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
在望海酒店的頂層天台,譚彥和章鵬並肩佇立,向下俯視。夜色如墨,遠方的車海川流不息,人群如潮水般湧動。
“我們在那個地方設了觀察點,如果阿袁駕車,就能馬上獲取他的車號。”章鵬指著酒店門口的一個位置,“還有正門和後門,黎勇的視偵大隊也在暗中連上了酒店的監控,隨時可以進行人臉識別。隻要阿袁露臉,就不愁查不到他的真實身份。”他又說。
“酒店保衛部門知道咱們的行動嗎?”譚彥問。
“沒有通知他們,郭局特意強調,將此次行動的保密等級升至最高。除我們幾個中層之外,其他所有參戰民警都隻能看到自己參與的局部工作,而不知道整體計劃。”章鵬說。
“秘大偉呢?會不會跑風漏氣?”譚彥問。
“哼,這個‘鼴鼠’啊,油滑得很。他這次之所以配合我們,也是想通了。你們之前在預謀綁架的時候解救過他,一旦黑道知道這個情況,肯定把打掉‘二孩子’團夥的事兒跟他聯係上,他有口也說不清。那海濤掰開揉碎地給他進行了分析,他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於是趨利避害,選擇了跟我們合作。嗬嗬,現在他啊,可比我們還想將那幫毒販一網打盡呢。”章鵬笑。
“嗯,明白了。”譚彥點頭,“我的身份是什麽?”
“這是你的全部檔案,好好背熟。明天晚上就要以這個身份出場了。”章鵬遞給譚彥一個iPad。
譚彥認真看著:“沈岩,襄城人?”
“是的,這個沈岩是襄城的毒販,外號老賊,在道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麵目。這次他被阮龍集團的‘壹哥’派到海城來尋貨。你要扮裝的就是他。”章鵬說。
譚彥看著沈岩的資料,不禁皺眉。
章鵬看出他的擔憂:“放心吧,這個人在兩周前被我們抓獲了,現在就關押在海城看守所裏。他一貫獨來獨往,沒有人會發現是你在扮裝他。”
“好,我盡快熟悉資料。”譚彥點頭。
“記住,秘大偉負責牽線,按照最後你和阿袁交易總價格的千分之三提成,你是來自襄城的老賊,你要買十公斤‘春雪’。這個酒店是阿袁訂的,你從明天早晨正式入住。記住,一定要注意安全。”章鵬叮囑。
“嗯,放心吧。”譚彥點頭。
“對了,還有這幾個視頻,你看看。”章鵬說著拿過iPad,點出了視頻。
視頻是幾個不同地點的監控錄像,時間大都是在晚上,上麵顯示出同一個身影。那個身影戴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正臉。
“現在全市的‘天網係統’已經升級了,除了人臉識別還多了動作識別。這段時間,黎勇的視偵大隊全麵調取了幾個案發地周邊的監控錄像,經過動作特征的大數據分析,排查出了這個人。”章鵬說。
“查出身份了嗎?”譚彥問。
“還沒有,還在做識別。但我想,這不會是巧合,這個人很可能與案件有關。”章鵬說。
譚彥默默地看著,若有所思。
第二天清晨,譚彥披掛上陣。他一改往日簡單樸素的著裝風格,換上了一身名牌。BURBERRY的襯衣,BOSS的外套,BV的挎包,再加上一雙 GUCCI的平底鞋,搖身一變,成了個惡俗的土豪。而這種穿衣風格,也是秘大偉親自指點的。按照他的說法,在道上混的這幫人,談生意的時候大都是這種打扮。一是因為掙的是快錢,進得快也出得快;二是幹著不法營生,有今兒沒明兒,舍得消費;三呢,也是標榜身份,好談生意。但譚彥卻暗想,要不是秘大偉那身打扮,還不會被綁架團夥盯上呢。所以做人啊,還是要低調,學會錦衣夜行。
為了穩妥起見,一大清早,廖樊就開車將譚彥送到了機場。譚彥再從機場打車到了酒店。從下車一刻起,他就要正式入戲了。這次行動不比那次預謀綁架,譚彥大部分時間都要單獨行動,雖然有章鵬和廖樊等人在暗中保護,但對手狡猾多端,著實算是獨闖龍潭。
譚彥一邊走一邊觀察著酒店周邊的情況。望海酒店在海城算得上首屈一指,門前的迎賓員老遠就衝譚彥鞠躬行禮。在酒店門外,擺放著一些充氣的兒童遊樂設備,許多孩子在嬉戲玩耍。在“海洋球”池旁邊,一對母女正把外衣和書包放在自動掃碼的更衣櫃裏。一切都平和有序。但譚彥此刻要麵對的前路,卻凶險未知。
譚彥走近前台,一個年輕的男服務員熟練地幫他開房。
譚彥把市局戶政中心加急“偽造”的身份證遞了過去。服務員一邊敲著電腦,一邊查驗身份證信息。
“沈岩先生你好,您要住什麽房型?”服務員微笑著問。
“帶電腦的大床房,樓層高一些的,不要臨街。”譚彥回答。
服務員麻利地操作著,幾分鍾就搞定了房卡。“祝您生活愉快。”服務員把身份證還給譚彥。譚彥暗笑,看來任何做假證的技術都比不過市局戶政中心。
按照秘大偉的安排,他在到達酒店之後,需要上網進入一個網絡直播間,在裏麵阿袁會主動找到他。譚彥按圖索驥,登入了一個視頻直播網站,用“延時”的ID登入了81號直播間,直播間裏的主播正在唱著爛俗的歌曲,什麽“女人不是妖,性感不是騷……”譚彥默默地等待著,一直等了兩個多小時。他有些不耐煩了,起身來到窗旁,看著望海酒店另一麵的老舊樓群。他沏了一杯咖啡,想穩定一下情緒,但還沒喝一口,電腦的音箱突然發出了鳴響。一個叫“射擊”的ID給他發了一個笑臉。
譚彥趕忙回複:“在。”
對方又發:“哪個房間?”
譚彥回複:“2103。”
對方下了線。
譚彥盯著屏幕,穩了穩情緒,再次走到窗旁,衝著那片老舊樓群,緩緩地伸展了一下腰身。在相隔百米的樓群中,正盯著望遠鏡的小呂回頭跟廖樊報:“已經取得聯係了。”
廖樊點頭:“繼續觀察。”
譚彥本以為阿袁會馬上造訪,卻不想這一等就到了傍晚。他沒有開燈,在黑暗裏踱著步,這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像極了寫不出講話稿的焦慮。他看了看表,這才發現自己還沒吃晚飯,這顯然不像一個久在江湖上行走的老炮兒做派。他披上了外衣,剛想開門,就在門縫底下看到了一張紙條。他舉在手裏觀看,上麵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地下娛樂城,VIP3”。譚彥停頓了一下,開門走出了房間。
娛樂城位於望海酒店的地下一層,門口穿著紅色旗袍的迎賓小姐齊刷刷地低頭鞠躬。譚彥走進VIP3的時候,桌上的果盤已經擺好了,但阿袁卻並不在裏麵。
“是誰開的房?”譚彥問服務員。
“一位先生,他已經付了娛樂套餐的錢,讓您好好瀟灑。”服務員回答。
“他人在哪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服務員搖頭。
“裝什麽孫子啊。”譚彥爆了粗口。
他知道從自己入住酒店時起,那個阿袁就一直在暗中監視。他按照章鵬教給他的行為方法,邊罵邊往包間外走。但還沒出門,就被兩個小姐擋了回來。譚彥一愣,服務員壞笑著湊了過來。
“先生,她們……也是套餐的一部分。”服務員說。
“一部分?哼,能幹什麽啊?”譚彥露出粗俗的嘴臉。
“您隨意,‘小活兒’‘大活兒’都能幹。那個先生已經付過款了。”服務員說。
“‘小活兒’‘大活兒’……”譚彥裝作不屑。
“您看這樣好不好,這包間也亂,要不您跟她們到房間裏聊?”服務員暗示。
譚彥沒有拒絕的理由。這時,兩個小姐主動起來。“走吧,這裏有點冷,去你房間,走吧。”兩人說著就往外推譚彥。
“好,那就走。”譚彥沒辦法,摟著兩個小姐就往外走。服務員見狀,緊隨其後。“先生,先生。”
“幹嗎?”譚彥回頭。
“那個先生讓您今晚盡興,明天到老地方見麵。”服務員說。
“他的話,你記得夠清楚的啊?”譚彥看著服務員。
“嗬嗬,收人錢財,替人辦事,我的本分。”服務員微笑著回答。
譚彥一不做二不休,帶著兩個小姐回了房間。一進門,一個人就拉上了窗簾,另一個開始寬衣解帶。
譚彥雖然幹了十多年警察,卻壓根沒見過這個陣仗,心裏怦怦直跳,但表麵上卻擺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他為了抑製住情緒,轉手從吧台開了一瓶“科羅娜”,咕咚咕咚地灌下肚去。
這時,兩個小姐已經脫得一絲不掛了。她們嬉笑著走來,像蛇一樣地纏繞在譚彥身上。譚彥沒想到阿袁能跟自己來這套,臉紅心跳,一時不知該如何進退。
兩個小姐很主動。“先生,你想先從我們哪個開始啊?”一個丹鳳眼的小姐說。
“你們……”譚彥咽著口水,不知如何拒絕。
“哎喲,你不會怕我們吧?”另一個粗眉毛的小姐笑了。
正在焦灼之際,譚彥突然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個粗眉毛小姐的挎包此刻正擺在床頭櫃上,裏麵隱約能看到一絲紅光。譚彥心裏有譜了。他撇嘴一笑,推開兩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說吧,阿袁讓你們來幹嗎?”譚彥問。
她們一愣,顯然沒想到譚彥會這麽問。
“哪個阿袁?”丹鳳眼的小姐裝傻。
“別廢話,就是讓你們來的那個。”譚彥雖然沒在一線幹過,但在政治部卻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從剛才進了包間開始,譚彥就覺得不對。他知道,這是阿袁的圈套。
“嗬嗬……”丹鳳眼笑了,“老板吩咐,就是讓我們好好陪你,讓你盡興。”她說著又湊過來。
譚彥明白她們的用意了。
“把衣服穿上。”譚彥衝丹鳳眼努了努嘴。
“啊?”丹鳳眼一時沒理解。
“穿上!”譚彥命令道。
兩個小姐感到尷尬,無奈窸窸窣窣地穿上了衣服。
“阿袁那個王八蛋,要是不信就別他媽讓我來。什麽意思?拿我當猴耍?”譚彥拍響了桌子。
“哎,老板,阿袁可不是這個意思。”粗眉毛的小姐剛一解釋,就說漏了嘴。譚彥更明確了,這兩人肯定是阿袁的手下。
“我來海城,是見他的,不是跟你們混的。你瞧瞧你們這身材,要哪兒沒哪兒,除了性別,全身都是假的,還跟我這賣騷呢?我知道你們有病沒病啊?”譚彥開始模仿起黑幫電影中的流氓對白,“回去告訴那王八蛋,要是想見麵,就盡快。明天我再等他一天,再不露麵,就不陪他玩了。”
“老板,您別生氣。”丹鳳眼還想解釋。
譚彥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拉開了門。“滾!”他不客氣地說。
兩個小姐灰頭土臉地離開,臨走的時候丹鳳眼還不忘提醒譚彥,明天在“老地方”見。
譚彥關上門,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這時,《拉德斯基進行曲》響起來。他接通電話,是章鵬的聲音。
“哎,我說‘譚榮譽’,你丫沒失身吧?”章鵬在電話裏笑。
譚彥沒有回答,在屋裏左顧右盼。
“放心,技術部門已經檢測過了,房間裏沒問題。”章鵬說。
譚彥這才放了心。“別廢話,你們都看見了嗎?”
“沒,沒,我們就看見那兩位露後背了。”章鵬笑。
“娛樂城的服務員,還有那兩個小姐,都有嫌疑。”譚彥說。
“放心,黎勇的人已經盯上了,跑不了。”章鵬說。
“那下一步……該怎麽做?”譚彥問。
“你剛才怎麽處理的?”章鵬問。
“剛才有些急,我告訴那倆女的,明天要是阿袁再不露麵,我就不陪他玩了。”譚彥說。
“嗯,這種處理好,夠江湖。你既然說了,就得照辦。我看這樣,你明天繼續上線等阿袁的消息,如果他依然不露麵,下午訂票,走人。”
“走人?就這麽走了?”譚彥皺眉。
“記得我說過嗎?寧丟勿醒,就算這次沒交易成,也不能引起他的懷疑。對了,你現在馬上給秘大偉打個電話,大罵阿袁,這才是正常反應。”章鵬提醒。
譚彥依計行事,在向秘大偉大罵阿袁之後,仰身躺在了**。他感到疲憊,覺得化裝偵查這活兒可真是比寫報告還要費勁。正在這時,房間的電話響了起來。譚彥猶豫了一下,接通電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先生,要服務嗎?”那個聲音妖嬈曖昧,但譚彥卻覺得很熟悉。
“有什麽服務啊?”譚彥問。
“隻要你錢包夠鼓,什麽服務都有。”那個聲音回答。
譚彥暗笑。“行,你上來吧。”他說完就站了起來。
不一會兒,門就敲響了。譚彥透過貓眼看去,門外站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她的睫毛很長,留著短發,坤包的掛帶纏繞在手中,熟練地在空中甩動著。
譚彥打開門,女子走了進來。
“我錢包夠鼓,有什麽服務啊?”譚彥壞笑。
“掏襠砍脖,折腕牽羊,抱膝頂摔,你選一個吧。”百合怒視譚彥。
“怎麽了?著急了?怕我墮落了?”譚彥也笑。
百合不屑地推開譚彥,走到沙發旁。“領導指示,我陪你,待四十分鍾。”
“四十分鍾?”譚彥不解。
“對了,讓我進門就要打開噴淋。”百合咋咋呼呼地跑到衛生間。
譚彥知道這是要給阿袁做戲,但能在這裏見到百合,心情還是疏解了許多。
百合走出衛生間,用手攏了攏頭發。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百合渾身散發出一種嫵媚。譚彥突然覺得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來。
“哎哎哎,你想幹嗎?我怎麽覺得你不對勁啊。”百合警惕地看著譚彥。
“哼,眾目睽睽之下,我能幹嗎?”譚彥自然知道百米外觀察點那台紅外望遠鏡的厲害。
“哼……”百合俏皮地撇著嘴。
“你知道嗎?我曾經覺得,你我之間的距離很遠。”譚彥說。
“啊?”百合不解。
“以前我覺得我們無論從年齡、經曆,還是三觀,也許都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但現在我覺得,我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譚彥說。
“你……犯什麽神經啊。”百合的臉紅了。
“我一直在努力,你知道因為什麽嗎?”譚彥說,“因為膽小、畏難、自卑,所以什麽工作都要趕在前頭,努力提前做好。但還總有危機感,想要退縮,也因此衝得更狠。一直到現在,都不敢停歇。”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總求全責備的。”百合看著譚彥。
“但遇到你之後,我覺得心裏很踏實。從見你的第一麵起,我就有這種感覺。”譚彥說得越發深情。
“真的嗎?”百合的眼裏閃著光。
“真的。我還記得第一天來特警大隊報到的時候,你用手甩著胸卡的繩,穿著白襯衣和藍色牛仔褲。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女孩真美。”譚彥說。
百合笑了,笑得很燦爛,臉上厚厚的脂粉都掉了下來。“哎,我怎麽覺得這麽別扭啊,你的這些話是不是該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對我說啊?”
“真心話,在哪裏說都一樣。”譚彥認真地說。
“這……算是你對我的表白嗎?”百合認真地看著譚彥。
“哎,你不會這麽俗套吧,非要讓我說那三個字。”譚彥擺手。
“說。我想聽。”百合說。
“好,我……嗐,我說不出口。”譚彥笑。
“說,我在聽著。”百合握住譚彥的手。
“好,那我說了。”譚彥鼓起勇氣,剛要說出那三個字,卻不料電話響了起來。譚彥無奈接通,那邊傳來章鵬的聲音。“先生,您到鍾兒了。”
譚彥歎了口氣,衝百合攤開了雙手。百合自嘲地“哼”了一聲,把坤包往身後一甩,開門走出了房間。
譚彥看著百合的背影,心裏所有的彷徨和糾結都一掃而光。每當和這個女孩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感到溫暖和安全,也許這就叫作愛情吧。
與此同時,在酒店外的一輛黑色轎車裏,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子在打著電話。
“哼,不敢接你們的招兒,倒自己找了個妞兒上去。廢物……”他不屑地說著。
而他卻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此刻都在黎勇的監控中。
“章鵬,阿袁找到了。你記一下車號……”黎勇拿著電話輕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