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溶洞
老肖一直在給卓木強巴補課:“馬蘭山冰川發育在平坦的高山頂部,冰川覆蓋在上麵好似一頂白色的帽子,可稱為冰帽,又叫平頂冰川,它的特點是沒有表磧,也沒有出露到冰麵之上的角峰陡崖。冰川上層是粒雪,下層是冰川冰。由於全球氣候變暖,冰川一直處於消融期,裏麵會因消融而形成不少奇觀。”
胡楊觀察著旁邊的車轍道:“看來柯克他們追得很急,這些盜獵分子有些慌了。小心點!別陷進去了!”
在冰川穀中又開了近一小時,無線電對講機才有了信號,胡楊呼叫道:“柯克,聽得見嗎?柯克!”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們總算趕來了,我在北邊,我看到你們的車了。”
胡楊道:“盜獵分子呢?”
柯克道:“他們不要命了,鑽進了冰溶洞,我守在洞口呢。”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程渠他們巡查去了,看有沒有別的出口,目前好像還沒有發現。”
胡楊道:“情況如何?”
柯克道:“三至四個人,有兩把獵槍,一把自己改造過的半自動突擊步槍。他們還想和我們動武,我也沒客氣,掃了他們一梭子。”
半山腰上斜陷著盜獵分子留下的破車,據柯克報告,車裏空空如也。他的車在冰川側麵坡上,朝右開才看見柯克做的紅綢標記。
看似離得很近,但越野車越開越慢,看著柯克的車在眼前,可老是到不了,第二輛車前輪又陷入了冰坑,怎麽努力輪子都打滑,根本出不去。胡楊一怒之下,拿起來複槍跳下車去,卓木強巴跟在後麵,他後麵是林旭聲,張立也跟來了。
卓木強巴想快些看到盜獵分子鑽進哪個洞了,快走了幾步,跑在胡楊前麵,被胡楊一把拽住,罵道:“你不要命啦!走路不看地上的啊!”
卓木強巴愣道:“地上?地上沒什麽啊?”
胡楊也不說話,突然向西走了幾步,拿起槍托對著一片似乎平坦的地用力一搗。那地麵“嘩啦啦”陷下去一塊,聽到石塊滾落洞裏的聲音,好像一直在往下麵滾,直到聽不到聲音。卓木強巴驚道:“這——”
老肖從後麵跟上來道:“這上麵到處都是看不見的冰陷坑,是冰溶洞薄弱處,裏麵究竟有多深,沒人知道,一旦踩在上麵,哧溜就滑下去了,然後你再也別想上來。”
卓木強巴這才小心地跟在胡楊身後,到了柯克守的洞口,第一輛車也開了上來,兩輛越野車並排在洞口,第三輛車在半山腰拉第二輛。目前他們一共七個人,兩把來複槍,一把雙筒獵槍,加上柯克拿著的那把九毫米微聲衝鋒,一共四把槍,是為了對付攻擊型野獸和盜獵分子而準備的。
胡楊小心地走到洞口,看了看四周環境,朝洞裏喊了幾句,柯克道:“沒用的,我喊了幾次了,他們都沒什麽反應。”
胡楊道:“從他們走的路來看,他們對這一帶地形很熟悉啊。一定以前做過采金客,想獨占一條金脈而深入過無人的冰川頂蓋。”
卓木強巴問老肖道:“采金客?”
老肖道:“嗯,馬蘭山朝東延伸下去,距這裏好幾百公裏路了,那裏以前發現過幾條金脈,八十年代曾湧入大批采金客,為搶金子還死了不少人呢。有些亡命徒,為了金子什麽都不顧了,有時拚上性命走幾百公裏的無人路,來到這冰蓋下麵,看看有沒有運氣。不過,根據勘測結果,這冰蓋下麵似乎沒有金礦呢,後來就再也沒有人來了。”
老肖轉過頭,問道:“老胡,怎麽辦?這個應該是消融的冰溶洞,裏麵的情況不知道是怎麽樣的,地下裂層往往四通八達,他們躲起來可很難找啊。”
胡楊道:“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找幾個強壯的,隨我進洞!”他轉身看了看,拿過一把來複槍,硬塞在卓木強巴手裏,道:“算上你一個。”
卓木強巴接過槍不知道該怎麽放,翻來覆去拿了好幾遍,急道:“我……我不會!”他在靶場練習過手槍射擊,但是來複槍這樣的長家夥,還是第一次拿。
胡楊大度道:“不會沒關係,到時候就拿它當鐵棍使。”
張立在一旁道:“我也去,那些盜獵分子有槍的,到時候我能幫上忙。”
胡楊看了看張立纏滿繃帶的手道:“可是你的手……”
張立道:“沒關係,已經不要緊了。”
看著張立一臉的誠摯,胡楊想了想,安排道:“林旭聲,把安全繩拿來,洞口就是個冰斜麵,別下去了就上不來。柯克、張立,你們兩個拿上槍,我們進去。老肖,車上還有一把自動步槍,你們要守好洞口,我們出來前會先聯絡的,別的什麽出來,你給我拿子彈掃回去!”
隻聽老肖嘟囔道:“牛人。”
安全繩的一頭拴在一輛越野車上,張立背了捆備用救生繩,拿了鋼釘,裝進一個包裏,然後背上。胡楊另拿出兩個巨大的登山背包,大號的交給柯克,特大號的交給卓木強巴。卓木強巴背在背上,感覺還挺沉,問道:“裏麵是什麽?挺沉的。”
胡楊一瞪眼道:“這點力氣都沒有!你可是我們幾個裏麵最強壯的一個了。裏麵是救命的東西,你別給弄丟了。”他走在前麵,剛邁出一步,又回頭強調道:“就是把你自己丟了,也不能把包丟了!”
老肖在後麵一把抓住卓木強巴,神色嚴肅地道:“跟緊老胡,他可能想去看那個。這次就這麽進入冰溶洞,有點太冒失了,但是沒辦法,老胡就是這脾氣,唉……就是我和老胡,總共也隻去過兩次冰溶洞,裏麵步步危機,進去容易,想上來是難上加難,你們沒有這樣的經曆,一定要聽老胡的,否則情況會變得極其危險,甚至能要了你們的命。”
卓木強巴點頭道:“知道了。”
這時,胡楊已經拉著安全繩,小心地進入溶洞之中。隻見他一手拉著繩,一手控製平衡,“哧溜——”就從洞口滑到了洞內。
跟在後麵的卓木強巴也想學胡楊,可他背著一個巨大背包,手裏又反握著來複槍筒,一進去抓安全繩的手就鬆掉了,人也跌坐在地,順著冰就直往裏滑。
幸虧卓木強巴生得高大,坐在冰上滑行,也被胡楊一手抓住衣服,停了下來。從洞內朝外看去,冰洞的出口處是一條長約十米的冰斜坡,坡度在五至十度左右,要是沒有這根安全繩,想爬上去實在有點困難。卓木強巴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塊稍平的冰麵,這塊冰麵就有左右兩個路口,再往裏看就是漆黑一團,什麽都看不到了,如果剛才胡楊沒有抓住他,現在他究竟會在哪裏,情況就很難說了。
柯克、張立也都慢慢地溜了下來,張立問道:“走哪條道?”
胡楊說道:“電筒。”張立分發人手一個強力手電筒,那是一種手柄超長,可充電,尾部還可以放出十萬伏電的防暴手電筒,電量很足,強光驟然發出,還有些刺眼。
胡楊仔細看了看地麵,說道:“他們慌忙掉進來,不可能停在這個平麵上,一定是滑到底下去了,我們走直線。”
進洞的四人中,卓木強巴無疑是最高大的一名;其次便是柯克,身高估計有一米七八,紅臉跟打了蠟似的反光,戴了頂遮住耳朵的氈皮帽,活脫一個內蒙古冬季牧民;至於隊長胡楊,身高比張立還矮了一兩公分,但他那一臉凶相,一身煞氣,很是懾人,罵起人來,卓木強巴都不敢還口。
整條冰道長約五十米,剛好是安全繩到頭的距離,下麵就是凍土石層了,至少鞋踩在上麵不會滑倒。張立用電筒照了照四壁,所有的岩洞石壁都被厚厚的冰包裹著,手電光一照,冰裏麵的溶岩顯得光怪陸離,頗似無數頭怪獸,透過冰層也在打量他們,如今頭頂穹壁距地麵約有四五米的高度了,還不知道冰層有多厚,他們整個兒如同走在一條冰做的甬道之內。
從進入冰洞,地麵就一直傾斜向下,越往深處,越讓人感覺寒冷,卓木強巴心中寒意更重。那些盜獵分子在聖水湖畔,用**裸的血腥撕裂了如畫的美麗,就像這冰做的四壁,將寒氣絲絲逼入他的身體。
胡楊取下手套,用手指感覺了一下地麵,說道:“地上很幹燥,從冰道溶蝕的大小來看,可能這個冰洞融化有七八年了,這個洞是斜著向下的,還不知道下麵有多深呢。”
柯克找到一絲衣服上刮落的線條,說道:“他們一直滑到這裏,現在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胡楊道:“走。但是要小心點,盡量保持兩人間不超過手夠得到的距離,要是碰到地裂或地洞,旁邊的人可以幫一下手。”
走了沒兩步,卓木強巴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怎麽是電筒?不是該用火把什麽的,探測氧氣是否足量嗎?”
“嗬嗬。”胡楊笑道,“一聽就知道你是個少有戶外探險經曆的外行人。你沒感覺到嗎?”
“什麽?”卓木強巴不解。
“是風。”柯克解釋道,“這是冰溶洞,並不是地穴或地溶洞,那些溶洞環境封閉,越往下走,越容易缺氧,而冰溶洞就好比一個馬蜂窩,到處都是與外界相通的溶蝕洞口,風在四通八達的洞穴中橫衝直闖,也將足夠的氧氣帶入洞內各處,所以我們不需要用明火測算氧氣含量。而且……”柯克又笑了笑道,“用火把來測量氧氣,那是過去和完全沒有準備的旅行者使用的土方法,雖然簡單,但是效果並不高,如果在某些沼澤地穴,空氣中含有大量的氯、氨、烴烷等雜合氣體,火把依然能點燃,但對人體卻是致命的毒氣。我們身上都配備了現代的空氣探測儀,每立方米空間中哪怕隻有一立方微米的氧氣也能探測出來,當環境氣體不適合人體生存時,它們會發出警報的。”他拍了拍腰間,卓木強巴看見一個類似對講機的東西亮著綠燈。
卓木強巴緊跟在胡楊後麵,一手扶著冰壁,一手抓著登山包的係繩,小心翼翼地走著。他又問道:“可是,如果到處是洞口,那些盜獵分子不是很容易就逃走了嗎?”
胡楊道:“沒錯,冰溶洞內可以說像馬蜂窩一樣,千瘡百孔,但是像我們進來那樣大的洞口就很少了,大部分是拳頭大小的陷坑。而且,你要了解這些冰蝕洞的來曆,嘖——讓我想想。這樣跟你說吧,這些洞穴,是由於冰和水的相互作用,曆經了千萬年之後,才慢慢侵蝕形成的。水有個特性你知道的,水往低處流,所以,這裏的洞穴有一個共性,全部是從洞口向內傾斜,指向山腹,就和我們進來那個洞口一樣,出口附近是一條冰做的傾斜通道,那些盜獵分子如果沒有登山用的冰鎬一類工具,根本就上不去。而從他們逃跑的路線來看,根本是由於被追得過於緊迫,汽車陷入了冰地坑,慌亂中才舍去車而逃入這冰洞。他們或許本打算在洞內與柯克他們僵持,沒想到我們的人越來越多,聽到了汽車聲才往洞穴深處逃去的。”
卓木強巴為之一愣,他沒想到這個脾氣火暴的隊長竟然有如此清晰的思維和縝密的邏輯。胡楊“哼哼”一笑,仿佛自嘲道:“怎麽,沒想到我這個大老粗還能說出這樣一套道道兒?大個子,這科考並不像你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麽簡單,開開車,測測風,探探水,就跟旅遊似的,其實我們搞科考的,需要非常深厚的知識來作為活命的本錢。”
張立走在最後道:“啊,那和考古也很像啊。我記得有位考古學家說過,打開一座古墓,要先想到裏麵可能有什麽,才能找到那些東西,不然就會被當作爛泥給處理掉了。”
胡楊不滿道:“這可比考古困難多了,在考古界,你想不到裏麵的東西,最多隻是得不到裏麵的東西罷了;而在我們這樣的環境裏,如果你想不到將會發生的情況,那麽結局隻有一個,就是以你的生命為代價。”
燈光照在胡楊臉的一側,那大胡子影子投射在冰壁上,經過冰層的反射折射,胡楊的頭像就像一頭可怕的洪荒猛獸,看得張立心頭一驚。又走到一個岔路口,胡楊在洞口細細一看,馬上判斷道:“走左邊。”
卓木強巴看見,跟在身後的柯克從包裏拿出個什麽東西在冰壁上做記號,他問道:“你這是?”
柯克道:“做路標,不然在這個到處是岔路的冰洞裏,你怎麽出去?”
卓木強巴道:“可是我什麽也看不到啊?”
柯克微微一笑,道:“是熒光筆,需要特殊的紫外線裝置才看得見,不然不是也給那些盜獵分子做了記號嗎?那他們就可以利用記號逃走,或是躲在我們記號的後麵伏擊我們,這也是我們經過了多年的……”
胡楊在前麵道:“快跟上來,現在不是解釋這些儀器設備的時候。我想,他們以後也不會需要用這些東西吧。”
四人行進緩慢,胡楊還不住利用手中的對講機與外麵的老肖交流信息,而對講機的信號,隨著他們深入洞穴,也越來越弱了。冰洞內岔路極多,包裹洞穴的冰壁時厚時薄,他們就如螞蟻穿行在蟻穴迷宮之中。胡楊謹慎地追尋著盜獵分子留下的蛛絲馬跡,帶著他們來到一條冰縫前。洞穴兩端的冰壁突然增厚,就如一塊巨大冰石,被巨斧從中劈開,留下一條楔形通道,僅容一人通過。
前麵的冰縫明顯地窄了,四人都需要側身才能通行。洞頂懸掛著冰淩,石壁突兀嶙峋,卓木強巴背著大包過不去,隻能雙手舉著包挪過去,不少長懸冰淩被背包折斷,冰珠子時不時滴落在卓木強巴領口,連柯克也遭到連累,不住道:“小心點,小心點,這東西紮在身上,比整個人掉進冰窟窿還讓人難受。”
胡楊笑道:“小心點,這些冰比普通冰溫度更低,掉進衣服裏像針紮一樣痛,弄不好,還能讓你患上冷骨風。”
前麵的通道更加狹窄,胡楊不得不收腹憋氣,他自然又咧嘴罵了盜獵者一番。
卓木強巴艱難地挪動著,依然忍不住好奇問道:“這個洞到底有多大?”
胡楊喘息著道:“不……不好說。弄不好的話,整個馬蘭山冰川內部,都能被串起來。這馬蘭山,是昆侖山脈的南支,由地質係古代強烈侵蝕的複雜變質岩所構成,冰川消融可形成冰麵河流、冰塔林和表磧丘陵等冰川溶蝕地貌。冰川上遊為侵蝕地貌,冰川下遊為沉積地貌,如今我們在冰川中上遊腹地,這裏的形態用我們術語來說,大致有刀脊、冰坎、冰鬥、冰刻槽,那些沉積物是冰礫阜、蛇形丘、冰水階地台地和冰水扇。呼,總算擠出來了。來,把包遞給我,我拉你一把,小心點,地麵好像已是冰凍層,很滑。”
卓木強巴終於也擠出了狹窄的縫隙,借助手電的光放眼望去,不由得大叫道:“啊——”空曠的洞穴內傳來陣陣回音:“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