誰的承諾?”

我被他逼得腦子陣陣疼痛,記憶中模模糊糊有個影子,可是怎麽也想不起。

“我忘記了!貓的記性又不好,上萬年的事情我哪裏記得住?!你可以不要廢話了嗎?你使手段把我弄過來,不就是為了開條件嗎?”

蚩離君問:“你似乎知道我要什麽?”

我鄙視:“你要的東西還用猜嗎?你真想窩在這條狗的身子裏一輩子嗎?”

蚩離君:“黑山之主就是爽快,你替我將身體從黑獄中取回,我將威廉還給你。”

我幹脆:“好。”

蚩離君故作遲疑:“你騙了我的感情那麽多次,我如何再相信你?”

我問:“你需要什麽證明?”

蚩離君再次變得陰冷起來,他的手中出現一顆流轉著黑色幽光的丹藥。

“這是蛇丹,用我的本命毒液煉製而成,發作時腐骨蝕心,大羅神仙不得救,隻有我能解。你服下此丹,用我的身體來換威廉和解藥。”

我也不客氣:“你又用什麽證明,你得到身體後,不會殺死威廉呢?”

蚩離君淡淡地說:“我用魔道立誓,你若取回我的身軀,我絕不傷害威廉。”

天道和魔道的誓言都是很靈驗的,若有違反,會遭心魔反噬。

我並不太相信蚩離君的妖品,可是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蚩離君不得到自己的身體,是絕對不會從威廉身上離開的,除了被天界列為誅殺目標外,他做的所有壞事也會被天道統統報應在威廉身上,萬一他用威廉的身體跑去吃個人,我懷疑那條傻狗就算醒過來也會惡心得患上厭食症……

這條混賬蛇,他是吃定了我奈何不了他,也看準了我有辦法從黑獄裏偷東西。

最初他在鏡月湖綁架威廉,裝作找情敵爭風吃醋來挑釁我,說一堆肉麻話,然後被天界逮捕。

他壓根兒就是故意的,因為黑獄妖怪越獄轟動了整個天界,他這個領頭者會遭到最瘋狂的追捕,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所以他幹脆破釜沉舟,將靈魂附在威廉身上,再讓天界把自己原身抓回去,消除了警戒,得到了很多時間來適應時代和發展勢力。等時機成熟後,再利用我對威廉的感情,把自己的身體弄回來。

兩個腦袋算計東西就是比一個腦袋強,他本來就是個天生精神分裂的家夥,把自己靈魂分成幾片藏起來壓根兒不難……

我忽然想起了某本超級流行小說裏的怪物了,真是太惡心了。

我從他手裏拿過蛇丹,一口吞下去。

蛇丹的味道有些腥,好像還有點貓薄荷和蜂蜜?

蚩離君笑眯眯:“好吃不?我特意為你做的。”

“喵的,智障!”我轉身就走。

蚩離君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就是不信我愛你。”

我回頭,豎中指,怒:“滾,老娘信你的邪!”

蚩離君還在笑,眼裏有些受傷:“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心,那條狗根本不算什麽。”

他的戲演得真蹩腳。

我確實不是很懂感情,可是我知道愛一個人有很多種表現形式,至少不會喂她吃毒藥。

3

“我覺得虐戀情深也挺有愛的,龍虎鬥相愛相殺什麽的超有愛。”

“你言情小說真的看太多了,應該洗腦。”

“我就是喜歡霸道總裁小白文怎麽樣!怎麽樣!”

“想想他那些可憐的姬妾,可憐的素素。”

“小說裏這些都是惡毒女配啦……”

“嗯,你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可惜我不喜歡。”

“夜瞳,我們別爭論這個問題了,你先放我下來好不好?你到底要對我做什麽?上次弄壞紅羽的茶具把黑鍋推給你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

“原來那個黑鍋是你讓我背的?招,繼續招……”

鸚哥被我五花大綁捆在樹上,整隻鳥都暈乎乎的,以為我又在和她開玩笑,努力賣萌求饒,直到我把她吊起來,她才意識到不妙,慌亂問:“夜瞳,你想做什麽?不要開玩笑了,不要開玩笑了。”

我伸出手,摸摸她柔軟的腦袋:“我們相識一場,總要讓你對天界有個交代。”我緊緊抓住她額上的本命法器幻羽,扯了下來,“等天界的人找過來,就告訴他們,是我搶了你的法器,還把你打暈了。”

鸚哥驚恐:“殺千刀的蠢貓,你到底要做什麽蠢事?救命!救命!”

我叮囑:“無腦文不要看太多,對智商不好。以後不要惹是生非了,男人少招惹幾個,紅羽是不會給你收拾桃花債的。”

鸚哥拚命掙紮:“不要!不要!你肯定要做壞事了!我要告訴紅羽!告訴紅羽!”

我重重一巴掌拍在她後腦勺上,把她打暈,最後道:“對不起,法器晚點還你。”

我催動幻羽,幻羽散發出細碎的光華,將我整個人包裹,幻化成師父的模樣,趁著師父斬妖未歸,我學著他的神態,大搖大擺走進南宮天府。我跟師父也混了那麽多年,模仿得出他的口氣,也熟悉府裏的道童仙女,輕輕鬆鬆地打了個招呼,就命管事取來了黑獄令牌。

我趁藍淩相識的侍衛值班時,持令牌再幻化成藍淩模樣走進黑獄。

我嚴肅問:“玄冥子,蚩離君最近可有異樣?”

名叫玄冥子的侍衛見到是藍淩,放下武器,恭敬地答:“自入獄以來,雙頭蛇一直沉睡。”

我道:“帶我去見他。”

玄冥子遲疑:“藍將軍,蚩離君是重犯,按規定需要天君手諭方可見。”

我歎了口氣:“玄冥子,你看守黑獄已經八百年了吧?上次我在黑獄鎮壓鬼妖時不慎受傷,是你幫我找師妹來救助,我還沒請你喝酒。”

玄冥子不好意思:“這事不提也罷,我誤會你的意思了,找錯師妹,找了那隻貓來。”

我拍著他肩膀,做出“哀怨”的樣子說:“兄弟,下次記得,我受傷的時候千萬要找紅羽,把我的傷勢描述得重一些,悲慘一些,最好說得轉頭就要魂飛魄散那種……”

玄冥子保證:“嗯,藍將軍的心我明白,那隻貓真是混賬,不但笑話你,還拿你的傷口戳著玩,就差沒撒鹽了。”

我附和:“何止混賬,她簡直是畜生。”

玄冥子:“對,太畜生了!”

兩人用私密往事拉近距離後,我偷偷問他:“你知道蚩離君又在下麵犯了一堆事嗎?妖怪管理局準備把上次越獄之事連起來,追究黑獄看管不利之罪,天君震怒,我偷偷聽師父提了幾句,說什麽誅仙台還是極寒之地,都是重罪啊……”

玄冥子急了:“我們兄弟把黑獄把守得水泄不通,蚩離君怎麽犯事的?”

我拿出平板電腦,嫻熟地打開了偽造的妖怪管理局的郵箱(我把1改成了I),裏麵有很多封偽造的郵件,都是蚩離君犯罪的消息,還有蚩離君附身在其他妖怪身上的事情和天帝的批文,責令特殊犯罪科調查黑獄侍衛守衛不力之罪。

撒謊最重要的是九句真話,摻雜一句謊話。

天界那麽多電腦白癡,其實不應該學人類搞無紙化辦公的,太容易詐騙了。

我編造的消息大部分是真的,隻有批文是假的。

蚩離君在人間作惡的事情,天界早有耳聞,隻是大家都相信他在黑獄裏,外麵的是假借蚩離君之名的冒牌貨。

我問蚩離君要了張他附身在威廉身上的照片作證據,玄冥子立刻上鉤了,他慌亂地解釋自己沒有玩忽職守,蚩離君絕對在黑獄裏關著。

我將照片放大,照片裏的威廉身上有著蚩離君獨有的黑色毒焰,絕無PS痕跡。

我問:“怎麽解釋?”

雙頭蛇分裂靈魂的天生異能,極其罕見。

玄冥子沒見過這種事,滿額冷汗,連連喊冤。

我安慰:“你先冷靜,天界將此事交給特殊犯罪科調查,趁著調查還沒正式開始,尚有轉圜餘地,我建議你帶我進去偷偷看一眼,確定囚禁的蚩離君是否是真貨。如果是真,我必保你無罪;如果是假,怕要早做準備,如今天帝震怒,終歸要有人上誅仙台頂罪,唉,我實在不忍啊……”

玄冥子不疑有他,命其他侍衛好好看守,打開了黑獄大門,將我帶進了雙頭蛇牢房。

雙頭蛇靈魂不完全,兩個腦袋都沉睡著。

玄冥子小心翼翼地問:“您看……”

我冷冷道:“假的。”

我瞬間出手,爪子狠狠抓斷了他的脊椎骨,另一隻爪子砸向他的後腦勺。

玄冥子來不及慘叫已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我俯下身,安慰:“抱歉了,這種小傷,天界會搞定的。”

我暴力撕開牢門的結界,黑獄發出警報聲。

我迅速將龐大的雙頭蛇放進收妖葫蘆裏,再幻化成重傷的玄冥子模樣,打開了黑獄的其他牢門,讓幾個妖怪衝了出來,我手持寶劍,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大叫:“不好了!蚩離君暴動!重傷藍將軍,再次破封印!大家快點結陣,不要讓這群惡徒逃離。”

眾侍衛迅速結陣,攔截逃亡妖怪,戰況激烈。

我趁機躲去牆角,隨便變了個仙娥的模樣,逃之夭夭……

遠處天空,有火焰把雲霞燒得通紅,熱浪席卷而來。

神鳥鳴聲,直衝九霄。

我想大家肯定恨死我了……

對不起。

4

我將雙頭蛇從收妖葫蘆中取出,仿佛對待大件垃圾般,重重丟在蚩離君麵前。

蚩離君坐在湖畔喝酒,神態自若:“你的動作真快。”

我跳上蛇身,爪子按在七寸處:“立刻從威廉的身體裏滾出來!”

蚩離君笑:“急什麽?看見你為我不顧安危,冒天下奇險,我心歡喜。”

我不廢話,爪子往下伸了半寸,刺破鱗甲,蛇身冒出血珠。

蚩離君歎了口氣:“若是身子弄壞了,我隻好委屈自己用條狗的了。”

我被他拿捏住死穴,隻能收爪。

看著他滿不在乎的表情,我隱隱約約又覺得自己猜錯了什麽,可是,怎可能有人連自己真身都不在乎?他不在乎讓我冒險做什麽?

我強迫自己相信,他定是裝的。

蚩離君替我斟滿一杯:“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這是蜂妖釀造的百花酒,我嚐著不比蟠桃宴的仙酒差,你要來一杯嗎?”

我拒絕:“免談,我酒量淺,不想喝醉了。”

蚩離君笑:“醉了好,醉了就不疼了。”

他放下酒壺,緩緩起身,走向自己的原身,將手放在巨大的蛇頭之上,星星點點的魂魄之力開始運轉,匯聚在掌心,然後流向蛇身。

忽然,蛇的身子開始劇烈震動起來,四隻金色的眸子睜開,緩緩爬入湖中,威廉的身子也隨著漸漸地斜了下去,落入水中。

我趕緊衝過去,在他淹死前撈起,探了一下氣息,鬆了口氣。

湖水洗刷了黑獄的塵埃,雙頭蛇開始變化,化作高大的男子,濕漉漉的銀色長發緊緊貼在臉上,襯著雌雄莫辨的美貌。

縱使我用對冷血動物偏見極其嚴重的眼光來看,也必須承認他是有吸引力的男人,就好像人類看漂亮的貓、看矯健的豹、看金色的蛇一般,哪怕是跨越種族,也分辨得出什麽是美,若非我是堅定的種族歧視者,說不準也會被這張臉騙了去。

蚩離君緩緩走來。

我將威廉護在身後,暗中施了個法術。

蚩離君道:“你不要緊張,我向魔道起誓不殺他,必守信諾。”

我道:“我的解藥呢?”

蚩離君的腳步停下,過了好一會,他笑著問:“我給你的解藥,你敢吃嗎?”

我沉默。

蚩離君笑:“性命攸關,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搖頭:“不能,我沒讓你用我的性命立誓是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放過我。”

蚩離君緩緩催動了蛇丹,問:“夜瞳可有對策?”

雙頭蛇之毒,天下間無解。

猛烈的毒性從腹中開始蔓延,混進血液,侵入骨髓,肌膚開始發黑。

我伸出爪子,朝他衝去,然後跌倒,血從五竅中流出,滴落草葉,草葉瞬間枯萎,我已無法呼吸。

我掙紮著問:“我死了,你可願放過威廉?”

蚩離君笑:“我自然不會動他,他將生不如死。”

我笑:“也對,你就是這種人,我怎能對你有絲毫指望。”

蚩離君意識到什麽,往後退了半步,可惜晚了。

我的元魂已脫離了身軀,妖丹催動下,天地萬物皆成為生命之源,毒毀的軀體開始分解,先死後生,化回本體。

“蚩離君,貓有九條命,我送你一條如何?”

我的爪子,抓碎了山峰,撕開了湖泊。

我置放在威廉身上的陣法也將準確位置報告給紅羽,天兵天將即將來到。

蚩離君忽然笑了,笑得暢快淋漓。

他瘋了嗎?

蚩離君說:“時間到了。”

忽然,有什麽東西在內心深處爆裂了。

撕裂靈魂的暈眩感從腦海裏傳來,潮水般的記憶衝開了牢固的鐵門,把整個腦子塞得滿滿的……無數熟悉的不熟悉的記憶碎片在旋轉,各種場景不斷變換,分不清時間,分不清地點,分不清人物,塞得我腦子就快爆炸了。

有時候,我是隻流浪的黑貓,被惡狗追得到處跑。

有時候,我是個冷酷的妖怪,在血海中廝殺。

有時候,我是個溫柔的情人,癡癡地看著某個人。

我到底是誰?

強烈的痛楚讓我發出淒厲的叫聲。

我隻能將讓我痛苦的來源一樣樣抽離出體外,愛情,親情,友情……混沌的世界裏什麽都沒有,我什麽都不需要。

恍惚中,我看見蚩離君看著我,用最溫柔的語氣,斷斷續續地對我說話。

“你身上的封印有兩個,一道是天界施加在你身上的封印,禁錮了你的能力,一道是他施加在你命上的封印,禁錮了你的記憶。這兩道封印,都必須由你親自破除,我策劃了好久好久……怎樣才能讓你破壞天條,主動舍棄生命呢?”

“為什麽?”

“夜瞳,你被天界騙了,你不是貓。”

“我是誰?”

“黑暗中的女王,我已等了你萬年,請回到我的懷中……”

“我是誰?”

“魔王。”

我要毀了這討厭的世界。

5

“夜瞳,夜瞳,你這蠢貓快醒醒。”

火焰中,我撕斷了畢方神鳥的翅膀,將她丟入血泊中,和那隻嘰嘰喳喳的白色鳳尾鸚鵡妖一起。

穿著藍色冰鎧的男人持劍從背後向我攻來,還不用我出手,就被身後雙頭蛇的毒鞭抽開。

他們真的好煩,不停對我叫著“夜瞳”這個名字。

可是,夜瞳是誰?

為何有些熟悉,他們為何說我是隻貓?

我有些疑惑,我問忠心耿耿的部下。

他告訴我:“他們認錯人了。”

我想也是。

我堂堂魔王,怎可能是隻貓?

鳳尾鸚鵡妖在血泊中哭啼:“夜瞳,你忘了我們?忘了威廉嗎?”

威廉?這奇怪的名字是誰?

鳳尾鸚鵡妖拚命推旁邊的男人:“威廉,要相信愛的力量!快喚醒她!喚醒她!”

愛的力量又是什麽?

我困惑地看著她身邊名叫威廉的金發男人,敏銳地從他身上嗅到了狗的味道。

威廉問:“夜瞳,你真忘了所有嗎?”

我皺眉:“你是誰?”

我不認為自己和一隻修為粗淺的小狗妖有什麽交情。

鳳尾鸚鵡妖繼續吵鬧:“他是你男人啊!”

區區幾百年修為的金毛狗是我堂堂魔道之主的男人?

我瞬間有種羞辱感,一腳把這胡言亂語的鸚鵡踹斷了幾根骨頭。

那隻金毛狗衝過去,把她護住,朝我咆哮:“你住手!不要再傷害朋友了!”

正邪不兩立,我什麽時候和你們是朋友了?

我繼續看身後的蚩離君,尋求答案。

蚩離君甩了甩手中的長鞭,笑:“幾個貪生怕死之徒想要攀龍附鳳罷了,我殺了他們吧。”

威廉聞言,攔在了其他人的麵前,對著我吼:“夜瞳,你不要聽他的了。”

夜瞳,夜瞳,夜瞳,他叫得我好心煩。

既然他攔著不讓我殺人,我就先殺了他。

我瞬間出現在這條不知廉恥的金毛狗麵前,撕開了他的胸膛,抓住心髒,故意沒有捏碎。我很清楚這樣有多疼,想看他痛苦絕望的表情。

可是他依舊溫柔地看著我,一聲又一聲呼喚:“夜瞳。”

夜瞳到底是誰?這些人煩不煩?!

我緊了緊爪子,心髒在掌心瘋狂跳動。

我低吼:“我的名字不是夜瞳!”

他問:“你的名字不是夜瞳,又是什麽呢?”

我是魔王……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我回頭,再次求救地看向蚩離君,尋求答案。

蚩離君答:“魔王不需要名字。”

可是,我明明記得我是有名字的。

不是魔王,不是夜瞳,我的名字到底是什麽?

“夜瞳!”

“魔王!”

不,這些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