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不是天子的“天子”1

曹操出兵漢中,就其戰略意圖來看,並不是僅僅為了討伐張魯和取漢中一地,所針對的對象還有劉備。

奪取漢中後,曹軍要進軍蜀地就方便和簡單多了。漢中本屬益州一郡,是益州的北部屏障和門戶,陽平關既是南鄭的關隘,又是益州的關隘,曹軍克陽平,取漢中,實際便扼住了益州的咽喉,然後即可避開諸多險阻,沿嘉陵江穀地南進入蜀。此時劉備取得益州還不到一年,人心尚未完全歸附,因為與孫權爭奪荊州,劉備已親自率兵東下,這個時候曹操若進兵益州,應該說是最佳時機,但曹操本人卻似乎對於獲得漢中就已心滿意足,他在漢中各郡設置太守、都尉以及重賞將士後,便準備勒馬回師。

說好的進巴蜀,攻劉備呢?隨軍從征的丞相府主簿司馬懿急忙向曹操進言,認為曹軍士氣正旺,劉備則立足未穩,應趁此時機火速向益州進兵,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他甚至樂觀地預計,可能曹軍還沒怎麽打,益州方麵就已經自行瓦解了。

曹操的反應很值得玩味,他的回答是:“人苦於不知足,既平隴,複望蜀!”

時機

得隴望蜀,是光武帝劉秀的一句名言。劉秀的大將岑彭隨劉秀進攻隴西,不久,劉秀因有事要回京前,臨行前他給岑彭寫信,說:“人苦於不知足,即平隴,複望蜀。”劉秀的原意是要岑彭一鼓作氣,先平隴西,再乘勝進攻巴蜀,曹操這裏借用了劉秀的話,但卻將語氣由肯定變成了感歎,意思也正好相反,即主張采取慎重態度,暫且按兵不動。

另一個主簿、在陽平關戰役中給曹操以巨大啟發的劉曄,其祖先便是劉秀。在速攻益州一事上,劉曄與司馬懿見解一致,見曹操不打算趁勢拿下益州,他也立即予以勸諫。

劉曄通過對來自蜀地情報的分析,指出在曹操拔取漢中後,蜀人望風破膽,魂不守舍,蜀地風聲鶴戾,曹軍也許隻需要傳布一道進兵檄文就可以予以平定了。

“蜀中民情震恐到這種程度,完全是不攻自倒的形勢。”劉曄斷定,曹軍要麽不進兵,進兵定能取勝,否則的話,等到蜀民之心安定,再據守險要,事情就不好辦了,“如今不攻取益州,必定為今後留下禍患!”

曹操聽後,卻隻是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士卒跋山涉水,太辛苦了,應該讓他們好好休整一下。”

曹軍自陳倉起兵開始,到進占南鄭,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在這五個月裏,曹軍固然很辛苦,但自攻克陽平關後,一直到進入南鄭,連仗都沒用得著打,如果要繼續發動蜀地的戰役,是完全可以堅持下來的,沒必要像曹操所說的那樣進行長時間休整。況且,與曹軍在外征伐一般至少都要經曆七個月,剛剛才過去五個月,剩下的兩個月完全可以繼續有所作為。

曹軍遠征最大的困難是糧草不繼,在攻打陽平關時也確實出現了乏糧危機,但曹軍已取漢中,且張魯將南鄭寶庫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曹軍要進兵益州,後勤補給至少在短期內也不會出現問題。

站在曹操的立場上,他可能還會擔心後顧之憂等因素。後顧之憂有沒有?有,但並不可怕。

在曹操“三越巢湖”,自淮南對孫權加以威懾後,孫權已將戰略重點西移,轉而想收回“借”給劉備的荊州,但劉備卻百般推托不予。孫權火了,遂派呂蒙襲奪荊州之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劉備見狀也紅了眼,令關羽在荊州列陣,孫劉同盟關係破裂,雙方劍拔弩張,隨時可能繼續擦槍走火。曹操率主力遠征漢中,選擇的就是這一時機,雖然孫劉也隨時可能和解,重新把矛頭對著曹操,但最多也隻能在邊境進行挑釁,而且曹操對此也已經做了充分的預案。

漢中、關中、隴西,作為新附地區,尚需花一定時間進行消化,它們亦會成為後顧之憂的因素,但在上述地區,主力的敵對分子已經被消滅,未盡附的力量又沒有形成氣候,遠不足以對曹軍後方造成威脅。事實上,曹操本人也從來沒有對此過分擔心。

司馬懿、劉曄皆為善知軍謀的智士,他們關於得隴望蜀的建議,完全是度勢而言,並非一時衝動,曹軍入蜀的優勢和條件也現成地擺在那裏,為什麽曹操就是死活不願接受呢?

有人歸因於赤壁大戰給曹操留下的陰影。在赤壁大戰前,曹操對劉備所采取的軍事行動,向來都是雷厲風行,而且從無敗績,赤壁大戰後,曹操則相對謹慎起來,過於求穩。當然對於孫權更是如此,若非像“三越巢湖”前那樣被刺激得跳起來,他是一定要在覺得十拿九穩之後,才肯大舉用兵的。

此外,曹操自穿越陳倉道、攻克陽平關後,對西南山地的險峻已經有了切身感受。漢中之地既如此險惡,巴蜀之地恐怕更甚,所謂“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道之難必在陳倉道之上。倘若曹軍重又陷身於茫茫山路之中,要吃,糧草輸送不上來,要打,險關難以攻克,要退,無法全身而出,到那時候該怎麽辦?不要說普通將士,曹操自己都對此準備不足。

出於種種顧慮,曹操沒有接受司馬懿、劉曄的主張,直到七天後,有人從巴蜀跑來向曹軍投降。據投降的人說,在曹操一舉攻克漢中後,蜀中一日數十驚,每天都處於極度恐慌之中,即便帶頭騷亂者被守將下令斬首,仍無法安定下來。曹操聽後又有些動了心,他問劉曄:“現在還能進攻嗎?”

“現在蜀地已稍稍安定,不能再進攻了。”劉曄一直觀察著蜀地的動靜,他不無沮喪地告訴曹操。

有論者說,不過七天嘛,七天的時間,曹軍能夠從漢中越過天險,打到益州內地嗎?等到曹軍苦曆時日,好不容易進至成都城下,蜀地說不定早已不是“稍稍安定”,而是“大大安定”了。

這其實是在靜態地看問題。曹操尚未入蜀,隻是擊破漢中,就已經把蜀人嚇成了那樣,假設曹操在拿下漢中後,立即乘勝而進,直取巴蜀,蜀中恐怕就不是一日數十驚,而是該炸了鍋了,劉曄的“不攻自倒”極可能成為現實。

曹操一度動心,說明他其實有心理鬥爭,一直在權衡利弊。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連劉曄都選擇了放棄,他也就不再糾結於這件事了。

兩個和尚抬水喝

曹軍進占漢中後,消息很快就被報告給了尚在江陵的劉備。劉備又急又怕,因為他深知,失去漢中,就等於拆掉了益州的北大門,益州在北麵已無屏障可言,隨時有可能遭到曹操的攻擊。

為了對付曹操,劉備立馬改變態度,與孫權進行和談。協商下來,雙方以湘水為界,對荊州按東西進行平分,即從江夏向南,歸孫權,從南郡向南,屬劉備,史稱“湘水劃界”。

和平協議的達成,標誌著孫劉又再次結合在一起,形成了聯盟。之後劉備立即返回益州,而孫權也乘曹操在漢中尚未返回,重新將戰略進攻的方向轉向淮南。

公元215年9月,孫權率兵十萬,包圍了合肥。十萬吳軍,相當於曹操出征漢中的兵力,也超過了孫權曆次在淮南的用兵數量,已足見其攻取合肥的決心。

這一幕,曹操在“三越巢湖”時就預見到了,而且早就有了出奇製勝的腹謀。

曹操對合肥是極其重視的,但是再重視,他也不可能在同一個城池放太多的兵,合肥固定守軍為七千,任何時候,如果曹操不率主力出擊,合肥守軍在數量上都不可能超過前來侵襲的敵軍。這麽一來,將領的挑選就顯得尤為重要了,曹操安排守衛合肥的主將,一直也是固定的三位,即“五子良將”排名前兩位的張遼、樂進,再加上一個不啻於五將的李典。

“五子良將”隻是後來世人給出的一個評價,其實當時在曹營內部,從資曆能力,到地位和職務,三將實在相差無幾,至於說戰績,每個人都戰功赫赫,否則他們也不可能在戰將如林的曹營脫穎而出。

因為性格有差異,各方麵又都不相上下,三將向來不和,這在曹營也是公開的秘密,派他們三人共同守城,看起來似乎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危險性。然而曹操自有高見,他平時派合肥護軍薛悌對三人進行節製,協調三人的關係,到即將出發西征張魯之前,又專門寫了一封密令,交給薛悌保管。

就是這封密令,決定了曹吳雙方在合肥戰役中的命運。

密令被裝在一個封套裏,封套上寫著四個字,“賊至乃發”,也就是等吳軍來攻時再拆開看。曹操又口頭囑咐薛悌,一定要等孫權軍隊到來時,才能與張遼、樂進、李典共同拆看。

孫權果然來進攻合肥了,而且還帶來了十萬兵。七千對十萬,兵力數量相差也太懸殊了,這仗可怎麽打法?還是先看看曹公留下的密令再說吧。

薛悌便與三將一起將密令啟封。密令上麵這樣寫道:如果孫權軍隊到達,張、李二將軍率一部分軍隊出戰;樂將軍帶一部分軍隊堅守;薛護軍不要參與作戰。

大家不看則已,一看都納悶了,守軍本來就少,結果還要再分兵,又要出擊,又要守城的,兵力不是更薄弱了嗎?曹公的葫蘆裏究竟裝的是什麽藥?

“你們看,曹公是不是這麽一個意思,他遠征在外,想要等他派救兵是根本來不及的。”

張遼不愧是“五子良將”之首,他最先領悟過來。“曹公指示我們,在敵人站穩腳跟之前,有守城的,有進攻的,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挫其銳氣,以安眾心,這樣才能以攻為守,確保城池不失。”

意思是弄清楚了,張遼也明顯有領著大夥一起幹的豪情,可是樂進、李典聽後都不吱聲,現場陷入了尷尬的沉默。張遼見狀,猜到樂、李可能把三人不和的情緒帶了進來,所以不願配合和聽從他的指揮,頓時熱血上湧,很生氣地說道:“成敗的關鍵,在此一戰,諸位如果有疑慮,我將單獨領兵出戰。”

在曹操的密令中,李典被曹操點名要隨張遼出戰,張遼的慷慨陳詞,讓他深受感動,遂立即表態:“我願隨張將軍出戰!這是國家大事,我怎麽能因個人私見而忘掉公義呢?”

猶如錦囊一般的密令,雖隻寥寥數語,卻充分顯示出曹操識人用人的眼光,以及搭配使用、整合長短的功夫技巧。張遼自跟隨曹操後,屢建奇功,尤其是在北征烏桓之役中,更是一戰定乾坤,從那時候起,曹操就看出,張遼是個敢於力挽狂瀾,奮勇一搏的人,但凡別人辦不成、不敢辦的事,皆可付之於張遼。曹操在密令中將張遼排在最前麵出戰,就是希望他在關鍵時刻,能夠置個人得失於度外,主動站出來,振臂一呼,起到組織和協調守軍的核心作用,而張遼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如果把三個互不和睦的戰將放在一起,讓他們共同戰,或者共同守,隻會相互損耗和牽製,人越多,作用反而越小,不僅不能成事,反而壞事,這就叫“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如此,就必須把三將拆分開來,其中一個守城,另外兩個攜手出戰,到在城外去“抬水喝”。

在征討高幹之役中,樂進、李典曾經組合在一起,但在確定以張遼為首出戰的前提下,樂、李中就要拿出一人,與張遼進行搭配。

樂進身材矮小,但膽大勇猛,性如烈火,每次出戰,都身先士卒,就算不在第一線衝殺,他也不能閑著,總是親自敲鼓為士兵助威,仗不打完,手就不停。曹操為此給樂進封了個雅號,名為“折衝將軍”,折衝者,是連敵人的戰車都可以逼退的。

如果說樂進是個猛將、勇將,李典則是個智將、儒將。李典思維縝密,謹慎用心,在他做裨將軍,隨夏侯惇出戰時,曾提醒夏侯惇不要中了劉備的埋伏,夏侯惇不聽勸告,結果真的被劉備伏擊了,若不是李典及時援救,可能就脫不了身了。與此同時,盡管成年累月地在疆場廝殺,氣質儒雅的李典卻喜好學問,他平時對有學識有修養的賢人士大夫非常尊敬,在軍中也不愛和其他將領爭功攀比,大家都稱其為“長者”。

樂進、李典的個性如此不同,按照用將常規,似乎應該讓樂進出戰,李典守城。可是若讓樂進出戰的話,以樂進的牛脾氣,很難保證他不與張遼爭功鬥氣,二人一旦發生爭吵,李典很難協調。李典打仗的本事不在樂進之下,又素有低調、不爭功的品格,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更容易與張遼密切配合。

張遼、李典合作得好,就不怕不能把樂進融入進去。對於樂進,曹操最希望看到的應該是,他在看了密令之後,即便明知出戰要受張遼指揮,也以大局為重,與李典爭著出戰。事實是,樂進並沒有理解曹操的意圖,動人場麵並沒如期出現,他選擇了避開張遼,老老實實地遵令守城,但這也已經不錯了,至少他可以獨負其任,不與張遼、李典發生摩擦和衝突了。

敢擋者死

張遼、李典連夜挑選了八百名敢於衝鋒陷陣的士兵,組成敢死隊,又殺牛犒賞將士,準備同敵人殊死一戰。

次日,天剛剛亮,張遼、李典就率敢死隊向城外的敵軍猛衝過去。張遼身披鐵甲,手持長戟,一馬當先,率先衝入敵陣,所過之處,敢擋者死,數十名吳兵以及兩員吳將,不一會都倒在了他的戟下。

這種源自西北並涼軍團的凶霸風格,別說南方的吳軍,就是中原步騎中也很少見到。吳軍人人震恐,避之唯恐不及,張遼一邊大聲呐喊,高呼自己的名字,一邊縱馬奔馳,如同錐子一般地往敵陣裏麵紮去,直至衝進吳軍營壘,來到孫權的大旗之下。

孫權大概從來沒設想過這一情景,頓時大驚失色,旁邊諸將也都被嚇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大家趕緊擁著孫權退至近處的一座大墳堆上,然後用長戟列陣,把孫權緊緊保護起來。

張遼無法衝過戟陣,便叱令孫權與之決鬥。要說馬上比勇鬥狠,孫堅、孫策都是厲害角色,如果他們聽到了,十有八九要跟張遼單獨較量一下。孫權自赤壁大戰起,雖經常親自率部征戰,但他在勇力和武藝方麵,跟父兄其實並非一個級別,哪敢下來應戰。

起初,孫權躲在戟陣裏,一動都不敢動,後來發現跟張遼一起衝進來的士兵不多,這才收攏人馬,將張遼團團圍住。張遼毫不畏懼,左衝右突,勇猛衝殺,最後打開缺口,帶領身邊的數十個人衝出了包圍圈。

此時還有人沒能突圍,他們朝著張遼大喊:“將軍要丟下我們不管了嗎?”好個張遼,聽到後竟然又策馬返回,再次衝入包圍圈,將餘下的士兵也都救了出去。

張遼兩進兩出,反複殺敵,所向披靡,吳軍官兵紛紛退縮潰逃,無人敢觸其鋒。張遼率部從早晨殺到中午,殺得吳軍銳氣大傷,鬥誌銳減,最後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張遼返回城中。

這是一場相當精彩激烈的對戰,記錄在史書中的字句雖然不多,讀之卻已足以令人熱血沸騰。後世演義中描繪此戰更是神奇:“這一陣殺得江南人人害怕,聞張遼大名,小兒不敢夜啼。”

經曆此戰,合肥城中軍心大安。孫權圍攻合肥十多天,還是攻不下來,恰值軍中疾疫流行,他知道已很難取勝,於是隻好下令撤軍。

吳軍南撤要渡過淝水。張遼登上高處進行觀察,看到吳軍大部分已撤至逍遙津南岸,但孫權和一部分將士還留在北岸,當即便率步騎猛衝過去。

就像前一次張遼率敢死隊出城突襲一樣,孫權等人對此始料未及,重又慌作一團。甘寧、呂蒙、淩統等諸將急忙上前迎戰,拚死抵禦,淩統在率三百親兵保護孫權衝出包圍圈後,又返回與張遼交戰。後來,淩統身邊的親兵全都戰死了,他自己也受了傷,估計孫權已脫離險境,這才撤出戰場,泅水而回。

與張遼廝殺,不死一大堆人是過不了關的。參與堵截張遼追兵的將領中,陳武、宋謙皆為孫策遺下的大將,徐盛則是以勇著稱的名將,但是陳武當場就被殺死,宋謙、徐盛雙雙敗走,徐盛不僅負傷,而且連手中的長矛都丟了。

孫權逃離的過程也極為驚險。實際上,張遼已經發現他了,但是因為與之接戰的吳將不少,便沒有緊追。事後他問一名降兵,說我在追擊你們時,看到一個將軍,紫色胡須,騎著快馬,箭術很高,這個人是誰啊。

“孫會稽!”降兵答道。

孫會稽就是孫權,因他曾兼任會稽太守,故士兵們日常都如此稱呼。張遼聽了懊悔不已,說早知道他就是孫權,當時無論如何也要追上去把他給抓住。

驚險的地方還不止這一處。逍遙津渡口本有橋連通兩岸,但當孫權騎馬來到橋上時,卻發現橋南有一丈多長的橋板已被拆掉了。

背後追兵殺聲陣陣,近臣穀利一看不好,便讓孫權放鬆韁繩,抓住馬鞍,他在後麵用鞭朝馬猛抽,以助馬勢,馬縱身一躍,像箭一樣射了出去,終於帶著孫權到達南岸。在南岸,大將賀齊已帶著三千人馬預先接應,孫權這才得以幸免。

以七千對十萬,不但以少勝多,守住城池,擊退吳軍,而且還差一點抓住孫權,合肥戰役堪稱經典。曹操聞報,非常高興,對參戰將士予以嘉獎,並下令提升張遼為征東將軍。次年,他再次征伐孫權,到合肥後,特地對張遼原來征戰的地方進行了巡視,感歎之餘,對張遼讚賞不已。

壓倒一切的大事

曹操在漢中的說降措施終於收效。公元215年秋冬,巴人首領各率其部眾,張魯率全家及部屬,先後歸降曹操。

此前獻帝已授予曹操分封列侯和任命太守、國相之權,這為曹操給將吏封官加爵提供了更大的便利。他將巴人首領、張魯的五個兒子、張魯重臣閻圃全部封為列侯,另拜張魯為鎮南將軍,巴人首領為郡守。

在漢中已被其掌握的前提下,曹操對待降人還如此優厚,顯然是需要從大處著眼,謀及長遠。一者,曹操過去攻陷城池後動輒揮起屠刀,他想改變自己留給外界的這一壞印象,減少以後征伐西南時的阻力。二者,曹操不能老呆在漢中,他已確定盡快回鄴,並已以夏侯淵督兵漢中。曹操深知,若不以寬容的政策同時籠絡降人,借以收攏民心,夏侯淵在漢中的處境將極其困難。

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那段時間,曹操給予降將的待遇都出奇的好,遠遠超過平時。曾經身份是關中諸將,在關中抗曹的十部聯軍中占有兩席的程銀、侯選,以及馬超手下有名的猛將龐德,都歸降了曹操,曹操不僅既往不咎,而且恢複了程銀、侯選的官爵,任命龐德為立義將軍,封關門亭侯。

公元216年春,曹操以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督張郃、徐晃等留守漢中,自己領兵返回鄴城。

是年夏天,獻帝封曹操為魏王,以鄴城為王都。曹操為掌握實權,在被封魏王後,仍以丞相兼冀州牧,丞相府、魏王府也成為曹操霸府的基本組成部分。

從受爵魏公,建立魏國,到正式進爵魏王,一共是兩年六個月。在這兩年六個月的時間裏,曹操跨越了普通臣子一生都跨越不過去的界限:如果說受爵魏公,還隻是位在諸侯王之上的話,魏王不管是實際權力還是表麵形式,都已成為不是天子的“天子”。

事實是最好的證明。曹操在奪取漢中後為什麽不乘勝入蜀,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條原因,還是他把“以魏代漢”放在了第一位。在當時的曹操看來,趁著在漢中建立大功,聲望飆升的機會,盡快引軍還鄴,從漢室攫取資源和權力,才是壓倒一切的大事。

隨著“以魏代漢”塵埃落定,終於可以專心對付孫劉這兩個外部大敵了。公元216年冬,曹操決定舉兵討伐孫權,整訓軍隊期間,已為魏王的曹操意氣風發,親自敲擊戰鼓,指揮部隊進退,頗有誌在必得之勢。

次年,曹操仍按巢湖至濡須的老路線南征,此為“四越巢湖”。孫權以呂蒙為都督,在濡須口加強防守,呂蒙給原本就很堅固的濡須塢配備了更尖端的武器,即安置強弩萬張,用以阻擊曹軍。曹軍攻陷不了濡須塢,就無法順利入江,眼看正麵一籌莫展,曹操又分兵攻擊濡須東北曆陽的橫江流口,試圖尋找其它突破口,但也被吳將徐盛擊退。

論者認為,濡須地區江河縱橫,更有利於吳軍發揮其水戰優勢,而岸上則嶺丘散布,地理條件易守難攻,一個濡須塢便足以令曹軍寸步難行,這是曹操南征不能如願的一個重要原因。與此同時,曹操在南方作戰的水準也仍待提高。事實上,曹操四越巢湖,所動用的兵力規模比赤壁大戰時更大,但由於他總是隻對濡須一路實施單線攻擊,反而使得孫權可以集中兵力在濡須口迎敵。四越巢湖期間,孫權也始終顯得胸有成竹,應付裕如,沒有像赤壁大戰前那種陷入躊躇和焦慮之中。

曹吳兩軍經過月餘時間的交鋒,雙方互有勝負,戰局相持不下,呈膠著狀態。不久,孫權突然主動派使者來曹營求和。

自與劉備重新締結同盟後,孫權本打算在淮南有所斬獲,不料卻在合肥城下吃了個大虧。其實那一戰就已清清楚楚地告訴他,自己憑借水軍和地理優勢,保住江東是有可能的,但要想進取中原,則很不現實——騎戰根本就不是人家曹軍的對手,張遼帶著那麽少的騎兵,照樣能殺個兩進兩出,末了趁你撤退時還能再大撈一把。說白了,合肥,就是吳軍北進的底線,那座城池攔在那裏,靠吳軍在陸地上的這點本事,是別想過去的。

抗曹難獲厚利,倒是讓劉備占了便宜,這是孫權在“借”出去的荊州難以全部收回,以及益州被劉備搶先一步奪取之後的由衷想法。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跟曹操講和,說好你不打我,我不打你?隻有談妥了,才能去做更現實的事:趕走關羽,奪回荊州!

四越巢湖,無一有結果,也讓曹操明白,他目前仍不具備徹底擊敗孫權,平定江東的條件。這時曹軍開始出現疾疫,勢難與吳軍長久對峙下去,而且劉備在回到蜀中後,已對曹軍占據的漢中構成威脅,所以曹操亦在考慮聯吳擊劉之計,既然孫權主動上門,自然沒有不順水推舟之理。

雙方修好,曹操隨即引軍北還。曹操打仗,講究兵不厭詐,在對付韓遂、馬超時就用過這一招,他當然也怕別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為了防止自己退兵後,孫權毀盟北攻淮南,他在撤兵前,特地將淮南防線由合肥南移至巢湖東口的居巢,並留下夏侯惇、曹仁、張遼等二十六軍,駐守於居巢,用以鎮攝孫權,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立嗣

曹操又回到了鄴城。

曹操的慣例是,凡是在外邊打了大勝仗,立了大功,就一定要從獻帝和漢室那裏要點什麽過來,這次隻是與孫權修好談和,也就不太好伸手了。再者,他在成為魏王之後,地位已經接近天子,就曹操自己的規劃而言,暫時亦無上升的必要。

曹操契需解決的問題,已經從代漢變成了立嗣。立嗣,其實主要是在曹丕和曹植之間進行選擇,曹操出外遠征,留守鄴城的重任,多數時候交給曹丕,有時也交給曹植,就是對哥倆進行考察,看誰最符合標準。

考察下來,都可以,兩人誰也沒有出紕漏,但這反而使得曹操更加難以取舍。曹丕、曹植為了能夠取得嗣位,暗中也各結黨羽,曹植這邊主要包括丞相府主簿楊修等,他們屢次在曹操麵前稱讚曹植的才華,勸說曹操立其為嗣子。曹操一度被說得心動,但他又心懷狐疑,於是秘密寫信向大臣們征求意見。

大臣們的意見自然不會一致,有的對曹植稱讚得多一些,傾向於曹植,有的則堅持不應廢長立幼,傾向於曹丕。曹操看完大臣們的回複之後,仍感到莫衷一是,為此他特地把身邊人全都支開,單獨詢問賈詡,可是賈詡卻裝作沒聽見,久久不作回答。曹操不高興了,問道:“我在和卿說話,卿卻不回答,為何?”

“我剛才正在思考一個問題,所以沒顧得上立即回答。”

“思考什麽問題?”

“思考袁本初、劉景升他們父子的事!”

曹操聽罷,立即明白了賈詡的意思,於是哈哈大笑。

袁本初就是袁紹。曹操尚未在江湖上現出崢嶸的時候,袁紹的幾個兒子就已成年,而且看似還很有出息,當時袁紹想拉攏曹操,甚至以此作為炫耀。官渡之戰後,憑借袁紹留下的豐厚家底,袁紹的這些兒子們若能合力抗曹,曹操要平定河北是沒那麽容易的,可是就因為袁紹生前沒有按規矩立長子袁譚為嗣,致使袁譚、袁尚為爭嗣位而水火不容,最後便隻能便宜曹操,讓他來收拾殘局了。

劉景升是劉表,他的情況與袁紹家大同小異,長子劉琦不得立,被曹操罵成豬狗的幼子劉琮上了位,結果劉家也因此重蹈袁家之覆轍。

賈詡不愧是大謀士,按其個人傾向來說,他應該是站在曹丕一邊的,但是他既沒有向曹操重複立長的道理,也沒有評說曹丕曹植之才,而隻是指出了袁紹、劉表的教訓:這兩個人都曾是曹操的勁敵,然而就因為廢長立幼,在他們死後,基業說垮就垮了。

曹丕與曹植,猶如袁譚與袁尚,劉琦與劉琮,他們之中究竟誰更優秀,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立大的而立小的,將會帶來難以預測也難以控製的風險,這個風險是連曹操本人都難以承受的,他也由此定下了立丕為嗣的決心。

雖然如此,作為當事人的曹丕仍舊擔心,事情是否會中途出現變化,他向賈詡請教,賈詡告訴他,做事情要勤勤懇懇,孜孜不倦,同時也不能違背一個兒子應該遵循的禮儀道德。

賈詡自認不是曹操舊臣,是後來歸降的,因害怕遭到曹操猜疑,平時的言行都極其謹慎小心。他不給曹操講大道理,給曹丕講的卻全是大道理,這些大道理就算是讓曹操知道了,也隻會說他是教導有方。然而“鑼鼓聽聲,聽話聽音”,賈詡其實把針對性的策略都放在了“大道理”裏,曹丕也不笨,馬上就領會到了。

曹植文章雖然寫得好,但是行為放縱任性,言談舉止都很不注意。曹丕按照賈詡所授,平時治事有方,且很注意克製自己,以致一下子就拉開了與弟弟的差距,宮中的人與曹操身邊的人看在眼裏,都在曹操麵前稱讚曹丕,為他說話。

曹丕的親信吳質等人,也經常沿著賈詡的套路給曹丕支招。某次曹操出征,曹丕、曹植在路邊送行,曹植賣弄聰明,對曹操說了一些歌功頌德的話,在場的人都驚歎於其出口成章的才華,曹操自己聽了心裏也很舒服。曹丕見狀很是失意,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吳質貼著耳朵,給他出了個主意。

過了一會,等到曹操要上路了,曹丕突然一句話不說,撲通一聲,倒頭下拜,抬起頭來時,已經滿臉是淚。如此出色的演技,令曹操及其左右的人都大為動容,當場欷歔不已。

原先曹操還覺得曹植有才,沒立其為嗣未免有些可惜,至此之後,便認為曹植的誠心孝心不及曹丕,立曹丕為嗣乃理所應當了。公元217年11月,即曹操被封為魏王一年半時間以後,他正式將曹丕立為魏國太子,實際也就把未來天子的桂冠戴到了曹丕頭上。

起義

在立曹丕為魏國太子之前,曹操又兩次提升了自己的準天子地位。一次,是獻帝詔令他可設置隻有天子才可以使用的旌旗,在其出入的地方,像天子一樣實行戒嚴,禁止行人通行。另一次,是準許頭戴本來隻有天子才有資格戴的禮帽,儀仗隊、鑾駕完全比照天子規格,並可按天子禮儀,乘坐特製的金銀車,套六馬。

與此同時,曹操的第三道求賢令也新鮮出爐。它的正式名稱為“舉賢勿拘品行令”,依舊表麵上說要求賢舉賢,實際是給品行不端、名聲不好甚至不仁不孝的人正名,用以壓製傳統的忠孝和思漢意識。

此時的許都,軍政中心的地位早已不在,但人心也還沒有像曹操所期望的那樣,被迅速改變,曹操的所作所為讓不少人為之憤慨和不平。公元218年2月,一些漢朝大臣子弟、現任官員在許都發動了起義。這是一場為榮譽而戰,但卻無異於飛蛾撲火,最後注定隻能失敗的起義。丞相府長史王必負責領兵留守許都,他聯合外部兵馬,很快就將起義鎮壓了下去,但在起義爆發時,王必的營門被燒,王必本人也受重傷,幾天後便死了。

聞知王必死訊,曹操極為震怒。他立即把事發時在許都的官員全部召集到鄴城,也不審訊,隻是按照王必營門被燒時參與救火與否,讓救火的站左邊,沒有救火的站右邊。眾人以為參與救火的一定無罪,於是都站向了左邊,沒有想到曹操眼睛一瞪,宣布說:“不救火者並不是協助叛亂,救火者才是真正的叛賊。”下令把站在左邊的人全都給殺了。

曹操並沒有精神錯亂,他的所有言行都掩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用意。

你們覺得我會這樣,我偏那樣,以許都官員作為犧牲品,讓外界猜不透自己的心思,以便在“以魏代漢”的關鍵時期,增加曹操本人及其霸府的威懾力,從而使得異議者和政敵不敢亂說亂動,這是其一。其二,站在左邊的官員裏,可能有曹操想殺之以泄憤者,其實他們若是站到右邊去,曹操一樣要殺,隻不過理由將調個個,他會說救火者心有社稷,不救火者心懷叵測。其三,就是曹操本來就恨不得把許都的漢官全殺光,以便最大限度地削弱擁漢勢力。因為按照常理,當天應該沒幾個官員站右邊,大部分人都會站到左邊去……

經此浩劫,許都的朝廷幾乎為之一空,隻剩下身為傀儡皇帝的獻帝和少數官員、侍從,政治上變得更加無足輕重。

許都起義者一個重要的心理依恃,是南方的劉備政權,他們甚至曾計劃聯合南邊的關羽作為後援,而在同一時期,曹操也確實麵臨著來自劉備的軍事壓力。

劉備急急返回川後,聽說張魯被曹操打敗,逃往巴中,急忙派偏將軍黃權前去迎接。當黃權到達巴中時,張魯已經投曹,黃權便順勢將巴人首領擊敗,控製了三巴地區(巴、巴中、巴西)。曹操聞訊,派張郃領兵南下,想奪回三巴,但被張飛擊敗,張郃隻得依舊退至南鄭。

劉備與曹操作戰,除了赤壁那次沾周瑜的光,偶爾贏了一次外,其餘全都是敗仗,所以他其實是很怕曹操的,甚至有望其旌旗而竄逃的事情發生。當然,怕曹操,不等於怕曹操的部將,得知曹操已經北還,隻有夏侯淵、張郃等人留守漢中,他的膽量頓時就大了起來,開始發動對漢中的進攻。

為牽製曹軍,配合其主力進取漢中,劉備另派張飛、馬超、吳蘭等將領兵入武都郡。曹操決定以曹洪領兵,讓他率騎都尉曹休等人前去抵擋。

曹洪因其有勇無謀、貪財好色,曹操早就對他失去了信心,把他排在前麵,隻是掛個名而已。曹操真正要倚重的是曹休,他對曹休說:“你雖然隻是參軍,但其實是主帥。”

曹操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的,相當於口頭命令。曹洪亦有自知之明,聽到後,趕緊遵令將軍事指揮托付給了曹休。

定軍山

曹休是曹操的侄兒,才十幾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曹休帶著老母親到吳地求生,後來聽說曹操起兵,便改名換姓來到北方,投奔曹操。曹操當時就對身邊的人說:“這是我家的千裏駒啊!”

曹操讓曹休和曹丕同住,待他就像自己的親兒子一樣。曹休從此跟隨曹操四處征伐,曹操的“虎豹騎”皆由他最信任,同時也被認為最有潛力的曹家大將統領,曹休即為“虎豹騎”的主將之一。

曹休懂得換位思考,如果把他自己換成張飛,真要截斷曹軍退路,不是應該悄悄地進行嗎?你見過誰在這麽做之前,會一個勁地大聲嚷嚷,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張飛如此大肆宣揚,隻能說明一點,那就是他想截,但是做不到,或者說還來不及集結。曹休主張,趁此機會,趕快痛擊正麵的蜀將吳蘭,他斷言,吳蘭一敗,張飛必退。

曹洪是“假主帥”,曹休才是“真主帥”,“假主帥”自然要聽從於“真主帥”,曹洪立即依計進兵,將吳蘭軍殺得大敗。聽得吳蘭兵敗,張飛、馬超果真隻能怏怏而退。

這一期間,劉備親臨陽平關,指揮主力對漢中曹軍發動攻擊。根據曹操的部署,夏侯淵、徐晃屯陽平與劉備對峙,張郃屯巴、漢之間的廣石,與陽平關守軍成犄角之勢。

最初,劉備低估了曹軍的力量,為切斷淵、郃之間的聯係,派蜀將陳式前去破壞馬鳴閣棧道。徐晃帶兵出擊,大敗陳式,守住了這條咽喉要道。曹操得知此事很高興,特授徐晃符節,以示優寵。

劉備一擊未中,再以精兵萬餘,分為十部,利用夜色為掩護,對廣石進行急襲。張郃率親兵進行搏殺,劉備的這次大規模夜襲也以失敗告終。

徐晃、張郃,一個當年是白波軍的大將,在官渡大戰中斬過文醜,另一個還在袁紹帳下為將時,綜合實力就在顏良、文醜之上,這兩個人都小瞧不得。劉備終於認識到,即便曹操不在漢中,也同樣不能掉以輕心,為此他通過向後方的諸葛亮寫信求援,不斷向前線添加兵力。

眼來漢中戰事越來越緊張,曹操坐不住了,當年秋天,他親自領兵來到長安。

本來曹操是打算親自到漢中與劉備對陣的,但在他從鄴城出發前,北方的烏桓反叛,曹操不得不命兒子曹彰前去征討。及至他到了長安後,南陽民眾又在宛城守將侯音的帶領下,發動了起義,於是曹操又命駐於樊城的曹仁討伐侯音。這兩件事都讓曹操牽腸掛肚,由於擔心曹彰或者曹仁出意外,他隻能暫時坐鎮於長安,而沒有馬上前往漢中。

對於劉備而言,在曹操到達漢中之前,采取新的戰略戰術,迅速在漢中前線實現突破,乃是最佳選擇。公元219年2月,劉備自陽平南渡沔水,順著山麓向前推進,在定軍山下紮營。

定軍山北臨沔水,東望漢中,乃漢中除陽平關外的又一屏障,故而,夏侯淵、張郃亦率曹軍主力在此布防。

夏侯淵在進軍漢中前,曾橫掃西北,屢屢獲勝,差點讓人忘記了,他其實是個剛猛有餘,謀略不足的將領。曹操雖出於政治需要,一味在軍中吹捧抬高夏侯淵,但其實並沒有忘記夏侯淵的弱點和缺陷,經常告誡他,說將領不能光憑勇敢,還得有智謀,如果有勇無謀,不過是匹夫之勇。

夏侯淵派張郃保護東麵的營圍,自己率輕裝部隊保護南麵的營圍,給夏侯淵這麽一分兵後,兩邊兵力都很薄弱,劉備向張郃挑戰,張郃失利,夏侯淵分出自己帶領的一半兵力支援張郃,結果把自己這一邊的力量又弄得更弱了。

夏侯淵指揮的是輕裝部隊,兵力又少,便在距營寨十五裏處的地方圍起鹿角,指望借助於鹿角進行防禦,不料鹿角卻被劉備乘夜燒掉了。鹿角燒掉,當然需要查看和修補,這種情況下,夏侯淵完全可以把任務交給部下,但他恃勇輕敵,僅僅帶著四百名士兵就前往鹿角區,而且也未製定任何防範掩護措施。

劉備的謀士法正隨軍征戰,法正擁有出色的戰場觀察和判斷能力,他在高處偵察,看到夏侯淵帶著很少的士兵出現在鹿角區,便趕緊建議劉備全力突襲。

劉備命大將黃忠督師出擊,黃忠一馬當先,率部向曹軍撲去,頓時,戰鼓聲震天動地,喊殺聲響徹山穀,夏侯淵猝不及防,想要退回營寨,後路已被截斷。兩軍交鋒,夏侯淵當場戰死,這段情節經過重新演繹,後來成了著名京劇《定軍山》的主要參考素材。

對於夏侯淵之死,曹操表現出極大的悲痛與惋惜。夏侯淵是曹操的族弟,且少年時兩人即為好友。那時候曹操行為不檢點,在家鄉犯了案,是夏侯淵為其代罪,後來曹操又設法把他營救了出來。及至夏侯淵成家,夫人還是曹操的妻妹,可見兩人關係之密切。

曹操一方麵承認,夏侯淵死得非常不值,身為督帥,親自上陣打仗尚不應該,何況是修補鹿角,另一方麵,他也進行了自責,因為以夏侯淵的能力,本不足以擔任漢中戰區的統帥,是他出於某一方麵的考慮,才把夏侯淵放到了現在這樣一個位置,結果反倒把他給害死了。

高懸免戰牌

夏侯淵一死,曹軍失去主帥,人心惶惶不安。督軍杜襲與司馬郭準經過商討,認為張郃歸曹後屢建功勳,在軍界名聞遐邇,讓他暫時接替夏侯淵負主責,乃眾望所歸的一件事,於是公推張郃代為軍主。

為了用張郃的威望穩定軍心,杜襲給軍中下達命令,說張將軍(張郃)是國家名將,劉備非常害怕他,現在事情緊急,沒有張將軍就沒不能轉危為安。

張郃臨危受命,當即整頓兵馬,巡視軍陣,安設營壘,加強防務,眾將也都肯接受他的節製,軍心這才安定下來。

次日,劉備打算渡過漢水,對曹軍進行攻擊。曹軍新敗,兵力也不及對方,眾將都認為應依靠漢水列陣,阻止劉備過河。

杜襲在軍中下令時,極言劉備畏懼張郃,雖說是為了穩定軍心,但其實他也沒有完全說錯。戰場之上,大家都是撿軟柿子捏,劉備不怕夏侯淵,但他還真的把張郃當一回事,尤其廣石夜襲戰受挫,更令他視張郃為曹軍之魁。夏侯淵被殺後,劉備就曾經得了便宜又賣乖似地說:“要是能夠拿下張郃就好了,這個夏侯淵是個不中用的,要他幹什麽?”

張郃按照杜襲的意見設陣,劉備是打仗的老手,遠遠一看陣勢,就知道曹軍已擺脫慌亂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強行渡河,多半將遭到張郃的半渡而擊,凶多吉少,因此反而不敢渡河了。

此後,曹軍便一直保持這樣的設陣方式,以示決不退卻。坐鎮長安的曹操獲報,對於杜襲、郭準、張郃的臨時製變很滿意,他立即派使者送給張郃符節,正式賦予其以漢中軍區的最高權力。

曹操在長安遲遲不進,是因為後方的烏桓、南陽接連出事,讓他放心不下。及至夏侯淵被殺,曹蜀兩軍在漢中形成對峙,後方也終於傳來了捷報,曹彰、曹仁相繼告捷,烏桓叛亂、南陽起義皆被鎮壓。

解決了後顧之憂,曹操得以騰出手來,決定親赴漢中。這是夏侯淵被殺後兩個月的事,此時曹操在長安已停滯了達半年之久。

公元219年4月,曹操親統大軍,從長安出發,出斜穀,經褒斜穀道,趕往南鄭。

褒斜穀道的北段為斜穀,南段為褒穀,褒穀離南鄭很近,故而曹操此次才選擇了這條穀道。褒斜穀道是關中至漢中的三條穀道之一,全長近五百裏,須翻越秦嶺,相當崎嶇難行。曹操在陳倉故道吃過苦頭,但現在拿來與褒斜穀道一比,乃是小巫見大巫,他很感慨地說:“南鄭簡直就是在天獄之中,斜穀道(褒斜穀道)不過是一個長五百裏的石洞罷了。”

因為道路格外艱險,曹操擔心被劉備截擊,所以行軍時,便隻能先以先遣部隊搶占要害之處,然後再大軍續進。

原來你本事再大,也怕山川之險啊!劉備心裏有數了,本來他對與曹操作戰還有些心理恐懼症,但在識破和掌握曹操的軟肋之後,膽子也大了起來,他很有把握地對將領們說:“即使曹公前來,也不能有所作為,我一定能夠占領漢川(即漢中)。”

劉備的策略是集結軍隊,憑險據守,不與曹操硬拚。曹操到達前線後,雖也取得過局部的小勝利,但因為劉備始終高懸免戰牌,戰事總體上無法取得進展。

劉備一方麵不與曹操正麵交鋒,另一方麵則利用曹軍勞師遠征,交通不便的特點,對其糧食供給線進行襲擊。曹操與劉備在漢中相持了一個多月,軍糧漸趨緊張,開小差的士兵也越來越多。不僅士兵,就連將領都出現了叛逃的情況。巴西人王平在巴人首領依附曹操時,被任命為曹軍代理校尉,他原本心思就不在曹營,這時候就趁機脫離曹軍,投歸劉備。

欲進不能,欲還可惜,曹操甚是糾結,有一天,當值班將領前來詢問當晚使用什麽口令時,他未多加思索,就隨口規定說:“雞肋!”

“雞肋”是什麽意思,誰也不清楚,大家都隻當一個無意義的口令來使用,但是有一個人聽後卻開始獨自整理行裝,這個人就是丞相府主簿楊修。

“雞肋”

楊修聰慧過人,常常能夠和曹操不謀而同。某次,曹操修造軍事裝備,最後還剩下幾十斛竹片,但都沒有隻有數寸長,眾人覺得派不上什麽用處,打算燒掉。曹操則認為物盡其用,燒掉太可惜,不如用來做竹盾牌,但他當時沒有把這個意思明確說出來。大家又不好問,就去找楊修,結果楊修的答複和曹操完全一樣,說不必燒掉,可以做竹盾牌。

這次楊修也猜到了曹操的心思。當別人吃驚地問他為何要整理行裝時,他便替曹操對“雞肋”進行了解釋:“雞肋這東西,扔了可惜,吃又沒啥吃頭,魏王這是在以‘雞肋’比喻漢中,所以我知道他是想撤軍了。”

未幾,曹操果然終於下定決心,率漢中諸軍退回長安。

楊修隻圖一時口舌之快,卻沒想到卻因此惹來殺身之禍,後來他被曹操處決,罪名為“泄漏機密,勾結諸侯”,所謂泄漏機密,指的就是“雞肋”一類的事。

曹幕智囊雲集,腦子靈活,且喜歡自作聰明,多嘴多舌的並不止楊修一個,如果僅為此就要殺掉楊修,以曹操的器量和格局而言,尚不至於如此之小。曹操要殺楊修,而且必須殺掉楊修的真正原因,還是楊修參與了曹氏兄弟的爭嗣,為曹操所難容。

在曹丕與曹植爭嗣期間,曹丕曾把身在外地的親信吳質裝在廢簏中用車拉回,以便與其謀劃如何對付曹植。恰好曹植一方知道了,楊修是站在曹植一邊的,於是楊修就立即報告了曹操,但曹操沒來得及當場檢查,事情就過去了。

因為楊修的指認,曹丕一方差點陰溝翻船,自是恨之入骨。幾天後,曹丕聽了吳質教他的辦法,又用車裝廢簏入城。楊修不詳細偵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簏內裝的仍然是吳質,便又向曹操報告。這次曹操倒是立刻派人檢查了,結果發現裏麵全是絲絹。

在某些方麵,楊修有些像以前的孔融,人雖聰明,富有學識,然而卻書生意氣,沒什麽大用,其做事的風格與他跟從的曹植倒差不多,就是太隨便,不精細,以致於連吳質設下的圈套都會照鑽不誤。曹操在經曆此事後,即開始懷疑楊修作為曹植的羽翼,有協助曹植陷害曹丕的企圖,若不除掉的話,恐怕國家難安。

曹操晚年,對立嗣和“以魏代漢”都投入了相當大的精力,概而言之,政治上的利益驅動占據上風,也因此,他在攻取漢中後,才沒有得隴望蜀,及時用兵入蜀。正如司馬懿、劉曄所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旦錯失**蜀地的機會,軍事態勢便從根本上起了變化。

連曹操親入漢中都對蜀軍無可奈何,這一事實表明,曹軍既不善於水戰,也不善於山地作戰,在水上既不敵吳軍,在山上也打不退蜀軍,更不用說進一步“望蜀”了。當然曹操也可以讓張郃率部繼續在漢中守下去,但後方補給線太長,山路崎嶇又不便運輸,不僅很容易陷入被動,而且代價實在太大。

無可奈何之下,曹操隻能放棄漢中。與此同時,曹操也有他的算計,早在奪取漢中之初,他就采納別人的建議,將數萬戶當地居民遷至長安及三輔地區,後來又有八萬多居民陸續遷移洛陽、鄴城。當漢中成為劉備地盤時,這裏的老百姓已經不多了。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人的價值甚至要遠高於土地,曹操在無力控製地盤的情況下,便留下地盤,帶走了那裏的居民。沒了居民,剩下的土地荒無人煙,乏人耕種,倒真成了棄之可惜,但卻又食之無味的“雞肋”。後來諸葛亮北伐中原,漢中即因人口不足而導致糧食不足,迫使諸葛亮不得不在漢中設置軍屯,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的北伐事業,以致終其一生,都未能突破曹操所設的陳倉防線。