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之劫

1

妖怪管理局的特殊犯罪科趕來,將整個遊樂場封鎖善後,偽造出遊樂設施爆炸的假象。

藍淩用冰係法術將周思思的屍體冰封,將精神崩潰的寧少昊帶回審問。

我愣呆呆地跟在他們後麵,不知該做什麽。

藍淩推了推眼鏡,對我說:“夜瞳,你狀態不好,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們。”

我搖搖頭:“不,我想幫忙……”

藍淩的口氣很嚴厲:“這些事不是你擅長的範疇,回去,休息!”

他說得沒錯,我就是個隻會打架的笨蛋貓,做事沒腦子,逆轉時間害了那麽多人,給妖怪管理局添了大堆麻煩,藍淩怕我幫倒忙也是應該的……

我垂下耳朵,夾著尾巴,乖乖地走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漫無目的地走了半晌,最後還是回到了周思思家。空****的屋子裏到處都是威廉和她的氣味,仿佛回過頭就會看到他們歡快地出現,這樣的感覺逼得我有些透不過氣,隻好衝出門,逃到天台上,坐在角落裏想了很多很多。

漫漫長夜終會過去,朝陽緩緩升起,晨露打濕了我黑色的皮毛,有些寒冷。可是,不管多冷都不會有人再來為我披上外套,將我抱回屋裏去。我的眼淚混入露水中,從滾燙到冰冷,怎麽止都止不住。

我曾經以為自己很聰明,可是我什麽都做錯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很強大,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

我經常嘲笑威廉和周思思是廢物,其實我才是廢物。

背後,傳來火焰的溫度。是紅羽展開灼熱的翅膀,將我籠罩其中。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再次低下頭去,盡可能將眼淚隱藏在陰影中……

紅羽遞給我一方錦緞的手帕,輕輕地問:“今天風很大,沙子又進眼睛了?”

我接過來,狠狠擦了兩把:“嗯。”

她靜靜地陪我坐在天台上,陪我看著東君的金馬車在天空中行駛的軌跡,直到燦爛的陽光灑下,我的呼吸平穩下來,才收回了翅膀。

紅羽緩緩開口:“很多年前,我也曾想過改變時間,隻是沒有成功。可是,直到今天我還會後悔,如果能像你一樣不管不顧地去做,是否會有更好的結局?是否不再痛苦?”

我詫異地看著她,怎麽也看不出那麽理智聰明的她,會和我一樣犯蠢。

紅羽苦澀地笑了笑,伸出手,一束烈焰瞬間在指尖燃起:“畢方鳥天生帶有火焰,自成一族,居在沙漠禁地,無法與萬物親近。三界之戰,神魔相爭,妖靈神獸紛紛隕落,畢方一族隻剩下我了……”

三界之戰的時候,我年齡很小,神智未開,思維混沌,記憶不是很清晰,隱約記得到處都是血海和屍骨,他們說所有大妖怪都參戰了,上古妖獸更是死了一片,同歸於盡的也很多,好些神獸都滅族了,經常聽說有人撿到妖丹、法器什麽的,便宜了我們這些沒資格參戰的小妖怪。我好像也吞了個什麽東西,妖力大漲,渡過天劫,沒過多久就化形成功了。

紅羽道:“我那時年幼,尚未化形,沒有參戰,逃過一劫。可是作為畢方一族唯一的幸存者,也算不上什麽好事……”

我想了想,明白了。畢方神鳥身帶烈焰,在徹底控製住能力前,無法靠近其他生靈,也不能離開沙漠,紅羽隻能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枯坐在禁地裏,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歡樂,沒有悲傷,隻有看不到盡頭的寂寞。

我不知道紅羽是怎麽熬過來的,這樣的日子想想都要瘋了。

“我遇上了一隻迷路的妖怪。”

紅羽的臉上露出懷念的微笑,第一次對我說起了她的故事……

2

那隻妖怪是個銀杏樹妖,名字叫白,雄性,修為不高。

草木類妖怪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路癡,所以他們很少離開出生地。

白是草木妖怪裏的異類,他特別喜歡旅遊,但是每次都會走向奇怪的地方,比如想去泰山卻跑到華山,想去草原卻跑到京城,想去東海又跑到了戈壁灘……反正就沒到過目的地。

紅羽在沙堆裏撿到白的時候,這個想去西湖的倒黴蛋都快枯死了。紅羽第一次見到畢方鳥以外的生物,很是新鮮,就把他丟到綠洲的湖泊裏救活了。

枯木遇水則活。

白醒來,化作人形,是個清秀的少年,墨綠色的長發,金色的眼睛,身上有讓人喜歡的溫和氣息。他看見紅羽的瞬間臉上有些紅,過了許久,問:“我應怎樣報答你呢?”

紅羽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從來沒離開過沙漠,你能告訴我外麵的事情嗎?”

她看著眼前年輕的男人,心裏有些不安,害怕被拒絕,害怕被丟下,害怕再過一個人的生活,混亂的思緒讓她的火焰有些失控,身上再次冒起了小小的火焰,幾乎灼傷了白的肌膚。紅羽趕緊控製下自己的火焰,往後退去,她心裏想起了畢方一族的族訓:火焰會毀滅一切,畢方鳥要遠離其他生靈。

白說:“我聽說畢方神鳥因為身帶烈焰,有燒毀天地之能,因此世代定居沙漠禁地,不能擅自外出。”

紅羽沮喪地低下頭,她想白一定害怕了,要和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走獸般逃離畢方禁地。

白問:“每天看著同樣的景色,很寂寞吧?”

紅羽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她看見了白的笑容,這是她懂事以來,見過的第一個微笑。

白說:“好,我陪你。”

…………

那是紅羽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她每天跟在白的身邊,聽他說外麵的故事。

“三界之戰中那隻倒黴的桂樹妖被丟到月宮上了,還被斧頭天天砍。”

“月宮在天上,很冷清的地方,我覺得不如大海。”

“大海非常寬廣,看不到盡頭的藍色。不,那種藍色和天空的藍不一樣,更深更美,陽光照射上去,波光粼粼,時不時還有魚兒跳躍出來。魚是有鱗的生物,鱗是冰冷光滑的物體。龍身上也有鱗,我在東海邊等了三年,有幸見過一次,它飛上空中,身姿矯健,真希望能讓你看見。不,和畢方飛翔的樣子不同,我覺得你拖著火焰劃過天空的姿態更美。”

“人類從四季變化中學會了種植,春天的時候,他們用青銅做的工具翻開荒蕪的土地,種入種子,等待收成。夜裏,他們會升起篝火,圍繞著跳舞,男人追逐著女人,展現著自己的英勇,隻有最強壯的男人才能得到她們的青睞。”

“青睞……青睞就是指男女情投意合,然後繁衍生息。”

“男人和女人怎樣繁衍生息,這,這……”

白被難住了,他看了紅羽很久,死活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紅羽不依不饒,每天追著他問:“繁衍生息是什麽?男人和女人怎樣繁衍生息?”

白說:“因為他們相愛。”

紅羽問:“愛是什麽?”

白:“男女希望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這就是愛。”

紅羽:“我想永遠和白在一起,你愛我好不好?”

白:“好,我愛你。”

情竇初開,隻要一瞬。

紅羽看著白的眼睛,忽然懂了白的心,她按著狂亂的心跳,展開火焰翅膀,迅速衝上九霄,無法控製的烈火席卷了整個天空,原來這就是愛。

從那天起,感情迅速升溫,白以樹葉為笛,為她吹起一宿又一宿的曲子;紅羽拍著火焰翅膀,為他唱著刻在畢方鳥骨子裏的古老情歌。

白說:“愛情,就是兩個人相守在一起。”

紅羽對此堅信不疑。

春天來了,候鳥帶來了風的通知,他們說有人類遷移到沙漠外圍的綠洲裏,組成了部落。他們在夜裏載歌載舞,歡聲笑語,快樂得仿佛天上的神仙。紅羽第一次產生了走出禁地的好奇,她想參加這場盛大的舞會,想看看人類的生活。

母親曾說:“畢方鳥在徹底控製情緒之前,不可以離開禁地,否則會給天地帶來災禍。”紅羽覺得自己把情緒控製得挺好的,白經常誇她可愛又善良,她開心至極也就是引發幾個小火災,哪裏會帶來災禍?大不了有失控趨勢的時候,她往天上飛就是了。而且她很想看看白說的大海、山林、城市,她想和白一起浪跡天涯,到處旅遊……

於是,那天夜裏她化成普通女孩,和白一起偽裝成旅人,來到了人類的部落。人類的部落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邀請他們參加篝火盛會。

原來世界上有那麽多好玩的事,女孩子戴著五顏六色的花冠,掛著磨成珠子的漂亮石頭,穿著獸皮做的裙子,圍在篝火邊跳舞,她們的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神采,盡情展示著青春的魅力。好些女孩還對白拋媚眼,有兩個自恃貌美的大膽女孩還上前邀請他去野外玩耍。

“為什麽要去野外玩耍?”紅羽不解,“這裏不是更好玩嗎?”

白輕輕咳了聲,臉色通紅。

女孩子紛紛笑了起來,打趣她:“這男人不是你的情郎?他不愛你?”

紅羽硬氣道:“他當然愛我。”

女孩問:“他既愛你,怎不教你?”

紅羽更不解:“教我什麽?”

女孩笑聲更響:“教你繁衍生息,教你生孩子。”

紅羽還是不明白:“情郎要教繁衍生息?”

部落裏的小夥子們也圍了上來,亮著健壯的肌肉,湊趣道:“小阿妹,若你看不上那男人文弱,換我們也是一樣的。”

在那古老的年代,**都是人倫正理,無須遮遮掩掩。大家看出了小畢方對男女情事的懵懂,打趣得更凶殘了。

白見紅羽還想勤學苦問,刨根到底,趕緊拖著她走了。沒走多遠,撞見巨石後麵有對男女正在熱吻,紅羽興奮了:“他們在打架嗎?咱們去看看。”

白拉住了她,嘶啞道:“別去。”

紅羽看看那兩人,看看白,忽然懂了,原來這就是繁衍生息,原來這就是愛情。

月色下,紅羽看著白的眼睛,樹妖的金色眸子裏失去了往日的平靜,綻放出從未有過的色彩,仿佛燃燒的火焰席卷了她的身軀,這不是她翅膀的顏色,而是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和祈求。

紅羽小心翼翼地問:“你愛我嗎?為什麽你從不碰我?”

“愛?”白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旅途到了盡頭,因為你在這裏,我願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你的一個吻。”

紅羽緩緩問:“吻?”

白微笑道:“吻。”

紅羽偷偷看了眼巨石後的男女,抬起頭,欣喜地閉上了眼。

夜風有些涼,白的呼吸有些沉重,不知過了多久,有溫暖濕潤的氣息覆蓋在她的唇上。

這是什麽感覺?

紅羽的心跳忽然加快,渾身血液衝向腦部,比熊熊烈火更灼熱,她意識到不妙,明白了白為何從不碰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烈焰從身上席卷而出,如地獄的詛咒般向周圍擴散,將白包裹其中,瞬間燒掉天地間的一切。

木遇火則死。

紅羽睜開眼,看見的是白微笑著,在烈火中被焚毀的瞬間。

他說:“對不起。”

樹妖和畢方鳥的愛情,是錯誤,是毀滅。

紅羽瘋狂地要收回身上的烈焰,可是瘋狂卻催化了畢方的本能,越是激動越是失控,她終於崩潰,尖叫著展開了翅膀,飛向天空,大朵大朵的火焰飛向人間,化作撲不滅的神火,樹木被燃燒,巨石被擊碎,村莊被毀滅,人類尖叫著逃亡。

她在烈火中絕望地哀嚎,尖銳的叫聲直達天界。

有些愛情,在成熟的那天,永遠死去。

3

紅羽說完了故事,陷入了長長的沉默。我知道她曾燒死了自己的愛人,卻不知過程如此慘烈,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安慰,想了很久方道:“你的黑曆史真精彩。”

紅羽一翅膀扇在我腦袋上,帶火星的:“瞎說什麽!”

我心疼地摸著燒焦的幾根毛,思考:“聽你說來,他吻你的時候已經抱著被燒死的覺悟了,所以才會對你道歉吧?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傷心,這男人比威廉還傻,你跟他還不如跟藍淩呢,嗯,反正藍淩那麽作死,燒死不心疼。”

“別胡說八道,枉費藍淩平日裏對你好了,”紅羽再扇了我一翅膀,“當時我也很後悔,打過逆轉時間的主意,想在白昏迷的時候把他丟出去,見不到我,他就可以活下去。是師父製止了我,他說世上有因果,強行逆轉命運並非唯一的彌補之道,倒不如好好贖罪,再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我小聲嘀咕:“不犯同樣錯誤啊?某人這輩子沒指望了……”

紅羽裝沒聽見:“我找到了白的轉世,默默地守護了他一輩子,他變成了人類,過得非常幸福,在他壽終正寢的那天,我忽然放下了,覺得這樣也挺好。”

我怨念:“我當年怎麽就沒想到這招,否則也不會害苦那麽多人了……”我又想起威廉和周思思受的苦頭,心情沉了下去。

“天道是平衡的,有得必有失,你確實害了聶小倩,”紅羽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圓,一麵水鏡出現在虛空中,鏡中映出了一個地窖,裏麵關著幾個年幼的女孩,她們穿著唐時的服裝,抱在一團,流著眼淚,瑟瑟發抖。地窖外傳來打鬥的聲音,緊接著,有滿臉絡腮胡子的俠客破門而入,將她們救了出去。女孩的父母抱著她們痛哭,感激不盡。

女孩與俠客,我一個都不認識。

我看著紅羽,滿臉不明白。

紅羽道:“這是個邪道的總壇,若非這位俠客意外發現線索,及時救出這幾個女孩,她們將會被虐殺放血,煉成丹藥。你看到水鏡裏那穿著黃衣服的女孩了嗎?她父母年過半百方得一女,愛若珍寶,得知女兒死訊後,一夜白頭,夜夜哭泣,不到半年,雙雙病亡……”

我還是不明白:“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紅羽:“若是你沒逆轉時光,製止洛陽大火,這位俠客在少年時就死在火海裏了,便不會懲惡除奸,更不會救這些女孩。他們的命運都因你改變,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天道是公平的,有人幸福,有人不幸,總量並不會因逆轉時光而改變。

我的愚蠢行為並不是隻帶來了災難。我心裏略略好過了些,思緒也漸漸清明,我明白了紅羽來和我說這些話的原因——她希望我振作起來,不要陷在過去的錯誤中無法走出,而是要好好彌補做錯的事情。我可以把當年逆天改命傷害的生靈找出來,想辦法補償他們,至於怎麽補償……我看了眼紅羽似笑非笑的表情,懂了:“周思思真的死了嗎?”

紅羽微笑:“藍淩用仙丹修複了她的傷口,又將她的身體冰封起來,如果運氣好,能找回她的靈魂,送到玉瑤仙子處修複,還是有幾分把握的。畢竟周思思命不該絕,地府也不太想收這樣的燙手山芋。”

我發誓:“放心,我會把蚩離君那變態抓成生蛇片!把兩個笨蛋都救回來!”

紅羽:“蚩離君的事由天界全權負責,我沒讓你做這種事。你做隻好貓,不要讓我和藍淩頭疼,更不要給師父臉上抹黑就好,另外彩衣也很擔心你,讓你別急躁。”

我抖抖耳朵,有些明白了。

紅羽轉身走了,走到天台樓梯口,回頭笑道:“夜瞳,你什麽時候開始懂得人心的?”

我被她問得莫名其妙:“你說什麽?”

紅羽更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你這樣挺好的。”

她黑曆史爆太多,糊塗了吧?

4

我像旋風一樣衝進妖怪管理局,抓住了彩衣和藍淩,逼問:“寧采臣的審訊結果呢?蚩離君到底要聶小倩的魂魄做什麽?咱們怎麽把他從威廉身上趕出去?”

彩衣和藍淩的眼神有些閃躲,顧左右而言他,我有點不好的預感。藍淩被我逼得實在受不了,終於說了實話:“這事還是讓妖怪管理局處理吧。”

彩衣想了想,打官腔:“此事涉及天道機密,上頭有命令,要迅速解決此事,不要讓我們為難。”

我問:“你們打算怎麽對威廉和周思思?”

藍淩遲疑片刻,笑道:“特殊犯罪科會繼續審問寧采臣,找到有用線索,努力把大家都救回來的。”

我懂了,我轉身就走。

天界給了妖怪管理局不少壓力,彩衣的話中有暗示,解決事情最快的方法是什麽?建房子需要大半年,把房子炸掉隻要一瞬,沒什麽比毀滅更簡單快捷的方法了。威廉的身體被蚩離君奪舍,區區三百年修為的狗妖無法和上萬年的雙頭蛇的靈魂力量相抗衡,想把蚩離君從威廉體內拖出來,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把威廉的肉體和蚩離君的魂魄一塊兒消滅,就容易多了……至於周思思,雖然上輩子的經曆很可憐,品行優良,靈魂純潔,是個值得庇護的好人,但是在整個世界的安危麵前,她實在太渺小,不夠看了。

個人總是要為集體犧牲的……天界做出的選擇和人類社會差不多,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可。怪不得紅羽特意來找我談話,原來有這般含義。她說天界沒有讓我做這種事,但是我可以做義工嘛;她說讓我不要讓藍淩頭疼,不要給師父臉上抹黑,意思是我要小心謹慎地做這事,不要犯低級錯誤讓大家收拾爛攤子;彩衣說不要讓妖怪管理局為難,要迅速解決此事,意思是千萬別讓她知道,動作最好麻溜點;至於藍淩,他說審問寧采臣找到了有用線索,是明晃晃地在給我指路嘛……大家都是好朋友,認識了上千年,糊弄天界的套路玩得賊溜,都有默契了。

我默默感謝了大家,變成貓身,隱了氣息,隨便在妖怪管理局裏找了幾圈,就找到關押寧采臣的地方了,寧采臣因為周思思的死大受打擊,恨不得將蚩離君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來,沒想過逃跑,所以對他的看守並不嚴密。我在監禁室門外稍微蹲了一會,其中一個看守就被藍淩叫去布置其他任務了,另一個看守老烏龜妖,出身黑山,曾是我手下,特別有默契……

我在暗處輕輕地“喵”了一聲。

老烏龜妖揉了揉眼睛,開始打瞌睡。

我在他閉眼的瞬間潛入監禁室,將從紅羽處偷來的禁音咒貼好,隔音效果杠杠的。

我化出妖形,問:“腿還疼嗎?”

寧采臣掙紮著從病**站起來,想向我磕頭:“我錯了,求你救救小倩吧。”

我一把扶住他,把他按回**,訓斥:“小聲點,我沒那麽多時間聽你囉唆,告訴我蚩離君那混蛋到底在策劃什麽?你和胡君為什麽會相信他說的鬼話,為虎作倀?那條變態蛇躲在哪裏?”

寧采臣會意,用最簡潔的語言交代:“蚩離君要複興魔道。”

他一句話就讓我聽明白了,蚩離君不愧有兩個腦袋,腦洞大得可以突破邊際,謀劃夠誇張的!天道掌管著萬物的生生不息,魔道則是萬物的毀滅者,也是世間唯一可以抗衡天道的存在。當年三界戰爭,絕大部分的人類站在天道那邊,絕大部分的妖族站在魔道那邊,打得熱火朝天,傷亡慘重,最終天道還是壓製住了魔道,妖族式微,人類漸漸興盛起來,妖怪管理局也是因此而生。

蚩離君是想重啟三界大戰,將整個世界拖入血海地獄中,這對妖族來說不算壞事,戰爭雖然充滿風險,但也充滿收益,而且可以獲得大量的人類屍體和靈魂,助長修行。若是魔道能打敗天道,人類就會淪為被妖怪圈養的食物和奴隸了。

我覺得支持那家夥的妖怪都是腦子有坑的啊!現代社會的牛排、炸雞、可樂、薯條、冰淇淋哪樣不比人肉好吃?除了窮得揭不開鍋和有特殊嗜好的妖怪,誰要去吃人肉啊?我聞過蚩離君宴席上的人肉味,還不如狗糧味道好呢!更別提社會後退幾十年,電視、電影、動畫、小說什麽統統沒有了!我還在追的電視劇和漫畫也看不到了!還有網遊手遊什麽的,我最近玩的遊戲剛抽到稀有卡,辛辛苦苦練上去,還沒虐夠人呢……那些支持蚩離君的妖怪就和人類的中二少年一樣,對世界的認知全靠腦補,以為戰爭很好玩,殺人放火很酷,讓人類臣服很爽。可是他們會修電腦嗎?會開發遊戲嗎?會畫漫畫嗎?會編程序嗎?魔道複興,世界大戰,這一切都沒有了!每天過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打打殺殺的生活很有趣嗎?畢方鳥這樣的神族,都隻剩下紅羽一人了啊,更別提滅族的那些了……

我越想越糾結,抱怨:“你們是傻子嗎?”

寧采臣笑得慘淡:“魔道擁有對抗天道、改變萬物規律、讓死者複活的力量,不是嗎?”

我不得不承認:“是,可是蚩離君如何讓魔道複活?他的力量雖強,但也隻是個妖怪。”

寧采臣道:“我們在蚩離君處看到了魔道的力量,他殺死了一個人類,剝出靈魂,再利用這個靈魂做獻祭,讓死了很久的妖魔複活了。那個妖魔叫素素,據說你認識。”

我知道素素,那曾是蚩離君的姬妾之一,我親眼看著她妖骨盡碎,無力回天的。

我還是有些疑惑:“素素死了那麽多年,屍體早就化成灰了,他怎麽讓她複活?”

寧采臣道:“人類發明了很有意思的技術,克隆。他手中留有素素的妖骨,做出軀體,再用靈魂獻祭,喚出了素素的靈魂,就和生前一模一樣。”

我想了想:“他為何複活素素?我不認為他對自己的姬妾有那麽深情重義。”

寧采臣冷笑:“當年你為阿虎之死苦惱時,他乘虛而入,幾乎都要得手了,是誰告訴你真相,讓你對他恨之入骨,勢不兩立?是誰背叛了他,讓你對他痛下狠手,送入黑獄?”

我去!當年他弄死我的好友,假惺惺地來安慰我,獻殷勤,他為了一句戲言就把素素殺了,還怪素素拚了最後一口氣逃出,臨死前告訴我真相?

我問:“素素現在如何?”

寧采臣惡心地皺了皺眉:“你懂的,在他手裏,呂後都不算什麽了。”

蚩離君這種連死人都要拖回來再報複一次的家夥,以他的殘忍和手段,被做成人彘折磨幾天死掉都算幸運……我想了想,打了個寒顫,若是素素還有口氣,我就順手殺了吧,免得她活著受那無盡的痛苦,也算好事了。可是,死者複活,不是動搖天道根本,要引起天劫的嗎?我最近沒聽說哪裏被雷劈啊。

我想了想:“我猜他的死者複活,隻是重塑肉體,再找到素素的靈魂放進去,再喚起前世的記憶,因此混淆了天界的視線,沒降下天劫。你們看見他殺死的祭品,本來就是素素的轉世……”

寧采臣握拳:“可恨我們當時沒想到。”

“胡君應該想到了,”我分析道,“雖然蚩離君的做法是取巧,但死者複活總歸是動用了魔道的力量,他幫助的並不是蚩離君,而是魔道……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寧采臣輕輕搖頭:“我看不懂他。”

我細細想來,那麽多年,我也沒真正懂過那隻狐狸。

寧采臣給了我一個地址和電話,說是他和蚩離君見麵的地方和聯係方式,他說:“若周思思能回來,請替我道歉。”

我問:“若她要找你呢?那家夥腦子特別有坑,花癡屬性爆棚,我也搞不清她會怎麽想……”

寧采臣看了看窗外的藍天,苦笑:“就說寧采臣已死。”

我明白了,他幫蚩離君做了錯事,總歸是要受到製裁的,以我多年闖禍、蹲大牢和獄友交流的經驗來看,他是從犯,有戴罪立功表現,又是半妖之軀,多半要被抓去關黑獄,等他出獄最少百年,周思思是人類之軀,按最長壽命算,到時候也是白發蒼蒼的老太婆,若是周思思一直等他,到時候老太婆和少年郎談戀愛……畫美不敢看啊。

我丟下這個斷腿殘廢在監禁室裏繼續反省,收了禁音咒,再次“喵”了一聲,外麵的老烏龜妖開始給媳婦打電話,沒說幾句,好像犯了什麽錯,那“妻管嚴”就躲在角落裏麵紅耳赤地被媳婦盤問,好像還要回家跪榴蓮什麽的,路過的警察都被吸引了視線,個個掩嘴偷笑,我就趁機溜出去了。

5

我去了寧少昊提供的地址,那裏早已人去樓空,妖怪管理局派人搜了幾次,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線索,倒是抓了幾隻投靠他的小妖怪。我撥打了蚩離君的電話,顯示是沒開機,估摸他把電話丟河裏了。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找到他呢?

我努力思考……說起來,好像威廉以前上網買過些什麽有趣的東西?還試圖給我買情侶款?說是防止迷路?我拿出手機,熟練地登錄威廉的購物賬號,查看訂單信息,很快就在某寵物用品店裏找到了答案:寵物GPS微型WiFi定位器跟蹤追蹤犬貓咪項圈長待機防走丟失神器。

我:“……”

那隻狗腦子裏裝的是豆腐渣嗎?我出去遛彎幾天不回家不是迷路,而是貓的離家出走天性好不好?而且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他每天的散步線路,更不想去找他,找他?說起來……蚩離君就算奪了威廉的身體,也不會變成金毛狗的形態去撒歡吧?

我衝回家,威廉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東西分類極有條理,我很快就在另一個沒打開的貓項圈盒子旁邊找到了狗項圈的使用說明書,歡喜地將上麵的工業防水、軌跡重放什麽的功能全部看了一次,然後打開手機,按上麵的講解一步步下載APP操作。買東西就是一分錢一分貨,這項圈實在太靠譜了,導航係統都詳細得快趕上車輛定位了……我被高科技感動得不能自已,果斷給了賣家一個五星好評。

我順著GPS定位查找地圖,發現項圈的最後定位在湖泊正中間,我和蚩離君相處那麽多年,也明白他的處事風格和思路,他在黑獄待了那麽多年,從來不養寵物,哪知道現在人類會給寵物搞出那麽複雜的設計,還把它們當祖宗供?就算他無意中變成了狗形態,發現了威廉的項圈,也不會知道裏麵的玄機,隨手丟棄也不會正好丟在湖中間。

蛇是冷血動物,喜歡陰暗潮濕的地方。湖底正是他喜歡的棲息地,這裏隔絕了很多來自人類的信號,洗去很多痕跡。而且他的毒素在水中能發揮更大的效力,這是他的主戰場。我在這裏和他硬碰硬,可是半點勝算都沒有啊……

忽然,項圈的GPS信號又出現在湖中心,然後停留在湖畔,緊接著信號斷掉,緊接著所有痕跡被消除。他是發現了項圈的存在?還是他一直知道項圈的存在?

我再次一條條查看威廉的購物記錄,貓糧、貓砂、貓罐頭、動漫模型……規規矩矩地買東西,規規矩矩地給好評,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忽然我發現有店主在瘋狂私信他,我點開看了一下,那可憐的店主發了無數條:親,請說出對我們產品的不滿。親,不要給差評。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親,我們不是黑店,從不找人算賬啊。親,我給你退錢好不好……那條狗是爛好人,就算買了假貨也不會給差評的吧?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點進去查看,最新的購物記錄裏有個大大的差評,差評裏沒有對產品的評價,隻寫著六個字:我等你來算賬。

窗外的樹上傳來輕微的撲翅聲,有隻用古老符咒煉成的綠色蝴蝶被燒成灰燼,這種蝴蝶是妖族用來監視用的道具,和樹葉混在一起,難以察覺,那條狡猾的蛇,他一直在等我回來,等我發現一切……

五山同盟多年,我們做過朋友,做過敵人,交情深厚。

我很樂意滿足他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