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教官
來人竟然身穿內絳紅外黃色的僧袍,戴著紅僧帽,掛著菩提子持念,手持五鈷金剛杵,從花白的須發中看出,這人年紀不輕,身形瘦小,但在這冰天雪地中,他依然光著右膀,以示虔誠。雖然已經得到古博士的提醒,藏宗教方麵會派出一名代表,但驟然看到這位喇嘛,大家不得不吃驚。這位喇嘛一手持杵,一手合掌,以藏教禮儀問話,卓木強巴也以教禮回話:“是的。不知道上師有何指教。”
喇嘛一見卓木強巴的姿態就知道,隻有在智者德仁老爺家裏長大的強巴少爺,才能將這些禮儀尊號做得如此自然。通過他自我介紹,大家認識了這位決班亞拉喇嘛,這次前來,是德尼紮薩克喇嘛直接通知的他,幾乎沒驚動藏教的任何人,這點卓木強巴理解,畢竟是一件還沒影兒的事,德尼大喇嘛應該是認為不宜動靜過大。當卓木強巴擔憂地問起亞拉的年紀時,亞拉表示,自己剛過五十,身體沒有問題。可卓木強巴看著亞拉花白倒豎的豪眉,總感覺他比方新教授年紀還大,怎麽看也讓人不放心。
不多時巴桑帶著一臉疑惑從營房走出來,讓方新教授進去,並傳話讓卓木強巴等在門外。卓木強巴一等就是半個小時,已經頗有些不耐煩時,方新教授出來了。他轉告卓木強巴道:“好像是測試,不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別瞎說。”
競男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麵,桌上擺了幾樣東西,她示意卓木強巴坐下,指著桌上的東西問道:“能告訴我,你認識這些東西裏的幾樣?”
卓木強巴掃了一眼,如實答道:“一株草,一塊石頭,一種……比螞蟻大點兒的動物。”
競男抬頭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她戴了副很精致的無框長條形眼鏡,扶了扶鼻架,道:“能不能說得詳細一點?”接著在一個筆記本上快速地記錄些什麽。
卓木強巴道:“不能。”
呂競男微微笑道:“嗬嗬,不用那麽拘束,放鬆點。”
卓木強巴不急不慢地道:“我不緊張,很放鬆。”
呂競男手裏玩著筆,饒有興致地問道:“難道,天獅集團的大老板,平時說話都是這樣硬邦邦的腔調嗎?”
卓木強巴不慍不火道:“還有別的什麽事嗎?”
競男看陌生人似的又看了看卓木強巴,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卓木強巴沒想到自己的問題這麽簡單,不明白方新教授和巴桑怎麽用了那麽久。起身時,競男又叫住了他:“呃,等一等,根據方新教授和我們達成的共識,這次培訓的費用你會全部負擔,是這樣嗎?”
卓木強巴道:“資金方麵沒有問題。”對於卓木強巴而言,唯一沒有問題的恐怕就是經費了。
競男道:“哦,那你知道我們特訓的內容嗎?”
卓木強巴道:“不知道,你們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
競男道:“是的,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應該事先了解一下比較好。從巴桑那裏得到的情況,他們是從海拔七千米附近一直降至海拔五千米左右,經曆了雪山、原始森林、草原等多種地形,也就是說,我們的訓練範圍從雪地越野到趟草地沼澤,從穿越原始森林到高山攀登,那是一個很廣的範圍。綜合方新教授的信息資料,我們計劃分三步走,第一步,讓你們學會基本的野外生存技能,包括在各種氣候各種地形環境下的適應性訓練;第二步,讓你們學會如何利用各種工具,包括武器和一些必要的防身競技格鬥;第三步,是讓你們學會辨別一些簡單的陷阱和避免可能碰到的未知危險。就目前掌握的資料,這次行動的難度也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僅高原雪山攀登一項,就已經屬於探險科考的範疇了,而對你們來說,那還隻是開始,然後你們要穿越一片或許是從未有現代文明人走過的森林,裏麵的毒蟲猛獸,有些幾乎是一碰就致命的;而更為可怕的是,裏麵或許還居住著有原始部落文明的戈巴族人,他們擁有現在我們不知道的智慧,可能會做簡單的陷阱,但足以致命。而這些都還不是最可怕的,我們最大的敵人,是你剛從可可西裏帶回來的信息,另外一群在尋找帕巴拉神廟、擁有一些非常規武器的現代人。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們這次行程的危險程度,至少要再提高一個等級。你真的……沒問題?”
卓木強巴道:“是的。”
競男道:“聽說最後一名隊員已經到了,叫……叫……”
卓木強巴道:“決班亞拉。”
“哦。”競男表麵依然無動於衷地說道,“你出去後叫他進來。”
卓木強巴敏銳地捕捉到,競男聽到這個名字時耳朵動了一下,埋頭記筆記隻是一個掩飾。卓木強巴打開門,發現亞拉喇嘛就在門口,他轉達了競男的話讓亞拉進去。亞拉一進門,卓木強巴就看見,呂競男,那個冷冰冰特立獨行的女人,竟然站立並迎了上去,門關上的一瞬間,她好像跪下了。卓木強巴使勁揉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卓木強巴並沒有眼花,呂競男確實跪下了,雙膝跪地,雙手撐地,頭也不敢抬起來,喃喃道:“亞拉大人,我沒有想到,您會親自前來。”
決班亞拉,這位看上去年邁的老者,慈祥地摸了摸競男的頭,低沉道:“起來吧,孩子。這是德尼大喇嘛交給我的最為神聖的使命。”
呂競男站起身來,亞拉又道:“方才我在門口都聽到了,你關於這次行動的危險分析,恐怕有點錯誤。這次行動,最危險的敵人,不是那些拿著槍炮的現代人,而應該是你們認為處於蠻荒狀態的戈巴族。”看著競男一絲不苟地聆聽著,亞拉道,“你對戈巴族了解多少?你對古苯教又了解多少呢?記住,大智者告訴我們,明心一絲的不查,將帶來蒙塵一世的黑暗。”
亞拉長久地仰望白色天花板,又想起德尼大喇嘛在那山頭告訴自己的話。那些話,如擂鼓般時刻敲打著自己的心。
卓木強巴走出營房,就被方新教授問上了:“她給你看什麽東西沒有?”
卓木強巴大致形容了一下他看到的東西,方新教授思索後道:“和我看到的東西不一樣,聽你說出來無法判斷是些什麽東西,但是應該是野外常見的動植物和岩礦標本。艾力克,你笑什麽?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對吧?”
艾力克攤開手:“我不能告訴你們,那個丫頭很厲害的。”
除了艾力克,每個人都被單獨叫進營房問話,然後呂競男出來,大聲道:“列隊!”
七個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排序,東拉西扯好一陣後,總算按高矮順序排好,卓木強巴排頭,向後依次是張立、嶽陽、方新教授、唐敏、巴桑、亞拉。每人自報姓名和自我介紹後,呂競男清脆而嘹亮的嗓音響起,如鷹鳴般高亢:“到這裏來的每一個人,我不管你們以前是做什麽的,我要你們明白你們目前的身份。我們要組建的,是一支具有科考性質的探險隊,我們要去尋找的東西,不僅十分地神秘,而且非常危險,那是——隨時隨地都會送命的危險!所以,如果有誰,現在想退出,還來得及——”她的目光掃過,好像沒有看任何人,但每個人都感到她好像盯著自己在看。
呂競男微微冷笑,那一刻,她仿佛比巴桑還要孤高,“你們的勇氣讓我很欽佩,但僅有勇氣是不夠的,想要去尋找帕巴拉神廟,你們的意誌得比鋼鐵還要堅硬,你們的肌肉得比花崗岩還要結實,每個人既要有獨立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又要有隨時能為隊友犧牲生命的團隊精神。這些,就是我要求你們做到的。在我的隊伍中,不會有任何情麵,訓練一段時間後,不能通過我的考核的人,會被馬上清除出隊,不聽我命令的人,也會馬上清除出隊!”說到這裏,她盯緊了卓木強巴,卓木強巴也正盯著她。卓木強巴看著站在高處的呂競男,微風拂起她飄肩的長發,束腰風衣微擺,隻覺她身後的翠山白雲皆無顏色,他隻看到呂競男的臉,呂競男那冷傲的笑,仿佛已入畫。
呂競男用她那一貫冷冰冰的語調道:“方才對你們進行了一項小測試,希望借此知道你們對野外生存的知識到底有多少了解。很糟糕,按照這次行動的標準,我測試的結果是,你們所有人野外生存的知識——都為零。這次行動不是簡單的旅行或探險,它是一次非常嚴謹的科學考察行為,所以,我要求你們每個人,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如何在野外生存!”
“切。”巴桑從鼻孔裏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呂競男道:“看來我們這裏有人不以為然了。”
巴桑一挺胸道:“我有很長的時間都是在無人的荒野度過的,我不覺得你說的野外生存需要學習。”
呂競男走到巴桑麵前,兩眼一凝,嚴厲地道:“那隻是你作為一名偷獵者在無人地區來回穿梭而已,根本算不上野外生存。你們團體行動,靠的是現代的高級裝備和武器,如果除去那身行頭,你在高原一天都待不下去就會死亡。你不信?那我問你,你知道青藏高原哪些野生動植物是能吃的?哪些東西是會吃死人的?你知道如何利用星星和草木來辨別方向?你知道天空的雲告訴你下一刻是什麽天氣?你知道山脈的走勢與地質礦物對磁場產生怎樣的影響?你知道太陽風暴在什麽時候影響衛星的通信?你知道你的呼吸脈搏體溫怎樣提示你,還能在高原待多長時間?你知道夜裏零下幾十度,怎樣在野外找到避風保溫的場所?築冰砌房,鑿冰取火,吞食草根樹丫維持生命,在冰上看動物痕跡鋪設陷阱……你一樣都不會!你不過能找到那地方可以帶個路而已,而且還是戴罪之身,你最好別忘了。”
巴桑被說得臉紅脖子粗,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來,競男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去,道:“怎麽?想動手?就憑你那點微末伎倆?”
巴桑已顧不得對方的性別身份,暴吼一聲,從競男身後出拳,拳風獵獵,隻見呂競男一偏頭,突然一揚腿,將腳拿過肩頭,足尖重重踢在巴桑額頭,跟著手肘一沉,擊在巴桑小腹,沉肘一揚拳,打在巴桑麵門,拳一縮,又變掌,狠狠在巴桑喉管處斬了一下,巴桑還沒喘過氣來,呂競男另一隻手握拳又一次打中巴桑的額頭,這一拳好重,竟然把巴桑那鐵砣一樣的身體打得仰麵倒下。而整個過程,呂競男一直背對著巴桑,連頭都沒回一下。
呂競男每一次動作,就讓張立的手彈跳一下,看著教官把巴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接受格鬥訓練的那些日子。卓木強巴也是第一次弄清楚,什麽叫作格鬥,原來身體的任何部位,都可以作為武器攻擊對手,原來人的動作是可以快到這種程度的。
巴桑哼哼唧唧爬起來,頓時火氣煙消雲散,再無任何的不滿和高傲,他在以前的部隊裏就已經學會屈從於強者。呂競男示意他歸隊,冷冷地道:“你要搞清楚,你到這裏來,是接受我的培訓。別以為你有個像蜘蛛一樣的文身就很了不起,我在特種部隊任教官時,就從來不因為隊員是男性而手下留情。”
“還有別的什麽意見嗎?”呂競男轉過身來,她的臉上如罩嚴霜,這次卓木強巴看著她一點也不可愛了,隻聽她道,“我們要以軍人的訓練方式,對你們進行地獄式培訓,一切行動要絕對服從指揮。”她慢慢從每名隊員麵前走過,走到唐敏麵前,突然停下,從唐敏脖子上取下一個裝飾物,道,“在進行訓練時,不允許佩戴這些東西,稍不注意,它有致命的危險。”
呂競男出手很快,唐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扯了過去,唐敏隻好道:“知道了,我會把它保管好的。”
呂競男看了看手裏的東西,麵無表情地道:“暫時由我幫你保管,特訓完了再還給你。”
唐敏急道:“請,請還給我。”張立好奇地一看,那不是別的,竟然是卓木強巴冒死從可可西裏冰穀絕壁邊上采下的紫粉色晶簇,已經被打磨裝飾過了。
卓木強巴突然向前邁出一步,目視前方道:“請你還給她。”
呂競男輕笑道:“嗯?這是什麽態度?”卓木強巴表情冷淡,重複道:“請你還給她。”
呂競男語調一變,生硬道:“想拿回去?得憑自己的實力!”
卓木強巴轉頭盯著呂競男,呂競男毫無懼意地與他對視著。張立心中急道:“糟了,糟了,教官不知道那東西對強巴少爺的意義。”嶽陽心道:“教官這是怎麽了,和一個小首飾過不去?”
卓木強巴道:“那就對不起了。”他一個虎縱,伸手去搶晶簇,呂競男冷笑,手一縮,身體一側,退了一步,避了過去。卓木強巴伸手一撈,呂競男一轉身,又避開,卓木強巴惱羞成怒,反手就是一拳,呂競男頭一偏,似乎對卓木強巴的攻擊視而不見,躲閃從容。
張立心道:“唉,強巴少爺怎麽打得過,那是教官啊!”
卓木強巴出手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快,無奈根本碰不到呂競男的衣服,他已經被激怒了,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在場地上橫衝直闖;而呂競男身形翩翩,更像一名鬥牛士。她原本一直掛著冷酷的笑意,看著如無頭蒼蠅般亂闖的卓木強巴,可是她突然看見,卓木強巴的眼睛都紅了,似要滴血一般。呂競男歎了口氣,故意露出一個破綻,卓木強巴就如一座山一樣壓了過來。
卓木強巴一把將呂競男撲倒在地,身體完全地壓製住她,喘著粗氣從呂競男手裏抓過晶簇,惡狠狠地道:“請……不要……隨便……沒收,我們的……東西!”
呂競男冷靜地看著卓木強巴,任這個男人的氣息胡亂噴在自己臉上,她還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以這樣的姿勢壓倒在地,她也不客氣地回答道:“在訓練中,所有違反規定的事情,我都要製止,你這種摔跤似的格鬥方式隻適合製服單個敵人,並不能真正地打倒敵人。夠了吧,還不放手!”
這個時候,卓木強巴卻猶豫了一下,呂競男突然用膝蓋一頂,將卓木強巴掀翻了出去,倒跌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呂競男一躍而起,鷹眼瞄過每一個人,冷漠地道:“在這次行動中要想活下去,格鬥也是必不可少的訓練。你們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卓木強巴和巴桑這兩個看似凶悍的男人受到教訓,竟然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別的人自然再沒有任何意見。這時大家才明白,為什麽張立和嶽陽說這個女教官是魔鬼的化身。
呂競男見大家安靜下來,再次向大家介紹了一下訓練的內容和方式,最後道:“因為我們可能和一些不明武裝分子遭遇,所以在訓練的時候就要做好準備,所以我準備把你們分作兩個組,理論學習時大家在一起,實地練習時就兩組競爭。你們不要小視這樣的競爭訓練,你們的成績將關係到隊伍最終成員的確定和隊形編排,現在抽簽決定分組。這裏四黑四紅八支簽,誰抽到什麽顏色就在哪一組,最是公平,少一人的那組也別抱怨。”
沒想到,抽簽結果是,卓木強巴、巴桑、張立、嶽陽分在一組;而方新教授、亞拉喇嘛、唐敏分在了一組。連呂競男也對這個結果感到不可思議,隻得讓艾力克填充缺人的那組,以平衡雙方實力。隨著呂競男一聲宣布,他們的特訓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