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仇敵滿天下1

張繡降而複叛,令曹軍損失慘重,曹操除一子一侄一虎將一良駒外,所部官兵也死傷累累,他頗為懊悔地對諸將說,要是在張繡投降時,讓他交出人質,事態就不會發展至此了。

曹操的這番話,有意無意地回避了一個事實,即他本人正是此役的最大責任者。不過,從他對於禁和青州兵之間糾葛的處理上,也可以明顯看出,在自我解嘲的同時,他內心裏其實早就做了自我檢討:戰場之上,任何行為失檢,都可能招來無妄之災,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號稱能戰的青州兵,概莫能外。

曹操表封於禁為益壽亭侯,任命典韋的兒子為郎中。為了鼓舞士氣,他還激勵諸將說,他已經汲取了失敗的教訓,“大家看吧,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遭到這樣的失敗了!”

愚者

回到許都後,曹操一邊養精蓄銳,恢複力量,一邊為下次出兵征戰排除可能遇到的種種障礙。在此期間,關東地區最為引人注目的大事,莫過於袁術稱帝。

袁術相信讖語,他小時候在預言書上看見過一句讖語,“代漢者當塗高”。從字義上看,“塗”通“途”,也就是道路,當時稱邑中路為術,而袁術名術,字公路,這不就是說以後替代漢王朝,該當皇帝的是他袁術嗎?

按照早期陰陽家的說法,曆代王朝都會按土、木、金、火、水五行的順序循環更替。當年秦始皇就信這一套,秦屬水,周屬火,水克火,秦始皇因此宣稱,秦朝替代周王朝乃天經地義之事。袁術把他的家譜搬出來,按照秦始皇的邏輯,牽強附會地進行了一番演繹:袁氏祖先據傳是舜的後裔,舜屬土,土克水,水又克火,漢屬火,所以袁家替代漢王朝的劉家,也完全符合五行運轉的規律。

在當年關東軍討伐董卓的戰爭中,與袁術結盟的孫堅一馬當先,進占洛陽。進入洛陽後,孫堅著手維修被涼州軍破壞的諸帝陵墓,結果卻在城南的一口井中,意外獲得了漢朝的傳國玉璽。

這顆玉璽據傳出自秦始皇之手,漢朝皇帝代代相傳,上刻“受命天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宦官張讓等人挾持少帝出奔時,情急之下將它扔到了井裏。袁術獲悉後,竟不顧與孫堅的盟友關係,將張堅的妻子扣留起來,逼著孫堅把玉璽送給了他。

手中擁有了玉璽,袁術愈加鬼迷心竅,等到獻帝東遷,被李傕、郭汜等人追殺得狼狽不堪,他認為時機已然成熟,便召集部下商議稱帝事宜。大家都知道袁術並不具備做皇帝的條件,有人聽了不說話,有人婉轉地潑點冷水,還有人如孫策則直接致書袁術,表示強烈反對。

孫策是孫堅的長子,孫堅身亡後,孫策率領其舊部,在江東建立了根據地。孫策在寫信前,已脫離了袁術,但雙方仍是盟友,孫策認為袁術稱帝,於他們的聯盟有害無益,他讓人替他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袁術,信中講了九條不可稱帝的理由,對袁術大加斥責。

袁術據有淮南,比過去在南陽的聲勢還要更大一些,他以為孫策一定會擁戴自己,沒想到這麽不給麵子,當下就因鬱悶沮喪而生了病,但他仍不肯放棄自己的皇帝夢,隻是迫於時勢,不敢立即付諸實施。

皇室衰微,很難不讓人生出覬覦之心,其中的分別是,智者如曹操,站得高,看得遠,知道及時謀迎天子,以便舉起天子的大旗討伐不服。次者如袁紹,雖也想到過這一步,卻因揣著自做皇帝的小心思,以致徘徊猶豫,借過了大好時機。袁術則連謀迎天子這一步都看不到,始終沉迷於皇帝夢中出不來,隻能稱之為愚者。

曹操南征失利,對曹操在關東的聲望產生了很大的負麵影響,不但袁紹,就連袁術都產生出迷之自信,以為曹操受此重挫之後,必然無力再輕易打著天子的旗號討伐群雄,於是重又萌生了稱帝的念頭,而且再不肯聽取孫策等人的勸諫。

公元197年春,袁術在壽春稱帝,建號“仲家”,關東為之大嘩。曹操起初很是惱火,因為如果袁術得逞,他的“攜天子以令諸侯”就成了雞肋。原太尉楊彪與袁術有姻親關係,和曹操本人則素有私怨,曹操便指控他串通袁術,企圖廢掉獻帝,下令將楊彪逮捕,準備處死。孔融得到消息,連朝服都來不及穿,就跑到曹操麵前為楊彪作保,加上尚書令荀彧、許都令滿寵也都有意回護楊彪,曹操這才將楊彪予以釋放。

袁術雖僭越名號,自稱皇帝,但也隻限於設置公卿百官,在郊外祭祀天地之類,由始至終都沒敢大張旗鼓,可以說相當低調。有人勸他應通告天下,正式即位,袁術的回答是:“曹公(曹操)尚在,還不能這樣做。”

袁術仍然懼怕曹操出手攻擊,但其實就算沒有曹操,他的“新王朝”也難以得到外界承認。孫策見袁術不采納他的意見,氣憤之下,與袁術斷絕往來,結束了孫袁兩家一直以來的同盟結好關係。

袁術成了眾矢之的,他竭力想尋找外援,在拉不住孫策的情況下,便想拉住呂布。呂布倒沒孫策那麽講政治,不過他這個人對現實利益向來看得比誰都重,袁術引誘他共同對付劉備時,曾許諾援助他軍糧,等到呂布奪取徐州,袁術認為劉備已經倒台,就停止了運送軍糧。呂布不高興了,正好劉備日子過不下去,反過來向呂布低頭,呂布就應其所請,將徐州所屬的小沛(沛縣的俗稱)留給劉備軍駐屯,以便借劉備之力,防範和抗衡袁術。

袁術為了消除呂布的戒心,使出了大招,主動提出與呂布結成親家,迎聚呂布的女兒做自己的兒媳婦。袁家是中原的名門望族,呂布出自北地邊鄙,對這門親事,呂布自然滿口答應,於是袁術便派使者來到徐州,將呂布的女兒接往揚州。

以敵製敵

劉備當初能繼任陶謙之位,乃是受到了徐州的大姓豪族如陳珪等人的擁護。陳珪時任沛相,從職務上說是呂布的下屬,但他對於硬插進來的上司呂布不但不歡迎,還抱有敵意。

陳珪年輕時與袁術是好友。袁術稱帝前後,曾寫信給陳珪,召他去為自己辦事,又劫持他的次子作為人質,以迫使陳珪就範。陳珪知道跟著袁術沒有前途,回信堅決予以拒絕,說:“你圖謀不軌,引禍上身,還要我貪圖私利依附你,我寧死也不能這樣!”

陳珪討厭呂布,痛恨袁術,他決定阻止呂、袁形成鞏固聯盟,為此對呂布進言:曹操奉迎天子,輔佐國政,將來還要征服天下,他才是你應該要投靠的對象!如今你要和袁術聯姻,必然會招致不義的名聲,今後將危如累卵。

呂布短視重利,一聽果然就動了心。呂布屢次叛主背盟,他能這麽做,自然是早就擁有了一套能夠說服自己的邏輯,譬如你們說我出爾反爾,明明已答應婚約,卻又中途反悔,可袁術也不是個守約的人哪,當初他明明已接納了我,但最後為何還是容我不下?

呂布逃來關東時,第一個投奔的人就是袁術,結果因袁術不肯收留,從此便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一想到這裏,呂布便不再覺得悔約一事虧欠於人了,相反,是袁術虧欠了他,現在就到了要連本帶利全部討回來的時候。

呂布的女兒已經在前往揚州的路上,呂布立刻派人將其追回,並將使者抓起來移交曹操。曹操正擔心呂布和袁術結盟,使者送來後,即下令在許都街市上將其梟首示眾。

獻帝東遷滯留河東期間,曾下詔封呂布為平東將軍,讓他帶兵勤王。勤王一事後來不了了之,送給呂布的封詔和印綬也都丟了,此番為了徹底摧毀呂、袁結盟的可能,達到以敵製敵的目的,曹操以朝廷的名義,再封呂布為左將軍。與此同時,他還親自給呂布寫了封信,說現在皇室經濟困難,沒有好金子,我就用我自己家的好金子給你鑄了一顆金印,找不到紫綬,我就把我所佩帶的紫綬送給你,聊表心意。

撫慰和籠絡的話,怎麽好聽就該怎麽說。在和袁術斷絕兒女婚事之前,呂布對袁術稱帝的反對態度談不上有多積極,曹操有意給他找台階下:“將軍,你所派的使者不好,袁術在淮南稱帝,將軍原本是阻止他的,可是使者卻沒有把你的相關奏章上報!不過不要緊,朝廷信任你,命你再上個奏章,以表明你的忠誠。”

曹操派使者詔書、印綬和書信送給呂布,呂布大喜,認為陳珪給他出了個好主意。陳珪及其長子陳登暗中早就歸心於曹操,之前陳珪一直想找機會派陳登去拜見曹操,呂布都不同意,如今終於鬆口,他派陳登帶著起草好的奏章去許都向獻帝謝恩,並送給曹操一條好的綬帶作為酬謝。

這時呂布雖掌控徐州,但他還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徐州牧,所以此行他交給陳登最主要的使命,其實是想讓朝廷授其徐州牧的實職。與呂布的願望相反,陳珪父子怕的是曹操真要與呂布結盟,陳登一見曹操,就使勁拆呂布的台,指出呂布有勇無謀,貪利忘義,與別人聯合或者決裂,簡直同吃飯一樣隨便,此人隻應早點除掉,而不能與之產生瓜葛。

陳登之言,甚合曹操心意,他也就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呂布狼子野心,確實難以久養,沒有誰比您更了解他的本質了。”

陳珪父子讓他曹操看到了裏應外合,謀奪徐州的機會和希望。陳家乃徐州的名門豪族,陳登本人在廣陵郡也很有名氣,曹操遂授任陳登為廣陵太守,並將陳珪的俸祿增至“中二千石”。臨別時,他握著陳登的手囑咐道:“東方的事情,就托付給你們了。”意思是讓陳登父子暗中集合部眾做為內應,待機除掉呂布。

陳登回到徐州後,向呂布報告了在許都的情況,卻沒有提到呂布所企盼的徐州牧。呂布一聽,陳珪父子披紅掛彩,撈足好處,他卻兩手空空,頓時把鼻子都氣歪了,當即拔出鐵戟,砍在案幾上,指著陳登說:“你父親勸我和曹公同心協力,同袁公路(袁術)斷絕親事,我都照他說的做了。可是現在我一無所獲,你們父子卻全都顯赫起來,我被你們出賣了!”

陳登不動聲色,就好象呂布在說著一件與他無關的事。呂布的一腔怒火找不到靶子,氣勢很快就弱了下來,“你給我說說,曹公都說了些什麽?”

陳登早已編好了段子。在這個段子裏,為了替呂布索要他想要的徐州牧,陳登曾用一個漂亮比喻,賣力地向曹操爭取:“對待呂將軍猶如養虎,應該用肉將他喂飽,不然的話,餓虎就要吃人。”可是曹操說陳登你這個比方打得不對,對待呂布,不是養虎,而是養鷹,餓了他才能為我所用,飽了就要遠走高飛。

“曹公就是這樣說的。”陳登不慌不忙地講完了段子,意思很明白,他不是沒爭取,關鍵是人家曹操不給,你老兄要是不開心,去咬曹操啊!

呂布就像袁術一樣,內心對曹操都懷著幾分怯意,就算是曹操沒有滿足他的全部要求,給的肉不夠多,他哪裏又敢去“咬”曹操?於是,也就不好再追責陳登了。

離間計

呂布未能得到徐州牧,但他先前的做法卻成功地激怒了袁術。袁術派出大將張勳、橋蕤,與投奔他的楊奉、韓暹聯兵,以步騎數萬,兵分七路,浩浩****地向呂布殺來。

呂布在被逐出兗州之前,其軍隊實力就已大不如前,能夠掀翻劉備,靠的還是從背後下黑手。此時他僅擁有士兵三千,戰馬四百匹,怕自己敵不過來犯之敵,他對著陳珪一個勁地埋怨:“都是因為你,才招來了袁術的軍隊,現在怎麽辦呢?”

呂布的智商和情商,似乎都永遠停留在了過去的輕俠時代,雖然偶爾他也會靈光乍現,以令人叫絕的奇思妙想為自己解圍,但多數時候的思維和言行都顯得特別天真可笑——你無緣無故地毀壞婚約,還將對方的使者引渡給其仇敵,導致使者被殺,這對袁術而言,是多大的羞辱,他怎麽可能不傾巢出動,進行報複?早知道自己兵力不如袁術,你又怎麽敢那樣做,或者不預作防範?

相比於事到臨頭,隻會哭爹喊娘埋怨人的呂布,陳珪父子則要有頭腦得多。楊奉、韓暹無論是投奔袁術,還是和袁術聯兵,都隻是臨時拚湊在一塊,雙方在合作方麵沒有什麽長遠規劃和目標。陳登喜歡用比喻,他把楊奉、韓暹、袁術等人比作縛在一起的公雞,勢必不能棲息在一起,要拆散他們其實並不困難。

陳珪建議呂布施以離間計,已經六神無主的呂布急忙按計而行,派人給對楊奉、韓暹送去一封信,信上按照陳珪的授意,這樣寫道:“二位將軍親自護送天子大駕回東都,我也曾親手殺死權臣董卓,我們都一起為朝廷建立過功勳。如今你們怎麽能和袁術一道做賊呢?不如我們合力擊敗袁術,為國除害!”

楊奉、韓暹屬於白波軍,白波軍與並州軍同出一源,而呂布及其軍隊就屬於並州集團,如果要套近乎,呂布顯然比袁術更有優勢。當然這些還不足以打動白波軍的頭領,呂布的許諾是,隻要楊、韓同意倒戈,將把從袁軍那裏繳獲的軍用物資全部送給他們。

聽說可以打仗一起上,油水獨自得,楊、韓欣然允諾,立刻改變計劃,決定和呂布聯兵。

眼見離間計已經奏效,呂布當即率部進發,當他們距離張勳部大營僅百步時,楊奉、韓暹所部的士兵突然一起呐喊,也同時向張勳大營衝殺。袁軍猝不及防,被殺得四散逃亡,此役,袁軍將領僅被斬首者即達十八人,其餘死傷和掉河裏溺死的官兵更是不計其數。

隨後,呂布乘勢和楊奉、韓暹合軍,水陸並進,繼續向袁術稱帝的壽春挺進。聯軍沿途搶掠擄奪,直到袁術親率五千步騎兵在淮河南岸設防,才回渡淮河北岸,收兵返程。臨走時,呂布還特地留下了一封辱罵袁術的信,他的騎兵更是隔岸大聲調笑,總之,他們把袁術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奚落了個遍。

呂袁會戰結束,楊奉、韓暹為得到戰利品而興奮雀躍,呂布為離間計得逞而感到慶幸得意,但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隻是棋子,下棋的棋手則分別是袁術和曹操。

袁術開始的局麵不錯,若不失誤的話,完全可以聯合呂布、孫策,對曹操形成包圍之勢,可惜對於稱帝的執念,還是讓他露出了大破綻。曹操緊緊抓住對方的這一破綻,巧借外力,重挫袁術,不僅成功地實現突圍,而且還對袁術實現了反包圍。

拉呂布,打袁術,是曹操連環妙棋中的第一步,他的第二步則是籠絡孫策,把他也拉進自己的反包圍陣營。

公元197年夏,曹操上表封孫策為騎都尉,承襲父爵,兼任會稽太守,派他和呂布等人共同討伐袁術。

曹操可以連續封呂布為將軍,但在徐州牧的實職上卻始終都不肯鬆口,那是因為呂布是他的假想敵,而孫策暫時不是,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用會稽太守來和孫策做交易。不過人都是越缺乏什麽,就越想得到什麽,孫策在江東有了實職,又嫌騎都尉太低,想得到將軍的名號,曹操也投其所好,不久即表封孫策為討逆將軍,封吳侯。

孫策獲其所需,即協同北麵的呂布,從南麵威脅袁術,袁術由此陷入了南北無援的孤立處境。

虎士

袁術為人奢侈荒**,貪婪無度,稱帝後大擺皇帝譜,在他的“後宮”裏,數百名侍者全都穿著精美的綢緞,宮中美食佳肴吃都吃不完,可宮外卻是另一個世界——江淮一帶錢糧耗盡,士兵受凍挨餓,老百姓連貝類、草根都沒得吃,隻能人吃人……

袁術不顧百姓死活,但他既然得靠當兵的替他打仗,就不能聽任他們都凍死餓死,於是就打起了鄰居的主意。

隸屬豫州的陳國與揚州轄境相近,是諸侯王劉寵的封地。大亂之後,宗室諸侯王們都不再享有租賦俸祿,反而常常遭到擄掠搶劫,最不堪者甚至一天隻能吃兩頓,不得不輾轉流浪,最後死於荒野溝壑之中,境遇並不比普通百姓好上多少。陳國的情況比較特殊,陳王劉寵勇猛善戰,黃巾軍也好,其它叛軍也好,都不敢侵入其封地,國相駱俊勵精圖治,深受民眾愛戴,因是之故,陳國經濟較為富庶,糧食充足。

袁術盯上了陳國,派人到陳國向駱俊借糧。駱俊對前來投附的災民很慷慨,全都予以施舍救濟,但袁術不一樣,駱俊認為他是漢朝皇家官員,吃的是皇家俸祿,而袁術稱帝是要取代漢朝的,他怎麽可以用漢朝的糧食去資助漢朝的敵人呢?遂一口回絕。

袁術惱羞成怒,派刺客偽裝成災民,刺殺了駱俊和劉寵,之後乘機率兵攻破陳國,在陳國大肆搜刮糧食,搶掠財物,一個好好的陳國被他弄得破敗不堪。

在曹操遷帝都許後,以曹軍實力作為支撐,朝廷終於有了處理內外事務的底氣。袁術未經內許,擅自殺死陳王和國相,吞並陳國,對此等滅國大事,朝廷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曹操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對袁術大加討伐。

公元197年秋,曹操率部東征袁術。袁術聽說曹操親自來戰,連與曹操當麵較量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便匆匆棄軍而走,倉惶向南逃去。袁術的部將橋蕤、李豐等在蘄縣抵抗曹操,結果被曹操全部斬殺殆盡。

袁術退至淮水以南後,其力量從此一蹶不振。在當年的關東聯軍中,袁術雖非盟主,卻也是核心之一,此後又成為與袁紹對立的集團首腦,公孫瓚、孫堅等都曾活躍於其大旗之下,沒想到,這場群雄爭霸賽才剛剛進入下半場,他就已經實質性地遭到了淘汰。

擊潰袁術,並不是曹操東征的唯一收獲,在此期間,他得到了一名不亞於典韋的虎將,名叫許褚。

許褚是沛國譙縣人,和曹操是標標準準的老鄉。史書記載許褚身高八尺有餘,腰闊十圍,相貌雄壯剛毅,無論天生的力氣還是勇武的氣質,都超出常人。

某年,汝南一支一萬多人的黃巾軍前來譙縣劫掠。為了保衛家鄉,許褚把當地的年輕人和數千家宗族鄉民都召集起來,帶領他們修築堡壘,抵擋黃巾軍。

黃巾軍攻勢很猛,眼看著大家都快支持不住,而且箭也已經用光了,許褚孤注一擲,命令堡壘中的男男女女,都去收集大石頭,並把它們放置在堡壘的四角。

沒有箭,這些石頭就是武器!許褚就像典韋擲短戟一樣,拿著石頭猛力向對麵的敵人擲去,誰倒黴撞上了,不是腦袋開花就是骨斷筋折。黃巾軍的士兵被嚇得目瞪口呆,都不敢再朝前衝了。

有許褚在,黃巾軍就進不了堡壘。這樣相持了幾天後,黃巾軍精疲力竭,無心再硬攻堡壘,但堡壘裏的糧食也已所剩無幾,許褚便和黃巾軍講和,提出用牛和他們交換食物,而黃巾軍在得到牛後就必須撤走。

黃巾軍方麵同意了這一要求,他們來取牛的那天,一頭牛本來已被趕到黃巾軍陣營,不料又突然掉頭往回跑。許褚於是來到陣前,僅用一隻手倒拖牛尾,竟然把性子上來,平常沒人能拽得住的牛拖了一百多步!

黃巾軍中有的是力士好漢,但許褚表現中的勇力,還是讓他們直伸舌頭,自歎弗如,當下連牛都不敢取,就撤出了譙縣。此事傳出後,在淮河、汝水、陳郡、梁國一帶流竄的黃巾軍,都對許褚畏懼三分,不敢再輕易騷擾譙縣。

曹操東征袁術,許褚聞訊來投,曹操喜不自勝,把許褚比作是昔日劉邦帳下最勇猛的將領樊噲,說:“這就是我的樊噲啊!”

許褚投奔曹操的當天就被任命為都尉,接替典韋的位置,進入曹操營帳值宿侍衛。

許褚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一批劍客俠士,以此為基礎,繼典韋所率親兵之後,曹操的中軍擁有了新的骨幹力量,稱為虎士。虎士不僅擔負護衛曹操的任務,也常常被作為先鋒征戰,日後以功封將軍為侯者,即達數十人之多,升為都尉、校尉者更有百餘人。

鴻門宴

曹操東征獲捷,重新將視線轉向了南方。在他回到許都不久,張繡攻下了舞陰等縣,曾被曹軍攻占的南陽、章陵等,也都重新叛附張繡。

張繡成為曹操不能不除的一塊心病,曹洪奉命南下討伐。這時劉表看到如果他不援助張繡,曹軍南下的壓力就會全部加在他身上,於是一改過去隔岸觀火的態度,與張繡組成了聯軍。曹洪打不過張劉聯軍,被迫退守葉縣。張劉聯軍得勢,反守為攻,多次對葉縣進行侵擾。

曹操決定親自上陣。公元197年冬,他率軍南征張繡,在到達淯水邊時,他觸景生情,特地舉行儀式,祭奠淯水之戰中陣亡的將士。想起典韋等人都是因自己的失誤才殞命疆場,曹操悔恨交加,在儀式上痛哭流涕。官兵們目睹這一場景,無不為之動容。

曹軍進軍宛城,張繡再次退屯穰城。宛、穰屬南陽郡,都是劉表的勢力範圍,劉表不得不再次發兵和張繡配合,抵抗曹軍。曹軍隨後攻拔劉表部將鄧濟據守的舞陽,在攻城戰中,許褚猶如典韋附體,率領虎士衝鋒在前,一戰殺死敵人數以萬計,生擒鄧濟,可謂是一戰成名,許褚本人也被曹操立即提升為校尉。

曹操南征,最放心不下的還是袁紹。在曹操和袁紹聯盟時,他們可以背靠背地抵禦敵對集團的對手,那時,曹操出征不必擔心遭到河北方麵的襲擊。如今,隨著曹操與袁紹的結盟關係日趨破裂,形勢已大不相同,曹操出征,不得不時刻留意來自袁紹的反應。

曹軍接連出征,動靜很大,由於擔心袁紹趁其和劉表作戰之際,出兵南下襲擊許都,曹操在一氣收複舞陰後,即率部迅速撤退。

公元197年冬,曹操返回許都。此時周邊的局勢是,袁紹仍在北方對付公孫瓚,一時分身乏術,無暇南顧,而東方呂布陣營則出現了新的分化。

在呂袁會戰中,呂布聯手楊奉、韓暹,擊敗了袁術。之後,楊、韓暫時依附於呂布,楊、韓及其所部出自於黃巾,劫掠乃他們的老本行,除了這個,他們也就不會幹什麽別的了。一俟坐吃山空,二人便開始騷擾徐、揚二州,甚至搶掠劉備的軍資,即便這樣,還是吃不飽,於是就向呂布辭行,打算去荊州碰碰運氣,但沒有得到同意。

楊奉、韓暹都是自由慣的流浪漢,想走就走,想叛就叛,呂布居然還想加以束縛,這可把兩人給惹惱了。楊奉私下和劉備聯絡,說呂布這小子搶奪了你的徐州,現在又跟我過不去,不如我們協起手來,把他給除掉。

劉備丟失徐州的最大教訓,莫過於忽視了呂布唯利是圖、反複無常的品性。劉備對呂布固然舊恨難忘,但也知道楊奉、韓暹和呂布其實是一類人,加上楊、韓還搶了他的軍資,如何敢與之聯合?可要是直接拒絕的話,劉備又怕楊、韓惱羞成怒之下,把槍口對準自己,思來想去,他還是答應與楊奉進行合作。

按照雙方的約定,楊奉率軍來到劉備所駐的小沛。劉備請楊奉入城歡宴,酒喝了還不到一半,劉備臉色一變,刀斧手上前將楊奉掀翻捆住,然後當場予以處決,原來這是劉備所設下的一桌鴻門宴!

楊奉、韓暹長期以抄掠為生,毫無軍紀,以跟缺乏凝聚力的強盜沒多大區別,楊奉被殺,他的部隊也就垮了。韓暹是跟著楊奉混的,楊奉一死,他發了急,帶著十幾個騎兵想逃回老家,但在路上就被人幹掉了。

其餘的白波將領,李樂病死,胡才亦為仇家所殺。此後,曹操通過朝廷下詔書,命段煨等關中諸將征討李傕,李傕戰敗被殺,郭汜亦死於部將之手,至此,白波集團、涼州集團都被無形消滅,隻剩下了以呂布為代表的並州集團尚在台前來回蹦躂。

缺少的正是時間

楊奉之所以把劉備列為他計劃中的合作對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當時劉備依靠自身的聲望和人氣,已經重新集結了萬餘人馬,有東山再起之勢。

劉備的勢頭,看在呂布眼裏,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劉備雖然靠殺掉楊奉,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但仍無法避免不被其猜忌。

很快,呂布就按捺不住,和劉備翻了臉,並且親自率兵攻打劉備。劉備招架不住,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隻好投靠曹操。

劉備能夠讓陶謙自覺自願地,把偌大一個徐州交給他,本身就說明此人非同凡響。曹操的很多幕僚都對他存有戒心,程昱勸曹操說:“我看劉備有雄心而且很得人心,最終不會甘居他人之下,不如趁早除掉他。”

以曹操的眼光,當然也能看出劉備巨大的能量和潛力,但他另有一番考量:“現今正是收攬英雄之時,殺一人而失去天下人心,不可!”

眾謀士中,隻有郭嘉與曹操意見一致。當曹操就此向他詢問時,郭嘉雖然也覺得劉備可能會造成後患,但不同意把他殺掉,認為如果那樣做,將會給曹操帶來不好的影響,斷絕人才之路。曹操聽了很高興,笑著稱讚說:“你分析得對。”

除了顧及當時,慮及長遠,必須善待來歸外,曹操還希望繼續沿用對付袁術的那套手法,即拉一方,打一方,拉打結合,而他現在要拉的是劉備,要打的是呂布。

曹操對劉備加以厚待,不僅表薦他為豫州牧,還給他補充兵員,調撥軍糧,讓他仍然駐屯小沛,用以對付呂布。

呂布缺乏器量和遠謀,他的大將高順曾規勸道:“將軍你從來都不肯仔細地思考問題,一旦有了過失,承認錯誤倒挺快,可是光認錯有什麽用呢?重要的是,錯誤不能一犯再犯啊!”

呂布知道高順是個忠誠之將,但就是聽不進別人的逆耳之言,身上的毛病也始終都改不掉。本來他雄踞徐淮,扼南北之衝,南可連袁術,北可通袁紹,又與劉備相犄角,令曹操也極為忌憚,但由於和袁術、劉備都翻了臉,結果自己把自己給孤立了起來。

呂布由劉備進行監視和牽製,袁紹也尚未有南下的跡象和動靜,曹操決定抓緊時間三征張繡。出征前,他征詢了一些謀士的意見,軍師荀攸勸曹操待機而動,理由是張繡寄身劉表,終究隻是個外來戶,本身無立足之基,軍糧還要靠劉表供給,時間長了,劉表很難保障,兩人勢必發生摩擦。

按照荀攸的說法,張劉這種關係猶如兩隻刺蝟在一起,如果被外敵逼得太急,他們不僅會瞬間把身上的刺全部張開,還會本能地相互依恃和救援,然而要是放鬆對他們的壓製,兩隻刺蝟都會嫌對方的刺太紮人,乃至主動地拉開距離。荀攸建議曹操采取後一種辦法,即暫緩出擊,以待其變,一旦條件具備,還可相機誘使張繡投降。

古兵法雲:“敵黨急之則合,緩之則離。”荀攸所言完全符合這一原則,但問題在於,曹操缺少的正是時間:等啊等,萬一張劉之間還處得好好的,而袁紹已經解決公孫瓚,轉頭南下,到那時可怎麽辦?

曹操沒有采納荀攸之計,仍按原計劃南征張繡並進圍穰城。在鐵製冷兵器時代,由於缺乏火器和有效的攻堅手段,軍隊對城池、堡壘的破壞力受到很大限製,防禦的一方如果糧草充足,士氣旺盛,通常能堅持很長時間。曹軍圍攻穰城達兩個月之久,都攻不下來,接下來唯有期望久攻之下,守軍吃光糧食,加上又無外援,能夠師老兵疲了。

可是爾後傳來的消息,卻結結實實地扇了曹操一個大耳光:張繡向劉表告急,劉表已發兵來援。

壞消息不止一個,從後方傳來的情報,更是讓曹操如同被冰水澆頂,整個人從頭至腳,都涼了半截。

過去,袁紹曾提出將都城遷移至甄城,以便就近控製獻帝,結果遭到了曹操的抵製。袁紹的謀士田豐新近提出一個新的設想,他建議袁紹應及早圖謀許都,奉迎天子,將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力搶到手,並指出這是平定天下的唯一上策,否則終將被人所擒,到時就算後悔都來不及了。

袁紹軍的一個逃兵進入曹軍控製地域,透露了這一情報,留守許都的荀彧緊急派人向曹操進行報告。曹操接報,既怕袁紹襲陷許都,劫走獻帝,又恐劉表的援軍截斷己方後路,隻得下令解圍撤軍。

在這種形勢下撤軍,對曹軍而言是相當不利的。張繡見曹軍忽然退卻,知道是援軍起了作用,立刻率部追擊。這時劉表的援軍已到達安眾,並據險切斷曹軍退路,對曹軍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張軍聞訊,士氣大振,曹軍與之接戰失利,場麵很是被動。曹操後悔不迭,對從征的荀攸說:“我不聽您的勸阻,才到了這步田地。”

曹操這個人打仗不是不出錯,他的可貴之處在於有擔當,肯認賬。由於被張繡緊緊纏住,曹軍無法快速撤退,隻能連接各營,逐步向前緩慢推進,在給荀彧的信中,曹操透露,“賊兵追我,我每天隻能前進幾裏路”,但與此同時,他又胸有成竹地告訴荀彧:“我估計到安眾後,必定能夠打敗張繡!”

荀彧在後方正急得團團轉,接到曹操的信後,頗為疑惑曹操的自信從何而來。後來等曹操率軍回到許都,他鄭重地提出了這個問題,曹操答道:“敵人阻擋我歸心似箭的部隊,已經把我軍逼到了死地,所以我料定我軍一定能夠取得勝利。”

較量

置之死地而後生,與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屬於一個範疇,都是兵法中的常用語。曹軍到達安眾後,張繡和劉表的軍隊合兵一處,一起據守險要,曹軍腹背受敵,處境岌岌可危,這時確實能激發出官兵求生的鬥誌。然而,曹操的答案其實也隻是真實情況的一部分,因為被逼到死地的部隊並一定就意味著勝利,倘若沒有別的訣竅,他們多數情況下還是死路一條。

與張劉聯軍會戰的前一天晚上,曹操命人乘夜間鑿穿險阻,通過地下通道,將軍需輜重和一部分兵員連夜運了出去,裝出一副要不惜代價突圍逃走的模樣,與此同時,他又在後麵留下了一支精銳的伏兵,並且親自斷後。

天亮後,張繡發現曹軍在“逃跑”,準備率軍追擊。賈詡則看出事有蹊蹺,曹軍雖是新敗撤退,但並非潰逃,其間必然要做準備,而且以曹操的指揮和用兵風格,他判斷曹操一定會親自在後麵掩護大部隊撤退。

賈詡追隨張繡日久,知道張繡雖善於用兵,然而並非曹操的對手,張繡要帶去追擊曹軍的部隊當然是精兵,可曹操也必然要留精銳部隊斷後。兩個因素加起來,賈詡斷定己方不追便罷,一追必敗,因此勸阻張繡:“不要去追,追擊的話一定會吃敗仗。”

曹操南征,張繡一直都是被他壓著打,好不容易有這麽一次機會,可以乘勝追擊了,哪肯輕易放棄,再說了,你賈詡終是謀士,從不自己上陣廝殺,就靠一張嘴巴,一雙眼睛,兩隻耳朵,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吃敗仗呢?

張繡意氣風發,依舊會同劉表的軍隊對曹軍實施追擊。因為急於猛追,聯軍陣形混亂,破綻百出,曹操立率預設伏兵殺出,配合回頭再戰的步騎兵夾擊敵人,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置之死地而後生”就要這個時候產生效果,曹軍不但主力部隊充分發揮出其應有戰力,就連臨時趕來增援的曹仁、李通等步騎將領都表現不俗。

南征啟動時,曹仁為配合主力攻勢,單獨攻取了周圍各縣,共俘虜敵方男女三千餘人。等到張繡追擊曹軍,部隊作戰失利,士氣低落,曹仁及時加入反擊行列,他激勵將士,使官兵們在作戰時精神振奮,曹操對此十分讚賞。

李通原本駐守汝南西界,得知劉表派兵援救張繡,曹軍形勢危急,他率部連夜趕到,正是有了李通部及時增援,曹操才有能力對張劉聯軍實施反擊。反擊戰中,李通帶頭衝鋒陷陣,把聯軍打得大敗,後來回到許都,曹操以功授任他為裨將軍,封建功侯。

擊敗張劉聯軍後,曹操見好就收,連忙下令三軍輕裝快速前進。

得知張繡大敗而回,賈詡登上城樓,站在高處對張繡說:“趕緊去追曹操,再戰必勝。”

賈詡倒不是故意在說反話,他是看出,曹操南征,並無明顯失策之處,力量也沒有耗盡,在這種情況下倉促撤退,一定是後方發生了變故,迫使他不得不這樣做。現在既已擊敗張劉聯軍,曹操必然會讓所部輕裝急進,他自己也不會再斷後,其他斷後的曹軍將領固然勇猛,但都不是張繡的對手。

賈詡來不及向張繡多作解釋,隻是對他說:“戰爭的形勢有了變化,趕緊去追一定有利。”

張繡原本就信服賈詡,因為求勝心切,難得一次沒聽,就已經吃了大虧,如今是賈詡說什麽,他都信了,於是不再多問,集合剛剛打了敗仗的部隊,又去追擊曹軍。

果不其然,這次被打了個冷不防的是曹軍,雖然張繡已不可能截住他們,但仍使其後部遭受了很大損失。

開始以精兵追擊敗逃之敵,結果打了敗仗,後來帶著殘兵敗將繼續去追擊得勝之敵,卻又打了勝仗,而這一切都沒能逃出賈詡的計算。張繡一肚子問號,回去後就趕緊向賈詡請教:“您說一定失敗,就真的失敗了,您說一定獲勝,就真的獲勝了,事實和您預言的毫無出入,這是為什麽?”

“這不難理解。”待賈詡一一揭曉謎底後,張繡恍然大悟,對賈詡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

也確實,在這一輪大戰中,看似是張繡在打仗,其實卻是賈詡與曹操之間的較量。郭嘉曾經說過,作為軍師,最關鍵的素質就是要善於臨場應變,賈詡根據情況變化所作出的分析和決策,可謂算無遺策。已經完全吃透了用兵的精髓,即便在那個盛產謀士的時代,也足以令人為之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