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大時代1

訓練和維持一支軍隊,所需開支不小,曹氏宗族從譙縣匆匆逃出,巨額資產尚未來得及護送至陳留,再想要回去拿,又很危險。宗親曹邵就因為想為曹操募兵,潛回家鄉後被黃琬殺掉了。

所幸曹嵩在己吾縣也有一份家產,他自己想在清理之後,遠走它鄉,前往僻遠的琅邪避難。經過曹操動員,老爺子從這部分家產中拿出一部分,作為訓練新軍的費用。其它部分則由衛茲負責解決,衛茲家資豐厚,不但為曹操籌謀,還拿出大量財產資助軍隊,使得曹操起碼在初期階段不用為無米之炊發愁了。

曹操有治兵經驗,深知武器裝備的重要性。曹操自己也用劍,但在現實戰場,劍已逐漸被刀所淘汰,這是因為一方麵,相對於以刺擊為主的劍,刀更適合大力劈砍,普通士兵也更容易掌握其使用技巧,另一方麵,刀的鍛造要求相對簡單,易於在生產作坊中大批量製造。

練兵期間,曹操甚至親自同工匠師傅一塊製刀。一天,他正在鍛造一種名為卑手刀的短刀,恰好被一位前來看望他的朋友見到了,朋友覺得不太能夠理解,笑著說:“你應當考慮大事,怎麽竟跟工匠一起做刀呢?”

“既能做小事,又能做大事,有什麽不好?”曹操很爽快地答道,毫不掩飾自己樂在其中的勁頭。

敢為天下先

董卓挾天子以令州郡,動輒以朝廷的名義發號施令。盡管很多官員以及世家早已對他強烈不滿,但一想到起兵反對董卓就等於是造反,即便是手握重權的封疆大吏,也沒有誰敢率先舉義。曹操隻有本家族的幾個兄弟和侄子做骨幹,兵馬也不過區區五千,勢單力孤,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而隻能埋頭準備,靜待時機。

董卓並沒有意識到腳底下即將燃起熊熊大火,仍在肆無忌憚地繼續的專權和暴政。他毒死了何太後,自任相國,居於皇帝之下,百官之首,平時直接佩劍穿鞋上殿,入朝既不趨步快行,朝見皇帝時也不報稱自己的名字。

就在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的時候,根據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的建議,董卓安排了一批有影響力的京官到關東地區去做太守或刺吏,指望能夠對關東起到控製作用。實際上,這些京官沒有一個不仇視董卓,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當年袁紹有“奔走五友”,其中有伍瓊,還有此次經伍瓊推薦,外放出任陳留太守的張邈。張邈不僅是袁紹的朋友,也是曹操的朋友,而且又都是遊俠,當時人把張邈被列為“八廚”之一,所謂廚者,乃以財救人之義,足見其在遊俠群中的聲譽。

張邈與曹操私交甚好,兩人在反對董卓的政見上也完全一致,他對曹操建軍舉義的行動予以了積極支持。身為陳留太守,張邈掌握著一郡的兵馬錢糧,可以很方便地為曹操新軍提供人員和物資方麵的補充。

從逃出洛陽算起,經過三個多月的努力,曹操終於組建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隊。這是他起家的本錢,今後開創事業就全靠它了。

就在這時,橋玄的宗族子弟、東郡太守橋瑁假冒京師三公的名義,下文給各州郡,文中曆數董卓的罪狀,聲稱:“被董卓逼迫,難以自救,盼望義兵前來解救國家危難!”

反董卓的信號終於來了,誰隻要想起兵,就可以以此假冒檄文作為名義。問題在於,各州郡都心知肚明那是偽文,退一步說,就算檄文是真的,三公也代表不了朝廷,董卓則挾獻帝以自重,可以用朝廷的名義發號施令。許多地方官吏都不敢動,即使是那些外放到關東,對董卓咬牙切齒的太守和刺吏們,心裏也都犯著各種各樣的嘀咕。

冀州太守韓馥是外放京官之一,接文後召集各位從事(州郡長官僚屬)商議。一位從事進言認為,興兵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可以當帶頭人,他建議韓馥先派人去別的州探聽情況,如有人發動,再起而響應,“冀州不比其它州弱小,其它州的功勞不會有超過冀州的。”

從事所言正合韓馥之意,於是他寫信給時任渤海太守的袁紹,數說一通董卓的罪惡,但意思卻是等著袁紹先興兵。

袁紹也不傻,反過來勸說韓馥等人率先聲討董卓,總之是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肯做那個傳說中會先爛掉的出頭椽子。

必須有人敢為天下先,這個人就是曹操。公元189年12月,他和張邈在己吾縣聯合起兵。曹操不是朝廷命官,沒有任何正式官職和轄地,在給養等諸方麵都依賴於張邈的接濟,從情理上推測,這次起兵係以張邈為主,曹操為副,對外用的也應該是張邈的名義。

張邈起兵後,即派人前去聯絡各路諸侯,請他們到陳留郡的酸棗縣聚會立盟。見有人帶了頭,各州郡大員這才紛紛行動起來,韓馥、袁紹等全都應邀與盟。

曹操立即隨部前往酸棗,途中要經過曾經讓他遭遇危險的中牟縣境。中牟縣令剛調任它職,其它屬員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把寶押在哪一方,唯有主簿任峻看好曹操,不僅率全縣歸附,還另外召集部曲數百人直接加入了曹軍。

曹操的勢力弱到都無資格參加會盟,他到酸棗隻是與聯軍會合。任峻此舉可謂是慧眼識英雄,曹操大為高興,除委以重任外,還將自己的堂妹嫁給了任峻。

悲劇的親曆者

押寶的難題也影響到了酸棗會盟的現場。在反董的成效形勢尚未可知的情況下,眾人不同程度地都心存顧忌,當需要人領頭歃血盟誓時,大員們全都推來推去,表麵上看似乎是謙遜,其實說穿了,都是怕兵敗後成為罪魁禍首。

張邈的弟弟張超任廣陵太守,其屬下功曹臧洪是張邈派往各方的聯絡人,一番擊鼓傳花,主盟的活居然落到了臧洪身上。

宣誓完了,要推選盟主。聯軍各部名義上都要接受盟主的統一指揮,官吏也得要由他來任命,這把交椅就不是一個小小的郡吏功曹能夠領受的了。

張邈參加了首義,又是會盟的東道主、反卓行動的召集人,所轄的陳留乃兗州第一大郡,其弟張超的廣陵也不小,兄弟倆直接掌控的民戶、兵員、財賦數量眾多。照理,張邈完全有資格當盟主,但張邈兄弟都沒有急於爭奪首席之意,韓馥等人亦是如此。

既然頂級大員們推辭不當,便隻能在其他州牧中選。袁紹雖然官位不大,相對於其它諸侯,軍事實力也不強,然而家世顯貴,擁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和號召力,他本人在消滅宦官集團的過程也出盡了風頭,故而多數人都擁護他做盟主。

袁紹當然也不是一點顧慮沒有,但名門出身的虛榮心和使命感,讓他別無選擇。就任盟主後,袁紹自號車騎將軍,兼領司隸校尉(即袁紹在京城時的原職),給將領們也都臨時授予了官號。曹操得到的職位是“行奮武將軍”,行是暫代的意思,而且僅僅是一個虛銜,當時情況下,曹操不可能憑借這一官職得到任何實質性的補給。

關東諸侯聯合伐董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城。從袁氏兄弟開始,再到張邈、韓馥等,當初都是在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的推薦下,才出任了地方要職,擁有了立身之地,若非如此,他們難以掌握足夠的武裝力量。董卓發現失策,惱羞成怒之下,認定是周毖、伍瓊與關東群雄串通一氣,把自己給出賣了,遂下令予以誅殺。

周毖、伍瓊被殺的另一個原因,是諫阻董卓遷都長安。關東軍此次聲勢浩大,僅僅集結於兗州的義兵就達十多萬人,與此同時,黃巾軍餘部又在白波穀發動起義,人數也迅速擴展至十餘萬,有南渡黃河截斷董卓後路的動向和可能。

涼並軍固然相當之強,但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要想前阻關東軍,後敵黃巾軍,並非一件易事。董卓是西涼人,子弟兵也是西涼人,早在董卓剛剛進據洛陽時,他就已把虜掠得來的財物全部運往關中,隱然已有西歸之意,待到大兵壓境,遷都至離自己老家近些的長安,幾乎是董卓本能的選擇。

從用兵形勢來看,從洛陽到長安,路途遙遠,能夠拉長戰線,有效地消耗關東軍的補給。涼並軍遷至長安後,還可以據函穀關以守,函穀關處於關東、關西的分界線上,素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聞名,春秋戰國時代,秦國勝則出函穀關,敗則縮入函穀關,關東諸國的合縱伐秦,但幾乎每次都隻能止步於函穀關下。

董卓要與關東軍對抗,勢必得遷都,可是遷都也有怎麽一個遷法,董卓是紅了眼睛,不管不顧。為了防止關東軍擁戴被他廢黜的少帝,他先派人毒死了少帝,繼而令手下的兵,逼著朝廷和百姓遷徙。當時洛陽居民共有數百萬人,一路上被軍人驅趕、踐踏,死傷者不計其數,還有許多人或因缺糧而餓斃,或遭遇搶劫而被殺死。屍體鋪滿西行之路,其狀慘不忍睹,卻無人過問。

董卓是戰場上衝殺過來的,倒也不怕打仗,他徙天子於長安,自己留駐洛陽附近,統兵對關東軍進行堵擊。

董卓心狠手辣,為了不讓關東軍占領洛陽,以致依托該地與長安對恃,他指使呂布,對洛陽的皇宮、官署、民居進行洗劫,然後一把火燒了個淨光,使得洛陽周圍兩百裏內更無人跡。甚至於,他們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充當了一回盜墓賊,掘開漢朝皇帝和公卿的陵墓,以便從中盜取珍寶。

留在曹操以及很多人共同記憶中的這座輝煌都城,終於在熊熊大火中淪為了一片焦土。曹操對此痛心疾首,悲憤不已,他在《薤露》一詩中寫道:“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微子是殷紂王的哥哥,商朝滅亡後,他看到昔日宮室已成廢墟,上麵長滿了莊稼,極為悲痛哀傷,遂作《麥秀》歌。曹操讀過《麥秀》,但他絕難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像微子一樣,成為悲劇的親曆者和見證者。

洛陽城曾陪伴著曹操走過童年、少年,它的毀滅,對曹操而言,意味著一種精神上的強行割斷。他既悲且憤,以“沐猴”比喻何進,認為何進小人一個,誌大而才疏,間接毀了洛陽,又以“賊臣”稱董卓,恨不得立刻舉刀上前,斬了這個**覆漢室基業和洛陽城的老匹夫。

諸君還猶豫什麽

曹操一腔熱血,在聯軍將領中卻難覓知音。

關東軍固然人多勢眾,但作戰並不隻靠人多。各諸侯所部全都是新編成的隊伍,基本沒有作戰經驗,張邈、韓馥等人文官出身,都不擅長軍事,袁氏兄弟先前因清洗宦官而聞名,不過那也不能叫打仗。以並涼兵組成的西北軍在戰場上有多能打,大家心裏都是清楚的,所以誰都不敢貿然與西北軍對陣交鋒,都希望別人先上,自己至多跟在後麵呐喊兩聲。

關東軍的徘徊觀望,畏縮不前,令董卓的氣焰變得更為囂張。得知袁紹乃聯軍盟主,他下令盡殺在洛陽和長安的袁氏親屬,袁紹的叔叔、太傅袁隗,袁術的哥哥、太仆袁基,兩家人自嬰孩以上,五十餘口全部被害。

在此期間,袁紹已將關東諸軍部署於離洛陽不遠的三個區域,袁紹、韓馥等居東北方,袁術等居東南方,其餘張邈、橋瑁、曹操等則居於東方的酸棗。然而部署歸部署,諸軍在具體行動上卻毫無作為,就連家族被屠,與董卓結下血海深仇的袁氏兄弟也繼續按兵不動,從前將京城宦官滅得一個不剩的那股勁頭**然無存,這讓曹操很是著急和不滿。

雖然在關東軍起兵之初,董卓就露出了暴虐無道的嘴臉,但他還知道任用名士,適當收買人心,加上借助王室權威,憑據險要,東向控製天下,確實不太容易對付。在曹操看來,那時候相對審慎一些,確實是情有可原和必要的。如今不同,董卓已公然焚燒宮室,強逼天子遷都,使得舉國震動,天怒人怨,聯軍已經迎來了合力同心,消滅董卓的最好時機。

“發動義兵就是為了討滅暴亂,現在大兵已經會合,諸君還猶豫什麽!”曹操大聲疾呼,“一戰就可以使天下歸於安定,這個時機可千萬不能失去啊!”

無人予以理睬,更無人響應。見聯軍遲遲沒有任何行動,曹操不願再空等下去,於是決定單獨采取行動,希望在此影響和帶動關東諸將。

曹操破釜沉舟的勇氣,並沒有能夠換來應有的喝采和響應,多數將領還是無動於衷。當然此舉也不是全無收獲,張邈雖不肯率其主力出擊,但同意派衛茲隨曹操出征(衛茲自己也拉了一支隊伍,直屬張邈),算是給予了一點小小的支持,最令人動容的,還是濟北相鮑信,他直接就站到了曹操旗下。

鮑信是個頗有見識的人,當初董卓剛剛進京,他就勸袁紹乘對方立足未穩,先發製人予以突襲,結果袁紹畏懼董卓,不敢發兵,以致最後自己也被董卓所逼,隻身逃出了京城。

曹操剛在己吾起兵,鮑信便起兵響應,爾後又參加了酸棗會盟。鮑信早已認定袁紹不足成大事,徒有虛榮之心,而無統軍之才,對於會盟時多數人擁戴袁紹做盟主,他感到很是失望和不快。

這時候的曹操名義上歸附於張邈,連一個方麵軍的統帥都不是,但鮑信獨獨看重曹操,他認為曹操很有才能和前途,曹操所擁的那支私軍看似其貌不揚,戰場上卻是很難被打垮的。鮑信主動與曹操交好,兩人關係日益密切後,他有一次私下對曹操說:“就才略而論,能統率大家撥亂反正的人,我看就隻有曹將軍了,曹將軍恐怕是上天派來拯救這個亂世的吧!”

一番肺腑之辭,道出了鮑信對曹操的欽佩和期許。在曹操英勇行為的感召下,他不顧曹操的現有地位和實力都不如自己,決定率本部人馬,和弟弟鮑韜一起隨曹操出征。

曆來關東、關西對峙,都以成皋一帶為爭奪的關鍵。此處居於東西對抗的中軸線之上,哪一方控製住了成皋,也就等於控製住了東西之間通行的捷徑,“絕成皋之道,天下不通”也因而成為了那個時代很流行的看法。曹操深通軍事地理,自然明白成皋的價值,他打算先拿下成皋,然後憑險據之,從而鼓動各諸侯大膽進擊。

董卓早已派兵扼守各處要隘,當曹軍推進至滎陽汴水時,與董卓屬下大將徐榮狹路相逢,雙方發生了激烈的遭遇戰。徐榮軍隊是久經沙場的涼州騎兵,在戰場上鐵馬狂飆,其強悍的戰鬥力和殺傷力,令人聞風喪膽,此前曹操僅聞其名,從未與之交過手,現在一見,亦不由得心驚。

曹軍由新兵和部曲組成,雖由曹操親自進行過訓練,但終究缺乏實戰鍛煉,更不用說和西北軍的硬仗了。經過一天的廝殺,曹軍被殺得大敗,官兵死傷枕藉,衛茲、鮑韜當場陣亡,鮑信受傷。

曹操隻得下令殘部撤出戰場,他的戰馬受了重傷,動彈不得,自己也被亂箭射中,難以行走。眼看涼州騎兵就要追趕過來,情況萬分危急,曹洪立即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座騎讓給了曹操。

血肉戰場最見真情,曹操還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經常和曹洪等族兄弟外出打獵,彼此感情真挈。曹洪這個時候讓馬,就等於是把生的機會讓給了曹操,而處在清醒狀態下的曹操,也並沒有人們所想像的那麽自私,世人所謂“寧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不是在任何時候都適用,他選擇了推辭不受。

曹洪不由分說:“天下可以沒有我曹洪,但卻不能沒有你曹操!”在他的極力催促下,曹操這才騎馬而行。

漢末第一英雄

曹洪的馬名叫白鵠,又名白鶴,是曹氏宗族所擁有的名馬。彼時有諺雲“憑空虛躍,曹家白鶴”,此馬跑起來飛快,馬蹄好像不著地一樣,騎在馬上隻聽見耳邊呼呼風響,人稱“乘風而行”。

靠著這匹救命的良駿,曹操很快到達汴水岸邊。曹洪步行緊跟,他沒有受傷,尚保存著體力,加上有夜色掩護,亦得以與曹操在岸邊會合。

汴水很深,無法徒涉,曹洪又沿著河岸上下尋找,最後找到了一隻小船,兩人乘船渡河,終於到達對岸,脫離了險境。

徐榮雖然取勝,但曹軍在兵員數量和戰鬥力均遠不及己方的情況下,居然能力戰一天,也讓他感到很是吃驚。集結於酸棗及其周邊一帶的聯軍有十多萬,徐榮估計如果他們都像曹軍這樣拚死作戰,自己要想在短時間內輕易攻下酸棗是根本不可能的,加之經過一天激戰,部屬也很疲憊,於是便撤回了滎陽防地,沒有再揮師窮追。

從己吾起兵開始,曹操便顯示出和當時大多數聯軍將領不一樣的胸懷和格局,即不計個人得失,真心實意地為國除暴。滎陽之役更是雖敗猶榮,在此役中,他以獻身成仁的精神,親冒矢石孤軍作戰,差一點命喪疆場,可說是為其他聯軍將領做了一個最好的表率,無怪乎有人認為僅憑滎陽一役,曹操就已足稱“漢末第一英雄”。

讓曹操感到十分不解,也十分失望的是,當他和手下將士浴血奮戰,幾乎全軍拚光的時候,老營的其餘聯軍居然全都無動於衷,隻是一味坐而望之,既沒有人想到上來搭把手,或乘機抄襲西北軍後路,等到曹軍兵敗,也無人予以援救。

曹操意識到,要想達到討伐董卓的目的,繼續指望眼前這些人,包括曾經誌同道合,如今卻已形同陌路的張邈,是根本不現實的。再呆在酸棗顯然已無任何意義,正好曹軍在滎陽之役中受損嚴重,契需補充兵員,所以曹操等人便沒有返回酸棗老營,而是決定分頭南下募兵。

曹洪回到了譙縣。在整個宗族中,曹嵩並不是最有錢的,曹洪家資更豐,所養家兵有一千多人,原先他們都留守家中,此番回鄉,曹洪便把他們全部帶了出來。

曹操與夏侯惇等來到了揚州。當時的所謂揚州是一個大州,與今天的揚州不是一個概念,揚州刺史以及丹陽太守對曹操伸張大義之舉都深表欽佩,給予很大支持,曹操從他們那裏得到了四千多兵卒。

當曹操一行往回走到龍亢時,因糧食不足,兵卒突然發動叛亂,於某個晚上包圍了曹操的大帳,準備放火燒死曹操。危急時刻,曹操再現當年的遊俠本色,他拔出佩劍,率諸將砍刀切菜一般地衝殺出去,一連格殺了數十人。叛兵被嚇得心驚膽戰,當場一哄而散,經此一劫,軍營僅剩下五百餘人。

曹洪率領從家鄉帶出的一千餘人來到龍亢,與曹操會合,此後他們在北歸路上又收得一千餘兵卒,加上滎陽之役突圍的零星殘部,這樣曹軍就又擁有了三千左右的人馬。

曹操南下募兵的數量並不多。這再一次說明,曹操與張邈的私人關係也已出現巨大裂痕,否則他完全可以在張邈所轄的陳留郡裏解決整補問題,沒有必要遠下揚州,經曆苦旅和兵變之險。

北歸之後,曹操即率部進屯袁紹駐地河內郡,接受盟主袁紹的直接指揮,相當於已脫離張邈,附於袁紹。

酸棗諸軍擁十餘萬之眾,倘若能夠奮起,對反董行動而言,意義非凡。曹操雖然已下決心與之脫鉤,但終究放心不下,一俟將自己的兵馬駐紮好,他就又專程到酸棗去了一趟。

不去還好,去了一看,可把曹操給氣壞了。將領們都在做什麽?不是厲兵秣馬,準備與西北軍一戰,而是在宴飲作樂,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天天如此!

“我們都是以討伐董卓的名義起兵的。如果還是心懷疑慮,始終不敢進兵,隻會使天下人失望。我實在為大家的態度感到羞恥!”

對於酸棗諸將這種庸庸碌碌,不思進取的混日子心態,曹操感到實在難以容忍,忍不住當眾加以指責。

無論如何都叫不醒

關東諸將,隻有曹操對形勢看得最為清楚。

董卓坐鎮洛陽,大抵是把太行山諸關隘、黃河孟津渡口、嵩山一帶諸關隘作為阻擊關東軍西進的前沿陣地,其中成皋是關鍵。這一帶的地勢,總體上西高東低,如果諸關隘始終為西北軍所控,西北軍居高臨下,將極有利於它發動後續進攻。曹操寧願孤軍深入,也要竭力奪取成皋,原因正是在此。其實就算曹操在滎陽之役中取勝,如願據有成皋一線,至多也隻是取得一個比較好的守勢而已,並不意味著軍事上完全占有主動,更何況還失利了。

失成皋一線則全無地利之險,西北軍可以隨時以成皋一線為基地,對關東軍發動全麵進攻,屆時情況將不堪設想。曹操從大局出發,呼籲分布於三個區域的諸軍都迅速行動起來,即使不願與西北軍決戰,也應分路進兵,趕快搶占要隘:東北方的袁紹進奪孟津;酸棗諸將進奪成皋;東南方的袁術直入武關,對三輔地區予以震懾。

曹操認為,三路大軍隻有搶占了上述要隘,才可以好好地利用守勢,先深溝高壘,而不必與西北軍直接交戰。

對於討賊心切的曹操而言,提出這一策略並非其本意,他的本意是像最初所建議的那樣,趁董卓內外交困,形勢不利之機,通過決戰一戰定乾坤。

如果說合兵決戰是上策,據險以守就是中策,正常來說,自然應該取上策,隻是看到諸將如此懼戰,自己又新敗於滎陽,曹操才不已而求其次。中策其實也不是沒有取勝的機會,曹操建議聯軍在占據險要後,多虛設疑兵,以便對董卓勢力形成壓迫緊逼,群起而攻之的態勢,時間一長,董卓必然會因內部生變而垮台。

可就是這樣在曹操看來已相當保守的策略,依然遭到了酸棗諸將的拒絕。因為即便按中策而行,也必須進奪成皋,張邈等人要是願意,又怎麽會讓曹操一軍在滎陽孤軍苦鬥呢?

一群人如果真想裝睡,是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的。諸將上策不行,中策不納,就知道抱住一個守著老營不動的下策,曹操的一番忠言良謀不過是白費唇舌而已。

相對於以張邈為首的酸棗諸將,袁紹更具戰略遠見和大誌。他與曹操英雄所見略同,按照曹操的建議,他自駐河內,令河內太守王匡率新募的泰山兵進駐河陽津(即孟津),又向韓馥借兵萬餘、船百艘、強弩萬張,屯於孟津河中,以防敵軍北渡。

問題在於袁紹雖被共推為盟主,但其實隻是個空架子,難於號令諸侯,在關鍵要務上,不但酸棗諸將,就連袁術也並不聽命於他。

袁紹、袁術本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因為袁紹被過繼給了袁術的伯父,他們才成了堂兄弟的關係,又因為袁術是嫡子,而袁紹母親係婢女出身,也就是庶子,所以袁術很看不起袁紹。

酸棗會盟時,袁術是後將軍,官銜比袁紹的渤海太守高,加上他自恃家庭身份比袁紹高,便以為在要他們兄弟倆中間挑一個做盟主的話,必然隻有他夠格。誰知諸侯們並沒計較官銜大小,對袁術很在意的血統也沒當一回事,愣是把袁紹推上了盟主之位。

袁術丟了麵子,因此對袁紹更加看不順眼,兄弟間的關係很緊張。換成是別人做盟主,讓袁術照曹操的方略行事,他或許還會考慮一下,如果是袁紹對他發號施令,他聽都不願意聽。

聯軍指揮權的分散和將領們的無能,使關東軍喪失了本應能夠掌握在手的主動權。兗州各諸侯集重兵於酸棗,卻又拖延不戰,日久乏糧,必然難以維持,各部軍紀因而日益敗壞,連縱兵抄掠這些西北軍幹過的壞事,他們也都幹了個遍,駐地周圍的百姓深受其害,死者過半。公元190年5月之後,酸棗諸軍連形式上的聯合也維持不下去了,不得不解散了事,各歸原來的轄區。

兗州諸將,原本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和目標,即討伐董卓。一旦喪失初心,諸將便都走向了自身的反麵,還在酸棗大營時,他們便擁兵自重,各施號令,及至回到轄區,又為爭奪地盤和勢力範圍,相互之間大打出手。

兗州刺史劉岱蒞任時間不長,隻能控製州治昌邑附近的一些州縣,在他州內做太守的張邈、橋瑁實際都處於獨立狀態,並不聽從他的命令。劉岱與橋瑁反目,關係越來越惡化,張邈和橋瑁之間也相互敵視,橋瑁成為眾矢之的,為此劉岱對橋瑁發起火拚行動,張邈等人都出兵助戰,最終導致橋瑁被殺。

劉岱、橋瑁、張邈,三人都是當初討伐董卓的勇士兼健將,或率先發起反董倡議,或主動擬製反董檄文,或最早組織酸棗聯盟,結果卻自相殘殺,搞窩裏鬥,徒令董卓看他們的笑話。

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袁術戰區。長沙太守孫堅北上參加討卓,與袁術進行聯合,袁術便表舉他為破虜將軍,代理豫州刺史。

豫州也就是曹操家鄉譙縣所歸轄的州,原任豫州刺史孔伷參加過酸棗會盟。孔伷善於清淡高論,人們笑稱,若是讓孔伷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恐怕連枯死的樹木都能被他說得活過來。不過此人也就是能說,打仗是個外行,根本沒法跟孫堅那樣的厲害角色鬥,孫堅一出手,就把他給趕跑了。

對於這些破壞聯盟的行為,作為盟主的袁紹置之不理,該管的一點也不管。當然實際他也管不了,伐董聯盟由此變得更加鬆散和缺乏凝聚力。

我想依靠天下智力

董卓固然缺乏政治智慧,但卻絕不缺少軍事才能。他看出兗州諸將雖在討卓行動中最早發揮作用,然而各懷異誌,猶如一盤散沙,暫時已經可以棄之不顧,真正需要引起重視的還是袁紹、袁術,二人也已實際成為討卓聯軍的核心。

董卓派使者前往關東,曉諭二袁,勸他們歸降。董卓屠殺袁氏家族五十餘口,雙方不共戴天,袁紹、袁術豈肯就範,他們以牙還牙,也把前來勸降的使者都給殺掉了。於是董卓先禮後兵,憑借成皋一線的關隘要地多在己手,分別對二袁發起突襲,曹操曾經預料和擔心的情形出現了。

西北軍的幾萬步騎兵突然衝進袁術戰區,所幸孫堅處驚不變,立即引導部隊進城防禦。西北軍騎射凶猛,攻城則並非其強項,見立於城頭的孫堅軍隊列嚴整,知道無隙可乘,沒敢發動進攻就退走了。

在袁紹戰區,袁紹依曹操所言,調王匡的泰山兵進駐於河陽津,以作為本戰區伐董的橋頭堡,被董卓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董卓采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派出疑兵,裝作要從正麵渡河,暗地裏卻派精銳部隊繞至王匡的後方,對其發動大舉攻襲。王匡猝不及防,所部被輕易擊潰,泰山兵幾乎損失殆盡。

董卓發動的這兩次大規模突襲,特別是大敗王匡,雖然還不致於使聯軍的核心戰區即刻陷入崩潰,但也已足以削弱其力量,動搖其軍心。

王匡兵敗後,回到原籍泰山郡,繼續招募鄉丁,打算脫離袁紹,投靠張邈。這時各諸侯陣營間的關係更趨緊張,王匡脫離袁紹,與曹操脫離張邈大不相同,後者尚屬於好聚好散,前者則已成為叛離原陣營的敵對力量。曹操既附於袁紹,自然要為袁紹出力,於是中途予以截擊,並聯合王匡仇敵,消滅王匡,為袁紹清除了隱患。

袁紹遠勝於張邈的地方,在於他其實並不是一個無能的領導者,也知道需要吸引和留住有才能的人。見曹操這麽能打,袁紹便希望以後繼續借重他為自己征戰,在對曹操以誠相待的同時,經常推心置腹地和他探討一些問題。

一日,袁紹向曹操征求意見,問曹操:“如果我們討伐董卓不能成功,那麽可以向什麽地方發展勢力呢?”

曹操力量弱小,尚寄寓於袁紹之下,當務之急是如何設法保存自己的現有力量。況且,他一心想的仍然是如何盡全力討伐董卓,做一個漢家天下的忠臣義士,並無其它非分之想,所以聽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您的打算如何?”

“我想,南麵據守黃河,北麵憑借燕、代的險阻,兼有戎、狄之眾,向南爭奪天下,這樣或許就可以成功了吧?”袁紹答道。

袁紹的這番話,表明他已有發展和積蓄個人勢力,進而爭奪天下的野心。有些學者甚至認為,袁紹在起兵之初,就已經萌生割據自守、擁兵觀望之意,故而才會在麵對國仇家恨的情況下,都不肯像曹操那樣與西北軍拚死力戰。

當然,若拋開是否對漢室忠心層麵,僅就割據而言,袁紹這種超人一等的戰略眼光和長遠規劃,就不能不讓人佩服了,這也正是他後來能夠甩開張邈、韓馥等貌似更為強大的諸侯,後來居上的原因所在。

既然袁紹坦誠相告,曹操也不能夠再王顧左右而言其它,他於是回答道:“我想依靠天下智力,用正道統禦他們,這就無往而不勝了。”

曹操在發展個人勢力方麵尚無長遠打算,自然便隻能含糊過去,但他深通兵法,看出了袁紹方略中墨守成規、不通權變的弊病。他強調取勢固然重要,然而軍無常勢,水無常形,比取勢更重要的還是運用智力,也就是廣納人才,如此才能不斷地順應時變,從而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這次袁曹對話並不是很投機。曹操所言的成功之道,並不是要袁紹用在割據州郡,以圖霸業上,而是寄望於讓他使用天下人的才智與力量,全力進攻董卓集團,以匡扶漢室。

袁紹沒有重視曹操的意見,他心中另有計劃。

我不相信你這一套

到了年底,袁紹提出了一個另立皇帝的方案,同曹操等人商量。

原來袁紹害怕與董卓集團硬拚,影響自身方略的實現,便以獻帝年幼,受董卓所製,又關塞阻隔,如今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為由,同韓馥一起謀立皇室宗親、幽州牧劉虞為帝。

曹操對此難以苟同。他分析說,董卓的罪行,天下皆知,正是因為聯軍的行動是正義的,所以起兵後才會起到遠近無不響應的效果。現在的獻帝誠然年幼柔弱,但他並沒有犯下過破壞漢家製度,導致亡國的過錯,憑什麽要廢掉他呢,這樣做,如何使天下人心服?

袁紹可以廢掉獻帝,當然別人也可以效仿,另立他人。曹操指出,貿然廢立,隻是重蹈董卓廢少帝,立獻帝的覆轍,將進一步擾亂天下,使時局變得更加混亂不堪和難以收拾。

“諸君北麵,我自西向!”

曹操明確表態,說你們可以擁立劉虞(劉虞為幽州牧,幽州在河北),但就算是我一個人,也仍然要向西討伐董卓,擁護獻帝(獻帝時在長安,長安在西方)。

袁曹分歧的實質,仍在於圖霸業還是扶漢室。據說袁紹曾得到一塊玉印,當時隻有皇帝的印才能用玉製作,袁紹認為奇貨可居,便把玉印掛於手臂之上,當曹操在場時,特別舉起手臂,向曹操進行炫耀。

別人都以為曹操與袁紹自小就是密友,卻不知道兩人從那時候起就互相都看不慣。袁紹此舉隻是讓曹操更加確信,這些所謂的名門子弟,不過都是繡花枕頭,外麵看著漂亮,揭開來一看,格局和氣量不過爾爾。

對於曹操而言,能夠越過名門望族那看似高大的門檻,發現袁紹的本質,或許還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看著袁紹那副酸不拉幾的醜態,他再也憋不住了,突然大笑道:“我不相信你這一套!”

袁紹自覺大煞風景,見曹操不肯聽從他的擺布,便私下派人對曹操說:“如今袁公兵強勢盛,兩個兒子也已長大成才,乃天下英豪,有誰能超過他呢?”

曹操聽了沒有吭聲。據說兩人為此鬧得很不愉快,有些史書記載,當事人激動之餘,甚至都有互相誅殺對方的打算,隻是因為他們畢竟都已是擁有閱曆的成年人,不是當年可任性而為的遊俠少年,所以平時又不得不相逢一笑,互作雲淡風輕狀。

在曹操這裏碰了壁後,袁紹又寫信給袁術,想要讓這位異母兄弟對改立提案予以支持。袁術也存著個自立稱帝的小心眼,他一盤算,劉虞年長,獻帝年幼,年長的人當皇帝對自己日後篡位不利,但他不好明說,於是便裝模作樣地以君臣大義的一套來加以拒絕。

一封信不行,袁紹再寫一封。獻帝非皇後所生,袁紹在第二封信中說他沒有嫡傳血統,且被董卓所製,因而不值得信任。袁術不聽這個還好,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回信說獻帝聰明睿智,雖受奸臣所困,但那隻是漢家的一個小厄運,你怎麽可以冒出天子“沒有嫡傳血統”這樣的話,這不是在搞欺騙嗎?

袁紹在信中還企圖用激將法來勸動袁術,說我們在洛陽和長安的家室都被屠戮,你難道不想學伍子胥為父兄報仇嗎,怎能再向這樣的皇帝北麵稱臣?

袁術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義正辭言地駁斥說,我們袁家慘遭屠戮,乃董卓所為,哪裏是天子的本意,這帳得找董卓算,怎麽可以讓獻帝負責!

盡管遭到曹操、袁術的反對,袁紹仍執念不改。東漢時迷信盛行,一些人常常利用讖諱大造符瑞,妄測吉凶,甚至以此證明某某能得到天命,應當即位登基。袁紹、韓馥也加以模仿,他們根據星象,稱神人將在幽州產生,暗指劉虞應當稱帝,同時私刻皇帝玉印,上鐫“虞為天子”四個字。

做足功夫之後,袁紹、韓馥便派使者捧著奏章去見劉虞,勸他稱帝,稱這是上天的意旨。劉虞是個頗有自知之明的人,被嚇出一聲冷汗,堅決予以拒絕,認為這是在把他往叛逆的道路上拉。

袁紹等人猶不死心,又請求劉虞兼管尚書事務,代表天子封爵拜官。劉虞仍不肯聽從,表示如果聯軍方麵再逼他,他將不得不逃往匈奴,徹底遠離是非。袁紹等人見狀,這才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